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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心想着季家的这位三姑娘可真能折腾。

    直到他撞见季明瑶被陈府的家丁赶出来时,她还在与陈员外争论少还了三文钱。

    沈璃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他从未见过哪家的贵女为了区区三文钱与人争得面红耳赤,还如此狼狈不堪地被人推出去,甚至不顾形象地扑进雪地里去摸找那枚破钱袋。

    沈璃那凝着的眉眼中出现了几分诧异和不可置信,他还以为自己方才眼花看错了。

    他昨晚从季家的马车打起的车帘的一角暼见过季明瑶,那时的她清冷高贵,他还以为季明瑶是个高不可攀的冷美人,而如今的季明瑶眉眼含笑,那笑却是因为她找到了被扔进雪地里的脏兮兮的破钱袋。

    沈璃觉得季明瑶有种割裂感,而这种割裂感让他更是疑心季明瑶善于伪装,善于演戏,更加确定昨夜自己被她骗了。

    他沉着脸,蹙眉道:“季三娘子这是在做什么?”

    好歹也是陆世子的未婚妻,大庭广众之下如饿虎扑食般去抢一个破钱袋,不觉得有失名门贵女的身份体统吗?就算她不在乎自己出身书香门第,官宦之家,也应该顾及未来夫君和婆母的颜面。

    她都不觉得丢脸吗?

    季明瑶被人撞见这副模样,霎时脸红透了,但又想到比起和一群乞丐抢钱的丢脸和一家人等着银子过冬,连生计都成了问题,丢脸也不是什么关乎生死的大事。

    自从母亲病了,每一文钱都要精打细算,三文钱可以多买一个热乎乎的包子,买几张阿弟画画写字用的纸张。

    更何况,有了这些银子,一家子的生计就有了保障,母亲能用上最好的药,找最好的大夫,她又不觉挺起了腰杆,她一点都不觉得丢脸。

    眼前的男子一身银甲,浓眉凤眼,昨日只是远远一暼,也不曾看清男子的相貌模样,如今仔细一看,便那眉眼很熟悉,她突然想起来了,有一年京城大旱,皇后娘娘亲自前往白马寺祈福求雨,她远远地见过沈皇后的銮驾,这沈都督的眉眼正是与沈皇后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女子生得那般的眉眼,浓眉压眼,给人一种强势的压迫感,沈璃却是俊美中带着英气,虽然也给人一种压迫感,但那种压迫感更多的是来自战场的一种杀伐之气。

    正是这种气势让人不敢直视,给季明瑶的第一感觉是这个人不好惹。

    恐怕沈璃前来是因为卫初的事,但她仍是不慌不乱,“要账。”

    见沈璃眼中带着嘲讽和不可思议,季明瑶问道:“不知沈都督有何吩咐?”

    沈璃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她的眼睛,“昨夜你为何出现在清水胡同?”

    他回想昨夜,那时陆文瑾见到季明瑶也觉得很意外,他便知季明瑶并非是和陆文瑾一同出现,昨晚他所见的季家马车停在幽深的深巷之中,一个深闺女子,三更半夜出现在深巷之中,行为举止着实可疑。

    沈璃用那审视犯人的眼神紧盯着季明瑶,她任何表情变化都休想逃过他的眼睛。

    季明瑶抿了抿唇,抓紧了裙摆,并未回答沈璃的话。

    那躲闪的眼神,沈璃越发觉得可疑,于是他用咄咄逼人的口吻道:“或者我该问季三娘子的马车上可藏了什么人?”

    季明瑶心尖一颤,不禁脱口而出,“没有。”

    当初兄长救下卫初,替他隐瞒在府里养伤,绝不向外人透露有关卫初的一切,她更也不会将卫初下落行踪对沈璃透露半分,更何况若是被人知道她的马车里藏了一个男人,她的名声清誉尽毁。

    她不能承认。

    但她回答得太快太心急了,越是如此,越是引起沈璃的怀疑。

    果然,沈璃越发笃定当时裴若初就藏在季明瑶的马车里。

    只要季明瑶承认裴若初昨晚就在清水胡同,他便有把握说服姑母,裴若初并不甘心被沈家所控,他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便可证明他野心勃勃,并非是沈家扶持的最合适的人选。

    他一把抓住季明瑶的手腕,怒道:“若季三姑娘子执意隐瞒,那便只能随本都督去诏狱走一趟。”

    那沈璃是沈国公之子,皇后的侄儿,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常年呆在军营,武艺不凡,又被圣上任命为两省总督。

    他年纪轻轻身居高位,难免性子急躁,又是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此番心中认定了裴若初表面依附沈皇后,却暗中培养势力,他急于在沈皇后的面前戳穿裴若初的真面目,不禁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手腕的伤还没好,又被沈璃用力紧握着,季明瑶轻咬着唇,忍着疼痛,怒道:“请沈都督放开!”

    第6章

    小疯子,跟踪狂!

    沈璃不依不饶,紧紧扣住季明瑶的手腕,“昨夜清水胡同中有贼匪出没。季三娘子为何三更半夜出现在清水胡同?若说不出缘由,那便只能得罪了!”

    他派人暗中盯着东宫,跟着裴若初,一直跟到了清水胡同,直到接到消息,荣宅附近有贼匪藏匿其中,便断定裴若初的目的是想抓住匪首立功。

    当初裴若初的生母丽妃被指认毒害了皇帝的宠妃棋贵人。皇帝彻底厌弃丽妃,不仅降妃为嫔,还将她赶出皇宫,终身囚禁在白马寺为棋贵人抄经赎罪。十五岁的裴若初自请出宫陪伴丽嫔,在白马寺修行十年。

    尽管裴若初在沈皇后的支持下册封为太子,但兵权在定王的手上,六部也都由沈国公的人把控着,兵权和财权一样都不在他手里。

    若能抓住匪首立功,东宫便可重新得到皇帝的信任。

    而裴若初暗中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不甘被沈家掌控。

    沈璃要找到证据,在沈皇后面前拆穿裴若初的真面目。

    他紧紧扣住季明瑶的手腕不放,要拿季明瑶进诏狱。

    而藏匿在暗处的裴若初也打算出手了,他对暗卫吩咐道:“这个时辰沈淑宜应当已经出宫回沈家了,去绑了沈淑宜。”

    他写了张纸条交给慕风,慕风知道太子要做什么,赶紧递过来一支箭。

    只见太子将字条绑在箭上,正打算运劲将那支箭掷出。

    都说沈都督的箭法百发百中,却无人知晓太子根本无需用弓,徒手将箭掷出,却箭无虚发。

    慕风问道:“沈都督会为了沈娘子放弃逼问季娘子吗?”

    裴若初道:“他会的。”

    沈璃极为疼爱他那个妹妹,若知道妹妹遇险,他一定会去救。

    又见裴若初从袖中拿出一枚香袋,香袋绣着兰花和一个沈字。

    慕风认出这是沈娘子所绣,曾红着脸在坤宁宫外拦住太子,送出了这枚亲手绣的香袋。

    没想到太子竟还随身带着。

    但有了这枚香袋,沈璃必定深信沈淑宜出事,如此便能在最短的时间调虎离山。

    季明瑶自然便能脱困。

    而沈璃只是猜测,并无证据。

    此番沈璃私自回京,并不能在京中停留太久,待沈璃回到江苏,他再派人暗中保护。

    季明瑶便彻底安全了。

    裴若初的心里已经计划了完整的保护季明瑶的计划。

    而这时,季明瑶却开口了,“昨晚我得到消息,我的未婚夫君有了别的女人。”

    “什么?”沈璃不可思议地看着季明瑶,她说出这句话之时,似承受巨大的痛苦,见她眼中含泪,双眸通红,单薄的身体轻轻地颤抖着。

    “我是去捉奸的!”

    她的唇被咬出了一道印子,似觉得难以启齿,说出这句话时仿佛用完了所有力气。

    沈璃盯着她,诧异地皱起了眉头。她知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但凡有身份的贵女都不会做出如此匪夷所思之事,三更半夜去捉奸?就连一惯强势,自认为能掌控一切的沈璃也一阵无语。

    季明瑶冷笑道:“沈督都是不是觉得我活着就是一个笑话?是,我在自己定亲宴当天跟踪自己的未婚夫,尾随他来到清水胡同,亲眼看着他衣衫不整出了荣宅……我已经全都交代了……沈都督可满意了?”

    她选择隐瞒了自己放火引陆文瑾出宅院的事,她可不想被人当成不折手段的疯子。

    而裴若初怔了一瞬,对慕风道:“通知暗卫,可以撤了。”

    他唇角微翘,“孤就知道她能应对。”

    慕风却幽幽道:“季娘子是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啊,就不怕被人当成小疯子,跟踪狂么?”

    观太子则是微眯着双眼,恐怕就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对季明瑶的欣赏。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沈璃已经上当,且深信不疑了。”

    裴若初轻笑了一声,眼神格外温柔。

    “她一直很厉害。”

    *

    沈璃想起昨夜确是季明瑶和陆文瑾的定亲宴。

    在定亲的大喜之日却得知自己未来的夫君和别的女子幽会,对季明瑶而言会是怎样沉重打击。

    她身上月白的裙摆上染了一片醒目的脏污,脸上也有一道明显的污迹,落魄不堪,实不像是个身份尊贵的贵女。

    发丝被风刮的凌乱不堪,身体微微发颤,眼睛泛红,却咬牙不肯在人前落泪,这般的确让人动容。

    而沈璃绝非寻常之人,他从始至终并未有任何情绪变化,那带着审视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季明瑶半寸。

    季明瑶有些心虚,“既然我都已经按沈都督的要求尽数交代了,那我可以走了吗?”

    沈璃抬手吩咐黑甲卫,“放她走。”

    季明瑶赶紧转身,仍感觉盯着自己,背后的可怕目光让她腿脚发软,紧紧抓住汀兰的手臂,低声道:“扶着我,千万不能摔倒,否则前功尽弃。”

    她尽量让自己走得稳些,不让他瞧出半分破绽。

    但沈璃没那么好糊弄,他一定会去求证。

    她只能实话实说,用真相来掩盖另一个真相。

    “季娘子。”

    沈璃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季明瑶攥紧手里的帕子,却不敢转身,“都督还有什么事吗?”

    沈璃大步追上,递给她一块帕子。

    “季娘子的脸脏了。”

    却暗中观察她的反应,看她是否会惊慌出错

    季明瑶暗暗松了一口气,强装镇定,“多谢沈都督。”

    沈璃紧紧盯着季明瑶,笑道:“想必季娘子不会介意本都督去找世子求证罢?”

    季明瑶已经紧张地说不出话,只是点了点头,默默行礼转身。

    直到马车驶出了柳絮胡同,远远地甩开了身后的那些黑甲卫。

    季明瑶的马车消失在远方。

    裴若初道:“回宫吧!”

    慕风道:“属下瞧季娘子受到了惊吓,殿下可要前去安慰?”

    裴若初回头看了慕风一眼,“她相助孤在先,孤不过是还她恩情,你不要多想。再说孤今后应该和她不会再见面了。”

    慕风暗自挑眉。

    心想得知季娘子出事,太子什么都顾不得了。若是方才那支箭掷出,恐怕便会暴露自己。

    若事关季娘子,恐怕下次还是义无反顾。

    *

    总算摆脱了沈璃,季明瑶惊出了一身汗。

    她手中还握着沈璃的帕子,吓得手一抖,那帕子掉在地上,仍是心有余悸,又惊又怕。

    汀兰也是惊魂未定,方才她听到姑娘要被带走,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

    “那沈都督实在太可怕了!”

    季明瑶将那帕子拾起来,手却还是忍不住发抖,“此人行事张扬狠辣,京中有两桩传闻,提起此人名字,令人闻风丧胆。”

    前任总督放纵匪患作乱,贪污军饷,但却有首辅为他求情,皇帝只是罢了他的官回老家,可此人却甚是高调,带上新娶的五房小妾,装了十多辆马车的金银财物,归乡途中一路游山玩水。

    沈璃南下赴任,偶遇被罢官的前任总督,看不惯他如此招摇,便让手下假扮山匪,将那前任总督财物都抢劫一空,还割下头颅。

    第二天,苏州城中那些睡在墙角、屋檐和破庙中的乞丐用来乞讨的破碗中都发现了一块银子,乞丐和难民们都喜疯了。

    不仅如此,乞丐们还见到吊在城门处的那血淋淋的头颅。

    都以为是天上的神仙显灵,帮他们除去了贪官,还给他们发银子。

    关于沈璃还有另一桩传言,听说他赴任不到半个月,便抓到了一位为盗匪报信的县令,他一怒之下将那位县令绑在柱子之上,当着苏州十多位县令和县丞的面,将那通匪的县令开膛破肚。

    县令们吓得脸色煞白当场晕厥,还没等到他拿出那些人行贿前任总督的证据,其中有两位贪污行贿的官员便全都招了。

    经此两件事发生后,不管是地方官还是他手下的那些将士都知道沈璃的铁血手腕,提及此人名字,皆胆战心惊。

    短短半月,沈璃便带兵重创贼匪,射杀了其中一个贼匪的头目,可惜那些贼匪也颇有骨气,战至最后一人也绝不投降。

    沈璃立下大功,皇上对他也更加欣赏倚重。

    而面对这样的人,被那种带着逼迫的审视的目光盯着,季明瑶又怎会不腿脚发软。

    汀兰惊魂未定,突然想到一件事,“姑娘不该将实话告知沈督都的,若是沈督都再找世子爷去印证此事,那世子爷不就知道姑娘发现他那日在荣宅的事了吗?”

    季明瑶淡淡说道:“无妨。”

    若说季明瑶昨夜亲眼见到陆文瑾衣衫不整地从清水胡同出来,内心波涛汹涌,愤恨交织,可过了一夜,那般场景反复在内心煎熬,令她身心俱疲,如今她只想寻求一个解脱。

    以前她觉得陆文瑾虽然强势了些,自负骄傲了些,这些年也还算是尊重她,但直到她揭穿了陆文瑾的真面目,他伪君子的本性也暴露无遗。

    昨晚她差点被陆文瑾强要了身子,忍无可忍骂他脏,待他回过神来细想,未必不知自己昨夜跟着他,如此她和陆文瑾便彻底撕破了脸。

    若陆文瑾恼羞成怒退亲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她紧紧握住手中脏兮兮的钱袋,却有一种暂时结束了飘摇,寻到安全感的安心。

    “他应该早就知道了。”季明瑶似松了一口气,“若是因此退婚了也好。”

    即便没有这门亲事,她也能为自己,为家人挣出一条生路。

    接下来的几天,季明瑶每日早出晚归,按誊抄的名单出去要账。

    虽然无法将所有的欠账全都要回,可她也收回了大部分的赊账。

    季明瑶的脸皮也越练越厚,配合孙掌柜演戏,因剧情需要,适时掉几滴眼泪,她的演技越来越好,说晕便晕,还时不时便上演的几出苦情戏码。

    毕竟父亲抛妻弃子,她和母亲沦为京城笑柄,日子过的穷困潦倒,连买炭过冬的钱都没有,这样素材岂不是随手拈来?

    经过几天的努力,她已成功收回了好几百两银子的欠账。加之卖了锦绣坊所得的银子,终于凑够支付了冯员外的赔款,手头上还剩了四百两。

    剩下的账都是几年前的旧账,不是欠账之人已经举家搬迁,找不到人,便是实在拿不出银子,短时间之内恐难以顺利要回。

    季明瑶便不打算再出门要账了,而是拿出一半的银子交给孙掌柜,“孙伯,如今虽然不能卖缎子,但量体做衣的活无需依赖铺子,咱们可上门做熟人的生意。”

    孙掌柜抚掌笑道:“我觉得这个法子可行!三姑娘那一手的做衣刺绣的功夫那可真是出神入化,我还从未见过旁人有姑娘这般的好手艺!”

    季明瑶心想她宁愿没有这所谓的好手艺,这刺绣功夫可是母亲将她关在房中,烧了她所有的书,关在房中,苦练十年的代价换来的。

    倘若能让她选择,她宁愿用那十年的时间好好读书。

    好在当初父亲也曾偷偷教她读书识字,还不至于成个睁眼瞎,倒是还识得几个字。

    若非是苦于为一家人的生计奔波,为母亲多挣点药钱,她定要将十岁那年落下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全都学一遍。

    好在如今也挣出了一条生路,只要能多接几单为人做衣的活,总能维系一家人的生计,再存些银子,兄长便能娶媳妇了。

    她眉眼间郁色也渐渐散了,虽然仍然穿着那洗得轻薄不能保暖的旧袄,手里握着那脏兮兮的旧钱袋,但钱袋却不再是瘪的,手中沉甸甸的分量,让她再次燃起了对生活的希望。

    一切都正在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这几日季明瑶早出晚归在外收账,根本没空想起陆文瑾。

    不知不觉陆文瑾竟然已经接连七八日未曾登门,也不曾派小厮约她出去,但却并未遣人来退亲。

    季明瑶忙着接生意根本没空想他。

    江月芙介绍她为红玉做衣,红玉挑了缎子,季明瑶上门量衣,收了定金,第一单生意便算开了张。

    从满月楼出来后,她和汀兰特意去棋盘街转了一圈,若是遇见心仪的铺面,便留心观察那条街的人流量如何,周围都有哪些铺子,再暗暗记下,打算攒够了银子再挑选合适的铺子盘下来,让锦绣坊重新开张。

    买了阿弟最喜欢的炒栗子,买了一坛酒和一只烧鸡,打算等兄长下值归家给他当宵夜。

    今日是季明瑶过的最充实最快乐的一天。

    马车缓缓停在季府门前,远远便见芝兰提着灯笼,伸长脖子,将手笼进袖中,在门前焦急张望,来回踱步。

    见到季明瑶的马车,芝兰赶紧冒着大雪焦急迎上前去,急得眼圈泛红,直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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