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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李杳的话音刚落,围着她的手臂便退了一些,一只修长的手攀上了她的脖子。

    拇指和食指卡住她的脖子,李杳感受到了溪亭陟虎口处的薄茧。

    原以为三年不拿剑,他手上的茧子已经消退了。

    溪亭陟的手放在李杳的脖子上,只是简单的放着,并没有用力。

    “我本可以杀了你,然后当作李杳死在三年前的雷劫下。”

    他本已经接受了李杳死去的事实,是她再次出现推翻了自己的墓碑,将本已经盖棺定论的事情再次翻出来重谈。

    是她再次掀起了惊天骇浪,如果他想要以前的平静,想要两个孩子都平安的活着,他本该杀了面前这个人之后,按照自己以前所期望的那样继续活下去。

    让福安上山拜师,救活椿生以后带着椿生住在参商城。

    但是溪亭陟下不了手。

    李杳心知肚明溪亭陟在想什么。

    她知道溪亭陟终究是优柔寡断。

    “你是堕妖,在我发现你身份的时候,你就应该杀了我灭口。”

    她脖子上的手缓缓放下,腰上的手也松开了。

    身后的男人拿着绷带,慢慢替李杳包扎伤口。

    “你说得对,若是那时便下手,现在又何须如此挣扎。”

    李杳平静道:

    “就算你杀了我,但在某一天发现我是李杳,那时你也会想,若是你当日没有下手,结果是不是会不一样。”

    “人总是后悔的时候才追昔另一种选择,殊不知选哪种都会后悔。”

    溪亭陟垂着眼,一边替李杳缠绷带,一边慢慢道:

    “如此一说,你不曾后悔去渡情劫。”

    “不曾。”

    李杳抬起眼睛,看着面前空无一物的墙。

    “我为修为而去渡情劫,无论情劫怎么样,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

    溪亭陟缠好了绷带,才解开李杳身上的定身术。

    李杳能动的一瞬间,就默不作声地穿上了自己的衣服。

    她与溪亭陟再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不至于上个药脱个衣服还会要死要活的要贞洁。

    她穿上衣服,转身看向溪亭陟。

    “你既然已经认出我,那么我也无需跟你虚与委蛇。”

    “阿娘寻问我赤魂果一事,需要借赤魂果一用。”

    等许亚见过赤魂果之后,她自然会想办法把果子还回来。

    溪亭陟收起短刀和药瓶,站在床边,垂眼看着李杳道:

    “你赠与我的赤魂果已经碎了。”

    “三年前的天雷底下,赤魂果从我体内飞出来挡住了大部分的天雷,在天雷底下,赤魂果碎成了碎片。”

    那些碎片在他体内扎根,和他的血肉融在了一起。

    *

    这个结果也是李杳可以预料到的。

    青狐没去追溪亭陟,反而逮着金宝一个小娃娃的稚果,想来也是知道溪亭陟体内的赤魂果已经碎了。

    李杳下床穿上鞋子,拿过屏风上的外套穿在身上。

    抬眼看向走到桌子前,把药瓶放进木盒里的溪亭陟。

    “我想去看看孩子。”

    溪亭陟把药瓶放进了木盒子里才抬眼看向李杳。

    *

    另一个房间里。

    金宝坐在地上,仰头看着面前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的白软糕。

    小软糕像是缩小版的他自己,没有他个头高,也没有他胖。

    比起金宝,他孱弱地像是一块易碎的糕点。

    金宝盘着腿坐在地上,一只手撑着下巴,盯着小软糕看了很久,才一本正经道:

    “弟弟,曲叔叔说了,你吃了糖人会肚子疼,所以等会儿要是师叔给我买糖人了,我就给你吃一口,就一口,多了不能再吃了。”

    给弟弟吃一口,剩下的全是他的。

    一旁坐着无聊的镜花妖闻言,顿时飞到金宝身边。

    她的脸靠近金宝,流光溢彩的裙子在半空扬起。

    漂亮又鲜艳的指甲抬起金宝又软又白的下巴,她娇笑道:

    “那我呢?你不给我分吗?”

    金宝仰着头看她,皱起小眉头。

    “师父说,师叔很穷,不能给别人买,只能给我,弟弟,还有师父买糖葫芦和糖人。”

    “再给别的人买,师叔就要没钱了。”

    镜花妖从自己的头上取下一只发簪,把发簪放在金宝手心里。

    发簪很沉,沉甸甸的流苏在簪花底下长长的垂落。

    “小弟弟,把姐姐的发簪收起来,以后要是没钱了,就去当行把它当了,可以买很多的糖葫芦和糖人。”

    金宝抬头看着她。

    “哪里是当行?”

    “哪里都有当行。”

    镜花妖抬起手,松开白团子软软的下巴,看着自己鲜艳的指甲道:

    “记得在八方城当,在别的地方当,它就不值钱了。”

    金宝圆圆的眼睛看了一眼她,又垂眼看着自己手里的簪子。

    这么大一个簪子,他要往哪儿藏呢?

    往哪儿好像都藏不住。

    金宝抬头看着镜花妖,声音软软道:

    “姐姐,能不能把它变小一点,太大了我藏不住。”

    镜花妖看着他,明亮又温婉的眸子上挑。

    抬了抬手指,簪子落到她手里,片刻后簪子便变成了一颗银豆子。

    “你想要去当它的时候,就拿着它往地上一砸,等豆子变成了簪子,你就可以去当它了。”

    金宝双手接过银豆子,用力地点点头。

    “谢谢姐姐。”

    第150章

    “阿娘。”

    150.

    李杳推门而入的时候,整个房间里都是开满了水仙花。

    地板上,墙上,柱子上,连天花板上都有。

    房间里的横梁上悬挂着两条长满花的藤条。

    藤条缠绕成秋千,镜花妖坐在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白团子坐在水仙花丛里,手里拿着一个花环折腾。

    他面前的轮椅上,一个安安静静的小娃娃坐在轮椅上,模样和金宝有七八分相似。

    比金宝更小,也更脆弱。

    他半睁着眼,安安静静地坐在轮椅上,一动也不动,像座可爱的雕塑。

    李杳抬脚,缓缓迈进房间。

    镜花妖看见她时,笑了一下,坐在秋千上没有多说什么。

    金宝背对着李杳,没看见李杳进来。

    直到一道影子完完全全遮住了他,一半的影子还落到了轮椅上。

    金宝看着那道影子,顿时像是反应过来一样转身,看见李杳的一瞬间,金宝惊喜道:

    “师叔!”

    表情生动又充溢着生命力的孩子和轮椅上一片死寂的孩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杳站在原地,任由金宝抱住了她的腿。

    她的视线一直放在能够安静的孩子身上。

    从他生下来开始,李杳只见过他一面。

    在破庙里,她求林渔救他,求上天救他,还求溪亭陟来救他。

    李杳这辈子,最渴望也最想要的东西是自由。

    不被许亚安排人生的自由。

    她渴望了很多年。

    但是在这个一出生就要面临死亡威胁的孩子面前,李杳第一次抛下了自由和活着。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爱,也不知道这个孩子值不值得她这样做,她只是想要他活着。

    无论她付出怎样的代价,她都想要他活着。

    被金宝抱着腿,和银宝只有一步之遥的李杳定在了原地。

    身体的银丝蛊穿肠破肚,在她身体里争抢着这莫大的哀伤。

    不疼。

    但是也很疼。

    银丝蛊的疼痛在那股心脏都要撕裂的疼痛面前,只是针扎似的疼。

    那藏在心里的疼痛,却疼得她快要直不起腰,疼得她想要蜷缩着身体,躲起来。

    金宝抬眼看着李杳,顺着李杳的视线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的小软糕身上。

    金宝看了看小软糕,又看看了李杳,想了想,牵着李杳朝着银宝走去。

    李杳疼得虚脱,被金宝轻轻一拉就往前走了两步。

    三岁的孩子牵着李杳的手,让李杳冰凉的手指碰到了银宝柔软的脸。

    金宝小声对李杳说:

    “师叔,我弟弟是活人,没有死。”

    李杳感受了手底下温热又柔软的触觉。

    溪亭陟说过,何罗玄珠让银宝体内已经死去的筋脉重新焕发出生机,但如果血液是凝滞的,身体应该是凉的才对。

    像是知道了李杳在想什么,荡千秋的镜花妖道:

    “他体内的温阳玉温养了他的五脏六腑和筋脉,你现在碰到的那抹温热是温阳玉散发出来的热,不是活人的热。”

    李杳垂着眼,即便银宝还没有真正的活着,但这抹柔软的温热也给她一种银宝还活着的错觉。

    李杳缓缓收回手,垂眼看着轮椅旁边的金宝,揉了揉金宝的头。

    “弟弟会一直活着。”

    金宝猛地点点头,对着李杳道:

    “奶奶家有好多坏人,他们都说弟弟死人了,还让爹把弟弟埋了。”

    “只有曲叔叔,还有我爹知道,弟弟是活人,他还跟爹说,他不能吃糖,吃糖了会肚子疼。”

    李杳眼里闪过一丝冷意。

    埋了。

    像个死人一样埋了么。

    李杳垂着眼看着金宝,慢慢道:

    “若是你日后再瞧见那些人,记得指给师叔看。”

    她会让那些人知道,埋生龙活虎的活人比埋死人更有意思。

    “你若是跟我回溪亭府,我自会指给你看。”

    随后而来的溪亭陟站在李杳身后,他手里拿着一盘糕点,递给金宝。

    “帮阿爹端到桌子上。”

    听到“帮”字,金宝亮着一双眼睛,忙不迭点头。

    他最喜欢帮助别人。

    金宝喜滋滋地端过溪亭陟手里的糕点,小心翼翼地朝着桌子旁边走去。

    支开了金宝过后,溪亭陟站在李杳旁边,他缓缓蹲下,牵住银宝的手。

    溪亭陟的手缓缓往后退,手心摊开,像是虚握着什么。

    片刻后,李杳才看清楚那是一只手。

    一个幽蓝色的小魂魄牵着溪亭陟的手,从银宝的身体里脱离出来。

    魂魄牵着溪亭陟的手,在看见李杳的一瞬间,迅速朝着溪亭陟身后躲去。

    李杳看见那抹小魂魄迟疑地从溪亭陟身后探出头,他怯生生的眼神看得李杳心里滋生出了一阵针扎似的感受。

    藏在袖子的手指微动,李杳张着唇,酝酿了半晌的话在出口的一瞬间崩塌。

    她的嗓子像是荒芜的沙漠,少了雨水的沁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溪亭陟站起身,看着李杳,缓缓道:

    “他困在溪亭府的密室里三年,只见过我和曲谙,有些怕生。”

    其实他不止见过溪亭陟和曲谙,小魂魄还见过好多好多人。

    他见过溪亭夫人,见过林渔,见过溪亭府很多捉妖师。

    但是他记不住他们。

    他只记得住溪亭陟和曲谙,除了溪亭陟和曲谙,他怕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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