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胳膊上的伤口是假的,不过溪亭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障眼法,逼真地骗过了一个元婴期的捉妖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溪亭陟看着她,看见她还润湿着的头发时,伸手捏着李杳耳边的一缕发丝。
冰冷的湿润顺着发丝沁入了溪亭陟的皮肤。
他看着李杳道:
“冷不冷?”
若非在那去星和尚眼里,他只是凡人,不能替李杳烘干头发,不然他不可能让李杳的头发一直这样湿着。
李杳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心里觉得荒谬。
有灵力护体的人怎么可能觉得冷。
她没有回答溪亭陟的问题,看向门口道:
“如何动情说理?”
李杳看向他,“你想将银丝蛊的事如实告诉他?”
“若是如实相告,他可会察觉你的身份?”
溪亭陟看向她道,“仅凭此蛊,便能查出你的身份。”
看着李杳的脸,溪亭陟最后半句话的语气越加肯定。
这蛊虫应当如同赤魂果一样,能让人猜出李杳的身份。
溪亭陟看向她,“怀桑主持知道你的身份后还会给你解蛊么?”
李杳不知道。
她没有见过这个僧人,也未曾听许亚和李醒清提起过。
但无论会还是不会,都走到现在这一步了,总得去试试。
*
已经临春了,门外却还是刮着刺骨的寒风。
去星和尚拿着药回来的时候,听见里面的人在低声说话。
他本不欲偷听,只是听见“心疾”两个字时,他的脚步顿在了原地。
“……我这心疾由来已久,不必麻烦禅师。”
里面的女声有些虚弱道。
“可若是他能替你治好这心疾呢?”
男声道:“那位真人说过,若是有渡劫期的禅师替你护法,你的心疾便有希望痊愈。”
房间里两个用藤条编织的假人坐在床边,你一言我一语的互诉衷肠。
溪亭陟和李杳站在屋顶,看着院子里停顿在门口前的和尚。
李杳堆溪亭陟传音入耳道:
“你怎知他不会推门进去?”
“礼。”
溪亭陟淡淡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言,他站在那里偷听已经算是触碰了‘礼’的底线,无论如何他都不胡再伸手推门。”
李杳看着拿着几个小瓷瓶的和尚。
“倒是个木讷的和尚。”
虽然木讷,却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
这样的好人,必然会带着她去见怀桑主持。
在李杳和溪亭陟的眼皮子底下,去星和尚转身朝着院子门口走去。
李杳看着他去的方向。
“跟上去瞧瞧。”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一根筋的和尚现在便要去见怀桑主持。
李杳猜的没错,去星和尚的确去了这座院子的主院。
隐去了身形的李杳站在院门口,转头看向溪亭陟。
“先去看看那怀桑和尚是个什么样的人。”
若是怀桑一口便否决了去星,那李杳也没有再演的必要。
比起这些试探,直接动手或许更适合。
*
“既是你的恩情,为何要我替你来还?”
一道十分苍老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窗外的李杳看着里面如同朽木一样苍老的和尚,手放在窗棂上,眼睛一直盯着这人。
前些时日的捉妖师大比上,此人没去,李杳一直未曾得见他的庐山真面目。
李杳看着那老和尚脸上如同沟壑一样的皮肤,皱巴巴的皮肤贴着骨头。
不仅苍老,而且枯瘦。
捉妖师有灵力护体,大多数捉妖师都能靠灵力维持青年人或者中年人的模样。
老年模样的捉妖师已是少有,更别提这副如同枯骨一般模样的。
这副模样,倒像是遭过天谴一般,血肉都被吸干净了。
“师父,徒弟修为不济,不能为那姑娘护法,还请师父看在她有恩于弟子的份儿,帮一帮弟子。”
去星跪在蒲团上,两只手合在身前,看着榻上盘坐着的老和尚道。
老和尚睁开眼,浑浊的眼睛镶嵌在干枯的皮肉里,像是一块已经干裂的树皮上长出了一只灰色的眼珠。
“二位既然来了,又为何不进来呢?”
第197章
云散则缘尽
197.
李杳看着榻上的老者,没怎么犹豫,直接穿过门板,进了房间。
溪亭陟看着李杳,想了想,还是绕过门板,走到门前,推开了门。
跪在地上的去星连忙回身,看见李杳和溪亭陟的时候,脸上有些惊讶。
“李姑娘,奚公子,你们怎么来了?”
李杳直视着怀桑法师如泥水一样浑浊的眼睛。
“若是不来,又怎么知道你的师父不愿意助我呢。”
李杳抬起腿,一步一步走到怀桑面前,盯着怀桑苍老得不成样子的脸看了许久才道:
“我见过你。”
年迈的老者看着她,脸上无喜无悲。
“那你可记得,你在何处见过我?”
李杳没说话。
她笃定她见过他,却又忘记了在哪里见过他。
是小时候见过,还是在凡间当凡人的时候见过。
李杳忘了。
她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个和尚。
“施主,云来则缘起,云散则缘尽。”
他看向不远处的溪亭陟道:
“你与他的缘分早已经散尽,如今瓜葛重生,必生灾祸。”
“倘若当了和尚便可以对他人缘分之事指手画脚,那奚某倒是也愿意去法雨寺当一个俗家弟子。”
溪亭陟看着怀桑老和尚道:
“等奚某老了,倒也能凭这俗家弟子的身份为人起卦算命勘破天机。”
男子的声音温润谦和,若非说的是在过分,也不会惹得跪在地上的去星和尚皱起了眉头。
“奚公子,慎言!”
“我师父所说的话向来都是会应验的。”
溪亭陟掀起一只眼皮看向他,另一只眼睛却看着怀桑老和尚。
“奚某不信天命。”
他的两个孩子逆天命而生,是天道的差错,却是他的机缘。
李杳用脚勾了一根板凳在怀桑和尚面前坐下。
“老和尚,你既然说我二人会有灾祸,不然你算得再仔细一些,仔细与我二人说说这灾祸是什么。”
老若枯骨的和尚抬眼看向跪在地上的去星,慢慢道:
“去星,去客来酒楼买一份素斋回来。”
去星闻言,抬头看了看怀桑,又转眼看了看一旁的李杳,最后还是道:
“是。”
李杳坐在板凳上,看着他道:
“顺便打一壶酒来,要上好的梨花白。”
年轻和尚顿了片刻,还是道:
“贫道是和尚,买酒惹人误会。姑娘肩膀上有伤,不宜喝酒。”
“姑娘若是口渴,贫道可为姑娘打一壶酸梅饮来。”
年轻和尚说完便要转身,走了几步,眼看要迈出门槛的时候,老和尚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顺道把二楼那对孩子接回来吧。”
李杳掀起眼皮子,冷不丁地看着老和尚。
老和尚与她对视,苍老的声音不紧不慢道:
“三年苦渡,三载别离,六栽岁月长,情淡梨花香。”
“去星,快些去吧,去晚了,她要的梨花白就该没有了。”
去星和尚看着怀桑,犹豫了片刻才道了一声“是”。
去星走时关上了门,房间里只剩下了三个人。
溪亭陟走到李杳身后,看着榻上的老者。
“禅师既然知道我二人的身份,想必也知道我此番前来所求为何。”
从一开始,这人便点明了两个人身份。
缘分散尽,重生纠葛。
这老和尚知道的不比他少。
老和尚的视线没有落到溪亭陟身上,从始至终他都看着李杳。
“无解。”
姑娘的眉眼迅速凝结着寒霜。
“你把那小和尚支开,就只是为了告诉我们无解?”
溪亭陟袖子下的手攥紧,片刻后又缓缓松开。
他看着老和尚道:
“无解之意深邃复杂,不知禅师说的是没有办法解还是不能解?”
老和尚闭上眼睛,拇指和食指的间隙处挂着一串佛珠。
他慢慢转着佛珠,苍老的声音像是深山古刹里横跨山河的钟声。
“蛊能解,但事无解。”
*
城主府里。
穿着藏蓝色裙装的女子挽着半月簪,身后跟着一位娇俏可人的姑娘。
屋子里烛火摇曳,红木椅子在微黄的烛光里泛着暖红的光泽。
苍白得如同葱根的手指放在红木上,雪白与深红形成了强烈的色彩差异。
站在屋子里中央的姬垣看着许亚道:
“两个孩子长得虽然像,却不像是双胞胎,反而像是一双普通兄弟。”
“大的那个应当两三岁,小的那个看着不足两岁。”
“听酒楼跑堂的小二说,小的那个孩子还不会说话。”
站在许亚身后的许月祝有些犹豫,她看着前面坐着的许亚道:
“阿姐已经回山三年有余,大的那个虽然对得上年纪,小的那个却对不上。”
“两个孩子既然长得相似,证明他们的父母应当是同一人。”
“阿娘,会不会是那个男人是后来再娶了?”
许月祝最后一句话说得忐忑,语气都放轻了不少。
许亚掀起一半半眼皮,语气里夹着寒霜。
“若是他再娶,你便打算放过他么。”
许月祝被许亚的话惊到,她有些胆战心惊道:
“阿姐不会对一个三心二意的男人动情的。”
许亚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身。
方才刚下过雨,院子里都是湿漉漉的。
弥漫的水汽被猛烈的风推动,从门口涌进了屋子里。
“青贮在参商城遇见的那个孩子也不过三岁。”
许亚朝着门口走去,每走一步脚底下都是霜花。
许月祝看着许亚的背影,只觉得全屋子的水汽都凝结在了她身上。
阴冷,又黏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