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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周姣并不记恨江涟几次差点杀死她,因为位置对调,她也会那么对待他,而且不会手下留情。

    但不记恨,不代表她不会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周姣笑笑,推开他:“江医生,你有资格跟我谈尊重吗?”

    江涟微微侧头,捕捉到她的视线,剖析,但没能理解。

    他读不懂她的眼神。

    自从喜欢上了她,决定追求她,他和她的位置就彻底颠倒了。

    她变成了不可理解的那一方。

    周姣抓住他的手。

    变长变大的手掌是那么狰狞,看上去跟她的手掌极不相配。

    江涟顿了一下,手掌变回正常的尺寸。

    周姣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颈骨上。

    江涟的手指轻颤了一下。

    她的皮肤温热细腻,颈侧动脉怦怦跳动,那其实是一种很微弱的感觉,给他的感觉却怪异而沉重。

    她太渺小了。

    以前的他意识到这一点时,是漠视,是蔑视,是排斥。

    现在,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她太渺小了,必须盯紧她,时时刻刻看着她。

    不然稍不留神,她就会在宇宙间消逝。

    人类不会握不住跟手掌相当的东西,却会抓不住一粒沙、一只蚂蚁、一根蒲公英的茸毛。

    她的渺小,让他感到失控。

    周姣的手覆在他筋骨分明的手背上,带着他缓慢收紧五根手指,扼住自己的脖颈。

    “还记得吗?”她轻声问,“两个月前,你就这样掐住我的脖颈。你可能不记得了,但我一直记得……因为真的很痛。江涟,我很痛,我是一个很怕痛的人,但当时的我不敢表露出来……我只要露出软弱害怕的表情,就会真的死去。”

    假话。

    她并不怕痛。

    ……他的心脏却因她的假话而绞痛了起来。

    “我好像跟你说过,遇到你之前,我一直像大多数人一样平凡而快乐地活着,遇到你之后,我却在不停经历濒死。”

    假话。

    “你以为天台上,我是自愿跳下去的吗?不,我是被你逼着跳下去的。如果你不追杀我,我根本不会做出那么极端的事情。”

    还是假话。

    他心脏的绞痛却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剧烈。

    “同样地,你不圈养我,我也不会铤而走险,用芯片让自己陷入深度昏迷。”周姣问,“江涟,你知道陷入深度昏迷,有一定几率变成植物人吗?”

    这一句是真话。

    也是他最不愿回想的一件事。

    在此之前,他从未有过无能为力的感觉。

    然而当时,他第一次感到了无能为力的恐惧。

    他是那么强大,轻而易举就能杀死她,却无法唤醒她。

    江涟的手指急剧颤抖起来。

    那么多次,他的手指如钢铁般箍在她的喉骨上,令她的脖颈发出可怖的咔嚓脆响,这一次却颤得那么厉害,像是为她感到疼痛。

    周姣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却微笑着抛出最后一句话:

    “江涟,现在你还觉得,你有资格跟我谈尊重吗?”

    她不是一个好演员,或者说,懒得演。

    他能轻易地分辨出她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可即使是虚假到极点的谎言,也让他有一种溺水的仓皇感与痛苦感。

    这是一件违背自然的事情。

    作为栖息在超深渊带的生物,他本该永不会知道溺水的感觉。

    她却让他体会了两次。

    周姣松手。

    江涟的手从她的脖颈上滑了下去。

    他在她的面前,一直都是强硬的掠食者姿态,冷酷、贪婪、果断,一旦攫住绝不主动松口。

    他不会克制自己的欲求,也不需要克制。

    想吃她的唾液,就将她的舌根吮到发酸。

    想摆脱她的气味,挣脱被她钳制的感觉,就随心所欲地收紧扣在她脖颈上的手指。

    这一刻,他却像无力扣住她的脖颈一般。

    顶级掠食者不仅甘愿被套上绳子,而且为以前粗暴的捕食行为感到愧疚。

    ……是的,愧疚。

    他学会了愧疚。

    江涟说:“……对不起。”

    可能是真的感到愧疚,他忘了用人类的声线,下意识发出了那种古怪、诡异、令人内脏紧缩的低频声波。

    这种频段能影响周围人的神智,一时间,她四面八方全是不同声线的“对不起”,此起彼伏,如同某种奇特而癫狂的回响。

    “神”为她低头,为她学会愧疚。

    于是,每个人都对她低头,对她感到愧疚。

    道歉的声音形成一阵骇人的声浪。

    一般人都会对这样怪异无比的场景感到恐惧,她却瞳孔微扩,兴奋到微微眩晕,几乎有些失神。

    周姣抬手按住眉心。

    她不能让江涟看出来,只有他才能激起她所有情绪。

    她深深吸气,哑声说:

    “……不够。”

    人类是复杂的,贪婪的,充满征服欲的。

    这种程度的道歉,远远不够。

    她想要更多。

    等那股劲儿平息下来后,周姣抬头,眼角微微发红,看上去就像难受到发红一样。

    江涟再度感到了那种心脏紧缩的痛苦感。

    “我该怎么……补偿你?”

    他感到后悔、愧疚和恐慌,却不知道如何排解,只能看着她。

    她是他一切情感的来源,让他溺水的人类。

    周姣仰起头,凑上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

    他的唇是冷的,她的吻是热的。

    一冷一热相触,他的神色没什么变化,头顶的荧光灯管却像被某种磁场滋扰般,猛闪了几下。

    “江涟,”她说,“这得你自己想。”

    第32章

    Chapter

    32

    江涟看着周姣离开。

    他站在肮脏阴湿的楼道里,愧疚痛苦的神色逐渐消失,变得冷漠、晦暗、阴沉。

    他的愧疚是发自内心的,道歉是发自内心的,却不是发自内心地看着她离去。

    只要看着她的背影,莫名的恐慌感就会在他的心底灼烧、沸腾。

    想要把她抓回来。

    用视线拴住。

    如果不将她牢牢拴在视线范围内,他会一直想着她,为她恐慌,为她失措。

    她能轻易牵动他的情绪,让他学会人类低劣、软弱、脆弱的情感。

    她是他唯一的弱点。

    这样的存在,应该要么杀死,要么藏起来。

    但他不想杀死她,也不想把她藏起来。

    没有别的原因,仅仅因为,不想让她难受。

    他已经后悔之前那么对她了。

    可他学会了后悔,却不知道怎么补偿她。

    她不愿意教他。

    江涟眼中燃烧着失控而疯狂的情绪。

    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么复杂的感情。

    迷恋、占有、掠夺、克制、后悔、痛苦、恐慌、不安……甚至还有一丝尖锐的恨意在他的神经上战栗不止。

    她得到了他,却不要他,也不愿教他怎么讨好她。

    他恨她那么游刃有余,又希望她能一直游刃有余下去。

    他比她强大太多,如果她不能一直这样游刃有余地掌控他,最后受伤的一定会是她。

    ——野兽在担心有一天会咬伤驯服它的人,希望脖颈上的绳子能勒得更紧一些。

    这又是一件违背自然定律的事情。

    但江涟没有意识到,他在思考另一件事。

    ……要不要求助人类“江涟”?

    ·

    周姣理所当然地迟到了,又被扣了五百块钱。

    她有些郁闷,早知道不让江涟把那堆礼物全腐蚀了,随便一件衣服就几万美元,够她迟到大半年了。

    不知是否跟江涟的交锋太过激烈的缘故,本就无聊的工作,显得更加无聊了。

    周姣百无聊赖地打了好几个哈欠,在想要不要换个工作。

    就这样无所事事混到中午。

    这家公司系属一家运输垄断公司,那家垄断公司承包了世界上80%的运输服务,生物科技也是他们的主要服务对象。

    一般来说,运输公司的业务绝不仅限于货物,偶尔也会运运大活人——要么帮雇主出城,要么让雇主指定的对象永远无法出城。要是运输的货物过于昂贵,有时候甚至会遭遇火并。

    但她入职以来,这些令人激动的事情,一件也没有碰到过。

    周姣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入错行了。

    中午,她吃完午餐,拿着水杯去茶水间接水,忽然听见办公室传来火气冲天的训斥声:

    “你说什么?!那批货丢了?你知道那批货值多少钱吗?把你剁成块儿拿去卖都堵不上那批货的缺口!”

    “别他妈给我编故事,你觉得我会信吗?监控画面失效,通讯器失灵,义眼的录像功能也自动关闭了,那你怎么没死在那儿呢?别说了,我不想听。”

    周姣一边听墙角,一边拆开一包速溶咖啡。

    她漫不经心地想,这破公司终于要倒闭了?也好,省得她打辞职报告。

    速溶咖啡一股烟灰水味,这还是合成咖啡里最贵的一种。

    周姣喝了两口就倒掉了,要不是为了不睡过去,她根本不想碰这玩意儿。

    洗杯子时,她听见办公室传来隐约而激烈的谈话声。

    丢货对运输公司来说是重大公关危机,更何况还是一批那么值钱的货。这家公司基本上已经被宣告死亡了。

    她不想知道上司此刻在说些什么,但这时,她通讯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叮铃铃铃——”

    来电人是她的上司,理查德。

    周姣立刻嗅到一丝不祥的气息,这是她在生物科技和特殊局工作多年培养出来的敏锐直觉。

    她轻轻搁下杯子,接通电话:“喂,尼尔森先生,有什么吩咐?”

    理查德·尼尔森语气平静,听上去毫无异样:“下楼去给我买杯咖啡。要圣伊内斯的豆子,不要合成咖啡。钱转你了。”

    肯定不是买咖啡,但周姣只能答应下来,在这里拒绝对方,只会让对方撕破脸面,直接在写字楼动手。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她期待已久的事情终于要出现了——上司准备让她这个临时工出去顶包,为那批丢失的货物负责。

    周姣不动声色地披上外套,手往兜里一摸,泰瑟-枪还在,稍稍安心了一些。

    她没有等电梯,走的楼道。

    走到一楼的时候,她撞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江涟。

    他站在写字楼大门前,身形高大挺拔,穿着白色大衣,戴着金丝眼镜,一手插兜,另一手拿着香烟,许久才吸一口,已经蓄了一截烟灰。

    像是瞥见她的身影,他侧头,轻抖了抖烟灰,微微一笑:“周姣,好久不见。”

    尽管他没有吐露一个字,周姣却隐约猜到了他的身份——原本的江涟。

    她眉梢微挑。

    他居然还活着。

    或者说,“他”居然愿意让他出现。

    “聊聊?”

    周姣走过去:“你来得不是时候,我正在被人追杀。”

    “没事,”江涟说,“‘他’也在。我们会保护你。”

    周姣跟原本的江涟接触不多,不太相信他能保护她。她没有放松警惕,手指始终放在泰瑟-枪的保险上。

    她一边仔细留意周围的动静,一边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两个江涟的区别其实颇为明显。“他”总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永远是狂热的、直白的,含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迷恋。

    原本的江涟则将那种迷恋藏在幽邃的目光之后,令人捉摸不透。

    “你给‘他’出了一个难题。”江涟说,“‘他’不知道怎么补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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