第116章
赵惊鸿又看向张良,“子房,孔子曾经三次问道老子,你可知?”张良点头,“第一次乃老子友人去世,出殡之时相遇,而论道周礼。”
“第二次乃孔子三十四岁当年,老子五十四岁之年,孔子之子孔鲤已和上次孔子见老子之时年纪相仿,此次论道仁义。”
“第三次,孔子见老子,而后对弟子言,他见老子,如见龙也。”
赵惊鸿笑了,微微点头,“没错,就是这三次。”
扶苏蹙眉,“大哥,这三次我也知晓,有何问题吗?”
他熟读儒家经典,对于孔圣先师知之甚深,这些事件他更是可以倒背如流。
赵惊鸿看了一眼扶苏,缓缓道:“自是没什么问题,只是……”
“大哥尽管说。”扶苏道。
赵惊鸿苦笑一声,对扶苏道:“我若评价孔圣,你切莫恼怒。”
他知道,虽然自己一直在努力改变扶苏的思想,但是扶苏对孔子的崇拜,那是堪称信仰的,评判人家的信仰,难免会惹怒人家。
扶苏蹙眉,但还是沉声道:“大哥尽管说,我心中自有分辨。”
赵惊鸿微微点头,又对三人道:“我今日之言,只在此屋内,若离开此地,三位弟弟就当没有听过我这番言论即可。”
三人闻言,知道赵惊鸿恐怕要说什么惊世骇俗之言了,不由得面露正色,坐直了身子,微微点头示意。
赵惊鸿缓缓道:“儒家是否好坏,我暂且不提,就论孔子,除去咱们将他圣人化之外,他也是人,一个普通的人,有着艰难的一生,有着酸甜苦辣,有着恩怨情仇,是否?”
三人点头认同赵惊鸿的观点。
赵惊鸿继续道:“孔圣三岁丧父,家道中落,早年做过管粮仓、放牧的官吏,可谓出身艰难。他少好礼,自幼熟悉礼制,青年之时,便以广博的礼乐知识闻名于鲁地,以办理丧葬祭礼为生。”
“中年聚徒讲学,教导学徒。五十岁,担任鲁国司寇,摄行相职,而后便因政见不合而弃官去鲁,携带一众弟子周游列国,宣扬自己的学说,但终未有所成。”
“之前我就与你们讲过孔子和老子论道之事。”
“如今咱们三看孔子与老子三次问道之旅。”
“第一次,孔子见老子,乃在老子友人葬礼之上,恰逢日食,老子让丧葬队伍停止前进,靠右站立,令人停止哭泣,直至日复出,方前行。”
“孔子见状,觉老子也定然是喜礼之人。因为日灭如夜,若前行,如星夜出奔,与礼不合。遂与老子谈论兴周礼之说。”
“孔子以为,天下动乱,民不聊生,皆因周礼不兴,礼乐崩坏,则身担任兴复周礼之大任,立志匡扶周礼,方可休止动乱,以天下重返太平。”
赵惊鸿看向扶苏,“你觉得,周朝的覆灭,诸国崛起,是因为礼崩乐坏导致的吗?是因为不尊崇周礼导致的吗?”
“自然!”扶苏点头,“若人人心中有周礼,自不会兴叛乱之事。”
赵惊鸿笑了,“老子言:上善若水。”
扶苏不解,“请大哥解惑。”
赵惊鸿道:“水滔奔流,如历史长河,流淌不息,何能止?何能逆流?分流之势,如何阻拦?”
“就如同周礼一般,亦如同我们大秦一般,如果我说,我们大秦严苛的律法就是对的,如果有人反对,那就是不尊崇秦律,如同天下动乱,我就去告诉大家:这是你们不尊崇秦律的结果,大家都要听我的,重新恢复秦制,尊崇秦律,恢复严苛的秦律,如此,你们愿意听我的吗?”
扶苏蹙眉:“大哥莫要强词夺理。”
“我强词夺理?”赵惊鸿笑了,“这有什么区别吗?周礼之所以崩坏了,那是因为时代在变化,这个制度已经不适合了。那若我说,黄帝时期,人人寿一百二十岁,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应当恢复部落制,那对与不对?”
扶苏额头冒汗。
张良却若有思索。
林瑾挠了挠头,觉得脑袋有点痒。
赵惊鸿继续道:“你看,是不是一个道理?”
“这本身就说明,周礼已经不适合当前的统治,时代在变化,从禅让制到世袭制,从奴隶制到如今的大秦,时代在变化,管理制度也在变化。”
“没有孰对孰错,与时俱进才是最重要的。”
“而你觉得,孔子为何一直要匡扶周礼?”赵惊鸿问。
扶苏回答:“因为孔子觉得周礼乃救世之策!”
赵惊鸿点头,“你这么说也没错,如果他知道是错的还要坚持,那我就要怀疑他的品行了。但事实证明,孔圣的品行是没问题的。但是,他如此坚持,是为何?是眼光短浅不够,亦或者……是因为他本身非常熟悉周礼,他所学,皆周礼,而要用,也只有周礼,这是他最擅长的,最拿手的,也是他的信念,他所尊崇的东西,所以觉得是对的,看不到时代的进步,被固步自封了?”
第221章
林瑾:脑袋好痒啊!扶苏脸色巨变。
敢这样评价孔圣的,赵惊鸿还是第一个。
张良却眼前一亮,似有所悟。
“第二次,乃是十七年后了,当时孔子的儿子孔鲤都到了差不多孔子第一次和老子相见的年纪。经过这么多年的学习和沉淀,孔子已经成为了一个博学之人,也尝遍了人间酸甜苦辣,没有了当初的锐气,更显得成熟稳重。”
“此次,孔子主张‘仁义’,他的仁义是什么?天地君亲师,礼义仁智信,将仁义制度化,将仁义规定化。”
“可是,世间万物,真是如此吗?”
“不可否认,孔子是一个善于总结的人,他人生阅历很多,将世间种种总结起来,然后立下规定,说:这世间便是如此。”
“可是,不管是礼义仁智信,亦或者天地君亲师,古既有之。”
“人族文明在进步的途中,之所以人族会成为万族之长,便是因为人有情。”
“情可分千万种,父母恩情是情,传道授业之恩是情,男女之情是情,而我等兄弟四人,有结拜之情,兄弟之情,也是情。”
“若有一天,你我不见面,不相识,仅凭书信交往,不见其人,不知其身份,仅仅是书信交往,成为好友,此也为情。”
“并非一定要已经出现的,未来还会出现各种情况,为何一定要规定其中?”
“第三次,孔子五十一岁,老子七十一岁。”
“孔子依然有些迷茫,对老子说,他研究六经,周游列国,却没有任何一位君主采用他的主张。”
“你们觉得,这诸国的国君,以及诸国的大臣,都是傻子吗?听不出来孔圣的治国之道?”
扶苏咬着牙,勉强辩解,“因为他们不敢承认,亦或者如大哥说墨家一般,儒家思想朝前,并不适合那个战乱的阶段。”
“没错!”赵惊鸿点头,“确实如此,孔子主张仁义,并不适合正在征战的诸国。大家都在弱肉强食,单凭一张嘴,是不能服众的。难道说,让这些国君放弃手中的权利,重新恢复周礼,不可能的。”
“咱们就理想化一点,孔圣可以说服所有人,恢复周礼。恢复周朝制度,前提是,所有人,天下的每一个人,都心中存着至善,没有争权夺利之心,没有争强好胜之心,全都仁义。”
“那周礼自然可恢复。但,若有这种人,所谓的周天子,怕也是某些人的傀儡罢了!”
“如果大家都仁义,都向往和平,不争权夺利,不争强好胜,那又何必需要成立国家去管束百姓?那人人至善,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全是真善美了!”
“大哥你想说什么?”扶苏额头冷汗直冒。
赵惊鸿道:“我想说,孔圣跟你一样,是一个比较理想主义的人。”
“但他又跟你不一样,他的学问太深,所学的知识太深,反而束缚了自己的思想,一辈子都在钻研儒学。”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将儒家发扬光大,成为如今第一大学说。”
“但是,在治国之道上,他不行。”
“甚至,我想说,他周游列国,是为何?是想要从诸国国君手中,获得官职,最好是任职宰相。”
“怎会如此!”扶苏急了,“孔圣非这种人也!”
赵惊鸿笑了笑,“那你觉得他是为何?若没有这种思想,安心教徒就好了,天下皆是他的学徒,下至百姓,上至国君,皆为他儒家学徒,为何还要去说服国这……”扶苏无言辩驳。
“六国国君不是傻子,朝堂诸公也不是傻子!而他周游六国,为何秦国闭门不让其入?”
“因为秦朝乃法家之地,没有儒家容身之地!”扶苏道。
赵惊鸿摇头,“我说话难听,你忍着点!”
扶苏脸色微变。
“让孔子教学生可以,办丧事也可以,但是治国不行!但是,他心中所想,就要为官!鲁地者,皆好为官!”
“大哥!”扶苏直接站起身来,怒视赵惊鸿。
赵惊鸿也在看着扶苏。
张良和林瑾立即紧张起来,生怕俩人打起来。
扶苏盯着赵惊鸿看了一会,想到赵惊鸿之前所说,深吸几口气,坐下来,道:“大哥所言,今日过后,我等便忘记吧!”
出了这个门,谁也不记得今天说什么。
赵惊鸿笑了笑,也没反驳,而是继续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再说一些。”
“若日后真的推崇儒家,那天下王朝,更迭之间,不过三五百栽而已。”
扶苏闻言,不由得浑身一震,“怎么可能!周祚尚且七百年!”
赵惊鸿笑着摇头,“不与你争辩,因为未发生的事情,说多无益。但是,儒家之根本,乃掌控人心,掌控朝权,所谓读圣贤书,皆想要入朝为官。而世世代代,皆是如此,必然百姓遭殃,周而复始,兴亡更迭!”
扶苏沉默了。
张良也蹙眉思考。
林瑾只觉得脑袋越来越痒。
好一阵,张良询问道:“大哥今日为何要说这些?”
赵惊鸿道:“因为我想说让儒家教导学童读书写字可以,但莫要牵扯朝堂了。老四之事,皆可看出。”
“他们所想要的,并非如我所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而是,想要将权利牢牢地掌握在手中,将天下百姓犹如牲畜刍狗一般,掌控在手中,一辈子当牛做马!”
“他们想要的,就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世世代代,皆是如此。”
“圣贤书,只有他们读的。”
“文字,要掌握在他们手中。”
“普通百姓,休想染指!”
“如此,朝堂上,是他们的人。世家贵族,是他们的人。权力是他们的,田地也是他们的。而百姓,只不过是他们要恢复的‘周礼’,人如牲,墓葬之中的人牲!平息鬼神怒气的祭品,祈福祷告的牲口!”
轰!
张良只觉得脑海之中,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天地之间瞬间清明。
扶苏也不敢置信地看着赵惊鸿,漆黑的眸子里满是震惊,瞳孔都在微微颤动。
“好!大哥说得好!”林瑾鼓掌叫好。
第222章
没有好制度,只有更迭完善林瑾觉得大哥说的太精彩了,太对了,忍不住喝彩。
但下一秒,林瑾就感觉一股犀利的眼神几乎贯穿自己的身体。
他赶紧低下头,摆弄着自己的刀柄。
扶苏面色阴沉,他想反驳,但是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儒家确实在教学一途上,设置了门槛,这点确实不如墨家,且儒家门徒们,将自己手中珍藏的典籍看得比命还重,想要借阅难之又难。
就算是他想要看一些大儒珍藏的典籍,都要好几次登门,需要拿出其他典籍相互借阅,才有可能借到,更别说其他人了。
甚至,普通百姓连识字的机会都没有。
知识确实被这些人给牢牢地掌握在了手中,是无法辩驳的事情。
良久,扶苏深深叹息一声,看向赵惊鸿,询问:“大哥,难道儒家真的一无是处,孔圣在你眼中,就是这般人吗?”
“我没说!我可没这么说!”赵惊鸿立即道:“你别这么说,我可担不起,人家可是孔圣!”
“可是,在大哥口中,儒家……”
“别!别误会我的意思!”赵惊鸿道:“我只是说,在治国一途上,儒家确实不怎么合适。但是,在教化百姓方面,儒家是有功德的。”
“仁义礼智信,在任何时代来说,都是非常惊艳的,若不断宣扬推广下去,百姓的基础素质必然会提高。”
“而且,人家孔圣三岁丧父,一步步走到圣人这一步,不是没有可取性的。”
“孔子的毅力非常令人敬佩,被六国接连拒绝,却依然坚持,并且将思想传播到了各国之中,能够做到这一步,便非常人也!”
“虽然思想上有些错误,但是不得不说,儒家思想是一种非常优秀的思想。”
“至少,在君子六艺,在礼义仁智信上,是有突出贡献的。并且,天地君亲师的概念,也是非常有利于王朝统治的。”
“但是,天地君亲师也给王朝的统治留下了巨大的祸患。”
“天地君亲师,在君之上,还有天地。而儒家宣扬,王权天授,他们说你符合,你就符合,说你不符合,你就不符合。还记得百里无名给你提的策略吗?那便是儒家的手段。”
扶苏身子一怔,不由得想到了当初第一次见百里无名的时候,百里无名说可以让他成为储君,方法就是利用天地鬼神之说。
若如此,究竟是君王掌控儒家,还是儒家掌控君王?
如果这么说,皇权究竟合不合规,合不合礼,岂不是由儒家说的算了?
想到这里,扶苏都不由得一阵后怕。
如此,未免也太恐怖了。
扶苏看着赵惊鸿,询问道:“大哥,那咱们应当如何做?取缔儒家?消灭儒家?跟我父皇一样,要焚烧儒家书籍吗?”
赵惊鸿摇头,“我可没这么说,而且我说了,儒家很优秀,如若可以真正遵从儒家理念,那么儒家之人,必然是个个心怀大义之人,只要不要被有心人利用了儒家思想,让儒家思想成为了他争权夺利的工具即可。”
儒家有利有弊,在儒家还没成为那虚伪的腐儒之前,都是有救的。
纵观历史,在秦汉时期,儒家的表现可谓是非常惊艳的。
在三国时期,更是璀璨夺目。
只可惜,司马家一刀斩断了仁义,后世再无真正的儒家。
扶苏彻底不明白赵惊鸿究竟想要做什么了,一边将儒家否定的一无是处,一边又认可儒家的优秀之处。
“扶苏愚笨,还请大哥明示。”扶苏无奈道。
赵惊鸿笑了笑,没有回答扶苏,而是看向一脸明悟的张良,“子房,你觉得呢?”
张良缓缓抬头,看向赵惊鸿的目光充满崇拜,“大哥,我并不知你心中所想,但我大胆猜测,大哥必然所图甚大。你的目光并非在这世间之中,亦不会被儒家、墨家、法家、道家……等诸子百家迷惑双眼,你熟知各家经典,但却不被经典所困。看得出他们的优秀之处,也看得出他们的不足之处。”
“吾妄自猜测,大哥是想要融各家之所长,形成一套新的学说,不知对否?”
赵惊鸿微微点头,又看向扶苏,“扶苏,你觉得呢?”
扶苏感叹,“大哥,若如此,普天之下,应只有你能完成这项任务了。其他人,皆会被困于前人思想之中,禁锢其中难以挣脱,吾之亦然,难以超脱其外。”
赵惊鸿笑了笑,“不是还有翰林院吗?”
扶苏猛地抬头,惊讶地看向赵惊鸿,“大哥,你在提出翰林院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准备好了这一步吗?”
赵惊鸿点头,“这是必然要走的路,想要长久繁荣昌盛,必须改变其思想,且让思想有持续的改变性,而不是将其桎梏其中,无法变革。商朝灭于此,周朝也灭于此,我们观看历史,要从中学习教训,而不是仅仅是看到了前人的覆灭,没有警惕后面要发生的变化。”
“大哥所说极是!”扶苏点头。
张良也在一旁心中感慨万千。
他们观看历史,只是看到了王朝的覆灭,总结了王朝覆灭的原因。
比如商朝的残忍无道,周朝的礼崩乐坏。
但根本问题是什么?
是制度没有跟上时代的变化。
周礼好用吗?
很好用!
但是,随着时间的发展,周礼的弊端出现了。
所以,在出现了诸侯国,才出现了七国争雄的场景。
最后,变成了如今的大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