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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苍家。

    青袍家主提着一盏灯,走入祠堂。

    “阑儿可回来了么?”他问身旁的侍从。

    “回家主,尚无阑小姐回城的消息。”

    那侍从回罢,心里却直犯嘀咕。

    他想:要说这苍凌阑也真是怪,分明在斗兽场上连如日中天的瑶小姐都打败了,眼看着前途无量。

    结果不知道脑子犯什么抽抽,突然溜出城找不到人,这算个啥事呢?

    万一遭了意外,影响到明日的比试,那可真是贻笑大方了。

    侍从又偷眼去看家主,寻思:家主怕是要气坏了吧。

    可苍简面容淡淡,无喜无怒,什么也看不出来。

    只道:“若有阑儿的消息,无论是何情况,第一时刻报给我知晓。你下去罢。”

    侍从只好行了个礼,揣着满肚子疑问退下了。

    苍简在祠堂外站了许久,神色茫然,像是三魂七魄离了窍。半晌忽然自言自语似的叹一句:“罢了,本也留不住的……留不住的。”

    说罢,他走入祠堂内,将灯盏依次点上。那座巨大的青龙雕塑很快被照亮,烛火恰巧落在两颗龙目上,使它如同活过来了一般。

    苍简拽过来一个蒲团,独自于青龙雕塑前端正跪了。

    他又自袖中摸出一把短匕,割开掌心,任鲜血滴滴落下。

    “青龙一脉第三百二十七代孙,苍氏苍简……乞请荒桑神木,显灵护城。”

    ……

    同一时刻,韩童在被褥里翻来覆去,想着苍凌阑与苍凌瑶那场斗兽,怎么也睡不着觉。

    最后坐起来,茫然地看着窗外,叹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公孙阁下来了,薄暮山脉的异象应该很快就能平息吧。

    至于朱雀印,他已经决定了。苍凌阑值得。

    想到能亲自将小时候憧憬的人物引入学府,这世家小公子的脸颊不禁略略有些烫。

    只是不知道,愈加严重的异象是否会干扰到明日的选拔。

    唉,这风雪……究竟要到何时才会停呢。

    =========

    苍凌阑大约晕过去十几秒。

    “咳……咳咳。”

    再睁开眼时,苍凌阑意识到自己的大半个身子都浸在水中。

    几乎都要冻住的,冰冷的潭水。

    好痛。

    浑身上下都像是被打碎了,不知道骨头折断了几根。

    黑暗中,苍凌阑吃力地动了动手臂,摸出怀中的信号弹,朝天上引燃。

    她神志涣散,失神地盯着一线细细的亮光爬上天际,在尖啸中炸开一朵花。

    ……到底是没能赢。

    冰水侵吞着仅存的体温,冲开一层层血色。

    苍凌阑甚至觉得,自己怕是要死了。

    半昏半醒间,她模糊地看到一片银白的光团从林中飞起,向着自己的方向逼近。

    耳畔开始听到振翅的声音,以及聒噪的蝉鸣声。

    “唧唧——!!唧唧——!!”

    啊,是了。

    她自山崖坠下,落到了见月潭里。

    而见月潭,乃啼月妖蝉的栖息地。这种青铜品级的凶兽,原本和残雪鸦群一样,将在每个盛夏迎来蜕变与争王的季节。

    此时,它们会变得暴躁嗜杀,撕碎一切侵犯领地的外来者。

    苍凌阑清醒了一点,她咬着牙,五指按着岸边的泥沙和石块,艰难地将自己的身体从水畔支起来。

    血从她苍白的鼻梁上往下淌,掉进潭水里,借着黑夜的暗色晕开。

    没来由地,她想起出发前,邱鹰曾状若不经意地问了她一句:

    “丫头,那你明儿的斗兽试,咋办呢?”

    她当时正在往箭筒里装箭。想了想,认真道:“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咱们今晚悄没声地杀了朱雀使,阻止了朔城大劫,一切顺顺当当……”

    “到明儿清晨,雪停了,也没有雨。我还能准准时地回来,漂亮地赢下最后一场斗兽,然后大摇大摆地去王都?”

    哪有可能。

    他们都知道这一趟九死一生。

    邱鹰却严肃地点头,给她比个大拇指:“有,有可能得很!”

    “……”

    苍凌阑回忆起那老汉的语气,不禁吃力地扯开嘴角笑了。

    她收回了脸上的鬼面郎,露出属于十七岁少女的惨白面容。然后缓缓拽下御兽环,放在水潭里。

    她的精神力已经耗竭了,无法再进行召唤。

    还不如卸下御兽器,日后总会有走山的猎人偶然涉足此地,发现这些被困于狭小世界的可怜家伙们。

    她只能期望那是个好人,能使这些器契战兽们重见天日。

    “唧唧——!!唧唧——!!”

    近百只啼月妖蝉们成群地飞过结了薄冰的见月潭,它们有着美丽的白玉般的躯体,翅膀上带着丝缕碧色。

    每一只的眼睛都是冰冷的,酝酿着凶兽本能的野性与杀机。

    为首的那一只身躯尤其庞大,是这群啼月妖蝉的王。

    苍凌阑勉强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又跪跌在水中。

    失血令她的四肢冷得发抖,视野还是模糊的。

    她明白,一旦这些啼月妖蝉同时发起攻击,自己会在瞬间被撕成碎片。

    “啼月蝉王!”

    她呛咳着,五指用力按着胸口嘶哑地喊,“我无意冒犯!”

    “误入见月潭,实乃事出有因。有人类御兽师企图在山中开洞天,我……”

    蝉王尖利的叫声打断了她:“唧唧咿!!!”

    ……果然,这个季节的啼月妖蝉,是半点话都听不进去的。

    四周的啼月妖蝉开始酝酿技能,风元素凝聚成一片片蓄势待发的利刃。

    那,要不,就这样吧?

    已经很累很累了。

    她做了她认为应做的事,知其不可而为之,在这个夜晚绞尽了脑汁,拼尽了力气,烧尽了毅力。

    纵使没能斗过所谓的命数,亦是上不愧天,下不惭地。

    …

    ……是吗?

    拼够了吗,甘心了吗?

    苍凌阑惨笑两声,震得胸腔断骨再次剧痛。她颤抖着抬起手,含住惨白的指尖。

    她闭眼吹哨,一种频率特殊的,近似蝉鸣的声响传遍了这一带。

    “唧咿——唧咿——”

    “唧唧唧——咿咿——!!”

    随着苍凌阑调整哨音的频率和高低,啼月蝉王的姿态变了。

    它冰冷高傲的眼神,渐渐凝实在面前的人类少女身上。

    片刻后,蝉王倏然展开巨大的蝉翼,回以同样尖锐高亢的鸣叫!

    “唧咿——!!!”

    苍凌阑依旧闭眼吹哨,“咿、咿——”

    蝉王也回应:“咿咿——!!!”

    倏尔云开月明,倒映在凝霜的潭面上。凶兽与人类,隔着丈许的距离,就这样玄妙地对峙着。

    汇聚的风元素消散了,做出攻击架势的啼月妖蝉们缓缓退下,为蝉王与敢于挑战蝉王的人类让出一块战斗空地。

    苍凌阑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咬牙笑了起来。

    她拔出已经折断的短刀,不甚熟练地以左手握刀,说:“来吧,打架。”

    ……她用口哨模仿的,是啼月妖蝉们“争王”时发出的特殊音色,意味着请求正面的单打独斗。

    而有骨气的族群首领,绝不会在争王的季节,拒绝这样的挑战。

    这样至少,暂时,一打一。

    作者有话说:

    搓搓手,马上要写到本文第一个我非常喜欢的情节。

    第51章

    蜕[VIP]

    蝉王的攻势发动时,

    潭面上只闪过一线青白色的光芒。

    “唔!!”

    苍凌阑瞳孔紧缩,双手握刀往前狠狠捅去。

    锵——

    巨力震得手臂发麻,她瞬间被狂风掀飞,

    纵使勉强在空中调整了姿势,落地时仍狼狈地滚了一圈才起身。

    再看蝉王,只在前胸的外壳上留下了一道伤痕。

    啼月妖蝉并非以防御著称的战兽,

    只是……

    “……好快。”

    苍凌阑神色阴鸷地喘着气,用断刀撑着自己起身。

    刚才那一下粗浅试探,

    已足够她做出判断。

    这只蝉王的实力约为二阶,再加上首领凶兽本就比普通凶兽要强上一截,根本不是未启灵的人类能够匹敌的对手。

    何况,赢了又如何?

    蝉王之所以与她一打一,是因为在这个争王的季节,身为首领的它必须接受挑战。

    但啼月妖蝉们,总不可能接纳一个人类作为它们的首领。

    纵使她打败了蝉王,

    死亡的结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唧唧唧!!”四周的树枝上,

    几百只啼月妖蝉啼叫起来,仿佛在为它们的王助威。

    “唧唧!!!”

    蝉王似乎也被方才那一刀激怒。它展开铺着碧色纹路的翅膀,

    回掠湖面的速度更快。

    “唧唧咿————”

    蝉王的复眼突然放出银光,

    这一声啼叫奇异而尖锐,苍凌阑只觉得脑中嗡鸣,

    眼前漆黑,猛地呛出一口血来。

    她心里知道不好,拼着零星的意识,

    举刀往前挺刺!

    ——基础技能,

    尖啼,属大范围威慑类技能。虽不如“精神扰乱”之类的同类高阶技能出彩,

    但在战斗中对敌人造成干扰的效果也足够显著。

    铛!

    再回神时,苍凌阑闷哼着再次被击飞,她的断刀脱手飞出,没入岸畔暗林!

    她摔落在结冰的潭面上,咔嚓,冰层开裂。

    哗啦——

    “咳……!”

    瞬间冰水没顶,苍凌阑被冻得一个激灵,呛了口水清醒过来。万幸水位不深,她在漆黑的潭中挣扎着踩住了下面的淤泥,摇晃着重新站起。

    额头上淌下来的血流进了眼眶,视野一片晕红。

    没有了战兽,没有了兵刃,甚至连身穿的革甲都破破烂烂。她什么都没有了。

    “……”

    苍凌阑咬了咬舌尖,眯眼站在没过腰间的冰水中,压低身体,打开双臂,五指虚扣。

    这是赤手空拳的人类所能采用的,最有效的战斗姿势。

    她知道,不能后退。

    ……多年前的某个酷暑,山中热气蒸腾,她曾亲眼看过一只不屈的红杏瓢,在池塘边反杀了觅食的黄耳刺蛙。

    它吞下黄耳刺蛙的兽核,在巨大的痛苦中变异成诡异的形态,振翅飞向蔚蓝的天空。

    她看得入了迷,在池塘的芦苇间坐了一个下午。

    大山里处处弱肉强食。她见过贪叶毛虫在极乐鹰的爪下拼命吐丝的样子,见过松尾小鼠浑身是血地撞向婪水狐的利齿的样子……她知道弱小的野兽,该如何最有效地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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