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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7章

    少年这一路委屈再也压抑不住,情绪开始失控……

    张永极有眼力见,忙一挥手,“退下,都退下。”

    言罢,行了个礼,自己也走了出去。

    黄锦挠了挠头,也跟着退了出去。

    朱厚熜拉着邵氏来到桌前坐下,轻唤道:“奶奶,您还好吗?”

    “好,好,奶奶都好。”邵氏开心笑着,呢喃道,“我孙儿要当皇帝了,当初宪宗皇帝就看好你爹,想传位给他呢,这都是真的……”

    她苍老的面庞带着一丝骄傲,似在炫耀,“宪宗皇帝原话:杬,字义优美,寓有豁达之意,有乔木便以杬为名,望他能茁壮成长。”

    “孙儿你知道吗?”邵氏强调道,“当初你爹才是名义上的大皇子……”

    她口无遮拦,说孝宗皇帝是个私生子,被宪宗皇帝养在宫外,不是纯正汉人……云云。

    搞得朱厚熜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忙岔开了话题,转而关心她的健康状况来。

    隔墙有耳,偌大的皇宫奴婢无数,这要让人听了去,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哪怕这是事实。

    邵氏到底糊涂了。

    幸赖,也正因糊涂了,她才没有惹人忌惮,哪怕她孙子要当皇帝了,也没人觉得有什么。

    当然,最重要的是没两年可活了。

    没聊几句,邵氏转而又说起了朱厚熜的爹,她的儿子,激动的情绪又变得悲伤。

    “我的杬儿,你的命咋这么苦啊……”

    孩童不可控,老人亦是如此,尤其是上了年纪又精神出问题的老人,朱厚熜提心吊胆的同时,也不由得感到悲凉。

    自己这个亲奶奶……好可怜啊。

    想来,她这些年过得很不好。

    …

    邵氏终是老了,情绪大起大落,又碎碎念着说了许多话,逐渐体力不支,昏昏欲睡,可她却紧紧攥着孙子的手不放,生怕一放手就再也摸不到孙子了。

    朱厚熜好一番劝,最后拿出明日就要登基作挡箭牌,这才劝得她放手。

    扶着奶奶走出殿门,却见张永就在门口候着,朱厚熜不禁警惕起来。

    “公公一直在这儿守着吗?”

    “殿下客气了,奴婢张永,殿下唤奴婢名字便是。”张永谄笑点头,“从今以后,奴婢就是殿下一人的奴婢了,自然不敢懈怠。”

    闻言,朱厚熜稍稍心安了些。

    想想司礼监的批红权也不容小觑,他忙露出和善笑意,对其微微颔首,接着,又用商量的口吻说:

    “奶奶,让张永送您回寝宫休息吧,明日大典之后,孙儿再去跟您请安。”

    张永很会来事,忙跟着劝:“娘娘,殿下又不走,日子长着呢,明日是天大的事呢。”

    “对对,大事要紧,明日是我孙儿的大事……”邵氏不停念叨着,似郁郁数十载,终得扬眉吐气。

    朱厚熜朝张永投以感激的目光,道:“稍后再来一趟。”

    “是,殿下。”张永上前搀扶着邵氏,“奴婢先行告退。”

    “嗯,去吧。”朱厚熜颔首。

    望着张永搀着奶奶远去,朱厚熜缓缓吐出一口抑郁之气,再次将目光投向这偌大皇宫,哪怕暮色降临,却仍无法掩盖它的恢弘。

    天还没彻底黑下来,一盏盏灯笼便高高挂起,在烛光映衬下,更显华丽堂皇。

    小地方来的朱厚熜被震撼到了。

    跟乡巴佬进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下权力的中枢,恢弘的宫殿,繁华的京城……他虽然才第一天到,还未窥得它的全貌,可仅这冰山一角,就足以让他心头震撼。

    还没正式做皇帝的他,已然爱上了这里。

    突然间,他又有些自卑。

    一是,安陆州与京师的巨大差距;二是,他爹不是皇帝,他不是太子出身,他只是一个藩王世子。

    教他读书的不是朝廷大员,他接触的也多是太监……

    他不似堂哥朱厚照那般,以皇帝嫡长子的身份来到这个世界,幼时就被立为太子,从小接受官员见礼……

    藩王出身的朱厚熜根本没有朱厚照那种上位者的贵气,更无上位者的霸气,至少,现在还没有。

    朱厚熜很自卑,很虚,很敏感……

    他知道,那些人内心深处都瞧不起他。

    “殿下,殿下……”黄锦从远处小跑过来,“您怎么了?”

    “没事儿。”朱厚熜强笑笑,“就是……有些疲倦了。”

    黄锦不疑有他,嘿嘿笑道:“那也得先把饭吃了,饿着肚子哪里睡得香?进屋……进殿吃饭吧。”

    朱厚熜抬手敲了他一下,笑骂道:“就知道吃,你瞅你都胖成球了……”

    被黄锦这一打岔,他心情开朗了些,打趣道:“吃饱没?没饱再吃点,在家都没饿着,别来了京师亏待了肚子。”

    “嘿嘿,奴婢饱饱的。”黄锦拍着圆滚滚的肚皮,憨笑道,“别说,这试菜还真是个美差,要不……殿下以后就让奴婢干这个吧?”

    “没出息!”朱厚熜瞪了他一眼,哼道,“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也不嫌丢人。”

    “殿下你不也一样,看啥眼睛都冒光……”黄锦咕哝了句。

    “你说什么?”朱厚熜如同被踩了尾巴,差点跳脚,“混账东西!”

    黄锦骇了一跳,同时,也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不能再像在王府那般随意了,忙跪下掌嘴,“奴婢有罪,奴婢……”

    “好啦好啦。”朱厚熜闷闷道,“起来吧,以后注意些就是了。”

    “是是,谢殿下。”黄锦稍稍松了口气,憨胖的脸上满是恭敬,再不敢如之前那般亲昵随意。

    进殿之后,黄锦忙去点灯……

    朱厚熜来到席前坐下,却是没了胃口,山珍海味如同嚼腊,满脑袋都是明日登基大典之事。

    ‘他们会再给我下马威吗?’

    ‘会以什么方式让我难堪?’

    ‘我当如何应对?’

    朱厚熜有些惶恐,今日这第一次交锋,他看似强硬地撑了下来,手段却极其低劣,而且……不可再行复制。

    这些人的强悍着实出乎他的预料,尤其是杨廷和……

    这时,外面传来张永的声音:“殿下,奴婢张永。”

    “进,宣,请进。”朱厚熜连着用了几个词,又觉得都不妥当,遂又补了句,“进来吧。”

    张永缓步进来,没有因他连着用了那么些词汇,而露出异样神色,恭声行礼:

    “奴婢参见殿下。”

    “免礼。”朱厚熜缓过神,清了清嗓子,让自己亲和中不失风度,矜持中带着威严,指了指对面桌椅,“坐吧。”

    “奴婢岂敢与殿下同桌?”张永忙摇头,“殿下尽管吩咐,奴婢定当竭尽全力。”

    张永的恭敬让朱厚熜很受用,在张永这儿,他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帝王的权柄。

    朱厚熜笑了笑,也没有强行施恩,试探性的问道:“内帑钥匙……在,在,归何人掌管啊?”

    “回殿下,内帑密钥由女官掌管,内务府总管也有一把,定期核对账目时使用……”

    顿了下,补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自也有一把,现在奴婢这里。”

    说着,张永取出钥匙,双手奉上,嘴上却道:“待明日举行完登基大典,奴婢便要转交殿下。”

    朱厚熜望着那明晃晃的钥匙,不自禁抬起手想去拿,倏地又想起方才训斥黄锦,暗骂自己一句:没出息。

    “呵呵……既如此,你先收回去,明日再呈送给孤吧。”朱厚熜强行看向别处,却又忍不住拿余光去瞟,就好比……

    穷苦人家的小孩子,看到别人吃好的,忍不住总去瞧……

    经过一番试探,朱厚熜对张永感观更好了,不仅是因为张永给了他上位者的尊严,更重要的是张永不藏着掖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态度恭敬。

    一番下来,朱厚熜对明日登基大典,多了一些信心。

    夜里。

    朱厚熜辗转反侧,失眠了。有陌生环境的因素,更多是因为明日他就要成为大明的皇帝了。

    有激动,有惶恐,有欣喜,有不安……患得患失。

    第4章

    嘉靖

    这一夜,朱厚熜几乎没怎么睡。

    清早。

    准确说天还没亮,朱厚熜就被唤醒了。

    “殿下,时辰到了,门外好多奴婢都在候着呢。”黄锦明显昨晚睡的很香,小眼睛炯炯有神,“该换龙袍,戴帝冠……登基大典快开始了呢。”

    困极了的朱厚熜当即精神抖擞,慌忙从床上爬起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淡淡道:“都进来吧。”

    殿门被打开,一众小太监端着洗漱用品,捧着帝王服饰佩戴,鱼贯而入……

    净口、洁面,穿龙袍,戴帝冠……

    朱厚熜如同假人,任人摆布。

    一切就绪,天都微微亮了。

    朱厚熜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莫名多了几分信心,这身装束让他终于有了安全感。

    这是独属于皇帝的装扮!

    只是……

    朱厚熜低下头,看着那明晃晃的五爪金龙,看着这崭新的龙袍……一颗心再次不安起来。

    这龙袍又肥又大,他这副身板根本撑不起来,瞧着松松垮垮,下摆都拖地上好多。

    朱厚熜一下子变得敏感又脆弱起来。

    ‘这也是下马威?’

    ‘他们怎能如此辱我?’

    ‘赤裸裸暗讽我弱小?’

    朱厚熜心中有怒,却没敢直接表现出来,登基大典结束之后,他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大明皇帝了。

    再如何愤怒,他也不想……准确说是不敢在这关口使性子。

    简单吃了几口粥,朱厚熜便被人簇拥着走出殿门。

    乘龙辇出城祭告天地,再返回皇宫……

    这一路,朱厚熜再次领教了京城的繁华,对皇宫也有了更全面的了解,对一个才十四岁且几乎没出过门的少年来说,京城的繁荣与气派无疑是震撼的。

    还有那么多大臣……

    百官可不是只有一百个,光是每日上朝的官员都多达千人,今日大典更是全部出动,那乌央乌央的……

    万人敬仰,大乐鼓吹……

    饶是朱厚熜不停地暗示自己要矜持,要沉得住气,要表现出皇帝应有的风度,可到底不是在京师长大,不是从小被当做太子培养,终是露了怯……

    整个流程朱厚熜都显得很乖巧,因为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神情,所以他总是低着头,低着头看那身肥大的龙袍……

    祭告天地时,他每一步都很小心,生怕被绊倒,上香时他连着抖了好些下袍袖,才露出了双手。

    他觉得自己被羞辱了,可他又不敢发火,连表露不满都不敢。

    京师的繁华,皇宫的恢弘,官员队伍的浩大……既震撼了他,也震慑了他。

    朱厚熜觉得自己很没出息。

    直到回到奉天殿,登基大典到了最后阶段,他都还是低着头,看着那肥大的龙袍……

    那颗心愈发的敏感而脆弱。

    其实,真是他多心了。

    登基大典是朝廷规格最高的仪式,谁又会在这关口找他不痛快,这可是关乎朝廷体面的大事,群臣还不至于这般不堪。

    奈何,龙袍这东西,他不是三两天就能做出来的,在得知是兴献王长子继承皇位时,便开始加班加点的制作。

    没时间再派人去测量尺寸,只能估摸着来,谁知……大了这么多。

    杨廷和早就察觉到了皇帝的异样,可一直没机会补救,这会儿到了奉天殿,才总算是有了机会。

    杨廷和拱手道:“皇上垂衣裳而天下治,盖取诸乾坤!”

    言罢,撩袍拜倒,恭声道:“臣等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等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整齐划一,异口同声,千余人匍匐在地,声震屋瓦。

    这一刻,朱厚熜才真正有了种‘我是皇帝’的感觉。

    他深吸了口气,扬声道:“众卿平身!”

    “谢皇上。”

    群臣缓缓起身,分班站好,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队伍整齐。

    这时,

    司礼监掌印太监张永捧着登基诏书上前,恭敬奉上,让他过目。

    朱厚熜接过,审阅起来。

    他知道登基诏书是早就拟好的,且也不会给他改动空间,可他不敢不看,不敢再示弱。

    大赦天下,减免赋税,恩赏臣子……这些都是常规流程,朱厚熜听张永解释过,便也没什么抵触。

    那些罪人他都不认识,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赦与不赦影响不到他,犯不上计较;减免赋税能得民心,倒是不可否了;恩赏臣子……赏就赏吧,只要他们别再这么咄咄逼人就成。

    朱厚熜一边看着,一边暗暗计较,直到……

    他看到了自己的年号。

    ——绍治。

    绍,有继承、延续之意。

    以绍治为年号,意思再明显不过。

    继承弘治皇帝的事业,以及治国理念。

    除此之外,还有继弘治皇帝嗣的意思。

    这一点,

    从之前杨廷和等人让自己走东安门就能看出来。

    朱厚熜不能忍,更不能认!

    本朝与其他朝代不同,自太祖高皇帝定年号洪武,终其一生不改年号之后,大明的皇帝在位期间就不能改年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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