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7章
听李东阳这么一说,才明白编撰实录还真没自己想的那么轻松。不过这次来,倒让他又寻到了个人才。
李东阳拱手道:“永青侯若无异议,学生先失陪一下,将这些书送还给刘编撰他们。”
“嗯…去吧。”
李青颔首,他也不急着看实录了,对这个年轻后生产生了极大兴趣。
这样的人才若是得不到重用,实在是大明的损失,不过,也得多考察考察,别是个读死书的书生……李青暗暗寻思。
过了会儿,李东阳从隔壁回来,问:“永青侯是否要审阅,归纳、汇总好的定稿?”
李青是审核官,具体能不能定下,要看李青的意见。
“拿来吧。”
李东阳点点头,走到书柜前,取出钥匙打开锁,拿出定稿交给李青,“这是景泰二年的定稿,请侯爷过目。”
“嗯。”李青接过,道,“你继续忙你的,不用管我。”
“是。”李东阳拱了拱手,走到书案前坐下,继续默写。
起初,他还有些拘谨,但见李青只是安静看稿,渐渐也放松下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是李青第一次参与明实录的编撰工作,他十分认真,怕辜负了朱祁钰。
实录记载着皇帝的一生,实在太长了,所以追求言简意赅,用最简短的文字,以便书写更多的内容。
不是心疼纸张,而是若都用大白话,至少得上千万字,谁也看不完。
饶是如此,明实录也基本没多少人通读,包括李青,因为涵盖的内容实在太庞杂了。
除了仁宗实录,其他…包括太祖、太宗实录,他都没看全。
就说眼下这景泰二年的内容,林林总总足有六七万字,这还都是以文言叙事记载,且只记载事实,不记前因后果。
幸亏李青大多都经历过,不然他都看不懂,即便如此,他看得也很吃力。
足足看了一个半时辰,李青才总算看完,他闭上眼睛,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然后走到李东阳对面坐下。
提笔蘸墨,在纸张上写下大事件的因果关系,以及中宗朱祁钰的应对态度,使得人物形象更加饱满。
“这些,在最终版加进去。”
李东阳接过,大致看了一遍,迟疑道:“恕学生斗胆,侯爷能保证这些都是……真实的?”
“当然,这都是我亲身经历,亲眼所见。”
李东阳讪讪道:“学生的意思是……可有出处?”
“有啊,我写的啊!”李青很自然的说。
“……”
李东阳纠结,作为一个有节操的史官,编撰实录要秉承着认真、严谨的态度,而不是……李青写什么,他就都编进去。
编撰,可不是胡编。
尽管李青身居高位,但他的话,并不足以代表绝对事实。
“你不必怀疑,我写的都是真的。”李青说。
李东阳很想来一句:你怎么证明?
但这话他又不好出口,只得硬着头皮道:“侯爷,这些除您之外,可还有人能证实?”
“这个……”李青尬住。
还真没有!
见李东阳一脸为难,李青也不想强迫于他,毕竟这是史书,人家这态度是值得肯定的,于是道:
“这样吧,这稿子我拿去让皇上过目,他若同意,你再加进去,如何?”
李东阳缓缓点头:“如此……就麻烦侯爷了。”
其实,他更想记载有文献佐证的东西,那样才有公信力,但他也知道,有些事情需要一定妥协。
李青收起自己写下的手稿,问:“听你口音,也是顺天本地人吧?”
“学生祖籍胡广茶陵,因家族世代行伍,故在顺天生活。”李东阳解释说。
他心里泛起了嘀咕:这位侯爷问这个干嘛?
李青微微颔首,感兴趣道:“听刘健叫你神童,不仅是因为你记性好吧?”
“呃…是。”李东阳隐隐察觉出,这位老侯爷似是有意栽培,当下也不在藏拙,矜持的说,“学生自幼好读书,多少有些名气,八岁时被特招入顺天府学,说来惭愧,景泰十三年才中举,景泰十五年才中二甲进士第一,授庶吉士。”
李青:“……”
你这要还惭愧,别人还活不活了。
多少人胡子都白了,还在为中举发愁,你这还没及冠呢,就中进士,授庶吉士;简直是学霸中的学霸好不好?
太凡尔赛了……李青强忍着翻白眼儿的冲动,点头道:“不愧是神童,李神童平时都喜欢看什么书?”
李东阳尴尬笑笑,似是不太适应李青这么称呼他,回道:“学生涉猎庞杂,历朝历代的书都有看过,嗯…最喜欢三国。”
“这么巧?”李青笑道,“本侯也喜欢看三国,你对……”
他忽的住口,醒悟他喜欢看的三国,跟人家喜欢看的不是一码事。
一个是演义,一个是史料,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若是来一句:你对关羽温酒斩华雄怎么看?
估计李东阳都不知该如何应对。
李青岔开话题,转而聊起了其他,话题大方向往朝政上引导。
他丝毫不掩饰欣赏之意。
李东阳被冠以神童,自然听得出弦外之音,立即拿出不亚于当初科考的态度,成题破题……
一番畅聊,李青对李东阳愈发中意。
尽管李东阳有些过于理想主义,但这是因为他还没踏入庙堂,且李青也喜欢这种有理想主义的人。
这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毕竟……大明从来不缺官僚主义的人。
看实录用了太久,没聊多大一会儿,便已临近傍晚,李青起身道:“就不耽误你忙了,至于实录内容……我回去先给皇上过目。”
李东阳起身,拱手道:“永青侯慢走。”
待李青身影消失在视线,他才回到书案前坐下,自语道:“莫不是…因为我也姓李,永青侯才另眼相待?”
两人并无交集,李东阳也只能这么想了,在他看来,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不过他却忽略了,世上还有一种东西叫运气。
且也有伯乐,但前提是,得是千里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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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健、李东阳……这俩人都还不错。”李青轻声自语,“李东阳要更好些,但他年龄太小,还得熬一下资历,嗯…刘健已三十多岁,待实录编撰好,倒是可以跟皇帝说说,借此提拔一下。”
李青舒服地靠在椅背上,自语道:“还是得多发现一些人才,虽说是金子总会发光,但提前发现,也能提前发光。”
第30章
宰肥次日,乾清宫。
李青看过石亨的信件,蹙眉沉思。
朱见深问:“有何不妥之处?”
“信件上说……瓦剌首领伯颜帖木儿,已然老迈不堪,身体状态也不好,怕是难以持久……”李青皱眉道,“不太妙啊!”
朱见深放下茶杯,身子前倾,说:“你是担忧伯颜帖木儿死后,瓦剌内部会闹乱子?”
“不是担忧,这几乎必然发生。”李青沉声道。
“嗯…朕也想过这个问题。”朱见深抿了口茶,道:“就目前而言,瓦剌真乱起来了,鞑靼也成不了事,倒也不必如临大敌。”
“话是这样说,然,终究不是件好事。”李青问道:“皇上可是抱着打的打算?”
朱见深脸上一热,讪讪道:“真要发展到不打不行的地步,朕自然是要发兵。”
李青叹了口气,道:“若能不打,还是不打的好,我知道你是想通过战事提高威望,执掌权柄,可若是为了掌权,就不计后果的发起战事……非明君所为。”
“那你有什么好计策?”朱见深反问。
“一旦瓦剌动荡,立即停止贸易。”李青说,“然后寻找一支最强大的,继续扶持。”
顿了顿,“当然,若是能帮着瓦剌不让其崩盘,最好不过。”
朱见深微微摇头:“这个就难了,以瓦剌目前的局势来看,崩盘与否皆在一念间,距离这么远,根本无法实时掌控他们的信息,即便掌控了,也无法立时应对,需要很多时间;
且就算朕提前下圣旨来调和,只怕也没多大用,要乱怎么都会乱的。”
李青无法反驳,这是事实。
“总之,还是尽量往好的方向走,别破罐破摔。”
“昂,朕是皇帝,自然不会那般。”朱见深闷闷道,“话说,你今儿上朝为何不发一言,为何不声援朕?”
“臣不善言辞!”
“你放……”朱见深恨声道:“你又不是武将,怎么就不善言辞了,朕戏台都搭好了,你却不唱,你知不知道朕当时多尴尬?”
李青微微摇头:“不知道。”
“你…你…那你上朝干嘛?”朱见深吼道。
“不是你让我上的吗?”李青无语,“那你要不喜,我不上朝就是了。”
“你……”
“好了,别生气了,我有正事跟你说。”
“……什么事?”
李青取出昨日写下的手稿,“这些都是真实事件,我亲眼见证,你看一下,没异议的话就编进中宗实录。”
“就这?”
“你先看看。”李青递给他。
朱见深接过大致看了下,点头道:“编进去吧。”
“你盖个印。”
“……”朱见深‘咔咔’盖了两下,问:“还有呢?”
“臣在翰林院发现两个人才,一个是刘健,一个叫李东阳,这二人才华出众,且品性极佳,皇上可重用。”李青说。
朱见深沉吟道:“刘健朕本就准备重用,不过…朕对李东阳没什么印象,回头看看他的履历。”
“嗯。”李青也不勉强,只是说:“皇上你莫只想着争权,同时也得兼顾社稷,万不可本末倒置。”
朱见深黑着脸点头:“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置身于道德制高点,真是混……服了你了。”
李青笑了笑,不跟他一般见识。
起身道:“别的就没什么了,待石亨他们回来,我会干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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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混账偷懒真是偷习惯了,都是先帝给惯的……”朱见深骂骂咧咧,日常口嗨。
没办法,憋着太难受,当面又不敢骂,也就背后骂骂人,出出气的样子。
发完了火,朱见深又有些发愁,现在的大明繁荣昌盛,可尴尬的是国帑很穷,一直存不住钱。
他倒是想印宝钞来着,可李青死命拦着不让,且还让他搞置换。
本就穷得叮当响,朱见深当然不愿意,且也做不到,最终,二人各退一步。
不印宝钞,也不置换宝钞。
但国库无银的窘境仍是没能打破,朝廷和日本的贸易往来并未停止,然,各种花销也是不断。
朱祁钰一直在置换宝钞,本就没留下多少钱。
朱见深上位后,先是葬先帝,后又登基,然后遍赏群臣,大赦天下,还有大婚……这一通下来,花费弥巨,国库加内帑,一股脑全给掏空了。
“上哪儿搞点钱花呢?”朱见深蹙眉自语。
没办法,皇帝没钱,腰杆也挺不起来。
‘加征商税?
试过了,暂时行不通啊,得掌权后才行,那些个江南……嗯?’
朱见深突然眼前一亮:“南方不行,北方未必不行,据闻那个沈老财主,可不是一般的有钱。”
“嗯,就这么定了,那厮这么肥,宰一顿也没什么打紧。”朱见深歪嘴一笑,“姓沈的,你最好别让朕抓着你的把柄。”
“来人!”
…
李青上了次朝,了解完草原局势后,又开始了咸鱼生活。
不过,他没那么颓废了,经常出去转转,去翰林院看看中宗实录编撰进度,要么去戏园听戏,亦或去茶馆听说书,倒也自在。
期间,他又在翰林院寻摸了一圈儿,却再也找不到一个能跟李东阳比肩的人了。
要么是一身书生义气,要么是还未进入庙堂,便已被磨平棱角,总之,难让李青满意。
不过,退而求其次,只注重才干的话,倒还是有的,李青只是暗暗记下,并未跟朱见深提及。
反正科举三年一次,人才还会有,没必要为了数量,降低质量。
眨眼,夏去秋来。
小院里的柿子由青变红,桂花树也开了花,一股风来,花香浓郁,沁人心脾。
李青倚在躺椅上,呼吸着花香,睡得香甜……
‘铛铛铛……’敲门声响起,接着一道陌生的苍老声音响起:“永青侯在家吗?”
李青缓缓睁开眼,坐起身癔症了下,这才开口:“谁啊?”
“草民是沈鑫啊。”
沈鑫?
李青懵了一下,扬声道:“来了。”
打开门,沈鑫苍老的面容映入眼帘,数年不见,这厮也老了。
李青扫了眼后面,道:“进来吧,让他们回去。”
“是,”沈鑫不敢丝毫忤逆,忙转头道:“回去,都回去,别在这儿碍眼了。”
李青等那些人走了,这才关上门,回头指了指石桌,“先坐。”
“哎。”沈鑫点点头,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回头,‘扑通’就给跪了,“大人,侯爷,草民这回摊上事儿了,你救救我吧。”
“你惹着谁了?”
“我,我……我惹着皇上了。”沈鑫都哭了。
李青满脸诧异,走上前道:“你怎么……算了,先起来吧,坐下说。”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