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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她亲自拿浸了冷水的帕子替她散热。

    但小姑娘却是睡不着了,因为疼,又因为高烧,哪怕极力忍着,也会时不时发出两声难耐的呻|吟,后来大概是烧得糊涂了,喊道:“娘……”

    她在第一日第二日都问过她爹娘和弟弟的情况,却从不问没受伤的娘怎么没来看自己,大概觉得爹和弟弟也要照顾,大概是很明白,娘不会来看自己。

    但这时候,还是忍不住喊娘。

    施菀拉着她的手,说道:“我让人去找找你娘,但现在天快黑了,她又在药铺,不一定方便来。”

    小姑娘整张脸烧得通红,喘着气,不知是意识模糊没听清,还是听清了无力回答。

    施菀求助地看向陆璘,不知是不是去叫那妇人来。

    陆璘轻声道:“晚上县衙有轮值衙役,我让他去找人。”

    施菀点点头。

    陆璘便出去,没一会儿回来,告诉她衙役已过去了。

    此时长喜端了药过来,施菀扶小姑娘起来,让她把药服下。

    服了药,施菀又让陆璘出去,自己就着烛火替小姑娘解下衣服,用酒擦了身子。

    大概是舒服了一些,小姑娘睡着了。

    她替她将被子盖好,从房内出来。

    陆璘还守在门外,拿了张椅子坐着,旁边放着盏风灯,他拿了书在看。

    施菀走到外面,他合上书,抬眼问她:“怎么样了?”

    施菀摇摇头:“暂时睡着了,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能等着,盼老天爷开恩。”说到这里,她苦笑道:“其实我也很没用,能治好的病,也就那么一些……”

    “你先坐一坐。”陆璘说着朝后面长喜道:“再去拿张椅子来。”

    施菀在里面待了这么久,也想透透气,待长喜拿了椅子,她便坐了下来,与陆璘只隔了一张椅子的距离。

    “人越活,便越能认识自己的渺小,如你这般,已经算人中翘楚了。”陆璘说。

    施菀想了想,和他道:“今日一天,就在馨济堂划了五两银子的药钱……我也和他们说了情,小周大夫不愿便宜,最后大周大夫,就是我师父吩咐,不算那两包退烧药剂的钱。”

    陆璘轻笑:“知道了,不必替我省钱,这些钱我有。”

    “我替王姑娘谢谢你。”施菀说完,不由连咳了好几声,下意识将胳膊抱住。

    陆璘想起她在安陆似乎异常怕冷,便很快起身去自己房中拿来了自己冬日的斗篷,才要给她,才意识到将自己的衣服给她似乎过于亲近了,犹豫片刻,还是将斗篷递出去道:“要不然,你先披上?”

    施菀也迟疑下来,半晌,接过了他的斗篷,笑道:“多谢陆大人。”

    这一声“陆大人”,将他之前觉出的那分亲近打散得灰飞烟灭。

    今夜晴朗,一轮弦月挂上天空。

    施菀和他道:“陆大人明日还有公务在身,先去睡吧,我在这儿守着,稍后我就进房里去。”

    “你对这里不熟悉,需要什么也不知去哪里拿,我在一旁好一些。”陆璘道:“再说,我虽不是大夫,却也算个一方父母官,我也担心她。”

    这时一名衙役从前院过来,站在走廊上看见陆璘,喊道:“大人——”

    陆璘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衙役便过来压低了声音道:“禀大人,小的去馨济堂了,那王家婆娘说她累了一天,才躺下,晚上还要照看儿子,明日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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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他独自过来,施菀便猜到他就是去叫王来弟她娘的衙役,大约是没叫到才会独自回来,现在一听,果然如此。

    陆璘也并不意外,回道:“好了,你下去继续值守吧。”

    衙役下去,他看向施菀道:“罢了,她不来便不来吧。我想过,就算王姑娘好了,她日后也不会管,我会想办法给王姑娘找个绣坊,让她学刺绣,她看着伶俐,应该能学会,到时候就靠这个自食其力养活自己。”

    施菀没想到他已替那姑娘谋划好了以后的路,有他这个知县出面,也必然行得通,便诚心道:“我再代她多谢陆大人。”

    陆璘回答:“举手之劳,也是我该做的。”

    第

    37

    章

    施菀打开手上的斗篷,

    披在了身上,又小心将下摆提起来,拢在自己腿上,

    以免掉在地上弄脏。

    看见她纤瘦柔弱的身体,被包裹在自己的斗篷里,陆璘心中涌起一起奇异的感觉,似一股暖流,

    又有些莫名的心悸紧张。

    他问:“这些日子,

    那张大发有去找过你吗?”

    “没有,

    我平日都在药铺,那里人多,他不会去的,就算去了也不怕。”

    “那家里呢?”

    施菀回答:“也没去,左邻四舍都有人,而且我养了一条看家黄狗,

    很聪明伶俐,

    我想着,大概不会有什么事。”

    陆璘点点头,他又想问有没有什么要他做的,

    却想起她曾说过那些话,

    便忍了下来。

    施菀问他:“陆大人在安陆这些日子还习惯么?这里一切都与京城不同。”

    “还算习惯。”陆璘回答。

    其实,

    他并不习惯。

    这里的雨太多了,县衙里总是阴冷潮湿,

    各种各样的小虫子;路太难走,

    许多地方马车都到不了,

    这里的人也好吃辛辣……当然,这都不算什么,

    最重要的是落寞而孤单。

    这里的官员,大部分庸庸碌碌、混沌度日,有好嫖赌的,有好酒的,有好斗蛐蛐斗鸡的,就是没有一心一意要做事的。

    按他们的想法,这个地方既不穷苦,也不富裕,好赖都是这么活,再折腾也升不了官,不如就这么熬着,不出事最好。

    他与他们结交不上,也远离京城的亲人师友,每日入夜,便是被无边的清冷孤寂包围笼罩。

    来了一个多月,他并不习惯。

    这时他突然想,她当初去京城,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觉呢?也会觉得不习惯,觉得孤独吗?

    她在京城有和谁相好吗?

    想了很久,他发现自己当初就不清楚,此时更是回忆不起来。

    这时施菀说:“云梦泽这一片都多水,待夏日六七月,便处处都是荷藕一片;到秋天,安陆的银杏叶黄了,便是漫山遍野的金黄,不知大人喜欢哪一种景色,到时可以四处看看。”

    “那施大夫是喜欢夏日的荷,还是秋日的银杏?”陆璘问。

    施菀笑道:“小的时候自然是喜欢夏天,和附近的小孩子们疯玩,捉泥鳅,钓虾蟆,摘莲蓬、菱角、鸡头米……总之是有做不完的事,我还记得我娘常说我过完一个夏天,脸上便有那锅底黑。

    “秋天的银杏叶,小时候自然是没什么兴趣的,但现在这般年纪了,却更喜欢jsg秋天,觉得那时候的天地真好看,静谧详和,我能看一整天。”

    陆璘没想到她是个会捉泥鳅钓虾蟆的姑娘,因为他看到的她,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静的、小心的,除了她曾很自得地和他说她水性好,会撑船。

    “我小的时候,什么都没做过,无论爷爷、父亲还是母亲,都让我好好念书,我自己也觉得念书比在外面玩闹更好,所以就这样读书读到了不再适合玩闹的年纪,我也不知道爬树掏鸟窝是什么感觉。”陆璘说。

    施菀回答:“大人自小是神童,长大是才子,这些赞赏褒奖自然不是凭空来的,而是舍弃许多欢乐肆意之后才有的,相对来说,大人比旁人更不易。”

    陆璘意外于,第一次有人说他不易。

    所有的人,都会说他出身名门,自小聪慧,人生顺遂,好像他什么都不用做就能高中榜眼一样,可实则是,那些学业不如他的人早已睡了,他还在读书。

    他的确出身好,有些天资,但更多的,也是一日复一日的孜孜不倦。

    这时长喜过来道:“公子,您还没用饭呢,要不我现在去把饭菜热一下?”

    陆璘回道:“夜里不太想吃饭菜。”说着他看向施菀:“这么晚了,要不然你也再吃一些?我让长喜去煮两碗须面来。”

    施菀晚上的确吃到一半就被喊来了,犹豫一下,点点头。

    陆璘便立刻朝长喜道:“去煮两碗须面吧。”

    长喜应着,很快去了厨房,没一会儿端来两碗面条。

    面端到了陆璘房中,两人进屋去,施菀目不斜视,在桌边坐了下来。

    “我这面多了些,要不然……分出来一些?”她说。

    “就分给我吧。”陆璘拿过她的筷子,将她碗里的面夹了一些出来,放到自己碗里,再将筷子给她。

    如今的他,有些奇怪。许多时候他还记得他们现在没什么关系,还是疏离一些好,但更多的时候,他又会想,毕竟曾做过夫妻,这也没什么,比如刚才的斗篷,比如现在的面条。

    施菀倒没说什么,只是拿过碗边的筷子,吃起面来。

    陆璘尝了一口,带着几分歉疚道:“厨娘已经回去了,长喜厨艺一般,这面似乎寡淡了些。”

    施菀笑道:“我小时候喜欢吃面,但安陆的面比米贵,大多数时候我娘都舍不得做给我吃,但我爹就好一些,他会趁娘不在,悄悄煮给我吃,他煮出来的面,倒和这碗有些像,我刚一看到面,就想起了他,我小的时候可是觉得这面比我娘做的饭菜好吃。”

    “以前没听你说过这些。”陆璘说。

    施菀回道:“以前觉得自己是穷丫头啊,哪里好意思说,现在在安陆,自己的家乡,便不怕了,反正大家都一样。”

    再说,以前也没机会不是么。

    陆璘说道:“我在京城时倒更喜欢吃米饭,上次去驿亭,那对面有一家面馆,我在那儿吃了一碗面,觉得味道极好,鲜香爽滑,却不知是什么面。”

    “是在安陆么?”

    “是,在福兰街。”

    施菀笑道:“那是油面,确实比普通的面爽滑一些,大人吃的应该是许记的面,也算油面里做得极好吃的,但更好的还是城东吴记的,大人下次可以去试试。”

    “好。”陆璘问:“除了油面,还有别的值得一试的吃食么?”

    “药铺里常有外地来的行商之人,他们多喜欢安陆的萝卜饼、银红茶,还有白玉泉酒,但我最喜欢我们安陆的甜酒,香气四溢,清甜润口,大人可以……”施菀说到一半,笑道:“我忘了大人不喜欢那么甜的,也许更喜欢白玉泉酒一些。”

    “我下次,一并试试。”陆璘说。

    施菀笑笑,没一会儿吃完了面,说道:“大人吃着,我去王姑娘那里看看。”

    陆璘也吃完最后一口,立刻起身与她一起去。

    长喜来收碗,意外发现主子今日胃口竟然奇好,吃了满满一大碗面,他不是向来嫌他厨艺差,每每只能吃下几口么,是今日饿狠了吧?

    果然挑三拣四的,还是因为还没饿。

    施菀摸了小姑娘的额头,发现那热度又起来些,便继续替她换额头上的巾帕,替她用酒擦拭身体。

    陆璘又去外面坐着,就着风灯,拿着书,一边看书一边陪她。

    如此到后半夜,施菀有些熬不住了,就趴在小姑娘床边睡了过去,陆璘自门外进来,将她拢在腿上的斗篷下摆放了下来,替她把腿也挡住,随后继续坐去门外。

    没一会儿,小姑娘在床上发出动静来,他立刻进去,唯恐惊喜了施菀,低头朝小姑娘轻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小姑娘在睡梦中迷糊道:“水……”

    他便去旁边拿了水杯,小心用被子裹了她扶她起来喝了几口水,再让她躺下。

    再去看施菀,好在还没被惊醒。

    他再出门去,只半掩着门,好让自己听着屋里的动静。

    夜太漫长,到清晨天边见白时,陆璘也拿着书靠在外面的椅子上睡着了。

    但闭眼没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将他惊醒,他睁开眼来,便见施菀脸上带着喜色,正从屋内跑出来。

    “怎么了?”他问。,尽在晋江文学城

    施菀眉眼一弯,开心道:“她退烧了!”

    陆璘也高兴起来,轻笑道:“后面大约就顺利了,你不用担心了。”

    施菀这才道:“我不知怎么就睡着了,大人在这儿坐了一夜吗?离天大亮还有一会儿,大人快去睡会儿吧。”

    陆璘摇摇头:“我等她醒来吧,现在去睡也睡不着,你要不要回去睡?今日就不去药铺了。”

    施菀回说:“我也睡不着。”

    于是两人再一起等着,施菀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陆璘盯着她看,随后很快收回目光,和她说:“等一下你回去,就将这斗篷披着,早上冷,别冻着。”

    施菀回答:“若等下太阳出来了,我便不用了。”

    “你以前就这样怕冷么?我怎么不太记得。”他忍不住问。

    施菀沉默一会儿,笑了笑,“是啊,以前就怕冷,大人忘了吧。”

    陆璘却总记得,她之前没这么怕冷的。还想说什么,她却先他道:“我再进去看看她。”

    陆璘只好将疑惑咽了下去。

    没一会儿,他听见里面传来小姑娘的声音,便也挪步进去,果然发现小姑娘醒了过来。

    “感觉怎么样?头还疼么?”施菀问她。

    小姑娘摇摇头:“不疼了。”

    “那想吃东西么?”

    小姑娘也摇头:“不太有胃口。”

    施菀又问:“粥或汤呢,喝不喝得下?等下要喝药的,怕你肚子空着喝药难受。”

    小姑娘便点头:“喝得下。”

    施菀见陆璘进来,和小姑娘道:“我让县太爷给你准备鸡汤怎么样?”

    “鸡汤啊……那不是过年才能喝么?”小姑娘说着,眼里却已发起亮来,显然早被鸡汤勾起了馋虫。

    施菀说道:“别人家是过年才能喝,县太爷这儿却不一定。”说完抬眼问陆璘,“陆大人,可以么?”

    陆璘被她弄得笑起来:“可以,我让人去炖,我大小也是个官,有钱。”

    施菀也忍不住笑,朝小姑娘道:“听见了没,县太爷有钱。”

    “好,那我喝鸡汤了再喝药,施大夫,我觉得我的腿都没之前那么疼了,是不是快……”她的话突然停了下来,随后“哇”地一声,吐出大口的鲜血来。

    “来弟,来弟……”施菀一时有些慌神,急忙拿出自己身上的手帕来想要替她擦,可很快小姑娘又接着吐出一大口血,将她手帕、手、袖子染得一片红。

    陆璘立刻脱了自己的外衫垫在小姑娘颈下,随后问施菀:“这该怎么办?”

    施菀将小姑娘交给他,急忙去盆里洗手,然后开医箱,从里面拿出针灸袋来,随后点灯,烤针,正要去扎针时,陆璘开口道:“她是不是,已经去了?”

    施菀回过头来,发现半张床都是血,被子、床铺、上面陆璘的外衫,全是殷红一片,小姑娘睁着眼,却已不再吐血,身体也不再动弹,只是目光直直看着前方。

    她放下针灸包,走过来探了探小姑娘颈下的脉搏,许久,一片平静。

    这姑娘终于是去了,如此突然,走之前,她还以为自己快好了,以为这个大夫真的医术精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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