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她长着两只动物的尖耳，双眼间距微宽，眼睛狭长，眼珠竖起，像两颗冰冷的金色玻璃球。无论是以人还是兽的审美标准而言，她都称得上美丽。
她叫蒂娅，嗔兽中的杀伐者之王。
蒂娅旁边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他身高一米七，消瘦单薄，坐在蒂娅身旁，就像是一个小矮人。
他一头短硬的褐发，一张略显猥琐的窄脸，褐蓝色的眼珠乱动着，仿佛一直在警惕和观察着什么。
男人穿着一件无袖黑背心，两只手臂上纹着无数的脸孔，这些脸孔的表情大多扭曲，痛苦狰狞地挤压在一块，像是正在地狱的油锅中煎熬的怨灵。
这些脸孔并非真的纹身，而是很多觉醒者们被杀死前的怨念，以一种“能量烙印”的方式烙在了男人的双臂上。
此人叫托库斯，嗔兽中的吞噬者之王。
凡是被他杀死的觉醒者，其天赋都将被他永久“记录”，不过这些天赋都会发生异变，且强度有限，按觉醒者的天赋等级换算，这些“天赋”的强度不超过3级。
之前，生长在明镜手臂上的那朵小红花，正是托库斯使用的天赋。
多年前，他吞噬掉一个拥有天赋的觉醒者，是个年轻人，他死前一直在哀嚎和求饶，这让托库斯无比愉悦。
或许正因为吞噬觉醒者时的体验过分美妙，这导致托库斯在平日里都感到特别空虚和无聊，当然，见到蒂娅除外，这个该死的美丽女人，让他着迷得不行，可惜就是泡不到。
剧院空荡寂静，明亮的舞台上，三人围桌而坐，尼古沉默着。
托库斯说起了闲话：“蒂娅，你越来越美了，真不打算找个男人么？”
蒂娅斜了托库斯一眼，不说话。
“考虑下我啊。”托库斯嬉皮笑脸：“我知道你嫌我矮，但这不是问题，等我吞噬一个的觉醒者，你想要多高我都可以变。”
“想当我男人，先打赢我再说。”蒂娅语气不屑。
“蒂娅，其实我实力早就超过你了，你这么美，我不忍心动真格而已。”托库斯故作温柔。
“哈哈哈哈！”蒂娅忽然纵声大笑，用一种高傲又同情的眼神看着托库斯，“我想了想，其实你也挺可爱的，要不要考虑当我的狗？”
“这个嘛，也不是不行。”托库斯竟然认真考虑起来：“如果你平时喜欢抱着狗睡觉的话……”
“哐——”
沉重的大门被人推开，一道金光照进不算亮的观众席，两个逆光的人影出现，正是马不停蹄赶过来的明镜和尘埃。
“都来了。”尼古驼着背，双手拄着拐杖，浑浊的双眼仍然盯着桌面，他声音苍老而醇厚。
明镜和尘埃无声地穿过观众席，轻松地跳上舞台，在圆桌旁的两张空座位上坐下。
“苍母庇佑。”尼古说。
“苍母庇佑。”其余四人异口同声。
“召集各位，只因苍母大人作出了新指示。”尼古平静地说。
四人微微点头，在意料之中。
尘埃率先开口：“尼古，我想见苍母大人，我有许多疑惑，希望祂能……”
“时机未到。”尼古右手微抬：“该召见你时，祂自会找你。”
尘埃沉默了，其实她早料到会是这个回答。
尘埃、明镜两兄妹只见过苍母大人两次，分别是在十八年前和八年前的猩红潮汐最后一晚。
当然，他们见到的不是苍母大人的本尊，而只有一个模糊的“神性之影”，即便祂只是部分神性（仁慈与悲悯）在迷雾世界的化身，依然至高无上、不可直视。
苍母大人给予她的启迪与震撼，让她终身难忘。
她相信，在座的所有人亦然，否则大家不会如此长久且忠诚地追随和侍奉祂。
然而，漫长的内奸生涯，永远被动接收和执行命令的生活，渐渐磨去尘埃的耐心，甚至动摇了她的意志。
在与觉醒者们朝夕相处的十年中，她时常会忘记自己的真正使命，甚至错觉自己真的已经是人类，是觉醒者中的一员。
事实上，寄宿者一旦寄宿成功，确实可以选择作为“人类”活下去。
如今，末日将近，觉醒者们为了所谓的终焉之门发起了内战，乱成了一窝粥，这也给了尘埃一种紧迫感。
尘埃忍不住去怀疑，当末日降临，她和明镜真的能跟随苍母大人前往彼岸么？
还是说，他们也会落得跟尾队相同的下场。
——不，我跟尾队不一样。
——我跟小刘、湘蝶，甚至玄武大主教也不一样。
——我是特殊的存在，我是“王”。
——我，明镜，还有其他“王”生来就是神的眷者，肩负神派达的使命，也蒙受着神的眷顾。
——在彼岸，在那神的国度，定会有我们的一席之地。
尘埃又在心中重复起这一番话，渐渐找回信念，隐藏在假面下的目光再次坚定。
“传达苍母大人的意志前，各位先汇报一下手头的任务进展吧。”尼古先看向身旁的杀伐者之王蒂娅。
“全世界找遍了，影都没一个。”蒂娅抄着双手，不耐烦地埋怨道：“号角者之王不会死了吧？”
“即便死了，也会有新的号角者之王出现，它一定存在于这个世界，只是你没能找到。”尼古回答。
蒂娅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找到号角者之王，这些年她一直在为此事奔波。
起初，苍之神母最先找到迷失者之王尼古，尼古担任长老后，在苍母大人的指引下，陆续找到在座的几位高级兽之王。
从苍母大人的神谕中，尼古得知所有“王”都有其使命，号角者之王的使命最为特殊和关键，必须找到。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蒂娅却没能找到它，她倒是找到了寄生者之王。
不过所有的寄生者，包括王，都是“残次品”，它们堕落、愚蠢，被邪恶的欲念所驱使，甘愿融为人类的一部分。
相对的，寄宿者才是贪兽中的“完成品”。
蒂娅找到的最新一届寄生者之王是个大学生，他隐约嗅到一只生兽身上的“母亲气息”，最后兽格异化并暴走，被觉醒者杀死，下场既悲惨又滑稽。
总之，无人在意寄生者和寄生者之王，它们是兽界的耻辱和笑话。
“要我看，找不到就算了，苍母大人有我们足矣，不差它一个。”蒂娅高傲地冷笑。
尼古微微叹气，混浊的目光移到了吞噬者之王托库斯的脸上：“你的任务呢？”
“明知故问。”托库斯耸了下肩，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玄武主教死后，我这边就天天打酱油了。”
托库斯最主要的任务，是拿到麒麟手中的神迹符文回路，这对苍母大人很重要。
起初这个任务的主要负责人是玄武主教，协助人员有湘蝶、尘埃、鬼马（叛徒）、托库斯等人。
托库斯主要负责几个内奸之间的联络，还有跟尼古长老、尾队队长埃蒙德之间的联络，算是幕后统筹。
当时，玄武和托库斯为该任务制定了三条路线。
第759章
完美演出
第一条路线：直接暗杀麒麟。
玄武从没真正找到过机会，麒麟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谨慎一万倍。
而且在四位长老中，麒麟最信任的人是青龙，其次是朱雀，玄武几乎没有单独接近麒麟的机会。
退一万步，即便玄武真的找到机会跟麒麟独处，他也完全不是麒麟的对手。
因此第一条路线很早就放弃。
第二条路线：直接偷走神迹符文。
曾经不止一次，麒麟当着几位长老的面拿出神迹符文，玄武这才意识到，麒麟的神迹符文并非藏在某个地方，而是二十四小时放在麒麟身上，想在他眼皮底下偷他的符文，无异于找死。
这条路线也很快放弃。
第三条路线：尽可能收集其他符文回路，作为筹码，跟麒麟交换神迹符文。
玄武认为，如果苍母教能一口气拿到半数符文，再让尾队伪装出一股新的觉醒者势力，跟麒麟工会平分秋色，接着再以租借符文为借口，用半数符文跟麒麟交换神迹符文，他应该会心动。
然而想要收集半数以上的符文，谈何容易。
以玄武的权限，最多能短时间从麒麟工会拿走一块符文——不包括神迹符文，而当时尘埃（黄连）手上，也就保管着一块符文。
湘蝶那一次进入11中符洞，一次见到两块符文回路，当场反水抢夺也是这个原因，可惜失败了。
不过，即便湘蝶成功了，玄武和尘埃同时拿走一块符文跳反，苍母教手中也才四块符文，并没达到半数。
而且从马后炮的角度来看，即便真拿半数符文回路做筹码，麒麟估计也不会愿意交换神迹符文，顶多是租借，并且他一定会当面监管。
这三条路，其实一开始就都走不通。
不过玄武也不用再烦恼了，因为他很快就被高阳和鬼马设计杀死，夺取神迹符文的任务彻底失败。
之后，尘埃仍隐藏在百川团，给托库斯提供一些小情报，执行一些小任务。
听到托库斯的回答，尼古又叹了一口气。
老人看向对面的两位寄宿者之王，明镜和尘埃。
尼古上次见这对兄妹，他们还是原生面孔，是一对俊男美女。
现在，明镜变成了一个忧郁又疲惫的中年男人，尘埃变成了一个被大火彻底毁容的丑陋男人。
“我刺杀过两次，失败了。”明镜的声音沉冷缓慢：“他很狡猾，逃生力强，似乎还能提前预知到危险。”
明镜之前一直在协助蒂娅寻找号角者之王，直到神嗣出现，他才被委派第一个重要任务——刺杀神嗣。
以明镜自身的实力肯定做不到，于是他寄宿在玄武当初准备的“王牌”——律起的尸体上，获得天赋。
可即便如此，他的刺杀任务还是失败了。
尘埃暴露后跟明镜一起执行该任务，直到现在被尼古召集到雪国。
尼古这次没有叹气，他微微点头，陷入短暂的思索。
过了好一会，尼古才慢慢开口：“昨夜，苍母大人降临到我的梦中，祂告诉我，神嗣是错误，就像卡住命运齿轮的螺丝钉，必须尽快抹除，这比其他任务优先级都要高。”
尘埃眼神犹豫，终于鼓起勇气问出埋在心中很久的问题：“他为什么叫神嗣？他难道是神的子嗣？难道……神也会犯错？”
“神不会犯错。”尼古虔诚而笃定地看向尘埃。
“神嗣，只是神性分裂的产物，苍母大人是仁慈与悲悯的神性化身，如今的苍道，是威严与冷酷的神性化身，两者融合，真神才会重新降临。”
“真神撕裂自己，只为考验众生；真神合二为一，只为救赎众生。”
尼古情绪忽然激动了起来，他像一个虔诚又偏执的布道者：“各位！生命是原罪，欲念是敌人，无明是末日……”
“各位！”尼古站起来，面部颤抖，连带着胡须跟着一起战栗，他的“兽格”又开始分裂，化身为“人格”。
“我们人类，就是错误，我们需要改正，需要忏悔，需要救赎！而你们……是天使，是带着神之荣光的天使！是来考验我们人类的天使！”
“可是……”尘埃还要说什么，却被尼古大声打断。
“啊！各位！看看眼前！看看我们！”
尼古越发激动，他又“发病”了，而这也是他的特殊之处。
无论大家多么不服气，但有一点大家必须承认：唯有这个疯老头，最理解神谕，也最接近神的意志。
“我们生来带着神的使命！”
尼古的“兽格”又回来了，他用力拍打自己的胸膛，并看向观众席：“痴兽，扮演人类！痴兽，就是这些渴望上台表演的观众，对，观众，我们是观众……”
尼古浑身僵硬，沉默了几秒。
忽然，他转身指向座位上的蒂娅和托库斯：“你，还有你……嗔兽，伤害人类！”
尼古拿起手中的拐杖丢过去，蒂娅扬手接住，一脸莫名其妙。
“道具！嗔兽就是这该死的道具……”
尼古大喊大叫，他大手一挥，又指向明镜和尘埃：“你们，贪兽，占有人类！”
明镜和尘埃沉默。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尼古哼起了欢快的小曲，这副苍老岣嵝的身躯甚至想要翩翩起舞。
“没错，没错！贪兽是音乐，让人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尼古说完，迈着年迈的步伐，朝舞台前走了几步，看向头顶的璀璨水晶灯：“妄兽，观察人类！妄兽，就是头顶那无处不在的灯光……”
尼古“噗通”一声跪下，他匍匐在地，开始轻吻脚下的舞台：“生兽，孕育人类……生兽，孕育万物，就像这脚下的舞台……”
“还有，还有什么……”尼古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四顾寻找。
忽然，他混浊的双眼一亮，指向身后的幕布：“还有死兽！死兽……死亡！它，它要终结人类！就像这宣告表演结束的幕布！”
“哈哈！完美的演出！完美的谢幕！哈哈哈哈……”
“神啊，我们一定不辱使命……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带我们回到您的国度吧，让我们继续做那无忧无虑的天使……”
尼古疯了。
他噗通一声倒在地上，晕厥过去，伴随着剧烈的抽搐，嘴中吐出了白沫。
第760章
炎凉小子
对此，其余四人一脸漠然，见怪不怪。
事实上，尼古有一半时间都处于疯癫状态。
四人默默消化着这些话，尼古常会说出一些疯言疯语，许多没什么意义，但有些却能给大家很重要的启示，让他们似是而非地触摸到神谕后面的些许真理。
十分钟左右，尼古自行醒来。
他恢复如常，像是之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慢吞吞地坐回高背椅上。
“尼古，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蒂娅问。
“不惜一切代价，杀死神嗣。”尼古说。
“呵，太好了。”蒂娅扭动了一下脖子，发出“咔咔”声响，比起寻找号角者之王这种枯燥烦闷的任务，打架那可有趣多了。
“可现在的问题是神嗣躲起来了，根本找不到。”托库斯说。
明镜和尘埃不说话，但显然赞同托库斯。
尼古思考了一会，徐徐开口：“以前，我们在暗，神嗣也在暗，想杀他不容易。但只要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就能破局。”
一时间所有人都懂了，纷纷看向尘埃。
尘埃手上背着几条人命，高阳肯定想找她报仇，而九嗣组织也一直想要消灭苍母教，尘埃是很好的切入点。
“尘埃做诱饵，引出神嗣，的确是个办法。”托库斯说。
尘埃不说话。
“尘埃。”尼古声音平静：“别畏惧死亡，死亡不过是轮回，最终，我们都将回归神的国度。”
尘埃冷笑一声：“我不怕死，我就是在想，正面对决我们能赢么？”
尼古说：“以前大概不能，但现在不同了。”
托库斯笑了：“尘埃，你难道没发现么，苍道的约束力越来越弱了，我们可以招兵买马，大干一场。”
“好啊，那还等什么！”蒂娅已经摩拳擦掌。
“宜早不宜迟，趁神嗣还没发育起来。”托库斯对“发育”这事最有发言权，他自己就是靠着不断吞噬觉醒者而成长起来的。
“服从命令。”明镜回答。
“我没意见。”尘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