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5章
申时。李浩登门。
这几日他着实是身心俱疲,这会儿才总算有了些空闲。
李青见他双眼满是血丝,神态难掩疲倦,暗暗一叹,问道:“宾客……都招待完了?”
“嗯,该来的基本都来了。”李浩点点头,问道,“青爷,按照惯例,朝廷是不是要追封我爹啊?”
“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哪怕混吃等死的勋贵,故去后朝廷都会给予追封,何况你爹立过大功……肯定的。”李青肯定道。
李浩担忧道:“可皇帝换了人,新帝可不知道你……,不影响吧?”
“没什么影响,新帝也需笼络人心,且不说永青侯的勋贵身份,单是水师总兵官这一项,但凡皇帝有点脑子,都不会委屈了你爹,放心便是。”李青说,“对了,你爹的事,让直隶官员上报京师了吧?”
“嗯,上报了。”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李青点头,顿了下,问,“封棺了吗?”
“还没。”李浩低低道,“七日守灵之后再行封棺,用,用冰块……镇着,无恙。”
“嗯。”李青拍拍他的肩膀,温声道:“你也是做爷爷的人了,也是新一代的永青侯,得挑起大梁。”
“嗯,我知道。”李浩抓了抓头发,道,“青爷你也别太伤心了。”
李青微微颔首,道:“到时候,我过去一趟。”
爷孙聊了一阵儿,亦或说相互安慰一阵儿,李浩才离开……
七日之期的后半夜,
朱婉清给小一辈提前放了假,灵堂就只剩下朱婉清,以及李浩兄妹二人。
偌大的灵堂显得有些空旷,夜风吹进来,缟素飘扬,蜡烛明灭,更显凄凉……李青缓步进来,
走到棺材前驻足,凝望棺中的干儿子……
他身着体面的华服,头发梳理的极为得体,枯败的面庞洁净,身下是柔软的褥子……他静静躺在里面,好似睡着了一般。
朱婉清娘仨缓步跟上来,与他一般扶着棺材凝望棺中人,眷恋,不舍。
良久,
李浩叹道:“快鸡鸣了,封棺吧。”
朱婉清、李雪儿默然,无声垂泪。
李青又深深凝望了一眼,转身走向一旁棺盖,李浩紧随其后,与他一起抬到棺前,合上棺盖。
接着,李浩取来棺材钉子送上。
李青接过,亲自封棺。
再之后,凭一己之力,将棺材平稳的放入椁中……
忙完这些,漆黑夜空已然泛青,李青挨个为朱婉清、李浩传渡了股真气,叹道:
“宏儿有灵,定不希望你们沉浸悲伤之中,看开些,想开些,继续……好好生活。”
顿了下,看向朱婉清,道:“别忘了,你答应过他,要代他好好活下去。”
“我知道。”朱婉清落寞点头。
李青叹息,默了许久,道:“我先回去了。”
…
时光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改变,生活依旧继续,日子照旧一天天的过着,清晨,朝阳升起,傍晚,日落西山。
一日又一日,
二十七日之后,抬棺人抬起棺椁,从永青侯府出发,伴随着送葬队伍赶赴墓地。
其实,正常来说,李宏这等人物都是等朝廷旨意过来,再借着朝廷名义大操大办,不过,李宏素来不喜铺张,李青、朱婉清也觉得没必要显摆,便按常规流程走了……
自李浩起,往下孙子辈、重孙辈,但凡会走路的男丁,皆披麻戴孝,全程送葬。
人很多,李青远远坠在队伍后面,只听到满耳的唢呐,只看到漫天的纸钱……
入土,封土……
儿子就这样去了地下。
~
京师。
朱厚熜收到南直隶呈送进京的奏疏。
他倒没什么感觉,毕竟……他都没见过永青侯,不过,对于永青侯李家的了解,他倒是门清。
无他,李家的能量太庞大了。
地位上,永青侯兼前水师总兵官,商业上,朝廷的远洋贸易,永青侯一家供给朝廷的商品,就占了总额的近三分之一。
永青侯一家,顶得上其他所有民间商品的供给总和,甚至……都快赶上朝廷各项专营加在一起了。
如此庞大的财力,朱厚熜可不敢怠慢,他算过,光是李家每年间接为国库输送的银子,就高达百余万两。
一年百余万两……
这么能创收的员工,老板又岂会冷落?
便是再如何吝啬,最起码也得评个‘优秀员工’不是?
再者,大明的财力来源正在往海上靠拢,如此一来,就更加突出了水师的重要性,作为大明第一任水师总兵官,皇帝必须要予以足够的隆恩,朝廷亦要给其足够的尊重。
朱厚熜为防扯皮,甚至都没开朝会,直接大包大揽,从追封,到谥号,他一个人完成,再以中旨颁布,且让司礼监掌印太监张永,亲自去宣旨……
追封上柱国,追封建国公,谥号:武毅。
此外,朱厚熜还亲自写了悼词。
如此排场,朝中百官除了羡慕,就是嫉妒了,试问这般殊荣,有谁能不动心?
这时代的人,对身后名的看重不是一般的强烈。
可不管是羡慕,还是嫉妒,却也不好挑理儿。
上柱国的确让人眼热,可永青侯生前执掌天下水师,且大小军功无数,死后追封上柱国没什么不合理的。
至于追封国公,这个是常规操作,国公之下,大多勋爵死后都会晋升一级,伯爵升侯爵,侯爵升公爵。
当然了,子孙继承的爵位还是原有爵位,晋升只有死后才能享有。
谥号:武毅。
这点也合乎情理,不管是永青侯在任时的表现,还是永青侯退养后对朝廷的付出,给如此美谥都挑不出毛病。
单拎出来分析,都能服众,可加在一起……就让人难受了。
难受就难受在,难受也没正当理由驳。
再一个,
人死为大!
对一个为国屡立战功的故人抨击,实在有失风范。
没办法,只能认了……
第29章
再赴交趾
对死人不好说什么,对活人……可就有的说了。
皇帝?
骂的就是皇帝!
对骂皇帝这块,大明朝的臣子那是向来不客气,尤其是言官。
要知道,太祖都狠辣到那种地步了,也还被言官骂过;孝宗那般仁厚,一样免不了被骂……大明皇帝,就没有不挨骂的。
何况朱厚熜一个外来户?
当然,骂也得骂的合理,得骂出个一二三来!
皇帝到底是皇帝,可不能随意詈骂。
于是,群臣便围绕着滥用中旨,开始围攻朱厚熜。
你下中旨是不相信我们吗?
难道我们会反对你给予永青侯的身后名?
我们就那般小气?
你这是在侮辱人!
噼里啪啦,劈头盖脸……
朱厚熜做皇帝还没满一年,不过对此却有些免疫了,不是他脾气好,而是列祖列宗都被骂过,并不是完全在针对他。
他没往心里去,他也没听进心里去。
什么叫中旨不可滥用?
朕才用过这一次好不好!
至于保证不轻易用中旨?保证不了一点儿!
这种智障行为,朱厚熜可不会干,中旨是以皇帝为意志,不以任何人而改变的旨意。
中旨不容质疑!
当然,臣子对皇帝的中旨并非没有反制之力,比如:阳奉阴违!
可阳奉阴违的前提是……阳奉!
明面上,不能硬顶。
且也不是什么中旨都可以阳奉阴违的,比如这次事件。
基于此,群臣对中旨那叫一个深恶痛绝,无数次想让皇帝废除,可却没一个皇帝答应。
试问,正常皇帝谁会蠢到这个份儿上?
这到底是一次没有结果的争论,朱厚熜挨了骂,群臣解了气,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
不过,朱厚熜也愈发迫切想培养自己的班底了。
今已是嘉靖元年,他可以不用再顾忌先帝了,可以推行新政,可以实现自己的抱负了。
然,前提是他得有自己的班底。
就如今日这般,他一个决定,群臣就指着他鼻子骂,又如何能推行政治主张?
“该真正行动了,这注定不是个一蹴而就的事,不能再小打小闹了……”
朱厚熜目光幽深……
~
金陵。
随着收到朝廷的追封,永青侯府在悲伤之余,也添了一丝喜意。
又是上柱国,又是建国公,又是武毅谥号……李宏的一生彻底圆满。
便是朱婉清,都为夫君感到开心,欣慰。
盖棺定论之后,生活逐渐趋于正常,只是不定哪个瞬间,还是会很失落,却也接受了李宏不在的事实了。
朱婉清没有在事后大悲,她表现得还算平静,身体也未因此出现不好的状况。
李青连着高强度监督月余,紧绷的神经总算是放松下来。
……
眨眼,夏日炎炎,蝉鸣不断。
朱婉清渐渐恢复了正常,只是没以前那般开朗了。
为此,李青想了许多办法,都没有达到想要的效果,末了,便想着带她出去走走。
她的身体状态良好,不是不能远行……
小院儿。
对李青的提议,朱婉清并未直接拒绝,问道:“去哪儿?”
“交趾!”
“你要去看望汉王,还是……正德?”
“都有吧,不过,更多是想带你出去散散心。”李青说道:“我都为你想好理由了,就以去满剌加考察‘永青’成衣铺的生意为借口,当然,对小浩、小雪儿可以道出实情。”
“那我能带上小雪儿吗?”
“这个……”
朱婉清:“她那个蒸汽机研发,我也知道一些,无论是本身改良,还是衍生的冶铁相关产业,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下面人很努力,有她无她区别不大,而且……可以让小浩看着。”
李青突然有些心疼李浩。
总是落下他。
不过,眼下李浩已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之主,他要忙的事务太多了,确实也脱不开身。
“那好吧,回头跟她说一下,嗯…,这都五月末了,就定在六月六吧。”李青说。
朱婉清点点头,道:“我那大侄孙的事……还是要让小浩得知详情才行,毕竟,他是要回大明的,没个人帮扶……终是不妥。”
“这个我也有想过,确实不能瞒小浩……”李青沉吟道,“等他回来再告知小浩吧。”
朱婉清蹙眉道:“他当初来过江南,真的不会被人认出来吗?”
“见过他的人就那么一小撮,再说,距离宁王造反都过去好几年了,他多少也有了变化,正德已死天下皆知,即便真遇到了,又有谁会往那儿想?顶多也就觉得有些像而已,毫不相干却形貌雷同的人并非十分罕见,再说……出口转内销,贴的可是出口标签。”
朱婉清可以说是李青看着长大的,李青这些个新奇词汇她都听得懂,听他如此说,朱婉清便也不再疑虑。
待朱婉清离开,唐伯虎立即黏了上来,谄笑道:“先生,咱们是不是朋友?”
“刚你偷听了?”
“我不是故意的,再说,以你的本事定然察觉到了我,你还是肯说出来,就证明你是信任我的对不对?”
“……正德之事,必须保密!”
“嗯,我分得清轻重,再说了,这跟我又有何关系?”唐伯虎拍着胸脯保证,顿了下,“就带上我呗,这闷久了,我是真想出去透透气。”
“可以!”李青点头。
这次去交趾,他也存着将朱厚照带回来的心思。
说是两年,其实也不用非得这么久,朱厚照又不是正德十六年下的江南,这都好几年过去了,不差这一年半载。
对朱厚照这厮,李青终是有些不放心。
这家伙就没让人省过心。
眼下条件允许,李青当然要看着他,以防止他不老实,捅出什么篓子。
真要是那般……自己捅他也方便。
李雪儿得知要和娘亲、李青出门远游,自是欢喜,忙整理手头上的事,并和大哥做了交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