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对于丰子奕,他心里多少是有些防备和敌意的。后来偶然见到一家杂货店,取名琳琅铺,装潢倒算气派,看上去似乎是卖精巧小玩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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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进店去,见里面有香粉盒,胭脂盒,香炉,手帕,头绳,也有香囊,做工都细致,倒是个挑小东西的地方。
香囊成色都不错,但里面包的香料有些单调,大部分都是艾叶,陆璘看了片刻,还是拿了只浅蓝色绣兰花的香囊,准备去香料店将里面香料换了。
挑了香囊再往前看,却看到几只头簪。
没有金簪,但有做得独具匠心的木簪,陆璘一眼看过去,在最前面看到一只放在木盒里的白玉簪。
店小二见他看着那玉簪,问:“公子要不要再看看这玉簪?原本咱们这店只卖小杂货的,这玉簪是东家偶然看见,实在喜欢,就拿了货回来,也就一只,算是小店最贵重的东西,公子实在好眼力。”
陆璘只是看着,没说话,店小二又问:“公子是送给家中夫人?”
陆璘这时抬起头来,脸上浮起笑意,回答:“拿出来我看看。”
店小二便连忙将玉簪拿出来。
他看出这公子衣饰谈吐不凡,买东西也干脆,便觉得只要他看中,一定能将这玉簪买下。
陆璘正将玉簪拿在手中看着,外面却又进了一个人,问:“我上次订的香扇,好了吧?”
这声音,竟是丰子奕的。
陆璘回过头,正好与丰子奕的目光对上。
丰子奕意外道:“陆大人竟然也在这里?”
这时店小二回:“是丰公子,那香扇早到了,就等着公子来拿呢!”说着从里面拿出一只小黑匣子,打开,和丰子奕道:“公子验一下货。”
丰子奕将里面的竹片雕花小折扇拿出来,小心打开,前后看了眼,再摇了摇,一股混合着艾叶和竹子气息的清香传来。
“不错,轻,香味适中,拿着也顺手。”丰子奕评价。
店小二立刻说:“那是,公子千叮万嘱的,这都是东家亲自去办的。”
丰子奕数了钱,放在柜台:“好了,余款给你。”
说完,他转头来看向陆璘:“陆大人也来买东西?”
陆璘回答:“随便看看。”说着看向他手上的香扇:“丰公子这是……”
丰子奕一笑:“自然是送给菀菀的,别的东西她不会收,这个嘛,算是端午香扇,我就说是用来辟邪的,她可能就会收了。正好去江陵府天热,能扇扇风,她更没理由拒绝。”
陆璘越发意外,问:“江陵府?”随即状似无意地问:“施大夫要去江陵府?竟有那么远的病人么?”
丰子奕摇头:“不是,是我和她约了去的,我爹不是在江陵府么,今年端午也没空回来,我就去看看他,正好带上菀菀给他看看,我爹和善,一定会喜欢菀菀的,到时候……”
他笑着,没将话说完。
陆璘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他娘亲不太同意他和施菀,如果他爹同意了,那胜算就更大。
可是施菀愿意了吗?她为什么同意和丰子奕一起去江陵府?
江陵府在省城,路上就算乘马车也得走一两天,到了江陵府至少也是一两天,再回程,这样前后他们至少有六七天在一起。
陆璘心里堵得厉害,他不愿那样。
他淡声问:“施大夫同意和丰公子一起去江陵府了?”
丰子奕满脸憧憬与欢喜:“当然,端午前就说好了,不过我姐这两天我家,等她走了我们就动身。”
陆璘没再问,丰子奕拿好扇子,与他道别,然后出门。
陆璘回头去看他背影,店小二问:“公子要这玉簪吗?”
他回过神,低下头来看一眼手上的玉簪,直接问:“多少钱?”
“这个……二两。”店小二说出一个颇有些心虚的价格。
玉这种东西,价格就没有底,除非遇到用惯了玉的行家,要不然价钱高低一般人也看不出来。他便将价格稍稍抬了些。
本以为还有一番拉扯,没想到客人拿出钱来放在柜台上,拿了玉簪和香囊就走了。店小二一看,发现玉簪的钱、香囊的钱都给他了。
早知客人这么阔气,他就说是三两了!,尽在晋江文学城
回去路上,陆璘有些心不在焉。
施菀和丰子奕去江陵府,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为什么她会同意和丰子奕一起去?难道她动摇了,觉得丰子奕不错,想去见见丰子奕他爹?
也许,她并不知道要去见丰子奕他爹,丰子奕是商人,当然会有许多法子让施菀和他一起,就比如那扇子,也是让她不好拒绝的理由。
但不管她知不知道,他都难以接受她和丰子奕一起去江陵府、一起待那么多天。
整个下午他都在想这件事,到晚上,也是半夜无眠,当三更鼓声敲响时,他无比清醒地从床上坐起来,作出决定。
他要将她留下,他要去和她说,别和丰子奕一起。
其实他并不觉得时机成熟,也没有成竹在胸,云归山上那一夜对他来说只是开始,他打算多用些时日去筹备,但现在却发现,他并没有那么多时间。
见到丰子奕往她跟前凑,见到她和丰子奕走得那么近,连遇到张大发那样的事都找丰子奕,他太难受,太不想继续再承受。
他要去……好好地,明明白白地,和她道明心意,并求她不要和丰子奕一起出去。
如此决定后,他觉得一切都有了方向,又觉得也许所有烦恼都会迎刃而解。
第
55
章
当黎明天边第一缕微光照到窗边时,
陆璘就已起身。
一边怕时候太早,一边又担心她已随丰子奕去江陵府。如此熬到天大亮,他出门去找她。
最开始他没拿玉簪,
只拿了端午放了艾叶和菖蒲的香囊,走出门,思量再三,却又回去放下香囊,
拿了玉簪。
雨衫巷仍是那么安静,
晨光从东边投射过来,
将他影子拉得长了些。他看着地上自己的身影,忍不住去扶了扶头上的发冠,心中泛起紧张,似乎见皇帝也没有如此。
她门前的杏树已是绿叶满盖,长着青色的杏子,走进院门,
里面的黄狗似乎听到动静,
传来懒懒的一声狗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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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便说了句什么话,似乎是对狗说的,声音太小,
没听清。
只是听到她声音,
他心里便涌起一股暖流,
但紧张却又加了一分。
他抬起手,敲响了前面的院门。
没一会儿院门被打开,
施菀看着他,
露出几分意外:“陆大人?”
陆璘藏在袖中的手不由自主攥紧,
“施大夫。”
“陆大人是……”,尽在晋江文学城
陆璘没说话,施菀将院门再打开一些,
后退了两步,示意他进来,随后问:“陆大人可是有事?”
陆璘进院中,院里的大黄狗朝他叫了一声。
施菀转头轻斥道:“如意,别叫。”
陆璘也朝那边看过去,发现她院子里用凳子搁了摆着簸箕,再旁边还有一笼蒸好的什么东西,似乎是金银花,还散发着香味。
他问:“这是金银花?”
“是啊,闲着也是闲着,我见花太多了,就摘下来洗干净蒸了,晒干后就能拿来泡茶了。”施菀说着,见如意往蒸笼旁边去溜达,便转身去将那蒸笼端起来,慢慢将里面蒸好的金银花倒在簸箕里。
陆璘问:“听说,你准备和丰公子一起去江陵府?”
“是的,陆大人怎么知道?”她问。
“你……”陆璘顿了顿,继续道:“你能别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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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菀转眼看他:“陆大人的意思是……”
陆璘说:“菀菀,我……我想,我们重新开始,好么?”
施菀看着他没说话,脸上带着一种不解的神情。陆璘继续道:“自你走jsg后这些年,母亲每每和我提及婚事,我都提不起兴致,我不知道我要成婚做什么,也不知道我要娶什么样的女子,直到来了安陆,见到你。有一天我就明白,我找到了……我想与之度过一生的人。我在心里不只一次庆幸当初没有随随便便由母亲安排婚事。
“我知道,以前我有许多不对的地方,我将对婚事的不满发泄在你身上,我对你冷漠,还曾误会你……但这一切,我都会改,我想你,日后随我回京城,嫁给我,好吗?”
当第一句话说出口,后面的话便不再那么艰难,他定定看着她,期待她能答应。
施菀脸上仍是之前那样的意外,隔了许久才问:“陆大人……是在和我开玩笑么?”
“自然不是。”陆璘立刻道:“我是真心爱慕你,想求娶你。”
施菀又没话了,她静静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低头用筷子将簸箕上的金银花铺平。
然后露出一抹似乎无奈又自嘲的笑意来:“可是,陆大人高门贵胄,我们身份悬殊,不合适的。”
陆璘回答:“没有人规定我必须娶官宦人家的女儿,你放心,我家里我自会说好,绝不让你受委屈。”
施菀没说话,他连忙道:“你从前就是我妻子,我想……我父母都不会反对,而且不管怎样,我会去交涉,只望你信我,所谓身份和家世,绝不是问题。”
“我知道,你想做的事,总会去努力做到的。”她说。就像当初所有人反对,他也将他老师救出来了。
隔了一会儿,她回答:“但我……只想待在安陆,没有想过要再回京城,也没想过要嫁你。”
陆璘整个人都僵住,脑中有种变得空白的感觉,隔了许久才有些艰难地问:“那你……是选择了丰子奕?”
“我也没有选择丰子奕,我谁也没有选。”施菀看着他说:“我的确会和他一起去江陵府,但同去的还有我师父大周大夫,我们去江陵府见一位归乡的老御医,只是跟着丰家的马车顺道有个照应而已。”
陆璘这才发现自己最担心的事是个误会,可是,他已经没有了高兴的能力。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问:“你是不想去京城,还是……”
还是不想和他去京城。
施菀想了想,回答:“不想去京城也是有的,但更重要的是,我不太想和大人有什么其他关系,更不会想要嫁给大人,我只当大人是安陆的父母官。”
顿了顿,她又说:“大人出身名门,又是才貌双全,自然当配那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
陆璘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只是他明确了一件事,施菀,她不喜欢他。
他从她院中出来,忘了自己是不是有记得礼数和她道别。
仔细想想,这个结果似乎也并不意外。
重逢以来,她都对他保持着距离,从没有露出要提起往日关系的意思。他是因为知道丰子奕要带她出去,着急心慌才过来表露心意,但表露心意,本就不会改变结果。
只是这是他当时,唯一能做的事。
用了很多步,他才回了自己在安陆暂时租住的宅子,在这一刻之前,他还觉得这是家,但在这一刻,他意识到这只是暂时落脚的地方。
那种初来安陆的孤寂感,再次席卷而来。
所有的期许都落空,所有的梦都已破碎,盘旋在心底数月的欢欣,在这一刻消失怠尽。
然后,是一种渐渐蔓延的痛楚,如墨滴落水中,在周身扩散,抽去他所有的力气。
这时长喜从外面进来,提来一篮栀子花。
“公子,我刚刚出去,对面那家的老夫人送的,有了这个,香也不用点了。”长喜将那一篮栀子花都搁在了房中的小几上。
栀子花浓郁的气息袭至鼻端,一如那一晚的芬芳。
陆璘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有一种清晰的钝痛感。
端午沐休之后回县衙,杨钊几人发现一件稀奇的事:上衙最早、散衙最晚、一门心思忙政务,丝毫不休息的陆知县告假了。
他们很高兴,觉得这端午假日似乎延长了一天。
第一天浑浑噩噩也就磨过去了,打算第二天好好办积压的事务,却发现知县还没来。
几人觉得不对劲,惟恐陆璘是不是生了严重的病,正想着约好了一道去看看,没想到在第三天,他却来了。
没有生病的模样,但话比以前更少了,整个人消沉得不似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杨钊问他:“陆大人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陆璘摇头,并不言语,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但隔一会儿,杨钊见他看着窗外一丛野的金银花出神。
杨钊想,陆大人一定是遇到了事,而且是不小的事,但愿不是徐家的案子出了岔子才好。
下午,陆璘在县衙待到傍晚才乘马车回去。
太阳已落山,天已是暮色,刘老二照旧从雨衫巷绕道走。
这是陆璘最初交待的,让他走这条道。那时候他知道陆璘是喜欢看施大夫门前那几棵杏花树,后来杏花凋谢,但陆璘没让他改道,他也就没改,一直往这边走。
那几棵杏树早已结了果,还是绿的,沉甸甸挂在树上。
前方传来狗打架的声音。
陆璘本没有在意,但却隐约觉得有些像那如意的声音,便撩起车帘来看向外面,才知正好路过她家门口,如意正在路旁和另一只体型稍小的狗撕咬打架。
她的院门紧掩,也没有人出来看护狗,所以……她是走了吧,和丰子奕去了江陵府。
他放下车帘,只觉内心被压下去的苦涩又泛滥起来。
“以后,走前门吧。”他朝外面道。
刘老二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好,明天就走祥宁街。”
前门就是祥宁街,走前门,便不会经过雨衫巷了。
陆璘想让自己接受。
他没有这样为一个女子失意过,但也读过许多诗、看过许多文章,知道那是一种漫长而难以承受的痛苦,只能任记忆自己忘却,任时间将那痛苦消逝。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她也许已经从江陵府回来了,已在馨济堂正常坐诊,他不知道,因为不往雨衫巷走、也没有刻意去接近他,便没有了那么多的交集。
这样好像还不错。
他忙着徐家的案子,废寝忘食,沉浸在繁忙的事务里,似乎已经对那一天的事慢慢淡忘。
直到许多天后,陆璘在与德安府知府赵襄谈徐家案子,赵襄随口提起了施菀。
他问陆璘,“听说县城内有个女大夫,姓施?”
陆璘听他提起话头,想起之前丰子奕打张大发的事,便猜到张家果真找到知府面前了。
他状似不在意地回道:“是,正好我与她住同一条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