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9章

    陆璘说道:“早一些便收力,还是不够放松。”

    她不好意思道:“我是不是太笨了,总是学不好……”

    陆璘的语气十分淡然:“哪有人一学就会。”说着道:“你再写。”

    施菀又动笔写,陆璘在她顿笔的地方捏住了她笔的上端,与她的手指微微触碰到,然后带着她顿笔,钩。

    这一次,因为由他的力道把控,写得果真好看了许多。

    “就像这样,你回去再好好练几遍,不必心急,也不必泄气,你能自己写到这样,已经比许多人有毅力了。”陆璘松开笔,说道。

    施菀觉得自己的手有些僵,被他触碰到的地方有点发烫,轻轻“嗯”了一声。

    陆璘回到之前的桌上,喝了口莲子绿豆汤,说道:“鲜莲子这样煮着倒不错。”

    施菀回答:“母亲也很喜欢。”

    他又看了眼她的字,说道:“临摹得很好,练的字也比之前有起色。”

    说完看着她上面抄的一首《秋夕》的诗,问:“明日是七夕吗?”

    施菀心中带着紧张,回道:“是的,早上母亲还说,街上七夕热闹,我与弟妹若是有兴致,可以出去看看。”

    “是的,会有乞巧比赛,也有灯谜,街上还有许多小玩意儿,可以出去看看。”陆璘说。

    施菀想来想去,终究是不敢问他有没有空出去。

    大嫂还有两个多月就生,去不了,弟媳会与三弟一起出去,她若出去,只能自己去转转。

    这时从外面进来的绿绮道:“要不然公子也去吧,我记得那年七夕在街上买的那个红豆糕真好吃,后面就再没看见了。”

    陆璘回答:“你竟还记得那红豆糕,明日集贤院有事,我去不了,你若想去自己去就是了。”

    绿绮叹声道:“我哪有那样的福气,公子不出去,我自己跑出去玩,被夫人知道了要生气的。”

    陆璘不再说什么,施菀说道:“我若出去碰到卖红豆糕的,买来给你尝尝。”

    绿绮笑道:“好,那可真是多谢少夫人了。”

    施菀笑笑,知道自己该走了,问陆璘道:“夫君,我能把你书桌上写的那几笔拿回去吗,我想回去再看看。”

    陆璘微怔,似是没料到她这么看重那随意的几笔,随后点点头。

    施菀去拿了那张纸,离开清舒阁。

    回到疏桐院,她将那写了几笔的纸看了好久,将它小心放进抽屉,和之前他写的字放在一起。

    她如同收集珍宝一样收集着他的东西,他的字,他书架上拿来的字帖,还有他的手帕……似乎收集得足够多,就能凑出一个他来。

    隔日的七夕夜,虽然只有一个人,她还是带着丫鬟仆人出门去了。

    成婚第一年,陆家爷爷病重,家中没人出来游玩;第二年,孝期,更不会出来游玩,这是第三年,她第一次见京城的七夕夜。

    街上最多的是年轻姑娘,卖得最多的东西也是年轻姑娘喜欢的,灯笼,花儿,头绳,绣品,各种玩意儿,斗巧赛,还有各种小吃食。

    施菀还记得红豆糕的事,在小吃摊上逛了好久,看到两种红豆糕,都买了下来,又加了些别的好看的糕点,准备待会儿给绿绮带去。

    知道绿绮是陆璘未来的姨娘,又能日日与陆璘相对,她对绿绮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强迫自己不去忌妒,看着别人的好,但总没有太喜欢。

    所以这红豆糕,说是为绿绮而买,其实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毕竟这样,她就又有理由往清舒阁跑,还显得自己挺心善似的。

    她哪有那么好呢,自己可真是把所有的心机都花在了接近陆璘这件事上。

    她暗暗叹气,让锦心将红豆糕收好。

    京城的灯,京城的花,京城玩意,一切都让人目不暇接,都是在家乡没看过的,但施菀从街头一路看过来,瞧着这热闹,却总觉得这热闹是别人的。

    也许是,她本就是个没多少新奇感的人,也许是,她看见许多夫妻或情人一同出游,心生落寞。

    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了,正要回去,却看到个卖小人偶的摊子。

    今晚有很多卖泥人的,各种各样的好看娃娃,但这儿的人偶却不同,是机关小人,会动。

    有会转圈的小鸡,有会点头的小狗,还有一跳一跳的小人。

    这摊子吸引了很多人来看,她也听到人问价,但最简陋的小鸡也要40文钱,实在太贵,别人问一问就走了。

    施菀看中一个戴斗笠、披蓑衣钓鱼的老渔翁,胖胖的脸,眯眼认真看着鱼钩,神情却恬淡,一直捋着自己的胡子,神态可掬,颇有一种怡然自得的样子。

    她想买,是觉得陆璘会喜欢。

    而且她也想,他心情不好,如果将这木偶人放在书桌上,烦闷劳顿中一抬眼便能看到,是不是会舒心很多呢?

    但这人偶大约是做得细致,要价二两。

    二两银子,陆家其他人也许无所谓,但她却是很在意的,这钱放在安陆,能给她和爷爷过三四个月。

    她看了很久,终究还是从身上拿出所有的铜钱,又凑了一两碎银,将老渔翁买了下来。

    买了渔翁,她钱也没了,也没别的念想了,抱了渔翁便回陆家去。

    才到疏桐院,她便听到清舒阁那边传来动静,知道是陆璘回来了,时间刚刚好。

    她一阵欢喜,马上拿了渔翁人偶,又拿了那几包糕点,往清舒阁而去。

    先叫了绿绮,和她道:“红豆糕就两种,我都买了,你看有你喜欢的那种吗?”说着将吃食递给她,“还有几样别的,我见好看就都买回来了。”

    绿绮接了红豆糕,打开一看,欣喜道:“就是这个!”说着去房中叫陆璘:“公子你看,有那个红豆糕,还有你那时候说不错的雪山梅。”

    陆璘才在房中换下了官服,穿一身常服出来,看了糕点,说道:“雪山梅集贤院旁边开了一家铺子,我吃腻了。”

    绿绮说道:“那我拿走了,去问问轻弦吃不吃。”说着便拿了糕点出去。

    施菀朝陆璘道:“有个卖人偶的老伯,东西卖得差不多了,非要把这渔翁卖我,我推脱不过,又见它便宜,就买了,但我房里放着似乎不合适,不知夫君要不要。”说着,将装着人偶的盒子拿出来,替他将盖子揭开。

    陆璘将那渔翁拿了起来,惊奇道:“这人偶倒是做得巧。”

    施菀说道:“他还会动。”说着,拧了人偶背后的机关,渔翁捋起了胡子。

    陆璘不由笑了起来,看着渔翁道:“如今七夕夜的玩意儿都卖得这样新巧了?你运气倒不错,能碰见。”

    施菀说道:“你要是不嫌弃,那就放在你这儿吧。”

    陆璘又将那渔翁看了眼,点头道:“那我便收下了,只是我似乎没有合适的回礼。”

    施菀正要说不用,陆璘想了想,唤来了绿绮,“之前我是不是收了一只绿宝石?你把它拿出来吧。”

    绿绮说道:“公子是不是记岔了,我只记得之前是齐王送了公子一只黄宝石,公子让我收下的。”

    “就是那只。”陆璘说。

    绿绮便去房中将一只圆润的宝石拿了出来,陆璘朝施菀道:“这宝石别人送的,给我也是无用,便当作我的回礼了,你可以去找个铺子,让他们给你镶个什么首饰。”

    施菀没想要这样贵重的回礼,更不想要什么她不认识的齐王的东西,但她不知怎么推却,而绿绮已将宝石递给她,说道:“这宝石质地好,少夫人镶个项链或是镶个簪子,都好看。”

    施菀将宝石收下,朝陆璘道:“那多谢夫君了。”

    说完,站了片刻,又说:“夜深了,夫君早些歇息,我回去了。”

    陆璘点点头,绿绮送她出门去。

    她走到院中,往房内看了眼,自然早已看不到陆璘的身影,便又转过头,往疏桐院而去。

    手上的宝石,既觉得烫手,又觉得自己是该欢喜的:不管怎么说,也是他送的。

    第

    15

    章

    这一晚的三更天,施菀意外醒来,却只觉更深夜静,天地俱寂,也不知自己因何而惊醒。

    朦胧月光从窗外照进来,街外隐约有些许动静,待要细细聆听,却又什么都没了。

    她疑惑地睁眼躺了一会儿,又睡着。

    隔天才知,前夜皇帝驾崩了。

    京师自半夜开始戒严,停所有婚事嫁娶、所有歌舞娱乐,禁红灯红衣,京中官员皆前往所属衙门宿舍斋戒。

    陆家父子四人皆在朝为官,一早便着素服前往各自衙门。

    陆夫人也告诫上下,禁欢声笑语,禁游乐嬉戏,若被发现,立即重处。

    施菀从没见jsg过皇上,而且之前就听闻皇上病重,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并没有太大感觉,但她却知道,这对陆璘来说是噩耗。

    因为皇上是新政的拥护者,是他一力支持王相公坐上丞相之位,一力支持王相公施行新政,但新政阻碍重重,反对者众,还未全面推行,皇上就病重,由皇后与后党把持了朝政,王相公被罢相,新政自然停滞。

    而现在,皇上驾崩了。新政最大的支持者没了,王相公的保护者也没了,未来不知会怎样。

    陆璘一定会担心王相公的安危,但施菀却还担心陆璘的安危,因为他自己也是新政的支持者。好在公爹是副相,之前也不曾参与新政,有他在,陆璘应该是无事……

    三日后,太子即位,京中局势稳定,宫中筹备丧礼,在衙门斋戒数日的陆家父子也回了府中。

    施菀担心陆璘,想看看他怎样了,却没有理由去找他。

    过了两日,先帝出殡,各寺庙鸣钟,文武大臣齐聚殿前,着孝服哀悼,京中百姓也是家家户户挂上白绫与白灯笼,齐送皇帝宾天。

    施菀忍着没去清舒阁,没想到绿绮却来找她。

    绿绮过来问她:“听说莲子能安神,可天气渐凉,外面已经没有莲蓬卖了,我便让人买了些干莲子,用来煮汤的话,和鲜莲子一样的吧?”

    施菀点头道:“是一样的,你怎么要安神么?”

    “哪里是我,是公子,本就少眠,自皇上驾崩后越发严重,昨日晚上竟是看了一夜书,催他去睡他还说睡不着,今日竟直接去送殡了,这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绿绮说。

    听她这样说,施菀便知道朝中必是有动静,因此陆璘担忧而心思难安。

    她沉默时,绿绮说道:“既是一样,那我再给他炖个莲子绿豆汤?但绿豆消暑,现在不要消暑了,再喝这个好么?他也不爱吃莲子银耳羹。”

    “可以煮莲子糯米粥,糯米健脾养胃,也好。”施菀说。

    绿绮高兴道:“那就莲子糯米粥,正好公子胃口也不好。”

    “我见他……似乎习惯点香?”施菀问。

    绿绮回:“是呢,房里常点着。”

    施菀说道:“我见书上有安神香,我也懂些药理,要不然试试看能不能配些安神香,或许能有用。”

    绿绮立刻道:“那自然好,兴许比莲子羹什么的更凑效一些,就是要麻烦少夫人了。”

    施菀摇摇头:“我闲着也是闲着。”

    为他做些事,她很乐意。

    绿绮走后,她立刻拿出之前看到的制香配方,对照自己了解的药理知识,试图去拟配方。

    想来想去,她去外面香料铺买了几样安神香,又买了些其他香料,回来对着配方制香,但试来试去,都不太喜欢。

    后来,偶然间突发其想,能不能制一款能安神的梅香呢?他喜欢梅花,若闻着梅花的香味入眠,对他来说应该是很欢喜的事吧?

    这个想法冒出,便难以自制地想试一试,可配了好几种香后才发现,安神香多是用沉香、檀香、龙脑等几味香料,而梅花香味极淡,似有若无,随便加些香料,便一点梅香的影子也没有。

    更何况梅香也难萃取,她几乎买遍了各香铺药铺的梅花,也没能配出想要的香味。

    一连好几天,她就关在房中配香,或是去外面书铺里找香料配方,最贵的沉香与麝香也狠心买了好几次拿来试验,费了许多银子,终于有了些眉目。

    用甘松,白芷,檀香,白梅等拟出清冷梅香,再辅以气味淡雅而安神养心的柏子仁、远志,制成香饼薰烧,倒真是幽暗而冷冽的梅香。

    只是她主要的目的是让陆璘安神,却不知这香料有没有安神的功效,所以要先自己试一试。

    她平时并不午睡,为了试香,特地在自己清醒的时候点燃薰香,在榻上躺下。

    隔一会儿,果真有了睡意。才入睡没一会儿,却又醒了过来,只听前院传来隐隐的争吵声,似是公爹的,还有陆璘。

    施菀立刻从榻上起身,跑到院外,前院争执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她隔着一堵墙,细细听起来。

    前院的书房,陆璘第一次对父亲陆庸疾言厉色。

    “先帝尸骨未寒,赵相公分明是公报私仇、打压异己,这才捕风捉影,构陷老师,父亲为何不出言反对?”

    他万万没想到,新帝登基后的第一次大朝会,赵相一党竟会以新政祸国为由,拿已罢相的老师开刀,几乎是摆明了要置老师于死地。

    听见他的质问,陆庸冷眉道:“我倒要说你,新政之事自先帝重病便是失败了,既失败,王仲怀又怎会安然无恙?事到如今已是无力回天,人人都沉默,你却偏要与赵思德作对,一再顶撞,你是嫌自己这新升的官职坐得太稳是不是?”

    陆璘一声冷笑:“所以父亲一心挂念的,就是官位?父亲为副相,堂堂吏部尚书,有知政事之责,却在这样的构陷中一言不发,任由赵相那一干人指鹿为马,这便是父亲的为官之道?”

    “子微,你可知若非有父亲,你早就被划为王相公一党,被贬官削职了!”一旁的陆家大公子陆恒说道。他在京城邻城做官,因新帝登基,所以赴京。

    陆璘看向他:“可我不怕,我之所求,便是尽一切办法,救江山社稷于水火,挽大厦之将倾,死又何惧,更不怕什么贬官削职!”

    “可若死了,你又怎么救江山?”陆恒问。

    陆璘回答:“我死了,也会有后来人,既然这条路上总会有人死,为何不能是我?”

    “你……”陆庸气道:“天真,无知,书生意气!”

    陆璘缓声道:“那父亲又是什么呢?老道,圆滑,识时务者为俊杰?”

    陆庸脸色越发难看,向来温和的性格也被他激怒。

    陆恒无奈道:“新政受连累的人够多了,有王相公他们就够了,你还年轻,万众瞩目中站到如今的位置,为何要平白将自己陷进去?最主要是没有意义,就算你去努力,也斗不过太后与赵相,不会改变结果。”

    陆璘看向父亲陆庸,几乎是以哀求的语气道:“我知道我人微言轻,所以我希望父亲能出面……若父亲愿意仗义直言,替老师说话,老师极有可能躲过这一劫。”

    陆庸肃色道:“你把为父看得太高了,为父费尽心力,也才能保住你,可你却不当数,一意孤行要去陪葬!”

    陆璘无言,不知还能说什么。

    这时陆庸道:“从明日起,我便替你称病告假,你就好好待在家中,别去院殿,等过了这段再说。”

    陆恒也诚恳劝说道:“子微,我的才学不如你,三弟更是无才也无志,做个闲职,你是我们三人中最出众的,陆家的门庭将来便靠你来支撑,你又何苦现在把自己折进去?你若有难,竭尽全力保你的不是父亲么?为你忧心劳神的不是母亲么?你就不想想他们?”

    陆璘不再说什么,沉默着回了清舒阁。

    没多久,母亲陆夫人却来了,在他面前哭了好半天,劝他听父亲兄长的话,不要糊涂,若他有什么事,做母亲的便也活不了了。

    陆夫人走后,陆璘独自在房中坐了许久。

    天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他也未用晚饭,却让绿绮送来了酒,开着窗,吹着夹着冷雨的风,一杯一杯喝酒。

    施菀来时,他已喝了足足一壶。

    绿绮得知施菀是拿香来,便直接将香在房中点上了,悄悄和施菀说,谁也劝不住他,若是闻了香能睡就好了,省得再喝下去。

    绿绮离开后,施菀在一旁看着陆璘,满眼心疼,却不知能怎么帮他。

    隔了一会儿,陆璘似是看见了她,冷声道:“不必劝我,我能安静坐在这里,已是用尽全力,你们还要我怎样?”

    “我知道……”施菀连忙说,小心走近他道:“我不劝你,我只是……”

    “只是心疼你。”但这样的话,她说不出来。

    陆璘又喝了一杯酒。

    他侧着头,静静看着窗外,冷风细雨扑洒进来,吹乱了他的发丝,让他如玉的脸上多了几点水珠,如此冷冽,如此俊美,又如此让人怜惜。

    她站了片刻,忍不住道:“夫君是想做一件对的事,可所有人都觉得夫君是天真,是书生意气,就连父亲和大哥也如此认为。”

    陆璘看向她,问:“你为什么说,是一件对的事?”

    毕竟所有人都说是错的。

    施菀说道:“夫君为了社稷,要坚持自己的政见,要救尊敬的师长,而不惜牺牲自己,难道不是对的事吗?”

    第

    15

    章

    陆璘低声道:“我父亲与老师有同年之谊,当初我入老师门下,也是父亲极力促成的,他说景仰老师的才学与为人,但我没想到,事到如今,他却是坚定要我与老师划清界线的那个。

    “我知道若没有父亲的庇护,我应该在做宫使之前就被贬去jsg地方了,兴许一辈子也回不了京;我也知道,我再坚持,为难的也是父亲,我任性之后却要靠他来保全……所以,我是应该像大哥一样,照着父亲划好的路线,先做馆职,再去富庶地方历练,步步为营,待回京之时,便能入职二府三司,与爷爷或父亲一样荣登宰辅之位?可这样的路,却不是我想要的。”

    施菀静静看着他,怀着景仰与迷恋,她果然从来就没有看错他,而这也是第一次他愿意和她说心里话。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