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以前家贫一些的学生也会抄书,但是他们是借了书肆里的书抄了之后赚些银钱补贴家中,如今沈江霖自己就不差银子,找了沈季友的路子,从沈家书肆买了许多大部头,又借了许多时文选集和典籍注释出来,让他们抄写,抄完一本便按照市价给予一定的银钱,然后再将抄好的书籍放在族学之中新设的“图书室”内。这个年代,书籍是一种昂贵的资产,因为纸张油墨的贵重,书籍一般只在中上层流通,若谁家有许多典籍珍藏,一方面证明这家人家家资不菲,另一方面更证明他们家是有传承的。
科举考试虽然划分了科考用书,但是主考官出题,却是范围可以很广,若是只死读四书五经,不涉猎其他书籍,虽然也有可能考中,但是绝对不会成为科考中的佼佼者。
沈江霖为了帮助沈氏族学中的子弟,不仅仅自己斥巨资一千两,搜刮尽了市面上所有的名家典籍,更是陆陆续续又花出去三百两,补贴给沈家族学中的子弟抄书费用,“图书室”内的书籍越来越多,只要是沈家子弟,都可以过来借阅,帮助他们扩充自己的知识面。
持续地奋战两年,终于要在今年八月的秋闱中一较高下,族学中同样有六名秀才要和沈江霖一同下场,都是这两年来觉得自己学有所成的学生。
沈江云也在积极备考,自从被沈江霖点醒之后,沈江云在学习上投入了无与伦比的热情,有了真正的目标和内驱力,都不用秦先生去鞭策,沈江云自己就成了卷王,每天卯时就起,跟着武师傅扎马步打拳,然后便是换洗衣裳,匆匆吃了早膳便去秦府,下午散学后,有时候还会缠着秦先生继续请教,等到沈江云全部弄明白之后,才会离开,有时候甚至等到师徒二人讨论完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秦先生好几次都干脆将沈江云留下用了晚膳再回去。
秦先生是十分欣慰沈江云的勤勉的,尤其是这两年来,沈江云的学业一日千里,开始能够与杨鸿比肩了,实在是让秦先生高兴不已,觉着自己虽然没当成沈江霖的师父,但是好在认清了沈江云同样是块好料子,重新发掘了他,亦是一种成就感。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道路上拔足狂奔。
时间很快就到了八月。
桂子飘香时节,便是秋闱开始之时。
乡试共分三场,每场考三日,也就是一共要考九日,中间那隔一场只能出来一天喘口气,算是对学识、体力、毅力的三重考验。
好在八月初五的时候,已经进入了夏季的尾声,气温适宜,这方面没有那么熬人了。
沈江霖这两年每日锻炼身体,寒暑不停,体质得到了极大的改善,不再如刚刚穿越过来时那样孱弱。
初五天还黑着,沈江云和沈江霖就起身了,他们两个院子里的仆人几乎整夜没睡,候着主子起身,沈江云尚且因为紧张而患得患失失眠,沈江霖则是波澜不惊,到了平时睡觉的点就安然睡下,早就已经养成了习惯,雷打不动。
王嬷嬷铜盆里兑好温度适宜的温水端了进来,一边给沈江霖绞帕子,一边叮嘱道:“这次要在考场上囫囵对付两晚,如今昼夜温差极大,一定要注意晚间防风保暖,睡的时候你带的那条毯子对折了裹在身上,厚实一些。”
自家哥儿从没露宿过外面,王嬷嬷不担心沈江霖的学识,只担心他到时候煮的面条能不能熟,晚上睡觉的时候会不会着凉。
毕竟还只是个半大小子,平时又都是使奴唤婢的,哪里会注意这些。
沈江霖微微低头,看着已经比他还矮上一些的王嬷嬷道:“嬷嬷放心吧,这些我都省的。”
这两年除了学识外,在高先生那边,没少锻炼生活自理能力,莫说只是简单的把面条煮熟了,就是一边在大灶上烧火,一边炒两个菜,自己也不是没干过。
想到这里,沈江霖又叹了一声,高先生确实是高瞻远瞩的,看着一些简单的琐事,无不显示着他的用心良苦。
虽然乡试是第一回考,但是其流程和县试府试等相差不多,沈江霖已经是驾轻就熟。
起的太早,并没有胃口,沈江霖将家人给他准备好的饼子放在保温的食盒中,拎上了马车,准备等快到贡院东街的时候再吃不迟。
初秋的凌晨,大约寅时二刻(凌晨四点),晨风清凉,吹在身上有些发冷,沈江霖兄弟二人在一家人的期待目光中上了马车,魏氏和徐姨娘一直看着马车转入街角转弯口不见了,才依依不舍地往回走。
时间太早,春桃劝魏氏再回去睡个回笼觉,这两年两个哥儿眼瞅着要长大成人了,魏氏虽然表面上看着比以前不差什么,但是到底上了点年纪,难免有些精力不济。
只是魏氏刚刚送完了沈江云,心里头装着事情,哪里睡得着,干脆走到自己平日里礼佛的地方,准备上三柱清香,求个心安。
魏氏替沈江云也是操碎了一颗慈母心。
自从和赵家退亲之后,魏氏就觉得耽误了儿子,着急忙慌的想要给沈江云再寻一门好亲事。
可是自家儿子却义正严辞的告诉她,定要等这次乡试过后,再去考虑婚姻大事,不想再为了这种事分了心神。
魏氏原以为儿子是被赵家姑娘伤了心,几次三番打探下来,儿子又说不是,且如今读书起来发狠的架势,连她这个原本一心要让儿子考取功名的母亲都有些吓到了。
找沈锐商量求助,沈锐却大赞沈江云的想法,还说如今儿子正是要紧的时候,让自己别再去打扰儿子了。
气得魏氏好几日都不想理睬沈锐,觉得他这个当爹的怎么也不懂自己的苦心。
只是到底,魏氏拗不过沈江云,暂且将婚姻之事按下,只自己偷偷打听京城里合适的人家。
“文殊菩萨在上,保佑信女之子沈江云此次得以高中,若能高中,信女必去庙中还愿,重塑金身。”
魏氏口中念念有词,正要准备磕头烧香的时候,她顿了一下,继续双手合十道:“若您还有法力,也请保佑一下庶子沈江霖高中,倘若您只能保佑一个,那就还是保佑沈江云便是,万不可搞错了姓名,哦弥陀佛!”
魏氏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然后恭恭敬敬地上了三柱清香,又让仆人供上新鲜瓜果,这才稍稍安了安心。
到了贡院东大街口,沈江霖和沈江云一起下了马车,前头已经堵住了,再送不进去。
刚刚一路上沈江霖见他大哥显然没有休息好,精神有些不济,直接让他靠在马车上再睡一会儿,现在快要下马车了,兄弟二人匆匆吃了两口早点,又饮了清茶漱口,这才提着考篮下了马车。
京城贡院是专门为了会试而建,如今他们京城生员乡试秋闱占了先机,可以在此处贡院考试,若是此次得以中了举人,等于提前熟悉了会试的考试地点,比之以后其他千里迢迢来此参加会试的举子来讲,便占得了一份先机。
这便是生长在天子脚下的好处,只是每年京城秋闱的生员人数是最多的,质量方面除了江南贡院可以比拟,其他地方要差一等,所以竞争也格外激烈。
沈江霖望着京城贡院的大门,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又是一场硬仗要打啊。
第63章
乡试之一
京城贡院面阔五间,
大门雄伟,平日里都是关闭的,只有在乡试和会试之际才会打开,
门上匾额的题字乃大周朝开国皇帝御笔亲题,
可见其荣耀。
一处贡院,占了三条街的范围,
附近的老百姓干脆称呼其为贡院东街、贡院西街和贡院内大街,贡院大门便设在贡院东街,如今整条街上都是前来参加乡试的生员,
挤挤挨挨互相乱着找结保的人,
五人一组,找到了彼此才安定下来。
沈江霖他们早就派人来此看过,
找到了他们事先商量好的地方,
很快众人都聚拢了过来,这次不仅仅有沈氏族学里的生员与他们结保,更有杨鸿、殷少野等人一同下场,正好十人参加乡试,分为两组。
乡试搜捡更加严格,众人依次排队,
除去衣服、鞋袜,
甚至就连发髻也要打散,
供搜子仔细查验,
携带进去的考篮甚至要被反复翻检,
糕点之类的全部被掰碎不说,就连熟鸡蛋都帮你剥了壳查看,
确无夹带之可能,才放人进去。
从天刚刚蒙蒙亮开始搜捡,
一直到辰时初太阳完全升起了,才算全部搜捡完毕,索性没有搜出什么夹带作弊的人,算是比较顺利。
沈江霖迅速穿好衣服,束好发髻,排队跟着官差往前走,进了大门之后,还有二门,过了二门的门槛,再往前走十来步,是龙门,故而世人也称科举考中之后,是鲤鱼跃龙门,从此以后就不同凡响了。
等到所有考生都进入龙门口,守卫们便会将这三道门关上锁死,里头没有传来考试结束的锣鼓声,无论发生任何事,这三道门都不会开。
绕过“明远楼”和“致公堂”,官差在前方站定,沈江霖举目望去,不由深吸了一口气——眼前之景,实在壮观!
放眼望去,一排一排的考棚纵横交错,目之所及看不到边,据说京城贡院有九千多间考棚,这便是来日他们参加会试时,迎接全国各地举子的地方。
这次只是秋闱,朝廷划出来一块地方的考棚,供此次参加秋闱的三千余名生员所用。
每个人都会抽一张签,签上会写明座次,轮到沈江霖的时候,他打开一看,是月字二十号位。
每一排考棚的第一个考棚侧面墙上都有按照千字文顺序写上: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等,沈江霖找到“月”字那一排,往里走了一段,就看到考棚上面写的“廿”字,代表的就是二十。
沈江霖走进考棚,放下考篮,首先要做的,就是检查一下考棚。
此处贡院是高祖皇帝当年修建的,如今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中间几次修缮,近几年朝廷财政吃紧,很多能节省的地方就节省一些,故而这里的考棚已经好多年没有修葺过了。
若是遇到有破洞的,或是里面有蛇虫鼠蚁的,不先弄干净,等到下了雨或者被蛇咬上一口,那到时候可就回天乏术了。
沈江霖仔仔细细看过去,发现自己这次运气很好,既没有靠近茅厕,这个考棚又是完好无损的,用来考试的两块木板也没有什么特别凹凸不平的地方,写字的时候下面垫两张纸,也就够了。
沈江霖暗自点了点头,目光看到他的考棚外有一木桶,木桶里装满了清水,同时还有一个带着盖子的小恭桶,是让他们出恭用的。
是了,乡试期间,基本上是不让上茅房的,吃喝拉撒全在考棚内解决。
他们这群书生,口中念的是至高无上的道德仁义,身边却是臭气熏天、屎尿与共,实在是荒诞至极。
好在沈江霖早就对如今的状况见怪不怪了,淡定地用清水打湿棉帕,仔细地擦干净两块木板,等到木板干透了,才将考篮中的毛笔和砚台拿了出来。
沈江霖是个心态很稳的人,再逢大考,他虽然也有些微紧张,但是很快就被压了下去,端坐在号舍内,等待发放考题。
十二名内外帘官相继进入考场,内帘官六名在内场巡考,外帘官六名,登“明远楼”在外提调,监察是否有内外串通之举,官差们将厚实的贡院大门一扇一扇关上落锁,其余东西两侧角门同样如此,另有三重围墙围住考场,贡院内彻底成了一个完全密封的场所,所有人马,包括内外帘官,都无法再进出,必须在此地熬过三天两夜。
此次乡试的主考官是翰林院学士秦之况,也便是秦勉的族兄,去年刚刚升的官,否则今年的乡试还轮不到他当主考官。
主持乡试,秦之况也是头一遭,所以更是小心翼翼,每一个地方力求完美,生怕有疏漏。
毕竟此等大事,做好了受益无穷,万一搞砸了,摘了他的官帽亦是有可能的。
答题纸一一发下,沈江霖先在答题纸上写好自己的籍贯名讳,过了不多时间,就听到一阵鼓声,抬头望了下天,估计已经到巳时二刻了,很快就有官差举着考题来回走动,跟在他旁边的书吏高声唱念考题。
这三天要考的,是四书题三道,每一道要写两百字以上的时文,经义题四道,每一道要写三百字以上的文章,加起来就要写七篇文章,至少两千字。
可谓是,时间紧,任务重,而且第一场考试,还是重中之重。
到了乡试阶段,已经不会再考核简单的默写背诵等,上来就是写文章,考理解、考运用、考辞藻,比之生员考试,生生拔高了一个难度。
沈江霖这两年来,在唐公望的教导下,已经不知道写过多少篇时文了,基本上四书五经中,每一个唐公望觉得可以考的点,都拎出来让沈江霖去破题,哪怕没有完整写过,但是写文章的思路,早就打磨过千百遍了。
再加上本身唐公望就做过两次主考官,他去拎的考点,自然有他的独到之处。
独到之处体现在哪里?体现在沈江霖拿到的四书题里头的第一、第二道题目,都是曾经唐公望给他讲过的,第二道题更是轻松,沈江霖曾经据此写过一篇文章,唐公望还帮他细细批改过。
若是其他人,或许因为时间有些久远就忘记了,但是沈江霖是什么脑子?有过目成诵之能的人,可以立即将那篇文章全部复述出来。
而第一题虽然他没有正经作过文章,但是如何破题,从哪种角度来写,写的时候应该注意什么要点,他都已经和师父讨论过了,如今写下来,骨架已成,不过就是再往里面添加血肉罢了。
沈江霖将袖子绑起,拿起墨条,在砚台里放了点清水,细细研磨起来。
提笔蘸墨,略微停顿片刻,少年眉毛一扬,端坐在木板上,开始洋洋洒洒写了起来。
沈江霖一进入到考试的状态中去,几乎是忘我的,文章在心中已成篇幅,落笔的每一个字都是如此自然地流泻于笔尖之上,再加上沈江霖这一笔好字,哪怕同样是馆阁体,但是和两年前沈江霖的字,早就不可同日而语了,每一个字的框架结构都能力求到最完美的姿态,每一个横撇捺勾都有独属于它的魅力,便光是看沈江霖这一笔字,都已经足够让人叹为观止了。
这便是真正的名师出高徒。
等到几个监考的内帘官来回巡考,走到沈江霖这边的时候,看到翩翩少年郎奋笔疾书,关键这一笔字还写的如此出彩的时候,好几人都纷纷点头,在他面前驻足了一会儿。
只是沈江霖心无旁骛,对外界事情一应不管,更是让那些监考官觉得此子心态极好,哪怕年纪虽小,但也比很多三四十岁的考生,他们一靠近还没驻足呢,就已经慌得额头直冒冷汗的强上许多。
沈江霖一口气将两篇文章全部写完,又在草稿纸上细细改过,确认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地方,用词用字都极为准确,这才放下了笔,捏了捏有些发酸地胳膊。
鼻尖轻嗅,闻到了一股饭食的香味,再抬头望天,日头已经到了正中央,没想到自己这一写就写了一个多时辰,已经到了吃午饭的点了。
沈江霖早上起的极早,刚刚全副心神都在答题上,现在闻到了香味,腹中也唱起了空城计,干脆就将笔墨纸砚好好收了起来,用油纸包住,放进了考篮里。
这也是唐公望叮嘱他的,在考场之上千万不可有大意,吃饭的时候尤其要将答题卷和稿纸包裹好,他曾见过许多考生因为疏忽大意弄污了答题纸,到时候便是答得再好,也没有录取的可能了。
等到木板上面全部收拾干净了,沈江霖这才从考篮里拿出了一个小铜炉,又拿了一个小圆铜盒子,打开上面的盖子,在里面倒了一些透明的液体,上面放上一根棉线,用火折子引了一下,便着了。
这是未来姐夫周端根据沈江霖的提示,自己捣鼓出来的酒精炉,酒精燃料是他自己提纯的,沈江霖装在了一个小竹筒里,刚刚搜子检查了一下,闻到一股酒味,还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过也没说什么,就帮他旋紧盖子还回去了,
小铜炉中接了一点水,等到水烧开了,沈江霖就将挂面下了进去,又放进去一把晒干的崧菜叶,早就剁得细细的,放在开水里一烫,就滚开了,再打入一个鸡蛋,盖上锅盖,微微闷煮一会儿,就得了。
挂面里本身放了盐,所以也无需额外的调料,面条劲道,白崧爽口,鸡蛋补充人体所需的蛋白质,简简单单一碗面条里,什么都有了。
这还是钟氏帮沈江霖做的挂面,因为顺手做多了,就让沈江霖分给沈家学子,沈江霖吃着这碗面条,心中想着应该大哥他们此刻也已经吃起来了吧。
这些都是易于存放的东西,三天就是顿顿吃这个果腹,也尽够了,至少能吃个热汤热水,食物也不存在变质的可能。
坐在沈江霖对面的考生,目瞪口呆地看着沈江霖变出一个能烧炉子的小东西,关键问题是,那个小铜盒里倒了一点水一样的燃料后,可以烧好久啊!这到底是什么玩意?
顿时,吃着早就冷掉的卷饼,喝着冷水顺下,原本还觉得能吃出点麦香的,如今只觉得拉嗓子。
那位考生不是没想过自己烧点热乎的,可问题是,带炭进来,还要生火点炭,万一弄个不好,考棚里烟熏火燎,把卷子点了都有可能。
怎么那小子,就这么轻轻松松的?
见沈江霖将小盖子往铜盒上一盖,火就灭了个干净,锅子和筷子用清水洗干净后,沈江霖便用干净的布把它们包了起来。
沈江云等人此刻在同一考场的不同地方,吃着和沈江霖差不多的食物,纷纷心底感激沈江霖的好法子,否则要在里头吃个七八顿冷食,这如何受得了?
同一考场见到这个酒精炉子的考生,看的眼睛都红了——这是在哪里买的?他们怎么从来没见过!
沈江霖吃过午饭,站起身来在考棚里拉伸了一下身体,踱步是不能的,就是一个转身的距离,随着沈江霖个子的长高,如今腾挪更加困难了一些。
沈江霖站了一炷香的功夫,感觉食物消耗掉了一些,就将写字的木板拆了下来,合并到坐的那块木板上,在上面铺上一层毯子,蜷缩着小憩一会儿。
午歇也是沈江霖的习惯,稍微睡个小半个时辰,醒来头脑更加清明,做事效率更高。
对面的考生,眼睁睁地看着沈江霖就这么闭目睡了过去,睡没睡着他们不知道,但是这位真的是来考试的?吃吃喝喝睡睡觉,感觉比在家里还要舒坦啊?
许多人见到这幅场景很是有些崩溃,干脆收拾掉餐具,铺开答题的卷子,继续作答,眼不见为净。
说是三天时间,今天入考场就折腾了几乎一上午,第三日午时收卷,满打满算,其实也就两天两夜,若不抓紧些,后面碰上一些难题怪题,陷入了思考之中,很容易答不完卷子。
有些人甚至心底暗自冷笑了两声,见沈江霖年纪小,又如此放肆,恐怕是第一次参加乡试,还没吃过苦头,等到后面时间来不及了,手忙脚乱哀求官差再给点时间答题的时候,那就有好戏看了。
沈江霖生物钟很准,大约睡了半个时辰不到,他就睁开了眼,其实他也没有进入深度睡眠,只是眼睛和大脑需要放松,闭目养神,同样也是一种休息。
沈江霖用手帕净了面,然后才将答题纸和稿纸重新放回木板上,先是将上午答完的两道题细细誊写到正式的答题纸上,然后才开始解读第三道题。
“中立而不倚,强哉矫义”。
这句话出自四书中的《中庸》,其含义为保持中立不偏不倚,这才是真正的刚强!
意思很好解析,但是要根据这个题目,写一篇文章,却是要好好思量一番。
这道题,其实沈江霖和唐公望也讨论过,破题之法他也有,但是当初讨论的时候,是跟着唐公望初步解读四书的时候,但是如今时移世易,环境又发生了变化。
科举读书不能是死读书,除了书面上的知识,还有对于国家时事政治的关注,否则有朝一日,真的做了官,也只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
到了那个时候再从头开始学,谁来等你?
是你的上峰会等你学会了再任用你,还是百姓们等你了解透了,再发布政令?
显然光死读书,都不够用的。
所以唐公望每一期的邸报都会拿出来给沈江霖分析,不仅仅是朝堂局势,各派关系,更有目前朝廷对内对外的主要政治政策和各派的态度,因为有着唐公望这个刚刚退下来的高官在,所有的一切,对别人来讲仿佛根本看不透的东西,唐公望却是信手拈来,每一条信息都可以掰开了、揉碎了,细细讲给沈江霖听。
最近这段时间,朝堂上都在吵一件事,就是要不要对蒙古各部落用兵。
这事说起来,还和荣安侯府有点关系。
当年沈锐的大哥与父亲便是镇守北方重镇的将领,前后曾在大同与宣府出任总兵,尤其是沈锐的大哥沈风,当年亦有万夫不挡之勇,数次用兵另本来已经团结起来的蒙古各部再次纷乱起来,成了一团散沙,不再有威胁大周朝北方的能力,大周朝边境一度十分安泰。
可就是这样一个年轻将领,在一次和蒙古鞑靼部落的战争时,因为争先冒进,进了敌人的圈套而不自知,最后导致全军一万余人全部围困,被鞑靼军队一网打尽,沈风虽然带着军队英勇作战,但是仍旧突出不了重围,最后战死疆场。
也正是因为有这一段往事在,荣安公府成了荣安侯府,卫老夫人脱下一品国公夫人的服饰,穿上了僧袍,长期幽居在“静安院”,吃斋念佛,为亡夫和长子祈福超生。
至于这里面有没有什么内情,沈江霖不得而知,但是回归到现实,正是因为鞑靼部落有了这一桩振奋人心的胜利,这些年来,他们越发势大,收复了许多个蒙古部落,再加上大周朝这几年天灾不断,自顾不暇,更是让他们有了喘息的时间。
去年冬天,大雪不断,一直到快开春了,草原上是不见一丝绿意,冻死了多少牛马,于是已经养的兵强马壮的鞑靼部落再次开始在北方边镇劫掠,边镇的百姓被当做肥羊,被洗劫一空。
一开始地方上的将领还想瞒,结果今年五月的时候,一个名叫冯成功的千户冒死传递了消息出来,消息一进入京城中枢,犹如一滴水进入了油锅,瞬间就炸了起来。
大周朝承平十几年,许久不曾有战事,之前与蒙古各部不是没有摩擦,但都是有来有回,可这次春节后的劫掠,简直就是单方面的屠杀,根据那名千户的密折,边境一兵防重县,被劫掠地十室九空,上千名男子就地坑杀,女子则被掳掠到草原,再不知所踪。
对于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而言,是死掉几千个百姓,还是几万个百姓,并不是多要紧的事情,毕竟大周朝人口繁多,并不差这点人数。
但是鞑靼军队居然可以无视兵防,在边境重镇如入无人之境,这事仔细想想,如何不令人毛骨悚然?
就连永嘉帝也是大发雷霆,斥问了满朝文武,砸坏了御案上的砚台,整个“太和殿”内噤若寒蝉,就连内阁中的几位阁老,也无人敢顶着永嘉帝的怒火上前出来说一句话。
这确实是他们的失职。
事情总要解决,但是如何解决?是怀柔还是迎战?朝堂之上再次吵成了一片,一直到现在也没吵出个章法来。
沈江霖看着眼前这道题目,难免不让他与这件事结合起来。
不偏不倚保持中立,才是真正的刚强。
看来出这个题的人,是主和派的。
沈江霖要写一篇迎合出题人想法的文章并不难,他如今已经完全具备了这种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