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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溪亭陟死了

    溪亭陟要死了。

    被一只大妖捏碎内丹和心脏,生机已然断绝。

    被送回来的时候,只凭借全身的修为还吊着一口气。

    李杳站在人群后,看着以往温和有礼的谦谦君子被抬进溪亭府,听见全府的人都在低声哭泣。

    这些漠视了她三年的人都在为溪亭陟真心哭泣。

    她想,溪亭陟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不仅她喜欢他,这个府里所有的人都喜欢他。

    可是这样的人却因为除妖要死了。

    李杳回到院子,看着小院里四四方方的天空,想啊想,想了好久,终归抬脚朝主院走去。

    她想啊,去救吧,去救溪亭陟吧,去用她的命换一个更好的人的命。

    就当……

    就当是给溪亭陟这三年有家不能回的赔偿吧。

    溪亭的夫人看见她来的时候,这位远近闻名的女捉妖师,顿时泣不成声。

    她不断给李杳说着对不起,说溪亭家对不起她。

    李杳说,没关系,我不介意。

    其实啊,她可介意了。

    她介意这个家的人不理她,介意这些捉妖师看不起她,还介意没人和她说话。

    更介意这些人限制她的自由,打着保护她的名义,把她关在小小的院子里。

    李杳真的可介意可介意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她是远近闻名的捉妖师家族里唯一的寻常人,那些妖怪都要找她报仇的。

    她的爹爹和叔叔,还有整个李家就是这样灭门的。

    只是因为他们一个凡人家庭和捉妖师家族定亲了,所以大妖灭了她满门。

    那时候李杳真的可恨可恨溪亭陟了,可是恨过之后还是爱。

    爱溪亭陟的温柔,爱他的体贴,爱他这个人,爱关于溪亭陟的一切。

    可是她的爱给溪亭陟造成了负担,因为娶了她,因为这个家有她,溪亭陟三年来归家的次数寥寥无几。

    好几年前,李杳就后悔了。

    她不该嫁给溪亭陟的。

    不,不对,她不该爱上溪亭陟。

    她就应该是一个人,哪怕亡命天涯也比被关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强。

    溪亭夫人禀退了所有人,房间内只剩下了李杳和溪亭陟。

    李杳站在床前,看着床上脸色苍白,但是依旧风光霁月的男人,李杳缓缓坐在地上,头靠在床沿。

    她的眼睛看着溪亭陟的手,手指动了动,终归还是没有去碰。

    抬眼看向溪亭陟的脸,她这个角度只能看见男人苍白的小半个下巴。

    “溪亭公子,好久不见了。”

    李杳一只手撑着自己的下巴,缓缓道:

    “我其实好久好久以前就想给你写信,写信和你说,我们和离吧,可是信写好了我也不知道给谁,也不知道你在哪儿——”

    “最后我只能烧给你了。”

    “不过你好像没有收到我的信,所以一直没有回来,我等了很久很久。”

    “原先我还担心你回来后会看不见你最喜欢的梨花,后来不用担心了,梨花直接没了,都变成了梨子,我还吃了两个,挺涩的,不太好吃。”

    李杳看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人,勾起嘴角,小声道:

    “溪亭公子,有一句话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想说了——”

    “你长得真的很好看,也很好。”

    比其他人好看百倍千倍万倍。

    “不过就算你很好,下辈子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

    李杳在她空荡荡的脑子搜刮了很久,觉得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了。

    她直起纤细的肩膀,缓缓从自己的胸膛里取出赤魂果。

    这是李家和溪亭家共同的秘密。

    李家的极少部分人生而带有赤魂果,他们不知道这个果子的由来,只知道这个果子可要肉白骨活死人。

    李家先辈深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们家族的捉妖师灵力低弱,到后面几代更是以凡人为主,根本无力自保。

    于是李家先辈把这件告诉了赫赫有名的溪亭府寻求庇佑。

    两族共同约定,每三代之内,必有一个溪亭府的人与李家联姻。

    李杳和溪亭陟的婚约就是这么来的。

    现在李杳是唯一的李家族人,是唯一一个可以救溪亭陟的人。

    李杳看着赤魂果融入溪亭陟的身体,她笑了笑:

    “溪亭公子,我死了以后,你可以回家了,这里没有你讨厌的人了。”

    赤魂果一旦离体,人死魂消。

    李杳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她和溪亭陟的缘分因赤魂果而起,也因赤魂果而消。

    赤魂果离体后,李杳像一朵路边的小野花,被烈日暴晒之后快速枯萎。

    李杳觉得她应该是不能死在溪亭陟旁边的,于是费力地撑起身子,缓缓往门外走。

    打开房门,门外的妇人看着她。

    李杳冲她点点头,什么也没说,但是她相信夫人能懂她的意思。

    溪亭夫人眼里一喜,视线止不住往李杳身后看。

    李杳从溪亭陟的院子里出来的时候,看见院子里围着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她慢慢地穿过人群,沿着空荡的长廊走啊走啊,轻轻松松就走到了溪亭府的大门口。

    没人盯着她了,也没人拦她。

    她缓缓推开溪亭陟的大门

    ——她原以为门外是车水马龙,是行人摊贩,可是她却看见了一大片白。

    好多人穿着白衣,好多人拿着白幡。

    他们披麻戴孝,他们神情哀恸,一群人不约而同地在大门前保持静默。

    李杳僵直在原地,她的眼睛一寸一寸扫过他们的脸,最后终于明白,这些人都是来给溪亭陟哀悼的。

    他们也许蒙受溪亭陟的救命之恩,也许为溪亭陟的品行所感动。

    ——看,她救了一个多好的人,有这么多人关心他。

    李杳缓缓穿过人群,没有阻拦她,也没有询问她——他们连哭声都很小,唯恐惊动了里面的亡灵。

    那一段路,李杳走了好久好久,走了好久才穿出人群,朝着自己一直喜欢吃的馄饨摊走去。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这里吃馄饨,她已经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被限制自由的,也记不清她有多久没出门,没与人正常交流了。

    她坐在小木桌前,对着摊贩主说:

    “来一碗小馄饨。”

    摊贩主说“好嘞”。

    他已经不记得以前那个经常来这儿吃小馄饨的小姑娘了。

    他端着馄饨走到李杳面前,把馄饨放在桌子上。

    “您小心烫,慢点吃。”

    李杳太久没与人交流,有些怯生生地掏出六个铜板递给摊贩主。

    “谢谢。”

    摊贩主接过,抬眼看向李杳:

    “姑娘,我们这馄饨七个铜板了,你是以前的老顾客吧?看着有些眼熟,想必许久没来吃了,不知道这价钱涨了。”

    李杳一愣,他还记得她?

    随即她微窘道:“我只有六个铜板。”

    “没关系,剩下那一文就当我请姑娘的,姑娘慢慢吃,我先去忙了。”

    李杳看着摊贩主离开的背影,小声说了一声谢谢。

    只有她自己听见了。

    第2章

    李杳死了

    2.

    李杳死了

    被两个馄饨噎死的。

    其实没了赤魂果之后她左右也是要死的,提前几个时辰死了也没什么。

    只是这死法太憋屈,而且死在大街上,死得太丢人了。

    李杳被噎得翻白眼之后,感受胸膛中的空气被一丝一缕抽干净后,她就不省人事了。

    她只当是睡了一阵痛苦的觉,一觉醒来,她穿着红嫁衣,坐在梳妆镜前,被镜子里浓妆艳抹的自己吓得一屁股栽在地上。

    一只白皙的手撑在梳妆台上,李杳缓缓爬起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左右转了转头。

    她这是被抓来配阴婚了?

    李杳连忙看向四周,看见屋子里熟悉的摆设后,她愣了一瞬间。

    这不是她的屋子吗?

    她怎么又回来了?还穿着嫁衣?

    李杳想到了什么,连忙拎着裙子打开房门,房门外,一片洁白的梨花在红绸之间开得正好。

    穿着嫁衣的姑娘咽了咽口水,这片场景,她可太熟悉了。

    她一把抓住过路的丫鬟,“现在是何年?”

    “壬辰十二年。”

    丫鬟有些懵,虽然有些不解,但是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李杳。

    这下换李杳懵了,壬辰十二年,那不是三年前她家灭门后,被溪亭夫人接回溪亭家,与溪亭陟刚结婚的时候吗?

    她这是撞鬼了还是在做梦?

    李杳觉得,她大概率是在做梦,做的还是春梦。

    毕竟明天她就要和溪亭公子成亲了,那什么红烛摇曳,什么洞房花烛,什么卷红帐翻被浪应该才是她的真实目的。

    知道自己尿性的李杳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死脑子!快醒啊!

    你做什么梦不好!偏偏做这惹人嫌(大雾)的春梦!

    “嘶……”

    掐得太狠,疼得李杳像只单脚青蛙一样蹦跶了两下。

    好痛好痛。

    她一手扶着门,一手揉着自己的大腿,痛得眉头皱起。

    这难道不是梦?

    难道老天爷也知道她的遗憾是没有和溪亭公子洞房,所以又给她送回来弥补遗憾了?

    李杳顿悟了。

    上天待她不薄,居然还让她重新回来睡一次溪亭公子。

    ——但是她不敢。

    她怂啊。

    要是她不怂,上辈子也不至于死到临头连溪亭陟的手都不敢牵了。

    李杳知道自己的尿性,就算溪亭公子脱光了她面前她都不敢睡——别说睡,就算看一眼她都怕被雷劈。

    所以这婚还是别结了。

    她觉得一个人出去亡命天涯逍遥自在也挺好。

    于是溪亭夫人院子里。

    李杳穿着一身红嫁衣,像头小牛犊一样冲着屋子里,一个滑铲跪在溪亭夫人跟前,惊得溪亭夫人手里的茶水都荡出来不少。

    李杳一把抱住溪亭夫人的大腿,语速很快道:

    “母亲大人,我想通了,我胆小,我懦弱,我怕妖,我洗澡不洗头,洗头不洗澡,我还吃饭吧唧嘴睡觉打喷嚏,我还脚臭,配不上您儿子,这婚别结了吧!”

    李杳说完后,房间里陷入久久的静默。

    溪亭夫人沉默片刻,把手里的茶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双手抓着李杳的双臂把人扶起来。

    她看着李杳,面色严肃道:

    “真有脚臭?”

    李杳缓缓地发出一声“啊”。

    溪亭夫人皱眉想了想:

    “溪亭一向爱干净,若是这样的话,只怕他真的会对你心生不喜——”

    “你脚臭是何原因?若是身体的原因,现在调理想必也来不及了,要不然我把婚礼推迟,等你调理好再成亲?”

    李杳:“……”

    李杳张了张嘴,无法解释这这是一个借口。

    她只能声音颤抖着道:“谢谢夫人。”

    虽然没有取消,但是推迟了也行。

    她明白,只要赤魂果在她体内一日,溪亭夫人就不可能放弃她与溪亭公子的婚事,毕竟有她在,溪亭公子就跟多了一条命一样。

    既然这样,那李杳只能逃了。

    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抱着小包袱,正要打开房门准备去钻狗洞,下一秒看见房门外的人,她水灵灵地转了一个身,紧紧抱着怀里的包袱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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