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李杳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醒过来的时候是在棺材里,昏暗窄小的棺材,憋得她有些难受。她一掌击飞棺材盖,溅落的泥土落到她身上,砸得她脸有些疼。
她费力地起身,摇摇晃晃爬出棺材,爬出土坑。
天上下着大雨,豆大的雨珠落进李杳的眼睛里,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昏昏沉沉拖着两条腿,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是下意识凭借本能往东边走去。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天亮了,原本隐藏在黑夜的景物一点一点在她的眼前变得清晰。
最后,李杳停在一座山前。
她抬脚走上台阶,台阶的尽头是山顶,山顶处有一片巨大的湖,湖中间有很多的木屋。
是水寨。
外面的人都这么叫这个地方。
……
“阿娘,你说阿姐情劫渡完了吗?”
水上的木屋里,一个穿着藏蓝色上下裙装的年轻少女看向旁边穿着同款衣服的妇人道。
“不知道,她渡完情劫又不会回这儿。”
“她为什么不回这儿?”
“她已经拜入九幽台了,是九幽台的二师姐,她还来这儿做什么。”
妇人画着符,声音有些冷淡。
“可是这儿是她的家啊。”
刚过及笄之年的姑娘俯身在书案上,抬头看着妇人,脸色有些认真道:
“阿姐说她渡完情劫就会来看我,也来看阿娘,她还是想我们。”
“想?她不会想。”
妇人抬起眼,冷冷淡淡道,“渡完情劫,她身上的七情六欲都会掸尽,她不会想我们,她的心里只会有杀妖。”
她修无情道,心里就该无情。
“砰!”
坚实的木门被推开,一身湿漉漉的李杳站在门口,抬眼看着屋子里的母女二人。
她扯着苍白的嘴角,看着穿着藏蓝色上下裙装的妇人。
“阿娘,我回来了。”
李杳头发被雨水浸湿,雨水顺着她的衣服滑入鞋子里,最后流在地板上。
若不是地板上那一滩水,许亚会怀疑她出现幻觉了。
她还没来得及站起身,旁边的小姑娘先站起身,她惊喜道:
“阿姐,你真的回来了?”
小姑娘正要跑向李杳,身后的许亚一把摁住她的肩膀。
“你在这儿画符,我与你阿姐有话要说。”
“可是……”
许月祝有些犹豫,但是看见许亚冷峻的眉眼时,她坐回原地,抬头看着站在门口的李杳。
“阿姐,我在这儿等你。”
许亚走到李杳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李杳,最后冷淡道:
“跟我来。”
李杳跟着许亚走到山洞里,看着许亚一抬手,山洞里的烛台就亮了起来。
这个山洞李杳很熟悉,她小时候总是在这个阴气森森的山洞里面壁思过和闭关。
许亚转身看着李杳,猛地瞬移到李杳面前,抓住了李杳的手腕。
片刻后,她放开李杳,抬眼看着李杳道:
“进入化神期了。”
李杳避开她的视线,走到自己常坐的石板上坐下。
许亚看着她,“我不问你情劫渡得如何是因为相信你的能力,你既然平安归来,想必情劫也已经顺利渡过。”
李杳垂着眼,“没有雷劫。”
渡劫期进入化神期会有三十六道天雷,但她醒来开始,这天雷却迟迟没有落下。
天雷没有落下,代表境界不稳,修为很可能就是镜花水月,一时不慎就会跌回渡劫期。
许亚也知道没有雷劫的严重性,她看着李杳道:
“你且先闭关巩固修为,此事我会邀你师傅过来一同相商。”
许亚离开后,寒冷阴森的山洞只剩下李杳一个人。
山洞深处有水滴的声音,那滴答滴答的声音李杳脑子里浮现出一幅诡异的画。
身穿白色法衣站着高马尾的男人半坐在地上,眼睛被一块白色的布蒙住,额发凌乱,耳尖有些发红。
嘴唇泛着石榴红,紧紧抿着,一双清隽眉头蹙着,像是受到极大的痛苦。
李杳睁开眼,长叹了一口气。
世间万般劫难,唯这情劫最让人留恋,纵然是昙花一梦,却总让人想起昙花盛开时的模样。
李杳把手掌扶在心脏的地方,片刻过后,她重新摊平手掌,掌心内是一只白色的蛊虫。
这是情蛊。
原本藏在赤魂果内,赤魂果被取出,这蛊虫却还在她身体里。
她给自己下了情蛊去渡劫,若是没有这情蛊,自小修行无情道的李杳不会爱上溪亭陟,情劫也不会渡得这么顺利。
因为被下了情蛊,所以作为凡人的李杳只知道爱溪亭陟,很爱很爱,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爱他,既没有关于爱上他的记忆,也不知道自己何时爱上他的。
因为情蛊的存在,抗拒情爱的本能和对溪亭陟的爱始终在她心里反复争斗与挣扎,最后表现出的是害臊与始终快速跳动的心跳声。
李杳曾经以为她是因为太爱溪亭陟才始终对溪亭陟的靠近感到面红耳赤,但其实并不是,那是修行无情道的本能和情蛊相互排斥的结果。
随着情蛊被取出来,李杳心中最后的那一抹郁闷和憋屈也完全消失。
情蛊在李杳手心被一阵小火烧尽,李杳也恢复了原来冷心冷情的模样。
她是在水寨长大的祭司,是被虫子吃了七情六欲的无情道捉妖师,是九幽台的二师姐。
不是凡人李杳,更不是溪亭陟的未婚妻。
李杳的师父收到传书后立马赶到了水寨,她出现在山洞里,手指放在李杳的额头上。
半晌后,李醒清收回手,看着李杳道:
“境界虽然有些不稳,却是实打实了进入了化神期,至于雷劫为何没有应验,许是因为我与你阿娘的原因。”
李杳抬起头看着面前身穿丹青色长裙的女子。
“是因为种过银丝蛊的原因吗?”
“也许是。”
李醒清淡淡道,“银丝蛊能吞没人的七情六欲,没有情的人修行无情道最是顺遂,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天道才不肯承认你的修为。”
换言之,李杳能平安顺遂地修行无情道到渡劫期修为,是因为她和许亚帮她作弊了。
李杳:“…………”
她都修到这个境界了,现在不承认有什么用?
难不成还能封了她的灵力不让她用吗?
事实证明,天道不会,但是她师父会。
“这雷劫未应验也证明你还有不足之处,你且在幽潭闭关三年,巩固自己的境界,我与你阿娘为你护法,若是雷劫落下,也能护着你一二。”
李杳很想拒绝,但是不能拒绝。
她不能在她师父和阿娘面前表现出任何一丝贪恋凡尘的痕迹,哪怕是要去报仇也不能。
她是无情道的首徒,是当今无情道第一人,任何凡尘俗世不能入她的眼,她的眼里只能有杀妖和修炼。
李杳恭敬道:“是。”
第60章
你高看我了
60.
听到李杳又要闭关的许月祝连忙找到许亚,一把扯住许亚的裙子。
“阿娘,阿姐已经到化神期了,为何不让她出去捉妖而是要关她禁闭?”
她知道的,说什么去幽潭闭关都是假的,她阿娘和清姨是在关她阿姐的禁闭。
幽潭那个地方,终年不见日月,黑漆漆的,只有一汪潭水和一方圆台,她只进去关过三天都差点疯了,何况是三年。
若是闭关,怎么会选择幽潭那种地方。
许亚看着门口走进来的李醒清,伸手扯开许月祝的手。
“这并非是关她禁闭,而是斩断她的尘缘。”
李杳刚回来,若是又放她回去,难以保证她不去找帮助她渡过情劫的人,那人对于李杳来说是累赘,也是隐患。
让她闭关三年,既是为了让她巩固三年,也是在考验李杳。
验她心里是否还惦念着尘世的那点爱恨情仇。
李醒清走到她面前,“若她能熬过这三年,便放她出去吧,无情道也该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众人眼前了。”
在幽潭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人内心的任何一丝情感都会放大,无限放大的悲欢喜乐都会让人忍不住发疯。
若是她心里惦念着某一件事,想出去这种念头就会在她心里生根发芽,催促着她出来,最后这种催促和着急会被她逼疯。
若是李杳能在三年后平静地走出那里,证明她的心性已经非常人可比了。
“我知道。”
许亚淡淡道,“她长大了,捉妖师需要她。”
她和李醒清不可能永远拘束着这样一个化神期的捉妖师,李杳迟早是要带领所有的捉妖师杀尽天下恶妖的。
幽潭内。
李杳盘腿坐在水中间的圆台上打坐,安安静静地像一根竹子。
她没有告诉她阿娘和师父,她生子了。
有两个孩子都被她遗落在了外面。
李杳不能说,更不能想。
她不能让那两个孩子成为她的羁绊。
她不能有羁绊,她所有的羁绊都将会被她自己亲手碾碎。
就如同她喜爱梨花,却能毫不犹豫地辣手摧花一样。
在她眼里,越是喜欢的东西,越能狠得下心。
喜欢和珍惜,是两码事。
洞中无日月,李杳也不知道自己闭关了多久,修炼的时间对她来说不过恍然一瞬,直到许月祝一副俏生生水灵灵的模样出现在李杳面前,李杳才惊觉时光如水流。
她穿着一身白衣走出洞外,看见外面十七八岁俏生生的许月祝,许月祝头顶上闪闪发光的银饰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眼睛适应了黑暗,再次看见光明的时候就难免觉得刺眼。
许月祝走到她面前,“阿姐!”
李杳看了她一眼,轻笑了一声。
“好久不见,月祝。”
许月祝看着李杳轻笑的模样,眼睛有些酸涩,算算时间,她上次和阿姐说话都是三年前了。
三年前她只来得及寥寥几语,存了好多好多话没有和李杳说。
只可惜许月祝还没来得及和李杳细细诉说自己的思念,李杳就被许亚叫走了。
水桥上李杳定睛盯着湖里的鱼,忽然有点馋清蒸鱼了。
“此次捉妖大会,水寨避世已久,不宜出面,由你代替水寨去助参商城一臂之力。”
许亚如是道。
听见“参商城”三个字的李杳瞬间回神,回神后她先是一顿,咽了咽口水才道:“阿娘,这忙不是我不帮,主要是这捉妖大会人多眼杂的,指不定九幽台也有去,倒是我要是被认出是九幽台的二师姐,这……”
李杳顿了顿道:“这不太好吧。”
“无妨,水寨早已经归属九幽台,你是水寨的人与九幽台弟子并不冲突。”
李杳眨巴眨巴眼睛,她觉得这不是冲突与不冲突的问题,而是水寨既然已经归属九幽台,为何还要以水寨的名义去助参商城呢?
直接以九幽台的名义去帮助不是更合理吗?
现在让她单独提水寨,倒好像水寨是独立的一样。
李杳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
她道:“为何不让我以九幽台弟子身份去助参商城?”
许亚面色冷淡,但是眉眼之间很平静。
“你师父把你的弟子牌弄丢了,你说你是九幽台弟子没人信。”
李杳:“…………”
那她说她是水寨的人就有人信了?
她当九幽台弟子好歹有个弟子牌做凭证,当水寨的人就不一样了,不仅没有身份凭证,她还得时常被关关禁闭。
李杳刚想当面蛐蛐她阿娘两句,就见一件棕色的物件抛向了她,李杳一把接过。
张开手心,发现一个木牌,木牌上刻着红色的花纹——水上阁楼的花纹。
李杳随手掂了掂,心想这破木牌还有点重量。
“拿着这木牌,去帮助参商城。”
李杳一笑,把木牌收进袖子里,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遵命。”
李杳揣着木牌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感叹着参商城也真够倒霉的,刚遇群妖没多久就又遇见了妖。
许月祝拎着裙子跑进来,一把跪在李杳的腿边。
娇俏的姑娘额头上还挂着汗珠,“我听阿娘说你又要出去了?”
李杳一顿,伸出一根手指,抵在许月祝的额头上,把人推远了一些。
“好妹妹,别求也别开口,我带不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