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1章
“挺习惯的,”朱祁镇点点头,“也没什么需要,这样就挺好。”见钱氏去倒茶,他忙起身,“我来。”
“我来我来。”朱见深忙自告奋勇,为人子者,岂可让父母为自己斟茶?
朱见深倒着茶,一边说:“这些个奴婢竟这般懒惰,朕……”
“不怪他们,是我不让他们进来伺候的。”朱祁镇摆摆手,“你母后身体不好,需要静养。”
“这样啊……”朱见深缓缓点头,他也看出钱氏身体抱恙,“母后请用茶。”
“皇上客气。”钱氏接过茶,笑道:“你们聊吧,我有些疲倦,去休息一会儿。”
朱见深一揖,目送钱氏走去内殿,这才转过身,又奉上一杯茶:“父皇请用。”
朱祁镇接过抿了口,上下打量了儿子一眼,问道:“最近是不是没休息好?”
“有一些。”朱见深苦笑,“不过也习惯了,如今暴风雨刚过,滋润大地的同时,也不可避免造成了坑坑洼洼,挺过这几年就好了。”
朱祁镇虽不知详情,却也能猜到个十之六七,叹道:“当皇帝难,当一个英明且有作为的皇帝更难;
慢慢来吧,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事缓则圆……”
他倏地住口,自嘲笑道:“算了,为父也没能力教你什么,你看着来,勤政自然是好的,却也要兼顾身体。”
“父皇说的是,儿臣明白。”朱见深笑笑,端起茶杯抿了口,接着又放下,关心问:“母后的病……还是请太医来诊治一番吧?”
“不用了,她本来没病,只是……”朱祁镇叹了口气,突然问:“你和那个皇贵妃……”
他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问,憋了好一会儿,才道:“感情如何?”
“儿臣很喜欢她,非常喜欢。”朱见深心中一突,眼神怪异,似乎在宣誓主权:“昔年那段艰苦岁月是她陪伴儿臣一路走来,且不求回报,儿臣不能没有她。”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什么眼神儿……朱祁镇颇感无语。
“父皇的意思是……?”朱见深试探问。
朱祁镇淡然摇头:“没什么意思,就是随口一问,当初……”
“当初的事儿臣听她说了,”朱见深抢先道:“过去的事就算了。”
朱祁镇更无语了:你这话……咋弄得我这个当爹的,想跟儿子抢女人似的?
“你多心了,父皇是说……你母后身体不好,有她一部分责任。”朱祁镇道,“当然,她也只是奉命办事,真正的元凶是你皇奶奶……”
朱祁镇简单说了下当年之事,然后道:“这也是我对你生母,以及那个万贞儿厌恶的原因,跟你说这些,也不是要你惩罚她们,而是想让你明白……”
顿了下,“这后宫一样得治理,不然,也会酿成祸端。”
朱祁镇淡淡道:“父皇当年刚登基那会儿,把持朝政的是你太奶奶……那时父皇年龄小,却也懂事了;
坦白说,你太奶奶没什么坏心思,也是想把事情做好,但,从结果来看……很一般。”
朱祁镇抿了口茶润润嗓子,接着道:“她之后,你奶奶也欲效仿,且外臣也想促进此事,若非有李青在,就当年那局势……尚且人微言轻的我,还真搞不定。”
“外臣勾结后宫,乃大祸患啊!”朱祁镇叹息。
朱见深脸上一热,明白自己曲解了父皇,同时,也察觉出了父皇这是话中有话。
“父皇是说……?”
朱祁镇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你太奶奶能把持朝政,是因为她有宣宗遗诏,不过你奶奶可没有,可她却是差点儿成功;
若非李青上来就把杨士奇给掀翻了,双方联手的情况下,我根本掌控不住局势。”
顿了下,问:“你可知宣宗驾崩后,殉葬了多少妃嫔?”
“儿臣不知。”朱见深摇头。
虽说这些都有明文记载,但他哪有时间关注这个啊?
“除了出家的胡氏,以及你二叔生母,余者尽皆殉葬。”朱祁镇道:“而这,并非宣宗本意,而是你奶奶的手笔。”
朱见深心头震惊,若非父皇说起,他怎么也不会知道,宫中居然还有这等事发生。
他在想,万一自己有个好歹,贞儿会不会被某些人殉葬。
这……不是没可能!
朱见深眉头深深皱起,沉吟良久,道:“父皇的意思是……后宫还是要热闹些才好,也就是……废除殉葬制度?”
“你觉得呢?”朱祁镇反问。
朱见深略一犹豫,点头道:“可行。”
顿了下,为难道:“只是没有一个合适的契机啊!”
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这话说得……好像跟催老子死似的。
朱祁镇笑了笑,说:“总会有的。”
“呃呵呵……”朱见深干笑,却是不敢接话茬。
…
父子又聊了些其他,朱见深起身告退。
朱祁镇靠在椅背上品着茶,脑海中不由浮现那个清晨,那恐怖的一幕……
他轻叹一声,自语道:“就当是……赎罪吧。”
第195章
汪直大胜
七月初。
这天,漠北军情来报,汪直、王越率骑兵奇袭,斩敌千余人,俘获战马七千余匹,驼、牛、羊等牲畜五千三百余,弓、矢、甲等万余……
朱见深大喜。
他倒不太看重这些丰厚战果,他看重的是漠北草原上的势力失去这些物资后,日子将会过得何等艰难。
没有这些赖以生存的东西,要么去抢其他势力,要么被其他势力进一步洗劫,无论是哪种情况,对大明来说,都是件值得庆贺的事。
“好啊,好!”朱见深心头畅快,“汪直果然没让朕失望。”
~
次日早朝。
朱见深将汪直的战绩公之于众,满朝官员自然个个开心。
不过,恭贺之余,他们把功劳全安在了王越身上,全然不提汪直分毫,这令朱见深颇为恼火。
朱见深当然明白,这是文官在为插手军队造势,这一点他不意外,他恼火的是这些人太没品了,一点也不讲究。
吃独食是吧?行,那朕就让你们一口都吃不上……朱见深没有直接发火,因为犯不上,也没有必要。
动不动就震怒,气也气死了。
朱见深只是说,将士们打了大胜仗要好好犒劳,便转移了话题……
朝廷打了大胜仗,上对国家,下对百姓,都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哪怕是没有得到实惠的百姓,都会产生一种优越感。
这是国家强盛的强有力证明,所以,军功从不遮掩。
朱见深有意造势,文官集团也有意造势,以至于大军还未归来,整个京师的人都知道了。
只不过,双方造势的侧重点不同,朱见深是为汪直造势,而文官集团却是为王越造势。
从民间舆论反响来看,显然是文官集团更胜一筹。
没办法,太监这个群体,天生就不招人待见。
在这个最重视孝道的时代,断了子孙根的人,很难以让人瞧得起。
…
永宁宫。
贞儿奉上茶,状似无意的说:“皇上,汪直这次立下大功,你要如何赏赐他啊?”
“当然是重赏啊!”朱见深呵呵笑着说:“朕还要赏你呢,要不是你举荐,朕就错过这么个人才了,他能有今日也是你教的好,说说,想要什么,朕无有不允。”
贞儿好笑摇头:“臣妾啥都不缺,还要什么赏赐啊?”
“哎?必须要!”朱见深心情不错,笑道:“机不可失,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可要好好把握。”
“那皇上既然这样说,臣妾就斗胆了。”贞儿试探着说道,“臣妾有个不情之请,不知皇上可否允准?”
“说说看。”
“皇上可否先答应?”
朱见深蹙了蹙眉,道:“你先说。”
贞儿无奈,只好道:“臣妾想请皇上,不要奖赏汪直。”
“这怎么行?”朱见深果断拒绝,“无论是谁,立了功都要奖赏,不然谁还肯为朝廷卖命?”
“那就赏赐他一些钱财,可好?”
朱见深还是拒绝:“不成,这么大的功劳,仅赏赐一些钱财,岂不显得朕刻薄寡恩?”
贞儿苦笑道:“他现在已是御马监掌印太监,西厂提督太监,皇上你还能赏他什么?他毕竟……只是个太监啊!”
贞儿很聪明,她已经察觉出了苗头不对,如今的汪直权柄已然滔天,再进行封赏……怕是离大祸临头便不远了。
当一个人到了赏无可赏的时候,通常就是他倒大霉的时候。
眼下汪直便是如此。
他起点太高了!
对这个当儿子养大的奴婢,贞儿付出了真情实感,实不愿他走到那一步。
尽管皇帝夫君一再承诺不杀汪直,但贞儿看得明白,别真指望天子一言九鼎,君无戏言。
皇帝说话不算数的多了,比如方才还说‘无有不允’,现在却是毫不客气的拒绝。
小祖宗宠她,爱她,却不会为了她,置大局不顾。
汪直从始至终就是一把刀,当这把刀锋锐、刚硬到极点之时,便是折断之日。
“皇上,太监权柄太大,一样会危害江山社稷。”贞儿劝道,“他现在的权势已然盖过了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再进行封赏……内廷就失衡了啊!”
朱见深不悦道:“朕说过,朝局的事你不要多嘴。”
“可是……”
“你还不是皇后呢!”朱见深大声打断,平复了下,哼道:“便是皇后、太后,也不能干政,贞儿,你莫要恃宠而骄。”
贞儿沉默,自怜自伤。
见状,朱见深有些后悔,却也没有哄,起身道:
“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这才公平,朕……朕出去散散心。”
“皇上慢走。”贞儿低着头,眼睑低垂。
她好像哭了……朱见深心疼。
不过他依旧没说软话,转身出了永宁宫,本来很好的心情,此刻也喜悦荡然无存。
刚出殿门,就碰上了纪淑妃。
看得出,纪淑妃这些时日很舒心惬意,整个人十分松弛,嘴角带着淡淡笑意,给人一种清闲轻快之感。
朱见深驻足,好奇道:“你最近心情很好啊?”
“呃…是。”纪淑妃盈盈一礼,“臣妾见过皇上。”
“免了免了。”朱见深摆摆手,道:“陪朕走走吧。”
“是。”纪淑妃只得取消跟贞儿下象棋的娱乐,陪着皇帝夫君散起了步。
两人相处不多,朱见深对这个无心插柳的妃子并无太深感情,却绝不讨厌,怪只怪纪淑妃这性子太木讷了。
莫说贞儿,她要是能有宸妃的一半讨好人的手段,也不至于是如今地位。
哪怕儿子是太子,她也一直是边缘人物,不过纪淑妃反倒乐在其中。
“说说,最近遇上什么喜事了?”
“也没什么。”纪淑妃讪讪道,“就是看着佑樘一天天茁壮成长,心里开心。”
朱见深怔了下,旋即明悟过来,轻笑道:“是因为朕说了不会改换太子,你才这么开心的吧?”
纪淑妃一凛,忙道:“换不换太子,一切皆由皇上说了算,臣妾哪敢为此喜怒哀乐啊?”
朱见深笑笑,没继续这个话题,轻声说道:“佑樘性子随你多些,有些木讷仁弱,他日你做了圣母皇太后,这性子要改改才是,你上面还有皇后,再上面还有太后,哪怕是为了佑樘,不能让她们作妖,懂吗?”
“皇上万岁。”纪淑妃说。
朱见深苦笑,也有些生气:“朕与你推心置腹,不是听你说场面话的。”
“臣妾错了,”纪淑妃忙赔罪,“臣妾记住了。”
“嗯…”朱见深点点头,突然问:“进宫前,你和汪直认识吗?”
“不认识。”纪淑妃摇头,“臣妾也是听了万姐姐说起,才知他也是……跟臣妾一起进的宫。”
“这样啊……”朱见深似有些失望,又似感到心安,叹了口气,转而聊起了生活琐事。
一路走,一路聊,最终聊进了淑妃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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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
朱祁镇俯下身,用衣袖擦了擦花园前的挡土墙石阶,扶钱氏坐下,“累了吧?咱们歇一会儿。”
这两天不再那般燥热,他领爱妻出来走走。
李青曾说过,多走动走动对小钱的身体有好处,他一直记在心里。
钱氏笑了笑,笑容透着些许疲倦,不过兴致很浓,好似回到了数十年前那会儿。
“夫君,妾有个不情之请。”
“跟夫君还客气什么?”朱祁镇佯装不悦,“直言便是,无有不允。”
钱氏缓缓点头:“妾走后,夫君再纳个妃子吧。”
“跟你说了多少次,不吉利的话不要说。”朱祁镇皱眉,“你这身体好好调养,没什么大碍的。”
钱氏苦笑,她自己身体什么样,她最是清楚。
不说油尽灯枯,却也离大限不远了。
“妾是说万一,夫君可否答应?”钱氏希冀的望着他。
朱祁镇默了下,苦笑道:“为夫都奔着花甲之年的人了,对女色早就不感兴趣了。”
“有个人陪总是好的。”钱氏轻声说,“一个人太孤独了,夫君你又不似李先生……人啊,还是要有个伴才行。”
朱祁镇指了指远处的奴婢,笑道:“宫里这么多人,你觉得夫君会无聊孤独吗?”
“不一样的,还是有个枕边人才好。”钱氏说。
一走数十年,朱祁镇当初的另两位妃子已然不在,如今就只剩下钱氏、周氏。
钱氏知道夫君极其厌恶周氏,这才提出让他纳妃。
太上皇纳妃、生子……也没什么,更影响不到朝局。
譬如唐朝的太上皇李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