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姬不梦也懵了一瞬，缓过来后反问墨染，“可即便我觉得自己没做错，旁人都说我错了，那不就该是我错了吗？”“你管旁人怎么说，旁人觉得错那是旁人的想法，你觉得没错那才是你自己的想法。旁人叫你输给周老爷，你愿意输吗？”横竖都已经开口了，墨染索性也不装看不见听不见了，开口对姬不梦一通教导。
“自然是不愿的，赢就是赢，输就是输，棋盘上我不想弄虚作假。”姬不梦答。
“那就是了，棋盘以外的事也别弄虚作假。这些百姓说的你一个字都别信——”
茯苓看着墨染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一脸吃惊地看着她，墨染师姐一路上都是温温柔柔的，特别守规矩，没想到也能有这么出格的一面。
“颠倒黑白的妖女！”
“和害死周天元的人一起滚！”
谁知墨染这一番话引起了百姓们的不满，他们连同墨染一起砸。
墨染作为一个医修，打架半点不会，不用灵力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虽然还有一张嘴能说，但是面对砸过来的蔬果鸡蛋一点办法也没有，躲都没地方躲。
“连累你了。”
意想中的鸡蛋没有砸过来，有人将她揽入了怀中，替她挡住了从四面八方过来的蔬果鸡蛋，没让她被砸到半分。
墨染诧异，身在修真界，就算遇上英雄救美的戏码，那也都是一道灵力袭来挡攻击，像这样被人用身体保护还是头一次。没想到这个脑子一根筋的棋痴，还有这样有担当的一面。
“谁还敢再扔！”
墨染和姬不梦还在抱来抱去的时候，茯苓已经拎着星夜将空中的一堆蔬果鸡蛋砍了下来。
不用灵力，她也已经是个身经百战的用剑高手，何况筑基后期的修为令她的身体素质远远高于凡人，对付这群百姓根本不在话下。
百姓们原本见茯苓是个个子都还没长完的小丫头，就算手里拿了剑也就是假把式唬人，哪里想到茯苓一串剑招令人眼花缭乱，他们扔出去的东西没一个从她的剑下逃走的。
居然还是个高手！
那剑削蔬果削鸡蛋那是剑刃一碰到，蔬果鸡蛋就碎成了两半，要是划在人的身上，可不得见血封喉。
“高手饶命，我们不敢了——”
茯苓拿着剑一排排地威胁过去，这些百姓就一群接一群地跑光了。
而另一边，见百姓们散去，姬不梦也松开了墨染。
墨染白皙的脸上还微微泛着一抹可疑的红，她走到了茯苓的身边，并不提及方才被姬不梦保护的事，只对茯苓道：“茯苓师妹，你这身手可真是不一般，这么多人都被你吓跑了。”
“哪里哪里，墨染师姐的医术才是真的高明。”茯苓觉得墨染夸自己夸得莫名其妙，和她客气了一句。
她是剑修，剑当然用得好，这和墨染医术好是一样的道理，有什么可夸的。
“多谢两位姑娘出手相助，不知在下该如何回报两位？”姬不梦向两人拱了拱手，道。
茯苓没想到姬不梦会如此上道，主动提及要回报他们，她刚想开口说找人的事，谁料墨染抢先了她一步开口。
“回报之事先不提，姬公子这会儿一身狼狈，不如先回府换身衣服先？”
茯苓诡异地看了墨染一眼，师姐刚刚对姬不梦可不是这个态度，看着姬不梦被一群百姓又砸又骂的都还在提醒她别插手，这会儿倒是体贴起来了。
“也好，不知在下可否邀两位姑娘去姬府做客？”姬不梦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情况，面露惭愧之色，便道。
“若是不会给姬公子添麻烦的话，我们二人便去打搅了。”茯苓答。
去当然是要去的，她们不仅要去，还打算直接住下。
第一百三十一章
真是人不可貌相
“当然不麻烦，只要两位姑娘不介意在下没有马车，只能一起步行回去就好。”姬不梦不好意思地道。
墨染听得直接笑出了声，不由得偷偷问茯苓：“师妹，你确定姬不梦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吗，哪家的公子出门连个马车都用不上，这么寒酸。”
“他要不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就是大户人家的面首。家中不富裕可穿不起他这一身绫罗绸缎。”茯苓肯定地道。
墨染：“……”茯苓师妹也真是见多识广，还能联想到面首。
茯苓和墨染两人跟着姬不梦走了好长一段路，差不多从城的西边走到了东边，才到了一座府邸前。
府邸牌匾上，明晃晃地写着“太守府”三个大字。
墨染弄不清楚民间的这些官职，不知道这太守府到底算不算大户人家，便又偷偷问茯苓：“师父，姬公子这门第，与你以前相比如何？”
茯苓的身世在茯苓被玄微收到门下的那一日，就已经传进了紫霄宗上上下下不少人的耳里，其中素问峰女修最多知道得也就最多。
那日茯苓被她的大师兄带来素问峰的时候，她的师父婵月真人还感叹过茯苓小小年纪十分知礼家教极好。
“与我家大抵还有些差距，但是在这座城内应该是最大的一户了。如果画卷只画了这一座城，那这里的太守就是整个画卷世界里最大的官。”茯苓如实道。
“希望这画卷世界只有这一座城，那如茯苓师妹所言，请姬公子帮忙找人，就是轻而易举的了。”
墨染还下意识地对比了一下茯苓和姬不梦，但是无论是和茯苓还是姬不梦，都和她印象中凡人的小姐公子不太一样，这两人之间也是半点都不像。
如茯苓所料，这太守府就姓姬，而姬不梦本人就是太守的孙子，还是一脉单传的独孙，十分金贵。
不同于姬不梦在周府门口受到的惨绝人寰的待遇，在姬府他是主人，府里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围着他转，姬不梦要沐浴，十几个下人匆忙赶去准备热水，丫鬟们手脚利索地给他备好了换洗衣服，阵仗大到茯苓和墨染都被挤到外面，连接近姬不梦都难。
“等等——先带那两位姑娘去花厅休息片刻。”姬不梦被丫鬟和家丁们围了一圈又一圈，都快看不到茯苓和墨染的身影了。
“茯苓师妹，你以前在家中时也是如此吗……”墨染问。
虽然凡人的身份再显贵，修仙者们也都不放在眼里，但是就算是修真世家的嫡子嫡女们，在家过得也没这么夸张吧……
“不……这是三代单传才可能有的待遇。”茯苓也看得叹为观止。
他们易府也是下人成群，她也算是个有排面的千金小姐，但是和姬不梦这样的真是不太一样……
茯苓和墨染在花厅里等了些许时间，沐浴更衣后的姬不梦被一群下人簇拥着进了花厅。
“你们都下去吧，不要跟着我了。”显然姬不梦本人也感到困扰，进了花厅就将下人们都赶走了。
“在下姬不梦，还未请教两位姑娘芳名。”姬不梦走到花厅的主座上坐下，开口道。
“茯苓，江湖中人，是名剑客。”茯苓答道。
墨染一脸奇怪地看向茯苓，师妹这反应速度不可不谓为快，分分钟就给自己安上了像模像样的身份。
“墨染，是个大夫。”墨染也跟着隐去了自己的来历。
不告知身份的话，不仅会令姬不梦心怀戒备，也是对他的不尊重。他都将她们两个带到太守府来了，将自己的身份完全暴露给了她们二人，她们却不愿提及自己的身份的话，怕是会令姬不梦心中不喜。
“茯苓姑娘年纪轻轻，却是名剑客，真是人不可貌相。”姬不梦道。
不仅姬不梦吃惊，墨染也很吃惊……十三岁的小姑娘说自己是江湖剑客，那可不就是很稀奇，茯苓敢说，姬不梦也真敢信。
“姬公子，此番我们二人上门叨扰，其实是有事相求，不知姬公子可否听一听？”茯苓也不和姬不梦多说废话，开口便直奔主题。
墨染冲茯苓摇了摇头，她有些担心这会儿对姬不梦直说，会令姬不梦不满。本还想着和姬不梦多来往几日，等与他混熟了再说也不迟。
如今才刚认识就提起，未免有些挟恩图报的感觉，何况她们对姬不梦的恩情实在算不得什么大恩情。
“茯苓姑娘请说，在下若是帮得上忙，自然不会推辞。”姬不梦的脸上却没有半分不悦之色，十分君子地回道。
“他怎会半点也没有不乐意呢？莫不是装出来的？”墨染悄悄问茯苓。
难不成茯苓早就看出了姬不梦是一个乐于助人的好人，才敢当场开口提要求？墨染心想。
谁知茯苓说：“我也不知。但是不管他乐不乐意，只要他能答应帮我们找人就够了。”
“那万一引得他不高兴，与他交恶了又该怎么办？”墨染觉得这好像有些不靠谱。
“交恶就交恶吧。墨染师姐不也说过的吗，这座城里的人都是画中人，本就是画者笔下的墨而非真的人，为何要处处顾忌姬不梦的想法？”茯苓反问。
墨染被茯苓问得噎住。没错，一开始最坚持冷眼旁观的就是她，现在怎么还替姬不梦操心起来了。
“即便是画者笔下的墨，可是姬不梦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我又总是于心不忍，无法不将他当人看……”墨染道，她已经改变了一开始的想法了。
“茯苓姑娘？”茯苓和墨染交头接耳时，姬不梦喊了茯苓好几声，“你说的需要在下帮忙的事是？”
“想请姬公子帮忙找个人。曾经失明，后来又恢复了的一名男子。”茯苓答道。
“好，在下让府中的管事吩咐下去，在城中找一找。但是能不能找到，在下不敢向两位姑娘保证。”
“劳烦姬公子了。不知贵府可有客房，可容我和墨染师姐住几日。实不相瞒，我们二人在这座城中并无落脚之处。”
茯苓提完第一个要求，提第二个要求也没有半分不好意思。倒是墨染脸皮薄，不敢开口说这些。
“这倒是有些不方便……”谁知这第二个要求，却遭到了姬不梦的拒绝。
第一百三十二章
我成不了人
“两位姑娘住进太守府，不免引来外面的流言蜚语。太守府倒是无妨，只怕坏了两位姑娘的名声。”姬不梦为难地道。
“无妨，我们江湖中人不拘小节。”茯苓道。
虽然母亲从小也教导她要注重自己的名节，给她立了一堆规矩。但是她从小便有些倔，心中无法赞同母亲说的。拜入紫霄宗后，更不会将这些放在心上。
“只是那日在周府门口，你们也看到了，在下在城中百姓之中名声极差，你们二人与我交好，也会被牵连。”姬不梦依旧拒绝。
“茯苓师妹，姬公子是不是不希望我们住下，若是如此，我们便不要强求了。”墨染轻声对茯苓道。
虽然她们二人身上也没带银两，要在城中找个能住的地方并不容易，但是若要将储物袋里值钱的东西拿出来卖一卖，换些银两找个好住处也是不在话下的。
“住得近方便监督他帮我们好好找人。”茯苓回道。
墨染：“……”这真是赖上姬不梦了，姬不梦真倒霉。
“姬公子，不如你聘请我当你的侍卫，聘请墨染师姐当府上的大夫。”茯苓对姬不梦道。
“若是茯苓姑娘与墨染姑娘愿意，那当然好。”姬不梦点头了。
无论是茯苓的身手还是墨染的医术，显然都是极好的，姬不梦自然不会拒绝，他们太守府还养得起这样两位高人。
墨染：“……”这都行，她真是越来越佩服茯苓师妹了，什么鬼主意都想得出来。
于是茯苓和墨染二人不仅顺利地留在了太守府上，甚至还拿到了一笔可观的酬劳。
夜幕降临，府上大多的下人们都入睡了，有人却在此时推开房门，走出了自己的院子。
姬不梦漫步到府中的小湖旁时，看到水中倒映出了月亮的模样，和自己的模样。
“只是一滴墨而已吗……”他在湖旁蹲下，伸手搅乱了水中自己的模样。
白日里茯苓与墨染的悄悄话，他也听了些许。或许她们二人以为他听到了也无法理解她们在说什么，但其实他隐隐有所感了。
“姬公子对自己的长相有什么不满吗？”不远处传来一道女声。
姬不梦抬头一看，就见一身白衣的小姑娘站在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上，站得稳稳的，身姿挺拔，确实是剑客才有的风范。
“没什么不满的，我虽是棋痴，但也知我浑身上下为数不多的长处里，长相便是其一。”姬不梦笑了笑，答。
“姬公子这样的人，长处还为数不多的话，那优秀的人可就难找了。能答应帮素不相识的人的忙，姬公子可是不一般的善良。”茯苓道。
脸好人好棋还下得好，除了有点傻以外，茯苓真没觉得姬不梦有什么不好的。
“也不是所有素不相识的人的忙，在下都会帮的。茯苓姑娘和墨染姑娘有私心，在下也是有私心的。”但是私心是什么，姬不梦并不说。
茯苓也不问，姬不梦的私心但凡不对她们两个有害，她就不会介意。
“姬公子既然不是对自己的相貌不满，那又为何打散自己在湖中的倒影？”茯苓问。
她也对着湖面看了看自己的倒影，湖面将她的模样映得清清楚楚的，她倒是很喜欢。
“因为倒影是虚幻的，在下看到它心中不喜。”姬不梦答。
“姬公子是在说倒影，还是说自己？”茯苓未曾抬头，依旧看着湖面，但是说出的话却很惊人。
姬不梦心漏跳了一拍，那个自己一直隐隐窥见，却无法确认的真相，此刻似乎已经近在眼前。
“我说笑而已，姬公子不必放在心上。”可还未等姬不梦开口，茯苓便已经以笑容将上一句话揭过了。
“茯苓姑娘，不要说笑。在姑娘眼中，我姬不梦是虚幻的吗？”姬不梦敛了面上的笑容，严肃地问茯苓。
“姬公子何出此言？”
“我……只是画中人。”
姬不梦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开始有这样的感觉，脑海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他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这里的一切都只是纸上的墨水而已。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他看自己有血有肉，看那些百姓也都是有着各自人生的大活人，他所生活的地方怎么会是画呢？他自己又怎么会只是画者笔下的墨水而已呢……
但是茯苓和墨染的到来，令他心中的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若是他连人都不是，他的一切都不是他自己决定的，而只是画者决定的，那就连他追求的棋道都显得没有意义了。
“姬公子真有意思。”闻言，茯苓面上依旧是笑，和姬不梦严肃困扰的神色形成了对比。
“茯苓姑娘能这样说，是因为姑娘并不是画中人吧，看着我一个画中人说这些，想来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被百姓砸了一身蔬果鸡蛋都没生气的姬不梦，此刻却微微恼了。
谁是画中人，谁是书中人，这样的问题和四年前她遇到过的何其相似。
而在她遇到这个难题时，面对的情况可比姬不梦严峻多了。
姬不梦还当着他养尊处优的太守嫡孙，家中并无变故，比她幸运太多。
“姬公子，你的人生若是被画者安排着，你的一切都是画者替你决定的。那你如何还会问我这些问题？这些都是你自己的想法，画者可没给你画这些。”
“你能自己思考，能选择自己喜欢的棋道，也能不做自己不喜欢的事，那你这一生便是作为人的一生，而不是作为画的一生。”茯苓对姬不梦道。
白天的时候，墨染师姐说她总是忍不住将姬不梦当成一个人。
当时她用墨染师姐说过的话回答了墨染师姐，但是那也只是墨染师姐说过的话，并非她真正的想法。
她把姬不梦当人，不管他是不是纸上的墨水，从发觉他有着墨水不该有的喜怒哀乐，有着墨水不该有的思索与想法时，便想将他当个人。
“可即便我将自己当个人，我也成不了人。我始终还是画而已。茯苓姑娘，我好羡慕你。”
第一百三十三章
可他只是画啊
茯苓觉得自己确实幸运，在家里被魔修灭门的时候，能够有造化遇上凌虚真人，从而有机会拜入紫霄宗。
但是姬不梦哪里需要羡慕她。
“我与姬公子也并无区别。姬公子不必羡慕我。”茯苓道。
“你说我和你并无区别，那茯苓姑娘你能带我离开这座城吗？我想出去看看。”
茯苓也不知道能不能把姬不梦带出画卷，没试过哪里知道能不能。
但是姬不梦只是存在在画里的人，这一点她是能确定的，这样的姬不梦离开了画真的还能存在吗？
原来系统刚附到她身上时，看她便是如此。
“我不知道能不能，但是等我在这画卷里找到了想找的人，就带姬公子出去试试。”茯苓给了姬不梦一个承诺。
“好，茯苓姑娘答应了我的，不可失约。”听到这里，姬不梦看起来才开心了一些。
但是即便她愿意带他出去，到时候等着他的却有可能是更糟糕的结果。
在她将他从画里拽出去时，姬不梦或许就消失了，无论是在画外还是画里，他都不复存在。
与姬不梦在湖边分别后，茯苓走回了自己居住的小院，路上她久违地主动与系统说起了话。
“姬不梦和我像不像，在系统你看来，我和姬不梦是一样的吧。”
“他比你更有想法。”系统吐槽道：“他何止是不按剧情走，他连自己的世界都不想待了，都想去别的世界了。”
“画里的世界太小了，只有一座城而已。姬不梦想离开这座城看看外面的世界，也不是什么过分的心愿。”茯苓道。
如果她是姬不梦，也会有一样的想法吧。
只是这画卷里的世界确实奇怪极了，无论是姬不梦也好，还是周天元、周星这些人，谁都有自己的想法，哪里像是画者笔下被决定了一言一行的人物，但若要说这些不是画中人，为何又只有姬不梦察觉到自己走不出这座城。
“可他只是画啊，茯苓你不要因为他有自己的想法，就把他的存在当真。修为到一定境界的大神，落下的笔墨也带了灵气有了自己的想法，也是有的，这画卷便是如此。”
“想来这画卷应该是渡劫期以上大能留下的墨宝，赋予了画中的人与草木灵气，才让他们这样活灵活现。但是再怎么活灵活现，他们也只是纸上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