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青黑色的眼圈儿,头上扎这个小辫儿,一脸的惨白,一笑之间,嘴角的小虎牙儿扒在嘴唇上,看上去利得很。我眼看着这鬼婴凑过脑袋,那一刻一张脸离着我最多也就几毫米的距离,尖利利的小虎牙儿差点儿就咬在我的脸上了,因为那一阵阴风,我一条右腿抽筋腾地都快麻木了,那颗棺材钉塞在嘴里,我是一丁点儿的声音不敢出,那一张脸在我眼前呆了足足有十几秒,才缓缓的隐没在黑暗中。
我本来以为这就算我完了,可我没想到的是,这居然才是个开始,我刚要喘口气的工夫,一阵火辣辣的灼热夹着焦臭味儿扑了过来,我终于明白为啥老瘸子再三的叮嘱我,千万别闭上眼,因为眼前的东西太吓人了,我真怀疑,我望上几眼,会不会被活活的吓死。
焦黑的一张脸,不,应该说是一层,我分不清到底有多少张脸,黑焦焦的一片,带着刺鼻的焦臭味,头发眉毛都烧的干干净净,一双双眼有的泛着眼白,有的却是黑洞洞的眼洞,还向外躺着血水。
这些人都是被活活烧死的,生前死的时候,脸上的狰狞与恐惧就硬生生的刻在了脸上,即便是做鬼也是消不去的,呲着牙,咧着嘴,脸上烧的是残缺不全,恐惧、狰狞、怨毒、不甘,生前的种种怨念都是刻在了一张张脸上,我眼皮都不敢眨一下,因为我怕我一闭上了,就再也没勇气睁开眼了,那种生前的怨念刻在他们脸上,却是跗骨之蛆似的钻进了我的心里。
第十七章
阴阳桥,黄泉路
就在这时,一直烧的近乎就剩一点儿骨头连着焦肉的手摸了过来,抹在我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烫,疼到了骨子里,我敢肯定,要不是老瘸子塞进我嘴里的那一颗棺材钉,我现在绝对是惨叫出来了。
仅仅是这么一下,我感觉整个人都快虚脱了,这确实是铤而走险的法子,换个别人恐怕吓都给吓死了。
我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但感觉像是过了好些年似的,层层叠叠的一片鬼脸渐渐的开始散去,悬在我嗓子眼儿上面的一口气却是终究没敢咽下去。
这时候,那股火辣辣的灼烧感渐渐淡了去,我感觉出那些鬼戏子都起身了,院子里凉飕飕的刮着小风,我整个身体都感觉冰凉冰凉的,说实在的,我现在和个死人就没什么区别。
老瘸子坑了声,“怎么样,都看到了吧,这娃子被你们逼得受不了了,这也算是含冤而死了吧!”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吭声,或者更应该说没有鬼吭声,但这时候我感觉棺材动了,不错,就是棺材动了。
“瘸子……这人没了,我们总得送他一程吧,也算对得住这几天的情谊,”又是那个沧桑的声音说的话。
老瘸子应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们不放心,行……你们看好了,我留着的一缕阴魂,现在可是要送走了!”
老瘸子拿着烟锅子在棺材上敲了几下,”瓜娃子陈九斤,尘归尘,土归土,客死他乡莫孤苦,我老头子送你一程,跨过了阴阳桥,踏上了黄泉路,这一路好走,莫回头!“
”起灵……“
老瘸子一声吆喝,我起身坐了起来,这一瞬间我感觉我就是躺在了棺材里,身形飘渺,分明就是个魂灵儿,我记得方向,头顶朝东脚踏西,这一扭头的工夫,我看着老瘸子手拿着三块儿木板子在平地上一方,两斜一平,三块儿木板居然立在地上。
”跨过阴阳桥……今生往事尽数消!“
我朝着老瘸子摆的那座阴阳桥踏过去,可这一迈上去,居然就跟真的踏上了一座桥一样,本来三寸有余的木板儿,我这十几步迈过去,居然还没到头儿。
我走了三十几步,正好是过了桥,老瘸子一声吆喝,”踏上黄泉路,一路黄泉莫回顾!“
就在这时候,我眼前像是步了一条康庄大道似的,正朝着西,我明明记得那里是一堵墙,可这一眼望过去,一条一眼望不到头的大路,两边儿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前面像是一连串灯笼似的排到了尽头,不远处的正前方,正好有老瘸子嘴里说的那只大公鸡。
大公鸡走的飞快,脖子上一个铜铃铛叮叮当当的响着,我紧跟着也是慢了三分,这时候背后忽然一声咳嗽的声音,老瘸子念叨了一声,”瓜娃子……赶紧拉我一把,我被鬼拉住后腿了!“
我一听这声音,下意识的就要回头了,可脑子里忽然响起了老瘸子的话,这黄泉路上莫回头,他说这是条铤而走险的法子,现在看来,最怕的还是这一路上遇见的东西,黄泉路上能遇见啥,这谁都不敢说!
我咬着嘴唇,带着几分朦胧的痛往前走,老瘸子的声音依旧没断,说了几句,那声音越来越尖利,刚开始像是老瘸子的声音,但眨眼的工夫居然变得嘶哑啁哳,差点儿就刺破了我的耳膜。
大公鸡一直往前走着,我紧跟上去,一直走了几百步,后面的声音才渐渐散了去,可这一路朝着西边,那都是望不见尽头的路,老瘸子让我一直走到天亮,这一路上不知道要遇上多少的东西。
耳根子刚清静了点儿,忽然一声熟悉的声音犹在耳朵边儿上响了起来,“九斤儿,你小子怎么跑到这鬼地方来了,也不跟你老子说一声,赶紧跟我回去!”
声音像极了我那个老爹,要不是应了老瘸子再三的叮嘱,我绝对毫不犹豫的应一声,但现在我不敢,也信不过后面的声音,闷头向前走着,我老爹的声音就在我耳根子边上转,那声音越来越尖利,到了最后就和走了音儿的海豚音似的,嘲哳刺耳,我不知道响了到底有多久,但我知道,我一共朝前面走了一千零二十一步,这声音,终于算是停了。
我手心里全是冷汗,这一路走的我是胆战心惊,只感觉背后像是脚步声,又像是有人在窃窃私语的说话,嘻嘻哈哈的小声笑,这种感觉,就像是一把刀子顶在后心上似的,刀尖儿上玩命!
就在这时候后面咿呀弹唱的声音响了起来,一嗓子戏腔,圆润入耳,好一副嗓子,听着这一嗓子戏腔,我脑子嗡的一下乱了一时,那近乎是一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忍不住就要停下来看上一眼。
这时候后面又来了句,”相公……莫非你真要走了?今晚……就留下来吧!“
那声音就像在我耳朵边儿上一样,听上去甜腻腻的,心里居然跟吃了蜜一样的甜,我感觉得出我的脚步渐渐地慢下来了,听着那声音好像是媚到了骨子里,我虽然没食过髓,但心里居然有了一股食髓知味,欲罢不能的冲动。
这时候,一只软绵绵的手忽然搭在了我的肩上,又软又滑,柔若无骨的像是一条水蛇,那种带着几分欲罢还迎的感觉,我脑子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几乎算是不受控制似的,忍不住就要往后望去。
就在这时候,忽然叮铃铃的一阵铜铃声,大公鸡脖子上的铜铃铛响的响亮,这一声铜铃声恍然让我惊了一惊,都快歪过去一半儿的脑袋赶紧扭了过来。
那种软绵绵的声音没了,脖子上柔若无骨的手也没了,幻觉,都是幻觉,我感觉我现在已经分不清真假了,这一路黄泉,这才算开了头,一直撑到天亮,这一路可要怎么走啊。
在这黄泉路上,我已经是没有了时间观念,方向感也是模模糊糊,只知道一头跟着大红公鸡,这一路走过去的方向,正是西方。
后面的声音渐渐是少了许多,冷飕飕的小冷风钻到骨头缝里,冷到了骨子里的疼,一路向西的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正前方忽然多了一棵老槐树,树冠极大,老树盘结交错,乱糟糟的树根都冒了出来,树冠上树叶密的很,老远的望过去就像个死人头一样。
路过老槐树的时候,小冷风忽然间紧了好多,一阵冷风吹的老槐树一阵摇晃,纷纷落落的树叶子打着旋儿飘了下来,我本来不敢在这老树下落脚的,打算是绕个弯儿,可这树叶纷飞的一瞬,那老槐树里面都是咯咯咯的笑,我忍不住抽过去一眼,娘的,我一颗心直接就悬到了嗓子眼,那老槐树上,居然挂了一溜圈儿的人头。
大红公鸡好像就没看到这颗老槐树似的,一直的朝西小跑,我不敢愣神,撒开了脚丫子紧跟着大公鸡,可没想到的是,那大红公鸡居然径直的朝着那颗老槐树跑了过去,正对着那凸起的老树根,一头就扎了过去。
眼瞅着大公鸡钻了过去,我赶紧着停下了脚步,正对前面一溜血淋淋的脑袋挂在那,我还真没勇气朝着他冲过去,虽然心里明知道这东西都是假的,可是发自心底里的恐惧真让我迈不开腿。
我这一愣神儿的工夫,那大红公鸡已经没了影儿,我心里顿时就急了,老瘸子当时说了,一路跟着大红公鸡,不到天亮不回头,可这跟到了这地步,我居然跟丢了!
第十八章
出阴宅
阴冷的风越吹越烈,我眼瞅着老槐树的树冠一个劲儿的摇晃着,一颗颗脑袋摇来晃去,眼看着就要掉下来了,我心里越发的着急,心想不如就一头扎过去,在这拖下去九成是走不出这个圈子了。
一咬牙,一跺脚,正对着前边儿的老槐树就一头撞了过去,树冠上耷拉下一根儿枝条,一个圆鼓鼓的脑袋就挂在半空,心里打着气,眼前的都是幻觉,幻觉,可是就在我一头要扎过去的时候,那颗圆鼓鼓的人头,忽然就睁开了眼。
血淋淋的眼眶里流着血,那眼神就跟棺材里那一群鬼戏子一样,怨毒,恐惧,带着生前的不甘,我真怕他一张嘴咬在我脸上,大公鸡已经过去了,我心想,这要是再拖下去,九成是找不到那大公鸡了。
一咬牙我一头撞了过去,可这一头过去我心里忽然就凉了,娘的,谁说是幻觉,砰的一声两颗脑袋撞在了一块儿,我感觉得出,那就是一颗人头,一颗血淋淋的死人头。
一瞬间,我心里失了分寸,处在这种环境里,要不是我胆子还算不小,一般人恐怕吓都吓死在里面了,黄泉路里迷了路,我这一路可要怎么走啊,怕……这时候已经不是怕了,我感觉这时候……心都凉了。
这人呀,其实不到了绝境,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潜力有多大,这恐惧到了极点反而冷静了许多,死马当成了活马医,我不能在这坐以待毙,这老槐树走不过去,我就绕过去。
稍微拐了下弯儿,正前方依旧是一路的红灯笼,没了大公鸡,我这脚步反而更快了,没办法,心里没了底,怕啊!
一直迎着红灯笼走,这没有尽头的路不知道啥时候能到个头儿,我不知道走多远,但我数着脚步,走了一百二十步,不远处居然看到了一片儿黑影,走进了一看,树,居然又是一颗老槐树。
我不敢停步,直接偏了三分绕了过去,一眼望不到头的依旧是红灯笼,红澄澄的灯笼照在脸上,感觉不到一点儿温度,反而是异常的冰冷。
我脚步越来越快,一百步开外,正好瞅见不远处的一片树影,我心里凉了半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居然又遇到了这老槐树。
一而再,再而三,我感觉到不对劲儿了,瞅着老槐树望了一眼,圆溜溜的一片脑袋,看着渗人,瞅着正中间的那个死人头,和当初的那个一模一样,我忽然感觉到了什么,恐怕……这是遇到了鬼打墙!
我抱着三分侥幸,又绕过去老槐树走了一遍,到头来依旧是碰上这棵老槐树,一遍不行两遍,两边不行三遍,我足足走了有七八遍,依旧是逃不出这老槐树的范围,这时候我心里真的是没了底儿,恐怕今晚的黄泉路……我这是要走到头了。
就在这时候,两声响亮亮的铜锣声在这半空中炸开了。
铛铛铛……连着三声铜锣,老瘸子一声急促的吆喝声,“左七后五右三,一头扎过去!”
听着老瘸子的话,这意思我明白,左七步前五步右三步,我没有犹豫,十五步眨眼的工夫迈了出去,可迈到了最后一步,眼前的那张脸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老瘸子……这张脸居然是他。
“一头扎过去……别愣着了!”老瘸子吆喝了一声,一咬牙一头朝着那颗脑袋扎了过去,眼前忽然一晃,正前面忽然变得熟悉了许多,原来……这就是老宅子的前院,那颗老槐树居然就是前院里的一颗老枯树。
“娘的,居然差点儿坏在这鬼头槐上了,瓜娃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赶紧着应了一句,
这一瞬间的欣喜还没过,耳朵边儿上,老瘸子又是一声歇斯底里的吆喝,”瓜娃子,赶紧跑……十六的月亮会映出你的影子!“
我一低头,这十六的月亮把我这影子拖得老长,老天啊……我心里忽然明白了,这鬼是没有影子的,本来老瘸子这是要把我偷天换日的给送出去,可没想到……居然坏在了这十六的月亮上。
我撒腿就往外跑,离着老宅子的门口不过是十几米远了,我在那条一眼望不到头儿的路上走了那么久,没想到这才到了前院的正厅门口上。
我迈了几步,就听见后面正厅里的棺材轰隆隆的一阵乱响,老宅子咿呀弹唱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乱糟糟的响成了一片,我不敢往回看,只是一个劲儿的往前跑,可是眼看着就跑到了门口,忽然一个趔趄,差点儿就倒在地上。
我低头一望,几只血肉模糊黑焦焦的在那抓着我的脚踝,一股灼烧感,带着刺骨的火辣辣的疼,我一伸手拉住了门槛儿,可就在这时候,那扇门居然吱吱纽纽的往里关,这一时间我是看着心急,一双腿死也拔不出来。
眼看着一扇门就要关上了,这时候,忽然一双皱巴巴的枯手爪子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娃子……给你这个,赶紧出去!”
我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但恍然感觉一道人影撞在我身上消失不见了,老瘸子一把抓过我去,那一双老树皮似的手居然力气这么大,手腕儿感觉一疼,老瘸子一甩手居然把我甩出了老宅子。
我一头栽倒在门口,老宅子的门已经关上了一半,里面乱糟糟的声音响成一片,只听见老瘸子恶狠狠地怒斥了一声,“一群鬼东西……我看你们谁敢闯过去试试!”
那声音听着霸气十足,但传到我耳朵里听起来居然有几分挣扎,老瘸子一声咳嗽,一口气儿几乎是悬到了嗓子眼儿上,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老瘸子这一声近乎呻吟的咳嗽,我忍不住朝后望了一眼,说实在的,这短短的几天里,老瘸子在我心里已经是沉甸甸的了,因为要是没有他……我早就进了这老宅子里的红棺材了!
门半虚掩着,只剩下巴掌大小的一个缝儿,门缝里我瞅见老瘸子,一张脸惨白到了极点,嘴角上带着几丝血丝,我敢说,这铤而走险的法子,老瘸子受了伤。
“娃子……别回头,赶紧走,那鬼丫头出不了正厅的屋子,就凭他们,还奈何不了我!”
老瘸子一声吆喝,门哐当一声的关了下去,老宅子里面咿呀弹唱的声音弄得跟过年似的,不时的传来老瘸子的几声吆喝,响当当的铜锣声铛铛的敲了几下,老宅子的声音……终于是消停了下去。
就在这时候,一声大公鸡的叫声响了起来,我瞅见不远处的一只大红公鸡在打着鸣儿,一见我出来了,仰着脑袋就往前跑,我咬着牙紧跟着,这一路跑过去,不知道跑了多远,只知道看到东边儿太阳的时候,我一头扎到在一片荒地里,累的连个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
我趴在地上,风车似的喘着粗气,脑子里混沌一片,昏昏沉沉的,老瘸子扯着嗓子的一声吆喝,我听得出他的歇斯底里,他也是出尽了全力,他也受了不轻的伤,老宅子的门关上的那一刻,我不知道老瘸子在里面是生是死,但潜意识里我觉得老瘸子一定没事,因为他对我来说一直就是个谜,一个我猜不透的谜。
趴在地上,那种昏昏沉沉的状态下人是最疲乏的,我累得近乎半死,迷迷糊糊的脑子就有点儿晕了,感觉着快是要睡着了,或者说这已经睡着了,因为我抬着头望着前面,前面依旧是老宅里半掩着的门,老瘸子背对着我把着门,一扭头的瞬间,我看见那一双眼眶里,血淋淋的两个大窟窿,一张嘴,嘴里吐的全是血。
第十九章
老瘸子的信
“大爷……”我一看急了眼,伸手就要爬过去,老瘸子说过,这是个铤而走险的法子,但他没说,这是个足以要了他命的法子,如果真是这样……我宁愿进了那红棺材,这么大的人情,我还不起!
三步两步我冲了过去,半掩着的门已经是关了大半,我一把抱着老瘸子的腰,刚要往外拖,可这一眨眼的工夫,眼前居然抱着一个小蛮腰儿,抬头一望,一张俏生生的脸带着玩味的笑,娘的,我栽了,这居然是那个小花旦儿。
我瞬间就是一身冷汗,死命的往后退,可这抱着的一双手就像是打了结一样,怎么都解不开了,就在这时候,我耳朵边儿上忽然听到了一声咳嗽,后脑勺砰的一下子猛疼,”瓜娃子……你他娘的想睡死在这啊!“
我猛地睁开了眼,梦,刚才的都是梦,眼前都是一片荒地,哪有什么小花旦儿,哪有什么老瘸子,想起老瘸子的话,我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后怕,这不过是打个盹儿的工夫,我差点儿就栽倒了那小花旦儿手里,这梦……也太邪乎了!
我刚要起身,忽然感觉一双腿生疼,低头一看,我去,我都吃了一惊,一眼望过去,前面几十米一条噌出来的痕迹,我这一双腿,居然硬生生的在这噌出去了几十米。
我长舒了一口气,要不是老瘸子梦里的一口烟锅子,估计我这一梦,又得梦回那老宅子了。
我踉踉跄跄的走到前面,正前面立着一只彩绘的木头公鸡,大约有一尺高度,一脚着地,一脚高抬,一双雄赳赳的鸡眼正瞅着洞房,那种神韵,还真不是我这粗浅语言能形容的出来的。
木头公鸡脖子上挂着老瘸子送我的包裹,我身下一条秋裤已经蹭的稀巴烂,腿上也蹭的血淋淋的,我打开包裹,里面东西确实不少,这老瘸子想的还真是周到,不光有一身干净衣服,就带着干粮,水,外带着一点儿零钱,都准备好了,最里面,居然还摸出来一个东西,我一瞅,居然是个小巧的棺材,鲜红色的棺材,长三寸,宽一寸,两头两个雕出来的“奠”字。
我在手上垫了垫,很轻巧,里面好像没什么东西,这应该算是老瘸子给我的一份纪念吧,毕竟这一路走了,恐怕也再没有相见的机会了。东西我放在包裹里,穿上了衣服,可是穿完了一摸口袋,口袋里硬邦邦的,摸出来一看,居然还有一封信。
一打开,里面写的是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字迹飘洒洋溢,正开头署着我的名字。
“娃子啊,能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这说明你小子已经走出老宅子里,我老瘸子得先恭喜你,又跟老天爷挣回来一回命。记住,别担心我老头子,这么多年都过来了,那些鬼东西不能把我怎么样了,也别谢我老头子,因为这命,都是自己挣出来的,走到哪都得靠自己扛着。
“老宅子的事儿其实还不算完,你也许是纳闷,我为啥大费周章的布上阴阳桥、黄泉路送你出来,在这我老头子就跟你说清楚,其实在你第一次入了那红棺材的时候,你的一缕阴魂已经是被那鬼丫头留在那了,没有这偷天换日的手段,你那一缕阴魂,是出不来的。”
“回去这一路上,才是你最不好走的,不管遇到了什么事儿都别惊讶,有些事儿还不是现在的你能想明白的,记住,什么都别论,回家才是正经事儿。”
“凡是都是有始有终的,这老宅子就应该算是你命里的那个始,至于你命里的终,我老瘸子说实话……看不透,我老头子说你家里有高人不是没原因的,因为你这命……
写到这,一封信戛然而止,最后没有落款,老瘸子最后一句没有说完的话让我心里空落落的,我的命……我的命到底是怎么了,老瘸子没说,这种欲言又止的感觉让我心里很不踏实。
我抱起一尺大小的大公鸡,虽然是实木的,但不算很沉,老瘸子说好回家送我一个,这彩绘的红公鸡算是他的一番心意,我不能丢在这荒郊野外。
回火车站的方向我还记得,距离不算太远,我一路急匆匆的走过去,大约小半天的时间,我就赶到了火车站。
火车站一直是最乱的地方,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三教九流的人都有,这也正是小偷下手的好时机,上次就栽在了小偷手里,这才导致了这老宅子里一连串的邪乎事儿,这回去的一路上,我可是要多加小心了。
怀里抱着一个包袱,这年代抱着个包袱其实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穿梭在火车站的人群里,我记得老瘸子给我说过一句,火车站上会有人接应我,少不了我的火车票,我心里寻思着,九成是程家棺材铺子里的人。
来来回回的望了半天,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这时候天儿已经是过了中午,我摸着兜里零钱,不多,最多够我在火车上吃几回泡面,其实更多的还要靠包裹里的干粮,我等的实在是着急了,心想着不如先拿这零钱买了火车票,可刚往售票口上走了几步,忽然一个人猛地撞了我一下,我一个趔趄,差点儿没来了倒栽葱。
那人匆忙的来了句抱歉,直接扭头就走,一身灰布大衣,脑袋上扣这个猪耳朵帽子,听着人的声音,轻灵灵的,倒像是个姑娘的声音,而且……还听着有点儿耳熟。
我点了下头心里也没注意,可这刚要走忽然就发现了不对,我胸口上居然用别针嵌着一张火车票,这人……难道是给我送货车票的。
我一抬头,那人已经走出去十几米远,我赶紧叫了一声,“前面的姑娘,你等会!”
那人一听见我说话,步子忽然就快了许多,好像是要故意的避开我似的,人的好奇心总是有的,我一见如此,赶紧着朝着那位姑娘跑了过去,心想着当面道声谢,顺便让她替我跟老瘸子道声谢,这是做人基本的礼。
可我一路刚追出去,那姑娘居然一头扎进了一个箱子里,这种巷子我知道,都是羊肠小巷,里面七拐八拐的,只要进了里面,这人九成是找不到了。
我赶紧加快了步子,一溜烟的进了小巷子,可是刚拐过去,这里面就没了人影,这羊肠小巷最容易藏人,拐几个弯儿估计就把我给甩开了。
人找不到了,我只能泱泱的往回走,心里想着那个声音,轻灵灵的,那种熟悉的感觉越发的浓烈,这人……我好像是认识,这不需要什么证据,仅仅是靠的人的直觉,完全都是直觉。
带着一脑子的疑问,我进了火车站,一路上检票过站,我兜里没有身份证,但我进去的时候,一摸口袋,居然摸出来一张身份证,我一瞅,还正是我的,老瘸子算无遗策,这算是手眼通天了,居然连这个也能搞到。我心里乐呵着,虽然知道这九成是个假的,但这回家应该是不成问题了,想到这,我越发的怀疑起刚才给我送车票和身份证的人的身份了。
当初九十年代,都是一溜烟儿的绿皮车,一路上吱吱纽纽的,老瘸子送过来的票正好有个座,我找到了位置,坐我旁边的是个老大爷,看上去应该有七八十岁了,头发已经是通透的白,尤其是那颚下的一撮胡子,白的彻底,没掺着一点儿杂色,说起来还真有几分道骨仙风的味道。
后面一个小伙子和他女朋友说笑着,手里好像是还摆弄着什么东西,我也没太注意了。
那位老人眯着眼,我没注意看,也没好意思打扰,自己坐在一边儿,这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这时候已经是五点多钟了,我这肚子里其实早就空空如也了,摸出个干粮,一边儿啃着,一边喝着凉水。身边儿老头儿忽然凑了凑鼻子,悠悠的望了我一眼。
我扭头望了一眼,示意一笑,那人也笑了笑,没有过多的交流,然后依旧是眯着眼,我听见后面有说有笑的,忍不住望了一眼,我一看就乐了,那小伙子手里的居然是个九连环,看着小伙子摆弄的应该是解开了一多半了,不过这玩意其实是有门道的,有时候看似解开了,但往往是最后的一环把你卡死在那,有时候看似摸不着头脑,但往往是一点即破,玩这东西,最怕是扎进了死胡同。
我一边吃着干粮,一边瞅着这小伙子玩九连环,他女朋友在一边儿看上,不是的插几句嘴,其实这玩意打小我就玩的溜了,小时候家里没什么玩意,老爷子给弄得就是这些东西,不过这么多年不玩了,我也不知道还能回想起几分来。
那小伙子弄到了最后一环儿,终究是卡死在那了,一阵愁眉苦脸的埋怨了两句,他女朋友在一边儿乐的咯咯笑,我吃着干粮,忍不住的插了句嘴,“哥们,这玩意你玩错了!”
第二十章
梦游
听我一说,小伙子也凑过脑袋,我嘀嘀咕咕的连比划带手势的说了几句,其实这东西不难,有时候也就一句话的工夫,给你点破了这个结,这东西就算是破了。
小伙子一听好像是恍然大悟,按我说的一弄,稀里哗啦的一阵,嘿嘿,这九连环居然就开了。
这一对小情侣乐的哈哈笑,有这两句话的交情,这话匣子也就打开了,那小伙子说李迅,他女朋友叫陆云淼,两个人都是在柳州上大学的,这趁着快要暑假的工夫,回家去看看,手里的九连环其实就是为了路上消遣时间的玩意,没想到这刚上火车就给解开了。
李迅说着,从兜里又摸出几个小玩意,凹凸不平,不方不圆的,大大小小都有,望着一个东西我看的忽然有点儿眼熟,像是在什么地方瞅见过,但这一时间居然想不起来了。
李迅笑着问我,“这东西见过吗,听说比这九连环难解多了,要不要试试!”
我瞅着那些东西,忍不住还是拿过来一个摆弄了几下,其实现在想想,我现在最需要的也就是这么个东西,我这一路上要尽量的少睡觉,这干坐着谁也不敢说不困,没准出不了这柳州城就给睡过去了,手里有了这么个东西,正好消遣一下,挡挡困意。
手里的东西一摆弄,我就有点儿懵了,虽然不敢说这东西多么难,但和那九连环绝对不是一个套路,最先接触的东西总是新鲜的,摆弄了几下也没摸出个门道,心里正着急呢,也没怎么注意,不经意的往旁边瞅了一眼,我冷不丁的一个激灵,那老头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一双眼正直勾勾的望着我……手里的东西。
“小伙子,这东西……玩的溜吗?”老头儿笑咪咪的瞅着我,眼神儿里带着几分玩味的笑,就像是一个长者对着个后生娃子一样。
我摇了摇脑袋,笑道,“这东西还是第一次见,没碰过,还没摸着门道呢!”
老头儿点了点头,“这东西……其实和那九连环一个道理,说难,它就难,说简单……其实它也简单的很,关键是看你能不能摸出这个门道!”
“那大爷……这里面的门道,你倒是跟我们说说啊!”后面的李迅听见老头儿跟我说话,插了一句嘴,老头儿笑着摇摇头,“你们年轻人的玩意,我就不搀和了,你们好好玩吧!”
老头儿没再说什么,一直在一边儿望着,我埋头在那摆弄着这怪东西,后面的李迅和他的女友也在弄着,这一摆弄,居然就入了神儿,等我恍然醒过来的时候,火车外面的天儿,已经是漆黑一片了。
车上的人大部分已经睡了,后面的一对小情侣也早就相互依偎着睡着了,我扭头瞅了那个老头儿一眼,这老人家的依旧是瞅着我,精神头儿还好得很。
见我手里的东西停下来了,老头儿笑了笑,“小伙子,这东西还没找着门道儿?”
我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无奈的点点头,“没办法,脑子笨,嘿嘿!”
”大爷,这东西到底该怎么玩儿,你倒是给指教指教!”我笑嘻嘻的递过去。
老头儿瞅着我手里的东西,略微的愣了一下,“这东西其实很好弄,你也就差上那么一丁点儿了,你瞅着,这东西关键就在这……”
老头儿伸过去一只手,接了过去,掌心未动,五个手指头摸摸索索的动了两下,我还没看出这里面的门道到底是什么,只听见咔嚓一声轻微的声响,这玩意居然给开了。
外行看的是热闹,这内行看的就是门道,老头儿一出手,这几秒钟的工夫就解开了这东西,看的我也是目瞪口呆,老头儿笑了笑,把东西递给我,“天儿不早了,赶紧睡会吧,别为了个玩意儿弄得没了精神!”
我点了点头,接过这东西,老头儿转而斜躺在一边儿,眯着眼,我回头扫了一眼车里的情况,整个车厢里几乎都睡了,这天儿应该已经到了深夜。
别人敢睡得踏实,可是我可不敢闭眼,回想着刚才老头儿手上的那几手工夫,莫名的一股熟悉感,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人的脑子往往是最清楚的时候,这一瞬间,我忽然想起了老瘸子,当初他开西房锁的时候,手上也就是摸索了几下,门就开了,这手艺,可是出奇的相似。
望着手里的玩意,解开了一看,其实也就是一堆长木块,说难其实不难,但要是摸不着那个门道,恐怕你就是想破脑壳子都解不开。
我回头扫了一眼车厢,整车的人几乎都睡着了,车厢里开始还有几声呼噜声,可是没一会,就连呼噜声都没了,一时间冷冷清清的,其实这种环境下,能睡上一觉也是一种福气,可是我……却得硬撑下去。
一直死撑了老半天,我歪着脑袋望了一眼旁边儿人的手表,居然才两点多,在这种冷冷清清的环境下,其实人是最容易犯困的,撑到现在,我感觉上下两个眼皮子已经开始打架了。不吃不喝我还能撑几天,可是要一直不睡,我不知道我能撑到什么时候。
我斜靠在座位上,两个眼皮子底下已经有点儿朦胧了,这睡意来了,挡都挡不住,朦朦胧胧的,我就感觉这车厢开始摇晃起来了,这种感觉像是地震了,对,就是地震了,我心里忽然很着急,恍然间好像就精神了,我这好不容易坐上回家的火车,居然还能赶上地震,真还是邪门了!
这种左右摇晃的感觉越来越烈,车上的人也开始意识到地震来了,一时间车厢内乱成了一团,旁边的老头儿一开窗户就要往下跳,后面的的一些人已经跳下了火车,这种绿皮火车速度不快,即便是跳车了顶多也就受点儿皮肉伤,可在这火车上就没准儿了,一个不注意就是车毁人亡。
老头儿眼看着跳了下去,我眼看他轻松的一跳,打了几个滚儿居然没什么事,我一咬牙,一脚蹬在了窗户上,老头儿对着我招手,“小伙子,赶紧跳,这火车快要脱轨了!”
我一咬牙,一把窗户就要跳下去了,就在这时候,一只手忽然抓住了,手腕儿像是被铁钳子个给捏住了一般,一阵钻心的疼,我眼前顿时一亮。
“小伙子……你干嘛呢!”
老头儿一脸惊讶的瞅着我,我一睁眼,眼看着就吓了我一哆嗦,一只脚已经是搭在了窗户上,另一只脚正踩着老头儿的大腿上,这要不是刚才老头儿用力的一捏,我敢说,我已经一头扎进了阎王殿了。
“呼……”我长舒了一口,一脑门子的汗刷刷的流了下来,老头儿一把把我拉了下来,看他瞅我的眼色,明显是有点儿不对,“小伙子……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刚才……刚才可能是梦游了,我……我有点儿……有点儿这个毛病!”我拍了拍胸口,吐了口气,梦游就梦游吧,一般人跟人家说见鬼了,人家还不认为我是神经病啊。
“你……你真没事?“老头儿挑着眼皮儿望着我,我摇摇头,这些邪乎事儿自己心里知道就行,根本就没法跟别人说,即便是说了恐怕也没人信。
老头儿一脸怪异的瞅着我,顿了几秒,老头儿没有再多问什么,说了句,”没事就好……刚才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你想不开了呢!“
我苦笑了一声,没敢再多说什么,心里一个劲儿的后怕,刚才也就是一步之差,稍稍再快那么一步,九成就栽在这了。
老头儿被我一弄也没了什么睡意,一个劲儿的瞅着我,不过我怕他再多问什么,尽量的是避开他的目光,后来,索性我就直接闭上了眼,两个手指头使劲儿的捏着腰上的软肉,一有困意就是猛地一拧,这一来而去,我揪着一块儿肉死拧,到了天亮的时候,我的睡意是少了很多,可是那块儿肉被我拧的紫红紫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