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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5章

    朱厚照躬身一揖,“儿臣告退。”

    恰巧李青走来,朱厚照却没给李青打招呼的机会,二人就这么擦肩而过。

    “太上皇怎么出来了啊?”李青缓步上前,很自然的打招呼。

    “这不是你说的嘛,多走动走动,对身体有好处。”朱佑樘缓步走向花圃挡土墙前,跟随的太监忙把手中搬着的椅子提前放好。

    朱佑樘上前坐了,招手道:“先生也过来坐。”

    椅子只有一把,不过李青体格好,就在一边挡土墙坐了。

    “跟厚照闹矛盾了?”朱佑樘笑着问,就跟普通家庭父亲与儿子老师聊天的口吻一样。

    没有责怪意味,只想着调和。

    “厚照性子倔了些,有时情绪上来了就是一根筋,不过大多不记仇,过了也就好了。”朱佑樘道,“厚照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熊孩子,给他一点时间。”

    朱佑樘叹道:“朕少年时也觉得可以做到先帝那般,可做了皇帝才知道……唉,眼高手低啊!”

    “皇帝也是人,去了这身衣服,与普通人并无太大区别,厚照是弘治四年生人,今也不过弘治十八年,说起来,他是皇帝不假,却也是个才十五岁的少年。”朱佑樘温笑道,“朕知先生胸中所藏不凡,可也别太过于高标准要求他了。”

    是啊,刚满十四岁,还是个初中生呢……李青暗叹。

    朱佑樘目光柔和,带着期盼,“朕希望先生能多担待点,多费些心思,他比我这个父亲聪慧,我也相信他比我做的好。”

    李青轻轻点头,挤出一个笑:“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太上皇放心。”

    “嗯,那我就放心了。”朱佑樘语调轻快,“马上就过年了,先生还没赶年集吧?”

    “没呢。”李青也话起家常,“李总兵倒是买了不少年货,我沾沾光便是。”

    “看来先生跟永青侯相处很愉快呢。”

    “是挺愉快。”李青坦然承认。

    朱佑樘点点头,没再继续问下去,转而叹道:

    “人这一生啊,就没有事事顺心的,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出乎预料,打破设想,可缝缝补补下来,又觉得也没那么糟糕,辛苦是辛苦了点儿,可若真说遗憾,也没多少。”

    “缝缝补补是挺辛苦,可收获的满足感却能抚慰疲倦。”李青轻笑点头。

    两人轻松话家常,点到即止,不作深谈,颇为得趣儿。

    …

    乾清宫,为朱佑樘针灸之后,李青拐弯去了御书房……

    “宣。”

    殿中传来朱厚照的声音,说不上愤怒,嗓音平静。

    李青走进来,“微臣参见皇上……”

    “免礼。”朱厚照淡淡开口,似是不愉快已翻篇,写下批复后,抬头道,“坐吧。”

    刘瑾忙搬来椅子,放在御书案对面,并很有眼力见的退了出去。

    李青拉开椅子坐下,问:“心情好些了吗?”

    “朕虚怀若谷,不是小心眼的人。”朱厚照淡淡道,“朕是大明皇帝,岂会不为大明江山考虑?不过……”

    朱厚照神情严肃,语气笃定:“工商业发展到最后,大明必亡!”

    “未必吧!”李青持不同意见,“工商业发展到最后会影响皇权,却远不至于亡了江山,可若倒行逆施……”

    顿了下,李青打补丁:“倒行逆施并非说皇上在施行苛政,而是逆流而行。”

    “你说话就没好听过,朕都习惯了,不用这般。”朱厚照瞥了他一眼,道,“继续说。”

    李青点头:“汉之强,唐之盛,世人莫不颂之,可汉唐国祚却非无限长不是吗?

    大明立国至今,已有一百三十八年,一百三十八年啊……”

    李青脸上漾起欣然,自豪,“汉之强,唐之盛,立国一百三十八年后,可有大明风光?”

    “自是没有。”朱厚照摇头。

    他心中突然也涌起骄傲。

    是啊,自秦大一统之后,历朝历代,又有哪一王朝国祚一百三十八年后比得上大明?

    千秋万代只是个口号,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清楚,这只是个理想,甚至是幻想。

    “大明气候条件远比不上汉唐,人口却远超汉唐,立国如此久,兴盛程度却远超汉唐,何也?”

    “何也?”

    “因为时代在进步!”李青道,“眼下这个发展趋势,被所有人接受,难道不能证明它是对的吗?”

    朱厚照无言。

    “我知你委屈,可……你又有什么资格委屈呢?”李青疲倦地叹了口气,“太祖少时那般遭遇,后来起事朝不保夕,是否委屈?

    建文削藩,太宗被逼得装疯卖傻,献出三子,称帝后一生未敢有丝毫懈怠,没享过一天福,是否委屈?

    仁宣二宗兢兢业业,积劳成疾,父子两朝仅十年有余,是否委屈?

    中宗被迫做皇帝,英年早逝,是否委屈?

    宪宗除弊革新,励精图治,换来的却是臣下怨言,是否委屈?

    你父皇终一朝勤以仁政,可你看到的只有软弱,是否委屈?”

    李青沉声道:“就连正统帝,也未有你想象的那般不堪,他有大过,却也有可取之处!

    包括建文,你看到了藩王对朝廷的危害,可那时的藩王对朝廷危害更大,将心比心,平心而论,他削藩,有错吗?”

    “呼~!”李青长长呼出一口浊气,问:“现在!请你告诉我,你有什么可委屈的!?”

    “我……”朱厚照面庞涨红,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青冷声道:“你觉得你难,可谁又容易了?

    你自觉无人了解你的苦楚,可你又了解过别人的苦楚吗?”

    “我……我只是有些……有些……”朱厚照张口结舌,末了,近乎情绪崩溃道:“我眼高手低,我年轻气盛,我任嘛不懂……!”

    李青平复着激荡心情,缓缓道:“我这般说,非是逼迫你认错,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的委屈你的难,在别人看来是那么微不足道,你难道……奢望所有人都体谅你?”

    “你这是在祈求别人怜悯,懂吗?”李青嗤笑。

    一记猛药之后,李青沉静下来,道:“说话难听,皇上多担待。”

    朱厚照用时许久,才把剧烈波动的心平复下来,闷声道:“无妨,朕承受的住。”

    “皇上海量。”李青拱了拱手,道:“年关将近,过不久就是正德元年,关于正德新政……希望皇上多思量,三思而后行。”

    “朕明白。”朱厚照缓声说,“朕是大明皇帝,是臣民君父,又岂会想着亡我江山百姓?”

    “我从始至终都未怀疑过皇上的初衷!”李青说。

    或许是常被怼的缘故,听李青这般说,朱厚照竟生出一股子被理解的感动。

    他抬眼望向李青,忽然生出一种错觉,似乎……面前这个男人,才是最委屈的!

    调整了下情绪,朱厚照突然一笑,道:

    “过去的都过去了,即日起,重新来过!对了,先生不会往心里去吧?”

    “……不会。”李青颔首,“浪子回头金不换,何况是皇帝,且皇上你也还没做出危害大明的举措。”

    “那就好。”朱厚照点点头,轻笑道:“朕忽然觉得,刘瑾有一个点子倒是可行。”

    “什么?”

    “偷奸耍滑者,扣除对应俸禄!”

    李青:“……”

    第8章

    幼稚

    扣吧扣吧,不差你那仨瓜俩枣……走出皇宫,李青长长呼出一口气,温热白气很快融于空气,消失无形。

    李青又是一叹,眉头微微皱起,接着,又缓缓放松下来。

    布局已开始,不算棘手。

    小皇帝……亦然。

    太子+独生子+慈父……在蜜罐中长大的小家伙有如此脾性并不奇怪,甚至李青都有些庆幸,庆幸小皇帝不算太过熊孩子。

    至少,小皇帝听得进去话!

    李青对朱厚照的心理预期足够低,因此也谈不上失望,一个刚满十四岁的少年,你让他如何扛起这偌大的江山、天下万万生民?

    穿上龙袍他是皇帝,褪下龙袍……也就是个初中生,说是个小屁孩儿也不为过。

    如此年龄,你能指望他有多成熟?

    虽说朱厚照性格冲动,贪玩喜乐,做事不考虑后果……,不过也有优点,能辨是非,亦有抱负。

    平心而论,若换个人享受着他享受的资源长大,未必比他强,甚至大概率会更差。

    “挺好了,别不知足……”李青自我安慰。

    轻笑笑,他步履轻快许多……

    ~

    这日后,

    朱厚照没再有奇思妙想,按部就班……

    群臣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一些,却仍不敢大意,不排除小皇帝在憋大招!

    小皇帝年龄不大,却做了十余年的太子,弘治就这么一个儿子,对其根本不设防,群臣接触良多,因此也非常了解小皇帝性格,知道这绝不是个安分的主。

    犹以李东阳为甚!

    小皇帝欲对工商业动手,他慌得一批,可他更不敢贩卖焦虑,连内阁的刘健、谢迁都没说,一个人闷闷憋着,憋得难受……

    终于,过年了。

    “咚,咚,咚……”

    悠扬的钟声响起,属于正德的时代来了……

    刘瑾习惯性地微躬着身子,面朝东方,火红朝霞映在他脸上,这一刻,他看起来似乎年轻了许多。

    “终于正德元年了啊!”刘瑾低低自语,面庞潮红。

    如今他出了教坊司,在钟鼓司任职,虽说没得到晋升,可刘瑾知道,属于他的春天到了。

    来了钟鼓司,他的时间更充裕了,除了早起撞钟,余下时间完全可以自由发挥,这一来,跟新君接触的时间就更多了。

    当然,刘瑾相信皇上如此安排,本意就是如此。

    宫门大开,群臣带着对新君的祝福词缓步进来,不管心中如何作想,脸上皆是喜气洋洋。

    今日不办公。

    天大的事也比不过一句:大过年的!

    辰时初,

    朱厚照姗姗迟来,接受群臣贺拜,发红包……

    群臣拜谢。

    一切都是那般和谐,皆大欢喜。

    接下来的几日,这座庞大的权力机器,会短暂地停止运转,臣不上朝,君不理政……

    小院儿。

    “宏儿你领了多少红包?”

    “银票一百两,干爹你呢?”

    “他娘的,只给了我十两。”李青骂骂咧咧,这熊孩子就是针对他,一定是的!

    好歹他也是太子太师,从一品的官职,红包怎么也不至于如此寒酸。

    李青不差钱儿,却对小东西这态度很不满意。

    李宏无奈苦笑:“干爹你说话……还是注意点好,皇帝的娘……岂是能说的啊?”

    “呃…,只是顺嘴一骂,习惯了都。”

    李宏:“……”

    “年后什么时候走?”李青问。

    “过了十五吧。”李宏笑着说,“这次回去我就不忙了,干爹再回金陵,我也能作陪了。”

    李青轻叹:“下次回金陵不知什么时候呢,就弘治这身体……我也走不开啊!”

    顿了顿,“这边就别操心了,过好你的日子就成,有我呢,天塌不了。”

    李宏点点头,安慰道:“皇上初登大宝,正是踌躇满志的时候,兴许过了这个阶段就稳重了,干爹你也别有太大压力。”

    “放心吧,这点压力于我而言不算什么。”李青轻笑摇头,转而道,“回去后,让人给唐伯虎去封信,问问进展如何,完事儿给我来封信,还有,让小浩招揽些饱学却郁郁不得志的书生文人,给唐伯虎做帮衬。”

    “哎,好。”李宏答应,起身笑道:“孩儿去炒俩菜,咱爷俩中午喝一杯。”

    “我去吧。”

    “大过年的还是我来……”

    “来什么来,六十多的人了逞什么强?”李青瞪了他一眼,“等着吃就是了。”

    李宏苦笑:“干爹,我身体还强健着呢,远没有垂垂老矣。”

    “嘁!”李青不这么觉得,起身去了东厨。

    春已立,暖未来。

    太阳光逐渐隐去,天昏沉没多久,便飘起了雪花,见状,李青只好改做火锅。

    父子相对而坐,吃喝闲聊,火锅里是翻涌的肉片,酒杯里是温热的酒,聊的话题是往日温馨……

    许是都上了年纪,都喜欢这样小酌话家常方式过年。

    午时末,李宏去补觉了。

    李青没有睡意,便来院里看雪。

    雪还在下,六九天抬头却不见柳绿,大地、树枝、房顶、墙头……,目之所及,银装素裹。

    朔风呜咽,雪花乱舞。

    似乎……没完没了。

    李青去厢房往火炉子里加了些木炭,便坐在屋檐下,倚在躺椅上看雪,他保持一个动作不变,宛若雕塑,唯有口鼻升腾的白色热气,证明他还是个有温度的人。

    申时初,院门敲响,来人是朱厚照。

    小皇帝火力十足,好似一点也不怕冷,他两手通红,却还撸起一截袖子,貌似刚打完雪仗。

    “大过年的皇上不在宫里,怎么想起来我这儿了?”

    “宫里没意思,就想着四处走走。”朱厚照背着手,在院里闲溜达,似乎闲着不动会要他命,一院儿的雪很快就被他的脚印铺满。

    “李总兵呢?”

    “午睡还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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