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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1章

    “何以见得?”

    “你是官,且还是大明的高官。”王守仁语气笃定,“不然,皇上何至于亲自上门见你?”

    李青微惊:“你父亲告诉你的?”

    “父亲不曾说,是我从细节中得出,那日你身边之人便是当今圣上。”王守仁说。

    此子,果具慧根……李青心中惊叹,脸上却相当淡然,“可我真就是个道士啊。”

    王守仁笑了笑,不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诚挚道:“今日多谢。”

    “不必客气,”李青道,“这都快晌午了,我就不留你了,要不你改日再来?”

    “也好,那便改日再来。”王守仁点头,“晚生告辞。”

    你听不懂我这只是撵你走的说词吗……李青翻了个白眼儿,随即明悟过来。

    少年听出来了,却故意为之。

    ~

    “这小伙儿真非常人……”李青自语了句,转身也出了门,下馆子吃饭去了。

    自从回来后,李青也变得勤快了,至少不在吃这一方面懒惰,搁以前,他都不吃早饭,现在却是一日三餐,一顿不落。

    实在是……这些年在外面,饮食方面着实没少遭罪。

    酒足饭饱,李青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刚小憩了会儿,就被惊醒了。

    有些日子没来的朱见深,这次带着成果来到了小院儿。

    “先生,户部统计出来了。”

    “哦?”李青来了精神,“走,进屋。”

    来到客堂,分宾主落座。

    朱见深从袖口取出一张封奏疏,放在桌上,“都在这上面写着呢。”

    李青拿起展开,逐字逐句的仔细阅览,大明历届皇帝在位时的人口数额,都被归纳了出来,甚至,每一年都有详细记载。

    当然了,在这个没有身份..证的时代,朝廷统计的户籍人口,肯定跟实际情况有出入。

    不过,在摊丁入亩施行后,隐户已经很少了,出入不会太大,完全可以拿来做参考。

    …

    半晌,李青放下奏疏,缓缓闭上眼睛,陷入沉思。

    朱见深也不催,静等下文。

    好一会儿,李青缓缓开口,“人口大幅度暴涨,出现在宣宗后期,此后,一年比一年涨幅大,好在到了成化一朝,人口涨幅有所缓解……问题应该不大。”

    “真的不大吗?”朱见深狐疑道,“哪怕是去年,也比宣宗时期人口涨幅最鼎盛的时候大,朕看了这个后,真可谓是……心惊肉跳,睡都睡不好啊!”

    他忧心忡忡。

    李青轻笑道:“倒也不用焦虑至此,你知道倒春寒吧?”

    “倒春寒……”朱见深蹙眉道,“先生的意思是说,这是物极必反的前兆?”

    “……不是。”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准确说……这个叫发展惯性。”

    第208章

    与众不同

    “什么意思?”朱见深不懂。

    李青拿起桌上的茶杯,用食指顶着杯底内部,另一只手拨转杯子,随着他的动作,茶杯很快旋转起来。

    少顷,李青停下拨转动作,茶杯依旧在旋转,甚至在李青停下的一刹那,茶杯旋转更快。

    “这个就叫惯性。”李青解释,“大明亦然,它太大了,旋转起来不易,可一旦旋转起来,想让它立即停下也很艰难。”

    顿了顿,“也可以称作滞后性,比方说一个好的国策,在施行最初往往见不到效果,这需要时间发酵,再比方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你这么说,朕就明白了。”朱见深缓缓点头,“不过,人口增长依旧巨大啊。”

    “这是因为人口基数太大了,”李青道,“你不要只盯着数量,要看比例。”

    朱见深狐疑道:“也就是说,未来大明人口的涨幅比例……会逐渐降低?”

    “当然,”李青点头,“百姓只是淳朴,却不傻,自会做出最优解,但不可否认的是,大明将会在相当长的时间段内,保持碾压历朝历代的最高人口。”

    “会保持多久?”

    “至少百年。”李青沉声说。

    闻言,朱见深又紧张起来,惊道:“现在都快一万万又三千万了,等到惯性停止,估计都要奔着一万万又五千万去了,还要维持百年……这,这可如何是好?”

    李青也有些头大,海量的人口若是碰上大面积天灾……别说朱见深,他都心惊肉跳。

    大明国力强盛不假,可如此庞大的人口……实在有些负担过重。

    最紧要,也是最现实的问题必须重视——如何活下去?

    百姓质朴、知足常乐,却也有最基本的需求,温饱。

    可若是活都活不下去的话,那便只能造反了。

    他们想活下去,这没什么错。

    “粮食问题要解决。”李青说。

    朱见深点头:“问题是如何解决?”

    “……想办法。”李青惨然苦笑,“你放心,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大明都能挺得住,我会寻求突破。”

    朱见深也没再说什么,李青的辛苦、付出,他都明白,他身为天子,实不该将担子尽数压在李青一人身上。

    “嗯…。”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两人一时间也无太好应对之法,便暂且先搁置,转移了话题。

    就土司事宜展开探讨……

    幸赖,这方面,倒是没什么可担忧的,尽管土司抵触心理强烈,却也翻不起太大浪花,好好运作,只需过个两三代人,便能彻底完成融合。

    朱见深政治天赋十分卓越,战略眼光独到,二人几乎没有分歧,相谈甚欢。

    末了,李青补了句:“现在朝局趋于稳定,你可以适当放松一下,不过,也别把力气都用到女人身上去。”

    “这你都知道?”朱见深惊奇,“你该不会在朕身边安插亲信了吧?”

    “我有那么闲吗?”

    “那你是咋知道的?”

    “呃……”李青脸上一热,继而板着脸道,“你看你都虚成啥样了。”

    朱见深:“……李青你放肆!”

    他愤然起身,到了门口,却又驻足,回身讪讪道:“那个……你可有良方?”

    “节制。”

    “……再见。”朱见深鼻子差点气歪了,转身便走。

    李青没有起身相送,枯坐在椅上,思索破局之法。

    诚然,那一天还很遥远,但,这么庞大的国家,不未雨绸缪,事到临头再想办法可就晚了。

    拉海外诸国入伙,形成一个经济体,却能有效缓解大明的问题,不过,怕是也难以根治。

    还是得寻求突破……

    李青捏了捏眉头,叹道:“也不知转型行不行得通,若是能彻底走上工业化……唉,资本之路又和皇权相冲突,难搞啊!”

    朱见深好不容易削弱了官僚机构臃肿,打击了富绅违法走私生意,若是大力度扶持官绅……他必然坚决抵触。

    那样做,他的努力就付之东流了。

    “慢慢来吧,资本也只是有萌芽雏形,即便朱见深同意,现阶段也不具备足够条件……”李青轻声自语,“不过,抽空还是去一趟交趾吧,不管未来走哪条路,交趾这个贸易补给线,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他上次去交趾,还是朱祁镇做皇帝的时候,不知不觉间,三十余年过去,那里现在如何,他也不太清楚。

    就连憨憨,都走二十多年了……

    “再歇数日,就动身吧。”李青不是沉迷享受之人,有了想法便去做。

    无非就是辛苦些,这么多年下来,他都习惯了。

    ~

    次日。

    李青吃早饭回来,少年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见他回来,微微一礼,“早。”

    “早。”李青讷讷点头:不是,你还真不客气啊?

    左右待不了几日了,李青也没说什么,开门邀少年进院儿。

    他提了提手上的油纸袋,“你早饭吃没,这包子还热乎呢。”

    “吃过了。”王守仁说道,“你看的真准,我昨日回去就有些身体不适,找郎中一看,还真是受了凉,吃了服药,现在好多了。”

    “……还格竹子?”

    “当然。”王守仁点头,“我可不是轻易放弃之人。”

    说着,径直走向那一小片竹林。

    李青倒也没打击他,缓步跟过去,道:“我过几日就要走了,你若真喜欢这竹林,就送你了。”

    见少年欲讲理,李青补充:“不砍它,移植你家去。”

    王守仁沉吟了下,微微摇头:“还是算了,你若走了,我便格其他竹子,这竹子本就在这儿,就还让它在这儿吧。”

    “那成。”李青不强求,啃着包子问:“在京师住的习惯吗?”

    “还行。”王守仁没了之前高冷,也可能是因为李青这个很有眼缘的人要走了,他变得健谈起来,“父亲高中后,我们一家便迁至京师,至今已有三年,起初还真不习惯,这里比浙..江要冷不少,不过几年下来,也渐渐适应了。”

    少年年岁不大,言谈举止却处处透着老成。

    李青忍不住道:“你还真是跟常人不同。”

    “是不同,”王守仁点头,“母亲怀胎过十月才生下我,祖母说我出生前夕,她梦见天神衣绯玉,云中鼓吹,抱着一赤子,从天而降,祖父便给我取名‘云’,不过,我到5岁时仍不会说话,家人四处求医问神,有一僧人说我‘道’破,所以我就改了名,叫王守仁,寓意……那日圣上已经说了。”

    “我倒觉得还是小云好听。”李青笑了笑,转而道:“五岁时你都记事了吧,为何不会说话呢?”

    “开不了口。”

    “……这可真够玄乎的。”李青摸了摸鼻子,好奇问:“所以,你觉得自己从小异于常人,有圣贤之姿?”

    王守仁想了想,轻轻摇头:“倒也不是因为这个,我就是……”

    顿了下,他坦诚道:“我有种……或许你觉得是错觉,但我就是认为,我是要做圣贤的人。”

    少年的话狂妄至极,但少年的神情却无比认真,眼神笃定且又真诚。

    显然,这是他的实话,至少,他真就是这么认为。

    李青竟也说不出反驳的话,笑道:“那你可得努力了,圣贤可不是谁都能做的。”

    王守仁点头:“你呢,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李青。”

    “字呢?”

    “没有。”

    “号呢?”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我连字都没有,哪儿来的号?”

    王守仁惊诧道:“莫非,你还没有及冠?”

    “很早很早就及冠了,就是单纯的不想取表字。”李青耸耸肩,“我这人最怕麻烦。”

    这回换王守仁费解了,“先生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彼此彼此。”李青笑笑,打趣道:“不过你可是要成圣贤的,我怎担得‘先生’一词?叫我李青便是。”

    “这怎可使得?”王守仁摇头。

    在这时代,尤其是读书人,直呼其名可是很无礼的。

    李青却道:“名字不就是让人称呼的吗?不然起名干嘛,你说呢?”

    “呃……”王守仁还真无法反驳,苦笑道:“先生果真与众不同。”

    顿了下,“凭昨日‘清净’,你便担得起。”

    李青玩味道:“那我可赚大了,圣贤都叫我先生。”

    王守仁知道他是打趣,却也不气恼,微笑点头:“你要去哪儿啊?”

    “一个很远的地方,”李青笑着说:“兴许这次一别,咱们以后都不会相见了。”

    “那可真是遗憾。”王守仁轻叹惋惜,“你是为国事奔波,对吧?”

    李青微微吃惊:“何出此言?”

    “这个,不难看出。”王守仁很轻松的说。

    “你这小伙还真颇具慧根,”李青不否认,认真说:“好好读书,真做了圣贤,为国为民。”

    王守仁点头,随即又是一叹:“不过,那一天应该还很远,我昨日仔细想了想,你说的很对,格竹子是做不了圣贤的。”

    “那你还格?”

    “这也是人生之积累,不是吗?”

    李青:“……”

    不知怎的,李青遇上这少年,总是无言以对。

    若是敌人,他定要让其尝尝他的‘理’。

    第209章

    大明水师

    不过,李青也十分好奇,问道:“你是如何说服你父亲,让你四处瞎溜达的?”

    “这个,没什么难的。”王守仁笑了笑,“脚在我身上,走什么样的路,自然是我做主。”

    顿了下,“当然,我父亲还是很讲道理的,并不是个认死理的读书人。”

    “你父亲可真开明。”李青忍不住说,转念一想,倒也不奇怪,碰上这样的儿子,若是不开明,估计早就被气死了。

    “你继续格吧。”李青好笑摇头,“我这一走,短期内是回不来了,你若改变主意,我之前说的依旧作数。”

    “什么?”

    “竹子啊。”

    “还是不了。”王守仁微微摇头。

    李青点点头,折身走到躺椅前躺下,迎着秋风,不知不觉间睡去……

    再醒来,已临近晌午,王守仁的格物致知也到了尾声。

    见他醒来,王守仁提出告辞。

    李青问:“可有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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