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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可是在当晚的洞房花烛夜前,沈氏新娘就独自在婚房暴毙而亡。

    尸体化作一条白狐尾。

    怪诞的现象让庄理从此更加煞名远扬,无人愿意和他亲近。

    那是狐狸第一次体会到死亡的痛苦。

    从前在山林间修行时,族中长辈总说它不具慧根,难以修炼成狐仙。

    沈怀??苦修近百年,才堪堪能将一条尾巴变成人。

    可庄理命格太凶,生生逼断了沈怀??的一次性命。

    沈怀??不后悔。

    没有姻亲的缘分,它就做宠物陪在恩公身边。

    “我想陪在你的身边。”

    明知即使这一世,和庄弗槿结婚依然有死亡的风险,沈怀??依然义无反顾。

    他现在只剩下一条尾巴了。

    灵力枯损,与肉体凡胎的普通人并无区别。

    这次再死,便是永远的魂飞魄散。

    沈怀??能感觉到,经历几百年的数度轮回,庄理身上的煞气随时间消解,到庄弗槿时已经没有那么的凶恶逼人。

    像烛火诱惑飞虫,沈怀??一次又一次扑向他的光源,直至自身被烧毁。

    庄弗槿看着他,对他说:“我们不会有婚礼,也不会有戒指。”

    沈怀??点了头。

    在这样普通的一个冬日上午,在混乱嘈杂的休息间隙,他将自己的终身大事托付给了一个不爱他的人。

    这算求婚吗?

    沈怀??仔细用目光描摹庄弗槿此刻的样子。

    但对方的神情冷淡到近乎苛刻。

    “我们可以做婚前财产公正,我什么都不要。”

    “我会帮你救活沈家的画廊,这样算我们两不相欠。协议时长为两年,两年之后如果你还活着,离婚后我保证你后半生无虞。”

    此时毕海走过来说,花絮拍摄结束了,让他们自由安排时间。

    庄弗槿没有了表演的必要,退回门边。

    他的身形那样高,几乎要与门槛齐平。

    沈怀??需要仰头望他。

    他始终在仰望,他们之间那样不对等。

    庄弗槿说两不相欠。

    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伴侣之间哪有谁欠谁的呢?

    “庄理,我们又要成亲了。”沈怀??心里想道,“这辈子我们之间的缘分能不能更长一点。”

    又是清岸酒店803套房,陈雾拟定了两人的结婚协议。

    “时间紧张,但我还是联系到了最好的律师帮忙做公证,你放心签。”陈雾对沈怀??说。

    “哎哎哎,你好歹看一遍再动笔,”陈雾阻挡沈怀??准备签字的手,“重点是这一页。”

    陈雾展示给他看。

    “你如果违反协议,在两年之内提出离婚,需要放弃所有财产,包括沈家的那一份,不再享受任何特殊待遇。净身出户。”

    “好。”沈怀??同意。

    庄弗槿拔出笔帽,说:“你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我想和你在婚后住在同一个住处。”

    庄弗槿思考片刻:“可以。”

    沈怀??落下自己的签名。

    旁人或许觉得他草率,但只有他知道,这是他撕开轮回的缝隙,抓住庄弗槿的一次最好的机会。

    “合作愉快。”庄弗槿也签了字,站起身来,礼貌地朝沈怀??伸出一只手。

    沈怀??非常不习惯。

    “我们不是合作对象……”

    “你是我勉强能忍受的,一个性价比最高的结婚对象。不是吗?”

    庄弗槿的态度,完完全全像在谈判一场生意。

    第49章

    杀青

    《旧塔》越往后拍,拍摄难度越高,演员的压力也越大。

    影片的氛围从清灵走向混沌。

    方睐来到雾山是为了躲避仇家的追杀,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行踪已经被发现。

    仇人派来的杀手到达雾山镇。

    鸡鸣几声,小镇还在晨岚的笼罩之中。

    方睐居住的瓦屋点起了如豆的烛火。

    “你必须要走吗?有我在这里陪你装作夫妻也不行吗?”

    “杀手不止一个,鬼鬼祟祟的人最近愈发多了。”

    最近的街头巷尾有人打听镇上单身汉的事情。

    这里太小了,几乎人人都从小订亲。

    成年未婚,只能证明你是外地来的新人。

    杀手开始一一排查镇上的单身青年,想找出方睐。

    方睐三日前和阮湖匆匆假成婚。

    大红花烛还没燃尽,他又要走了。

    阮湖从包裹里拿出一封信:“我有一封写给省里警察署的信,我的父亲和厅长有些交情。你拿去吧,走到省会,有人保护你。”

    方睐并不接:“这个给我,你怎么办?”

    “我留在这里。等你回来。”

    “你回京城去。”

    “我要和你在一起。”

    “我是亡命之徒,”方睐说,“昨天下午冯停之就已经死了,在赌坊赊账时被人一刀从背后砍掉了半颗头。”

    “雾山多的是山贼土匪和海盗,不是你能久待的地方。明天有一趟船去天津,我送你走。”

    “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走?”阮湖问,“你来京城,我们一起。”

    “我的仇家就在京里。”

    风雪压境,仿佛方睐残破的屋子就要被摧垮。

    从码头初遇到今天,他们刚好相识一个月。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三十天对别人来说也许太短,阮湖却觉得这是他生命力最漫长又美好的一段时光。

    他认定了方睐。

    ――在这个与世隔绝,却又杀机四伏的地方。

    劣质的红纸剪成的“?帧弊只乖诖盎?上贴着,烛火摇摇晃晃,赶制成的吉服被阮湖叠好了放进衣柜里。

    “你回京去,还做你的少爷,顺顺当当的,把这段当成插曲。”

    方睐对他说。

    “我还有一些东西要给你,”阮湖打开一个锦盒,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十几副绘好的画,“都是我画给你的。”

    方睐扭过头去:“我是一个粗人,不懂诗情画意。”

    阮湖拿出最上面的那一张,动作珍而重之:“我最喜欢这张,这是我为你画的第一幅画,上色到最后一步的时候,中途小憩,我梦见了和你缠绵。”

    画面上的方睐眼眸明亮,在山崖之巅转身回头,朝下面伸出手去,仿若救世主。

    阮湖像入了迷,手指划过凝固的油彩,好似在抚摸两人的过去。

    他将画一张一张地平铺在婚床上。

    无一例外都是方睐的肖像。

    在造船厂挥汗如雨、抱着草料喂马、帮阮湖教训朝他泼水的小孩……

    阮湖的手是世界上最柔软的水波,他应当去画雕栏画栋,金玉珍宝,而不是底层民工的辛苦劳作;他的作品应当在最高贵的画展陈列,而不是被随意摊开在简陋艳俗的床上。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方睐眼神里是风雨欲来的混乱,“不要再和我展示你的少爷情调,船票给你,明天阳关道、独木桥,我们各走一边。”

    船票是方睐傍晚专门去买的。

    阮湖放在手心上看,上面写着:一等票。

    “你在和我分手?”阮湖平淡道,在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不谙世事的表情。

    漂亮得像假人。

    方睐靠在卧房门口:“是。”

    “我也在和你分手。”阮湖拿起一把生锈的钝剪刀,把蜡烛的烛芯剪短一截,火光顿时更明亮。

    把他细腻的脸照得美如白玉。

    阮湖纤直的手指又拿起小几上的线香,放在火焰上点燃。

    “那好,今晚我还睡柴房,明天一早我送你乘船。”

    方睐松了口气,他要的只是分手的结果。

    俗世沉浮多年的他此刻幼稚得像一个小孩,在空里草草填了一个答案,丝毫不去管错误百出的解题过程。

    他转身,想带上门。

    明天,明天一切都会好的。

    一夜大雪覆盖上,将有崭新的开始。

    阮湖的声音却在门关上前的最后一秒,又传来:“你在京城根本没有仇家是不是?”

    方睐像被宣判了死刑的罪犯,手开始剧烈颤抖。

    “你也不是被追杀才逃到这里的,你是来杀人的。”

    方睐握着门把手,进退维谷,仿佛眼前这一扇薄薄的木头,是他丑陋的真身最后的屏障。

    “别说了,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意思了。”

    方睐垂下头,门缝里透的烛光照在他低阖的眉眼上,竟有些像血色。

    “我现在不说……”阮湖的声音听起来变得虚弱,“难道明天看着你去死吗?”

    “我不会那么容易死。”

    “镇上来了那么多你的同行,他们如果发现你放我走了……他们就会杀你。”

    “阮湖。”吱呀的一声响,木门几乎是被方睐震开,方睐的情绪由混乱转化为愤怒,“你都知道。”

    “你是来杀我的,我知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手,就看出上面的茧子不是做粗活磨出来的,而是因为常使刀枪。”

    “你好会演。”方睐的心中像有一团火在突围,“很得意吧现在,骗我爱上你,我把命都要赔在你身上。”

    阮湖的嘴唇发白,双手背在身后。

    “我也爱你,方睐。从我看清你是杀手的第一秒开始,我就在想……想办法让你能活命。”

    欺骗是真的,爱也是真的。

    空气里弥漫着檀香的味道,线香已经燃到一半。

    “我不需要,”方睐咬紧牙关,额角上的青筋一跳一跳,“这是个必须要死人的局。”

    阮家这些年族人凋零,并非无风起浪。

    是有一双大手在背后搅动风云。

    京城不太平,闹完洋人闹革命,最近又在乱哄哄地搞复辟。

    阮家在京城盘踞近百年,不可能不粘上政治。

    阮父掌家后,向新派势力靠拢,引进机器,优待工人,每年产丝更多,真金白银堆积成山。

    怀璧其罪。

    复辟势力自然恨上了阮家。

    偏偏阮家子嗣稀薄,已过知天命年纪的阮父,只有阮湖一个独子。

    杀掉阮湖,就能吞占阮家的万贯家财。

    黑云压城的时局下,方睐和阮湖渺小如沙砾。

    孤寂的小镇,夜深雪重,他们在商议谁能活着度过明天。

    “我命贱,从小提心吊胆地活过来,我的手里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方睐说,“就算我活下去,也还是条阴沟里的老鼠。”

    烛火把他的影子晃得很长,“你是少爷,金尊玉贵,你还会画这些画,像我小时候听观里老道说的神仙人物。”

    阮湖的身体摇了摇,他有些坐不稳了。

    鲜血正在他的背后扩散,染湿他身上的粗布喜服,也慢慢淌过一幅幅画纸。

    那把生锈的剪刀还藏在袖口里。

    他勉强撑着精神说:“你怎知我是少爷?富贵人家都会挑选几个容貌相似的孩子从小养着,为真正的贵子挡灾。”

    “我不是阮湖,真正的阮湖早就平安回京了。你看吧,我们都是命不值钱的奴才,为他人作嫁衣。”

    方睐猛然向前走两步,质问道:“那你这些画?”

    “是我亲手画的,我算不算还有点天赋?少爷留洋的时候我也陪着,我总偷偷溜进教室旁听,少爷的作业也总是我代笔的。”

    回忆像把利剑刺进脑中,阮湖在轮船甲板上对一个陌生人自报家门说“我是京城人”,那时方睐以为他愚蠢幼稚。

    现在想来,那是阮湖献身的第一步,他希望杀手一眼就认出来他。

    他暴露了,真正的少爷才安全。

    啪嗒一声,盛放蜡烛的铜台落地。

    阮湖倒在面前的小木几上。

    他身后一片血泊再难遮掩,这样突兀地露出来,红血、红床、红帘、大红喜字。

    和倒地的红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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