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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2章

    元宵节,吃汤圆儿,赏花灯,李叔颇为大方,要什么给什么,无有不允。

    然,快乐时光太过短暂,她还没够,就结束了。

    “李叔,你要去哪儿呀?”朱婉清不舍,“张爷爷都一把年纪了,咱们在一起好好孝敬他老人家不好吗?”

    这段时间她被宠的厉害,索性壮着胆子撒泼起来:“我不管,反正李叔你不能走。”

    李宏在一旁附和:“干爹,婉清妹妹颜之有理,张爷爷年纪大了,不宜再长途跋涉。”

    朱祁镇也想跟着劝两句,但终究没付之行动,他知道李青的脾性。

    “要走了,该走了。”李青只是笑笑,说:“有缘会再见的。”

    “什么叫有缘再见呀,弄得跟诀别似的。”朱婉清气鼓鼓道,“难道李叔你不打算回来吗?”

    “丫头住口,莫要放肆!”朱祁镇狠狠瞪了闺女一眼,上前道:“这边就不要操心了,好好歇歇,带老爷子四处转转。”

    李青颔首:“保重,都保重,走了。”

    ~

    书阁,张邋遢见李青走来,合上书,问:“都安排妥当了?”

    “嗯。”李青点头:“师父,我们走吧。”

    张邋遢呵呵一乐,起身道:“好,出发!”

    ……

    李青背上行囊,小老头两手空空。

    师徒俩没有骑马,没有乘轿,没有目的,走到哪儿算哪儿。

    李青抛下了所有,不问时间,不问地点,陪着师父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品尝百媚千红。

    两人住过客栈,吃过酒楼,也露宿过荒野,品过野味儿,随心所欲。

    有时他们衣着光鲜,有时他们邋里邋遢。

    他们曾踏过山巅,也曾趟过河流,见过山河美景,也体会过人间疾苦……

    不知不觉,一年过去……

    这一年,李青尤为放松,身心空灵,积攒数十载的抑郁,得到了最大程度释放。

    最终,师徒二人回到了最初——那个破败小道观。

    好多年没住人了,道观已然倒塌,完全没法住了。

    李青跟泥瓦匠学过些皮毛,在道观原有的基础上进行重建,倒也勉强算是得心应手,阳光下,他光着膀子打土坯,干的热火朝天,不知疲倦。

    小老头悠哉悠哉,一张书桌,一卷纸,书写他的武、道;书写他的一生。

    张邋遢是武道双修,医术也是顶尖,他想留下些什么。

    人活一世,总要留下些什么,不能白走这一遭。

    数月后,倒塌的道观再次重启,比最初时还要好上不少,张邋遢看着崭新的道观,欣然朝李青笑道:

    “老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李青黯然,酸楚……

    他不喜欢新的,再好也不喜欢。

    师徒俩住进了新道观,张邋遢日常打拳,写书,李青负责打野味儿,做饭;仿佛又回到洪武十五年之前的日子。

    那时,师徒俩过得很清苦,如今重新体会,却倍感温馨,弥足珍贵……

    昔年,师弟开辟的菜园已经荒了,李青重新开垦,种上了永乐米。

    如此……又过了两个月。

    李青在夏末种的永乐米结出棒子,一掐一股水儿,最适合拿来烧烤了。

    烤玉米很香,比水煮的要香多了,师徒俩蹲在地上,啃得津津有味儿。

    张邋遢丢掉啃完的棒子,舒服地打了个饱嗝儿,咂吧咂吧嘴,一脸满足。

    他双手撑着地,眺望远方,轻声道:“青子啊……”

    “嗯…”

    “为师走后,你就回去吧。”张邋遢平静说道,“你不是清心寡欲之人,需要待在人多的地方。”

    “师父……”

    “听师父的,这人呐,总得有个念想,有个羁绊,幸运的是…你有。”张邋遢欣慰道,“也多亏你有这些,为师不至于担心你;

    记着,莫把自己的过得太苦,要开心一些,幸福一些。”

    “幸福……”李青咀嚼着这个词,满脸茫然,“师父……什么是幸福啊?”

    张邋遢微微一笑:“人之一生,各个年龄阶段的幸福是不同的;

    幼年时,幸福可能只是一件东西,得到即幸福;青年时,幸福或许是一个目标,达到即幸福;老年时,幸福应该是一种心态,领悟即幸福。”

    李青眼睑低垂,失落道:“可弟子……无法领悟。”

    “这是因为你还年轻。”张邋遢温声道,“幸福没有高低贵贱,做什么让你感到幸福,就做什么。”

    李青默然点头:“弟子……谨受教。”

    张邋遢呵呵一笑,继而又觉心疼,抬手抚摸着他的脑袋,轻声道:“青子啊,这都快百年了,还不习惯吗?”

    “弟子……”

    “该习惯了啊…”张邋遢说。

    “嗯嗯……”李青嗓音哽咽,视线模糊。

    尽管早有准备,尽管知道这一天必然会来,但真当要来临之时,他仍是难以承受。

    “师父,你身体……挺好的啊!”

    “当然挺好。”张邋遢坐直了身体,笑道,“不好我能活这么大岁数吗?”

    “弟子的意思是……”

    张邋遢却道:“师父是谁?堂堂仙人岂会受病痛折磨?”

    他一脸傲然,随即,又是苦涩一笑:“但为师也跳脱不出这光阴长河,这一次,是真的要说再见了。”

    “师父……不能再突破了吗?”

    张邋遢摇头失笑:“一次便已是泼天的机缘,要是次次突破,那就是真神仙了。”

    李青垂首无言。

    “好了,别再这副死气沉沉模样,开心点儿。”张邋遢逗他。

    李青努力咧了咧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张邋遢笑骂:“枉你修了百年道,竟连生死都无法释怀,师父教你的那些东西都忘了?”

    “没,”李青哑声道,“弟子不敢忘。”

    “你…唉……”张邋遢苦叹,眸光透着心疼,温声道:“民间年逾八旬长者辞世,便是喜丧,为师两百余岁,都快顶三个喜丧了,又有什么可悲的呢?”

    “弟子……明白。”李青低着头,轻声说。

    张邋遢拍拍他的肩,起身道:“走吧,我们回屋聊。”

    “好……”

    ……

    这一夜,师徒俩促膝长谈,然,这长达百年的师徒情,又岂是一夜能说完的,或许……人生总要有些遗憾吧。

    次日清晨。

    晨曦穿过门窗洒进来,给房间染上一抹暖色调,李青那冰冷的心,也稍稍有了丝暖意。

    张邋遢面色平和,眸光欣然:“青子,你看…那朝霞多美……”

    李青抬头去看,红彤彤的赤霞连成一片,宛若火烧一般,美的壮观,美的震撼……

    他轻声呢喃:“是呢,真美……”

    再回头时,师父依旧面色平和,却…失去了生机。

    李青抱起师父,将他放在柔软的褥子上,垫上枕头,静静凝望着……

    ‘快百年了,该习惯了’

    师父的话在脑海回荡,李青轻声自语,“是啊,该习惯了。”

    可是……真能习惯吗?

    ‘嚓嚓嚓……’李青分割着木材,颗颗晶莹随着他的动作落下,擦之不尽……

    他刻意避开,怕腐蚀了木材。

    这是他能找到的最好木材,却也只是普通楠木,好在,他做过棺材,很有经验。

    这口棺材经他打磨、抛光,十分精致。

    …

    最后,李青葬了师父。

    摆贡品,烧纸钱,李青跪在坟前,望着墓碑,恸哭不止。

    哭出了声,哭出了泪,哭弯了腰……

    打这日起,他成了孤儿……

    第85章

    忠孝不两全

    李青孤零零地守在道观,不吃不喝,不眠不语……

    庆幸又可悲的是,即便如此,他仍无事,甚至连个小病症都没有。

    他懒惰,他颓废,他邋遢……

    太阳自东窗升起,自西窗落下,他就那么躺着,不动弹一下。

    空,

    极致的空,失去了五感,失去了颜色,仿佛整个人都被掏空。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数月,又似乎只是一瞬,失去时间观念的李青,从迷迷糊糊中略微清醒。

    下雪了……

    李青走出门,地面已是厚厚一层,目之所及,银装素裹,冰天雪地。

    雪地上留下错落的脚印,杂乱无章,毫无规律可言。

    他太久没走路了,似乎忘了路该怎么走……

    他就那么走着,孤独地走着,步履蹒跚着向前,在皑皑白雪中逐渐远去,最终和白色融为一体……

    许久许久,白色人形状物体停下,他怔怔望着远处搭讪,轻声呢喃:“师父你看,好大的雪……”

    说罢,两行温热流下……

    “嘶~好冷啊,嘶……”他哆嗦着身子,整个人蜷缩着,不停地哈着气,但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熬啊熬,日日难熬日日熬……

    “师父,弟子来看您了。”

    “师父,过年了。”

    “师父,立春了。”

    “师父,花开了。”

    “师父,弟子想你了……”

    ……

    盛夏到来,青山绿意葱葱,虫鸣鸟叫,好不热闹。

    李青凝望着墓碑,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轻声道:“师父,弟子要走了。”

    …

    ~

    他洗去了污渍,换上了新衣,一如当年那个被锦衣卫胁迫下山,入仕为官的小道士。

    一样的年轻,一样的俊朗,唯一不同的是,他不再诚惶诚恐。

    六月,金陵。

    ‘铛铛铛……’李青叩响大门。

    ‘吱呀~’下人打扮的小伙儿探出头,诧异道,“您找谁?”

    “找朱祁钱,朱老爷。”李青说。

    小伙儿见他神采不凡,又道出老爷姓名,不敢怠慢,“公子里面请。”

    “我就不进去了,让他出来见我。”李青道,“你就说一个姓李的年轻人找他,他会来见我的。”

    “呃…是,公子稍等。”小伙儿点点头,匆匆去了。

    不多时,朱祁镇便走了出来,当再次看到如此模样的李青,他震惊得无以复加。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李青撂下一句,率先向前走去。

    朱祁镇压抑着激动,快步跟上。

    李青不疾不徐地走着,朱祁镇不知他要去哪儿,几欲开口询问,但最终都忍住了,默默在后面跟着。

    直到小半时辰后,李青在醉仙楼前停下,想了想,走了进去。

    朱祁镇咬了咬牙,也跟着走了进去。

    醉仙楼几经易手,在宣德朝一度改做其他生意,然,时至今日,兜兜转转,依旧做回了老本行。

    雅间里,李青付了姑娘钱,让其退下,专心吃着酒菜。

    老板都不知换了多少,口味自然也变了,完全不能和当初比。

    不过,李青许久没吃东西了,倒也不是很在意这个。

    朱祁镇没打扰,只是静静看着李青吃东西,他知道现在的李青很悲苦。

    原因很简单,老爷子没回来。

    一刻钟后,李青酒饱饭足,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说道:“给我弄一个身份,这对你来说并不难吧?”

    “不难,”朱祁镇缓缓点头,“叫什么?还叫李青吗?”

    李青默了下,轻轻点头:“嗯…不过,别和侯府有关了。”

    “都到家了,不准备回去住几天?”朱祁镇道,“还是回家吧。”

    “不了,我只要一个身份即可。”李青摇头,“身份要弄干净,总之,别跟任何人有所瓜葛,包括你。”

    “这个不难,但要花不少时间。”朱祁镇道,“单纯弄个身份简单,但从无到有,且还不跟任何人有关,这就有些复杂了,需要用无数谎来圆,以防被人查到根源。”

    “大致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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