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章
“刘离。”高阳说。“刘离你好。”沙叶伸出手：“我是沙叶，科研部的。”
高阳没有回握，随口一问：“老王和茵茵还好么？”
沙叶一愣，猜测高阳应该是提前了解了她的信息。
事实上，装先知的木星旅人早不新鲜了，也算后遗症中主流之一，他们坚信现实世界是梦，梦中世界才是现实，在梦中所见都来自现实世界的投影。
沙叶礼貌微笑：“谢谢关心，我家人挺好。”
“我刚办完手续，跟终焉公司没关系了。”高阳说。
“我看过你的资料，你昏迷超过十个月还能醒来，十分罕见，目前记载在案的患者包括你也只有三名，余下两名患者在国外，所以我希望你能……”
“当你的小白鼠？”高阳打断。
沙叶收回笑容，认真回答：“你对我司误解很深，不管怎么说，没有菩提的救治你已经死了，这是事实。”
“对木星旅人来说，后遗症的治疗既漫长又艰辛，我司提供免费治疗，尊重你们的权利和隐私，只收集病情数据，以便研发更好的医疗手段，救治更多木星旅人，直至彻底攻克木星病毒，我认为这是双赢。”
“你有没有想过，我根本不想醒来，我情愿死在你所谓的‘梦’中？”高阳问。
“你此刻的感受并非内心真实感受，这只是木星病毒的后遗症。”沙叶很笃定。
高阳决定闭嘴。
一个梦境，何必较真。
“行吧，你想做什么？”高阳问。
沙叶心中诧异，前一秒好像还要开场辩论赛，后一秒怎么就改变主意了。她当然不会知道，高阳答应，只是出于对她的亏欠——迷雾世界那边的亏欠。
“我会从石医生那拷贝所有医疗数据，会游览你梦境的全部内容，这涉及个人隐私，需要征询你的同意。”
“另外，我要提取一份你的血液，微量大脑情绪激素、脊髓液、活性基因——也称异变基因复合能量。放心，这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任何损害，采集过程也没有痛苦。”
“就这些？”
“就这些。”
“不用二十四小时定位我的行踪，每天按时服药，每天写日记，每周定期复检？”
“这些反而不需要。”沙叶笑了：“可以的话，保持I芯片的联络畅通，后续我应该还会找你，但你也可以拒绝。”
“行。”高阳答应。
“万分感谢。”沙叶拿出激光笔，点开全息合同：“你仔细一下，签个名。”
高阳看也不看，伸出手，激活手背上的I芯片并弹出是否签名的确认选项，高阳确认，并用手指在空气中签了个名。
全息合同上边立刻出现“刘离”两个字。
“方便的话，现在就请跟我来。”沙叶再次微笑，眼神变得温柔：“实不相瞒，今天我女儿生日，可以的话我想早点下班。”
高阳面无表情，但加快了脚步。
……
“嚓咔。”
多功能医疗舱缓缓打开，冒出一股微微刺鼻的医疗白雾。
平躺在医疗舱中的高阳慢慢醒来，他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也不清楚自己的身体被提取了什么东西，他根本不在乎。
“结束了。”沙叶双手插袋地站在一旁：“再次感谢配合。”
高阳起来，活动了下身体：“没其他事，我走了。”
沙叶犹豫了下，笑着说：“我也下班了，要不送你一程，这里面挺大的。”
“行。”高阳主打的就是一个无所谓。
“走，带你换身衣服。”
第1005章
月之城
十分钟后，沙叶换上最简单的白T、牛仔裤和白球鞋，高阳一样。
沙叶解释这是公司的特别规定，李夫人不希望木星旅人一出院就被别人认出患者身份，从而遭受歧视，所以无论员工还是患者，离开公司时都会换上这套衣服。
高阳跟沙叶穿过全身扫描的安检口，走出自动门，正式离开康复中心大楼，这是高阳第一次来到室外。
AI宠物小颜蹲在门内，目送高阳离去，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中甚至流露出一丝不舍。
时间已经入夜，天空昏沉模糊，像是蒙上一层压抑又浑浊的灰色雾气，空气中泛着淡淡的酸味。
高阳刚吸入两口，喉咙就感到细痒，浑身也不舒服。
“给。”
沙叶递给高阳一个口罩，它由两片花瓣状的空气过滤器组成：“在室外记得戴上这个，除非你想三个月后换人工肺，不过新型的人工肺真的很方便，副作用也少，我都在考虑换一个。”
高阳接过口罩，刚拿到嘴边，两片空气过滤器就自动吸附在他的脸颊上，空气瞬间变得清新。
沙叶也戴上口罩，她一抬手，手背上的I芯片立刻弹出一个全息操作界面，沙叶用手指划到一个车辆图标，点进去操作了几下。
“车一会就来。”
“好。”
高阳放眼望去，前方是个空旷的广场，道路四通八达，四周没有任何绿化，只有树木造型的路灯。
四周矗立着造型奇特的大楼，建筑表面全是智能屏，播放着公司的广告宣传片，天空不时飞过“人”字形的无人机群。
“这里是终焉公司第3分部，一个很大的产业园，你步行的话要走很久才能出去。”
沙叶指着左边最近的大楼说：“那栋像是闪到腰的奇葩大楼，看见没？”
“看见了。”
“科研大楼，我搬砖的地方。”
“那个饭盒形状的建筑看见没？”
“食堂？”
“对，就是食堂，公司给员工免费提供综合生命胶囊，但大多数人还是情愿去食堂刷信用点吃饭，食欲这玩意真的很难戒掉。”
“那边，那个亮橙橙的半球形建筑，我们叫它温室，专门研究人以外的动植物神经系统，挺有意思，有机会带你参观下。”
可能是因为高阳高度配合她的工作，也可能是马上要跟丈夫和女儿过生日，沙叶心情很好，话也多起来。
几分钟后，一辆足有普通轿车两倍大的飞行车从天而降。
四扇车门像蝴蝶的翅膀朝两边张开，附带旋转式喷射器，汽车底盘上也附有四个喷射器，它们一起制造出不输于直升机螺旋桨的强劲气流。
这车的全名叫“新能源海陆空一体车”，别名“三栖车”，能跑能飞能下水，普通人根本买不起。
终焉公司财大气粗，中高层职员人手一台。
三栖车缓缓降落，底盘的喷射器收回，降下四只车轮。落地后，四扇车门迅速折叠，变回普通车门。
“上车。”
沙叶钻进驾驶座，高阳坐上副驾驶。
车内没有方向盘，沙叶声控道：“先去公司南门口。”
“请确认目的地。”智能语音出现，操作台上弹出全息三维地图，并标记好了目的地。
“确认。”沙叶说。
全息三维地图消失，汽车开动，与此同时，机械安全带像竹笋一样生长出来，节节攀升，将高阳和沙叶固定在座位上。
车内，沙叶语气诚恳了些：“刘离，其实你真不必急着出院，你情况特殊，完全可以再修养一段时间，最好在接受一下生存培训。”
“不用担心，我适应能力强。”高阳随口回答。
“呵。”沙叶苦笑一声：“我听说你住在月之城，你现在记忆全无，还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吧？”
“略有了解。”高阳说。
“行吧，你自己小心点。”沙叶摇头叹气，不再劝。
五分钟后，三栖车开出终焉产业园的南门，两个巨型的“β”造型建筑相对而立，组成一扇充满科技感的恢弘大门。
高阳下车后，沙叶又忍不住叮嘱道：“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联系我，当然最好的办法是报警。”
“好。”
“再见，一路小心。”
“再见。”
高阳目送三栖车消失在夜路中。
高阳朝反方向穿过一条街，来到沿江风光带，眼前是一条宽阔的江，江对面是一座繁华的科技之城。
它就是高阳长大的地方，月之城。
月之城高楼耸立，十分密集，像是野蛮生长的钢筋水泥森林。
建筑上挂满了不同文字和风格的霓虹灯箱和广告牌，半空漂浮着全息影像生成的虚拟景观和动态吉祥物，虚实难辨、光怪陆离。
城市上空，在那压抑暗沉的夜幕之下，悬挂着一只巨型的金色月亮，它其实是一座天空之城。
它的四周悬浮着十万台小型无人机，一起投放全息影像，将它的外表伪装成了一个月亮，它会随着时间的变化从新月到满月，就像是真正的月亮。
由于大气严重污染，这世上绝大多数城市的居民都已经见不到星星和月亮。
月之城于是制造一个人工天体，一方面彰显科技之城的强大，一方面也是给全世界的人造一个梦。
月之城是独立于国家之外的大都市，它有着自己的主人和自己的规则秩序。
在这里，多的是一夜暴富，一夜成名，无名之辈化身传奇的故事。人们都说，无论你是谁，有什么梦想，去月之城就对了。
但现实并非如此，在那美丽梦幻的霓虹之下，在那金色月亮照耀不到的黑暗角落，才是它的真面目：弱肉强食、混乱无序、肮脏堕落。
月之城没有城墙，无需签证，永远对全人类开放，不管你是穷人还是富人、精英还是罪犯，它都笑容冰冷地欢迎着你，你天真地以为自己会是月之城的下一个传奇，实际上你只是月之城的养料。
月之城靠着这些养料开出美丽妖冶的罂粟，再吸引更多的养料，源源不断，永无止境。
以上，都是小颜对月之城的“非官方文学版介绍”。
高阳登上跨江大桥的人行通道，朝着江对岸的月之城出发。
二十分钟后，高阳穿过大桥，来到月之城的北门。
大道宽广，长驱直入，写有“月之城欢迎您”的全息拱门横亘在道路上方。
车辆和人行道的自动安检关卡形容虚设，高阳上前接受全身扫描，简单放行。
正式进入月之城的领地，高阳身为月之城的公民，收到了欢迎回家的消息提示和若干注意事项。
高阳一甩手，I芯片投射出全息3D地图，高阳说道：“七区黑马街94号。”
“嘟——”
一秒后，地图界面出现一个红色的X，下面附上一行文字说明：查询失败，无法定位该地点。
高阳皱眉，他清清嗓子，重复道：“月之城第七区黑马街94号。”
“嘟——”
查询失败。
第1006章
算你走运
高阳愣住，顿时有种“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感觉。
高阳坚信开门后经历的一切都是梦境，或者幻境，他现在打算“回家”，那么梦境的“创造者”肯定会设置阻碍，不让他轻易达成目标。
一旦他尝试积极解决问题，就有了参与感，必然会一步步加深跟梦境中的情感羁绊，渐渐地，他只会越来越分不清虚实，然后在梦境中彻底沉沦。
高阳深呼吸，让自己放松下来。
其实他也不是非要回家不可，只是不想在终焉公司待着。
高阳漫无目的地游走，随意打量着身边的街景。
月之城内部，至少他经过的这片街区，并没有外表看上去的繁华和美丽。
建筑老旧，改建和翻修的风格各异，即便是统一安装的高科技城市设施和满天跑的全息影像也掩盖不住整片街道的混乱和颓废。
街道上随处可见赛博垃圾和工业废水，路上行人不多，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却特别多。
他们大多裹着工业风的破烂长袍，三五成群地蜷缩在街头，基本都已经缺胳膊少腿，安着廉价的机械义肢。
他们目光呆滞，表情麻木，双眼魔怔，后颈窝上的S芯片入口连接着街头的公共元网络端口，虚弱的意识化为一串数据，游荡在元网络最表层的廉价世界中，用以逃避赤贫和饥寒的绝望人生。
高阳走几步就得绕开，以免踩到这些“活死人”。
“小帅哥。”
高阳听到有人叫自己，驻足侧目。
他正经过一家明目张胆的风俗店，店门口立着一个全息影像生成的粉色情趣橱窗，一个身材火辣、浓妆艳抹的金发女郎站在“橱窗”内，穿着半透明的吊带裙，下身是渔网袜和黑高跟。
女郎对着高阳搔首弄姿，笑容媚俗：“要不要来开心一下，10信用点一次，送一毫升红迷迭，保你爽翻天。”
“红迷迭”是一种在黑市流通的常见迷幻剂，通过刺激神经元放大感官享受，常见于色情产业和元网络非法漫游。
高阳抱着打量梦境细节的心态，打量着女郎。
她的两只眼睛都是冰冷坚硬的玻璃球质感，一看就是视觉效果不佳的廉价义眼。
她朝自己勾手指的动作整个都有些僵硬，应该是老式的机械义肢套上一层方真皮肤，高阳打赌她估计都拿不稳筷子。
她身体其他地方，也有明显的改造痕迹，至少一半以上是“假”的。
高阳想了想，冷冷问：“七区黑马街94号在哪？”
金发女郎也看出高阳对寻欢作乐没兴趣，她收回笑容，声音变得冷淡，“小子，月之城没有免费的东西，5个信用点。”
“这么贵？”高阳其实无所谓，还价属于下意识行为。
“不贵了。”金发女郎走出“情趣橱窗”，一脸精明：“你一看就是木星旅人，没醒多久吧？之前的事全忘了？”
高阳不语。
“呵呵，是不是地图功能用不了？”女郎抄着双手，上下打量高阳。
高阳还是不说话。
“这可是月之城，云端每天要被黑客入侵几百次，I芯片一些功能模块经常会瘫痪。”女郎敲敲自己的太阳穴：“关键时刻，还得靠这里。”
“2个信用点。”高阳说，“不行我问别人。”
“行吧。”金发女郎爽快答应：“苍蝇腿也是肉。”
金发女郎朝高阳伸出右手，手背上的I芯片立刻弹出一个全息交易窗口。
高阳将手触碰全息影像，激活支付界面，修改费用为1个信用点并支付。
“先告诉我怎么走，再给剩下的。”
女郎一甩头发，扭着腰肢往前走，“不远，我直接带你去。”
高阳不说话，默默跟上。
果然，金发女郎并非真的好心，一路上她不停搭话，想要套出高阳的更多信息，高阳看心情回答，有一句没一句。
“小子，算你走运，遇见了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