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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只能不停地祈求满天神佛保佑,希望是好事而非祸事。

    可是随着时间一点点的过去,魏氏那残存的一点侥幸都没了——什么国家要事,要谈到这个时候?

    魏氏急的在暖阁中团团转,如今在这个关头,她更不敢派人到外头随意去打听了,头上钗环随着她不停地左右走动、下头的坠子发出“叮铃”的撞击声,烦得魏氏直接将钗环拔了出来拍到炕几上:“都什么劳什子东西,给我拿走!”

    春雨站在旁边连忙将钗环收进了里屋,春桃端着茶盘进来劝道:“太太,您别转了,坐下来喝杯茶,许不是坏事呢?您别自己把自己给吓坏了。”

    魏氏闻言在暖炕上坐下,刚捧起茶盏,又放下,脑子里清明了一点:“不成!春桃,你赶紧派人到秦先生府上把大少爷叫回来。”

    如今一个商量事的人都没有,魏氏心慌意乱,根本拿不定主意。

    “慢着!去族学里,把二少爷也叫回来!”魏氏捶了一下手,看着沙漏已经到了申时,再过一会儿时间,可是要下衙的时间了,若不是出了事,魏氏是真的不敢相信了。

    春桃心中嘀咕,夫人今日也真是急昏头了,喊大少爷回来商量也便罢了,二少爷才十岁,能抵什么事?

    春桃不知道,魏氏经历过上次和沈江云的争执之事,最后由沈江霖有理有据的平息了各自的怒火,魏氏哪怕没有认真去思考过这件事,但是从心底深处已经有些沈江霖到底是读了几年书,有些见识的想法。

    况且,在此之际,究竟发生了何事她一无所知,若是真的要让人去外头打听结交,只有云哥儿,可是云哥儿一人如何做得?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侯府拢共三个男主子,一个在宫里头都回不来,剩下两个再不中用,也只能指望他们了。

    沈江霖和沈江云得到消息后,都急匆匆地跑了回来,沈江云是真的关心沈锐的情况,心急如焚;沈江霖亦是十分担心,因为照他预计,如今天都快黑了,这个渣爹还没回来,搞不好就在早朝的时候捅了大篓子了!

    在这个犯事连坐,动不动夷三族、诛九族的年代,如何能让沈江霖不急?

    魏氏把两个儿子叫是叫回来了,可是有效信息太少,就算沈江霖脑袋再聪明,也没在朝堂上安个监控,知道前因后果,三人谈了几句,依旧是一头雾水。

    此刻已经月上中宵,魏氏不安的心达到了极致,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不停地念诵佛经,此刻只有祈祷神佛,才能让人心静一些。

    “母亲,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了,若不然我去二舅舅家一趟,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江云不顾魏氏难看的脸色,毅然决然地站起身来。

    沈江云清楚母亲魏氏与二舅舅家有些龃龉,可是如今算下来,近亲之中是京官且能有资格站在朝堂上的,唯有二舅舅这个刑部侍郎是官位最高的,但是也是最和魏氏不对付的。

    魏氏心里很清楚,若是云哥儿的二舅舅魏仲浩愿意透露一丝半点的消息,岂会现在都不派人来知会一声?

    他们做的这般决绝,自己又如何拉得下脸,叫云哥儿上门讨嫌?

    魏氏犹自犹豫不决,沈江霖却点出了重心:“母亲,如今最为重要的还是要知道今日朝堂上究竟发生了何事,若是连这个都不知道,恐怕我们再如何商量对策,都是无济于事的,倘或父亲今日不能回来……”

    沈江霖的话,让魏氏一个激灵:宫中从无让外臣留宿宫中的规矩,就是当朝首辅也无这种殊荣,今夜要是侯爷回不来,可能以后,都回不来了!

    魏氏正要松口,门人赵二派人通传,说魏侍郎府上陈管事求见大少爷。

    此时天已黑透,各家各户都是用晚膳的时间,可是魏氏等人根本没有用过饭食,然而人在高度紧张专注的时候是根本感受不到饥饿的,耳中只听到了魏家派人来的事情。

    生怕魏氏拿乔,沈江云立刻带着沈江霖到前厅去接待那陈管事。

    虽然母亲和二舅舅关系不甚亲近,但是年节的时候还是有走动的,所以沈江云知道这位陈管事是他二舅舅府上颇为能干的伶俐人,是他二舅舅的心腹之一,此刻到访,绝对是为了他父亲的事情。

    沈江云一路上疾步而行,沈江霖跟在他身后时不时小跑两步才能跟上,沈江云将他二舅舅府上的事情三言两语一讲,沈江霖便已经知道了个大概。

    两人过穿堂,走甬路,很快就在正厅里接待了陈管事。

    魏氏到底放心不下,带着人坠在两兄弟后面,见他们进了正厅了,想了想,让底下的人站在远处不动,自己从正厅后面绕进去,立在屏风后面,屏息听外头的对话。

    沈江霖和沈江云两兄弟一左一右坐在太师椅上,太师椅中间置放一张紫檀木方桌,侧面各一张花几,屏风上头匾额处写着“荣安堂”三字,屏风左右两侧是一副对联,下面摆着一溜十六张交椅,十分阔绰。

    选择在此中堂正厅会见陈管事,已充分说明了侯府的重视。

    陈管事乃一个四十来岁、蓄着短须的中年文士形象,倒是和一般管事看着十分不同,他见礼落座后,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坐在沈江云身旁另一张太师椅上的沈江霖。

    十岁小儿,坐在太师椅上小小一个,脚还落不到地,但是坐在上面一点都没有东摇西晃、坐立不安之状,反而背脊挺直,坐姿却不僵硬,面上挂着淡笑,比之嫡出大公子的仪态形表,也不遑多让。

    陈管事见人见事多矣,只一眼就看到了沈江霖身上的些许不凡之处。

    只是此刻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陈管事茶也未喝,只是言简意赅的说起了今日早朝之时他家大人的见闻,陈管事说的时候只是平铺直叙,但是每说一个字,就让沈江云脸色变差了一分,等听到沈锐一直跪到散朝,等到所有人都走了,还在“太和殿”跪着的时候,就连沈江霖也是眉头紧锁。

    他为了沈家别那么轻易倒下,在族学里给渣爹缝缝补补,想着如何将宗族的能量发挥到最大,能在不远的将来助侯府一臂之力;他渣爹到好,在外头一出手就是一票大的,搞的不好,对于整个沈家都是灭顶之灾。

    陈管事将事情讲述完之后,突然站起身来,弯腰拱手道:“临出门前老爷让小的还有话带给您。”

    沈江云连忙勉强将自己慌乱的心压下来,扯着难看的笑容道:“陈叔您说。”

    陈管家并没有因为沈江云客气地唤他“陈叔”而语气放缓,他学着魏仲浩的口吻斥责道:“妹丈既然有此大才,敢在朝堂上直言不讳的谏言献策,恐怕魏府的门第配不上荣安侯府的胆气,若再有下次,魏家与沈家便再无姻亲之好,魏家女便当白嫁给沈家了!还望沈侯爷好自为之!”

    沈江霖虽然没有见过这位传说中的“二舅舅”,但是如此严苛的语气,这么不给人一丁点面子的话语,“二舅舅”是何等样人,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只是话虽说的狠,到底还是来传话了,被魏仲浩毫不留情面地训斥着,沈江云作为晚辈,也只能僵硬着代父赔不是。

    陈管事连连摆手,弯腰道:“云少爷折煞小的了,既然话已带到,在下就不多留了,两位少爷保重!”

    说完之后,便干脆利落地折身告退,上的那杯茶,连茶碗盖都没有掀起来过,一点也没顾沈江云的挽留。

    能趁着夜色过来通报一声,已经是看在姻亲的那点情份上,其他的,魏家如今也万不想再和沈家扯上半点关系。

    魏氏在屏风后头听到陈管事最后那句“魏家女便当白嫁给沈家了”,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头脑发晕发旋,差点没有站稳住身子。

    这是娘家要和她划清界限了啊!

    魏氏自小有些怕这位二哥,和大哥的风光霁月、温文尔雅不同,二哥魏仲浩却是个“直言不讳”之人,但凡他看不惯的,都要去说一说,性格古板且无趣,奈何在读书进学上比之大哥还有天赋,当年科举殿试直接得了一甲第二名榜眼,往后仕途一路高升,如今坐稳三品刑部侍郎的位置。

    魏仲浩也因少年英才,得中进士,娶了一个门第颇高的妻子何氏,当年何氏进门的时候,魏氏尚未嫁人,何氏心高气傲、说话比魏仲浩还不留情面,在家中时,她这个小姑子没少受气。

    后来魏氏嫁入荣安侯府,心中很是扬眉吐气了一番,也曾在何氏面前端过侯府夫人的架子,自以为扳回来一局。

    可事到如今,魏氏不得不清楚地认识到,朝中有权和朝中有爵位,是两码事情。

    魏仲浩今日敢这么说,就表示他的意志能代表整个魏家的意志。

    魏氏如何能不心惊胆颤?

    不仅仅害怕未来没有娘家可依,更惊恐于今日侯爷做下的事情影响之大,竟然连娘家人都想与他们直接划清界限了。

    魏氏听不懂陈管事口中说的什么“保商派”、“反对派”的事情,也不太清楚这个奏疏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只是从结果为导向,明白如今的境地是大大不好了!

    魏氏深吸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从屏风后头绕了出来,刚想问问沈江云的意见,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就看到赵二气喘吁吁地从前头奔了过来,连行礼都顾不上了,慌头慌脑地喊着:“太太!大少爷、二少爷!快,侯爷,侯爷被抬回来了!”

    魏氏两眼一翻,差点没被吓晕过去,还是沈江云眼疾手快,连忙将人给接住了,安置在交椅上,此刻也来不及安抚母亲了,立马带着沈江霖就去前头接人。

    侯府门口的下人乱作一团,有人喊着去拿门板抬人,有人说直接背进去,还有人说快点先找府医给侯爷就诊,沈江云扒开众人往里一瞧,就看到他爹整个人软绵绵地靠在小厮怀里,面若金纸、嘴唇煞白的样子,沈江云心中一突,脑袋嗡嗡作乱,一时之间呆立在原地,没有动弹。

    沈江霖见再这么乱下去不成样子,忙上前一步问那小厮:“父亲哪里有不适?”

    哪怕沈锐身体瘦削,但是身量颇高,小厮又急又怕,手臂已经有些脱力,见总算有人出头询问了,也不管这庶出的二少爷说话到底做不做得了准,连忙答道:“听宫里头的公公说,侯爷今日跪了一天,应该膝盖有损,其他并未得知。”

    既然没有其他伤处,倒是好办。

    沈江霖指挥着两个健壮的仆人将沈锐抬进了主院,又让人去通知府医拿好跌打损伤的药过来,同时派人去通知厨房冲一碗红糖水,再煮上薄粥备用。

    一切料理停当,沈江云也回过神来,跟着众人一起往主院走去,边走边问:“二弟,为何还要准备红糖水?”

    “我看父亲面色惨淡,又闻今日一天都未进食,喝一碗红糖水或许能恢复些力气。”

    沈江霖其实怀疑沈锐是低血糖导致的晕厥,毕竟若只是跪一天的话,最多膝盖不行,应该不至于就晕过去了。

    沈江云见沈江霖言之有物,心中顿时已经信了八分,打定主意先让他父亲喝一碗红糖水缓缓再说。

    等将沈锐安置到了床上,见沈锐依旧人事不省,底下奴才又有些束手束脚的,沈江云直接端起那一碗红糖水,将沈锐从床上扶起挽在他的臂弯里,然后一碗还有些烫嘴的红糖水就这么被沈江云直接捏着嘴巴给灌了进去。

    红糖水进去的一刹那,沈江霖明显看到了沈锐猛然皱起来的眉头,抗拒着红糖水灌喉,红糖水顺着沈锐的下巴就流到了衣襟里,顿时中衣湿濡成了一片。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沈锐房里的大丫鬟珩香小心翼翼地靠近沈江云:“大,大少爷,要不还是让奴婢来吧。”

    珩香都快哭了——大少爷何曾照顾过人啊!这么一碗红糖水灌下去,侯爷明天醒来不会烫出一嘴的大泡?

    沈江云接过底下人递过来的帕子,将沈锐湿濡的下巴擦干,在沈锐胸口抹了一把,也没管中衣湿不湿,就将他爹又塞回被窝里去了。

    这么一套下来,沈江云自己背后衣衫都湿了一层,但是看着他爹明显有点红润起来的面色,沈江云心里放松下来了一点。

    看完全程的沈江霖,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站在一边、依旧翩翩少年郎的大哥,真的很想问一句:大哥,你是故意的吧?

    也对,祸从口出,渣爹的嘴,烫几个大泡出来,少说几句话也好!

    府医正好这个时候到了,众人连忙让开地方,府医坐在床头边的小杌子上,仔细给沈锐把过了脉,又望闻问切了一番,退开裤腿,观察了一下沈锐红肿且青紫惊人的膝盖,这才起身走到外间开方子拿药。

    “侯爷的身体并无大碍,晕过去只是因为今日未曾进食,体力不支罢了,老夫刚刚听闻大少爷已经给侯爷灌了一碗红糖水,这便很好。等侯爷醒了,再让他进食一些软糯白粥便可,这几日饮食切记以清淡为宜。”

    沈江云听到府医夸赞自己做的对,心中高兴了两分,连忙侧过身看向沈江霖,对他肯定地点了点头。

    沈江霖:不用谢,只是我一向做好事不留名,千万别提起我,拜托了大哥!

    府医又从自己药箱里拿出两个瓷瓶:“这是上好的活血化瘀的膏药,让人每日早晚在侯爷膝盖上敷一层便可,七天之后应能痊愈,只是最近几日便让侯爷卧床静养,切不要随意走动。”

    想了想,府医又开了一张食疗的方子,给沈锐养血补气,这才施施然告退了。

    沈锐是到第二日下午才悠悠转醒,一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嘴巴里乎出来三个大泡,声音也很是嘶哑,魏氏亲自在旁边伺候着,见沈锐一醒,就拿来了粥食和小菜,只是沈锐觉得舌头一片麻木,一点味道吃不出来,草草喝了一碗薄粥,就又仰躺着睡了回去。

    魏氏刚刚小心翼翼地给沈锐喂完了粥,觑着他面色不好,心中裁夺着该如何开口,结果还没等她讲话,沈锐便又倒了下去,双目一阖,根本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

    这可把魏氏有些急坏了。

    虽然魏氏不懂里头的弯弯绕绕,可是她现在也明白过来了,侯爷得罪的是陛下啊!

    “侯爷,您说一说,这如今到底该如何行事?若不然,我今日回一趟魏府,我求……”

    魏氏话还没说完,沈锐原本闭着的双眼突然睁开,目光平静地看着魏氏,说出来的话古井无波:“不许去。”

    魏氏还想再劝,便听沈锐继续淡淡道:“若要回去,便不要回来了。”

    说完,一扭头,闭上眼去,不再说话。

    魏氏被噎了一下,但是想到昨夜她二哥的态度,她也确实有些难以启齿,可难道就这么躺着,事情就能解决了么?

    “侯爷,就是不去魏家,我们也要想想找谁能说得上话一些,陛下的气恐怕没那么容易消吧?”

    魏氏声音很低,只用夫妻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千工拔步床外的蝉翼纱帘幔垂坠下来,让这个空间内只属于他们夫妻二人,魏氏认为自己说的是夫妻之间的体己话,是她向沈锐证明自己无论如何都与他是共进退的决心,但是听在沈锐的耳中,却是异常刺耳。

    陛下的气是没那么容易消,所以就要让他把双腿跪废掉,消了陛下的怒气,保全整个侯府,和她魏氏的荣华富贵,才算完是不是?

    找魏家?魏家若是有心,他魏仲浩昨天在朝堂上就站出来给他讲话了!用得着等入了夜了才敢过来通风报信?说的话恨不得和他沈锐直接划清界限了!

    他沈锐,堂堂正二品侯爵,世袭罔替的家族荣耀,九卿之一,用得着去求他们魏家?!

    放他娘的狗屁!

    沈锐在心中破口大骂,只是常年以来的教养让他不能如同一个市井无赖一样在这里指爹骂娘,摔锅砸碗,只是这心头的怒意却是一刻不能停,往日里相敬如宾的夫妻二人,如今之间的氛围却是降到了冰点。

    魏氏第一句话就触到了沈锐的逆鳞,第二句话更是让他怒不可遏,他直接背对着魏氏,从嗓子里低低挤出来一个字:“滚!”

    魏氏竟不知道,自己好言相劝、给沈锐费尽心思,甚至想着不要这脸面了,也要去求娘家人,得来的竟是沈锐的一个“滚”字!

    魏氏“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寒着芙蓉面,扭身就走。

    感觉到魏氏摔帘走了,沈锐半坐起身来,看着晃动的蝉翼纱,心头又恼又悔。

    只是这一口气,又如何能咽的下?

    魏氏出去的时候,正好见沈江云兄弟二人联袂而来,要给沈锐请安。

    魏氏有心提醒儿子别去触霉头,可是父亲有病在身,儿子不去请安看顾,是为不孝。

    道义礼法在此,由不得人随心所欲。

    魏氏装作若无其事地给沈江云理了理腰间佩戴的玉佩,面色却沉的要滴出水来似的,轻声道:“请过安就回吧,你父亲需要静养。”

    第28章

    孝子劝父

    沈江云和沈江霖兄弟二人早上的时候来看过沈锐,

    只是那时候沈锐还在昏睡中,所以看过之后便各自去上学了,等到了散学时分,

    再约着一起来请安。

    沈锐许是养尊处优日久,

    身子骨看着不错,却经不得波折,

    前日醉酒,昨日又是惊吓又是罚跪,最后因为低血糖而晕倒,

    哪怕如今醒了用过餐食,

    不晓得是心里作用,还是本就没有痊愈,

    整个人都感觉烦闷透顶,

    腿更是稍微动一下就疼痛难忍,这让沈锐有些暴躁。

    沈锐顺风顺水当了这么多年的官,虽然中间也有过点小波折,但都不是什么大问题,轻轻揭过便是。

    别看沈锐四十多岁的人了,但是长到如今,

    经过的最大的磨难便是听闻噩耗,

    自己长兄战死沙场、荣安公府被降爵到了荣安侯府,

    当时自己才刚二十岁,

    心中惊恐不已,

    却没想到峰回路转,先帝又给他封侯爵赐官,

    顺遂日子一过就是半生。

    所以昨日的事情,绝对可以称为沈锐这辈子的人生污点、奇耻大辱!

    他上了严国公那老匹夫的当,

    在朝堂上被永嘉帝明晃晃地厌弃,群臣散朝时一个个从他面前经过时,明明没有人去看他、和他讲过一句话,可是在沈锐心中,这些人已经在暗地里嘲笑了他无数遍。

    那“太和殿”是真的够宽阔高大啊,穹顶高耸,地砖光可鉴人,他一个人跪在里面,渺小的如同一粒沙。

    时间那般难捱,自己的影子变长又变短又边长,直到日暮四合,直到四周亮起一盏盏宫灯,直到月上中宵,他才得以从那大殿中脱身。

    沈锐知道,不管这次是哪一派赢,他都彻底被永嘉帝厌弃了。

    可尽管如此,他也不想去做什么。

    此时此刻的沈锐,只想逃避,似乎只有逃避,才能忘却同僚讥讽的眼神,忘却自己跪在“太和殿”的蠢样;忘却此事将会带给荣安侯府带来的影响。

    沈江霖跟在沈江云身后,进了主院正房。

    正房面阔五间,侧面加盖耳房和抱厦,抱厦再连着雕梁画栋的抄手游廊,整体建筑十分恢弘大气,正房门口垂着绸布毡帘,挡风且美观,守在门口的丫鬟,见两位少爷来了,连忙挑起帘子,让了进去。

    兄弟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房间,走过待客的小厅,绕过用碧纱橱隔出来的暖阁,沈锐就睡在后头的小房间内。

    屋内四处都铺了地毯,地毯花纹精致繁杂,青花祥云纹路一直从门口延伸到主卧,靴子踩在厚实的地毯上,寂静无声。

    整个主卧中,亦是寂静无声。

    蝉翼纱幔帐垂在地上,里头隐隐绰绰躺着一个人影,看不真切,守在主卧门口的两个大丫鬟连喘气都是静悄悄的,就怕惹得沈锐厌烦。

    刚刚就连最得脸的珩香进去倒茶,都被侯爷骂了一通,她们可不敢拿自己和珩香姐姐比。

    兄弟两人对视了一眼,沈江云作为长兄率先开口行礼:“儿子携二弟来给父亲请安。”

    沈锐刚刚已经听到了动静,只是人懒怠出声,原本想打发两个儿子直接回去,话到了嘴边却转了一个圈道:“近前来说话。”

    沈江云和沈锐做了十五年父子,对他爹的一些基本性情还是摸得清的。

    他爹这个人十分自傲清高,沈江云原本还以为今日没机会和父亲说上话,没想到他却表示有话要说。

    婢女立即上前,将幔帐用钩子勾起,沈锐此刻正一身白色中衣坐躺着靠在大迎枕上,手中拿着一卷书在看,见两个儿子都在,指着近前的两张春凳道:“坐吧。”

    沈江霖亦步亦趋地跟在沈江云后面,他大哥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见兄弟二人正襟危坐的样子,沈锐忍不住放下书卷,长叹了一声道:“云哥儿、霖哥儿,你们二人可要好好争一争气,走荫蔽得的官,和成为陛下的天子门生被点的官,那是两码事,可知晓了?”

    说的是“你们二人”,但是这话其实是对沈江云说的,毕竟沈江霖作为庶子,根本连被荫蔽的资格都没有。

    家业继承,在大周朝一向是嫡长子继承80%以上的财产,就连天家都是立嫡立长,更何况民间?

    甚至从“沈江霖”与“沈江云”这两个名字中就可以窥见一二。

    霖从何处而来?

    雨水为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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