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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9章

    “就拿这《大明轶闻录》来说,参照实录就会发现,它比实录还真实,你说好笑不好笑。”

    黄锦没笑。

    因为皇帝看似在笑,实则没有丁点笑意,神情满是复杂,充斥着无奈、

    悲哀、气愤……

    见状,黄锦忙捡好听的说:

    “皇上英明神武,奴婢也觉得是这样,大明立国百余年,除了开国功勋之外,就属两个永青侯最耀眼,且都是屹立在人臣巅峰之人,这样的大作非他二人莫属……”

    皇帝这段时日老是劳心费神的猜来猜去,还不如肯定他,让他少费些心思,也能轻松下来。

    朱厚熜苦笑叹道:

    “看到正统朝时,朕便推断大明轶闻录不是出自一人之手,这才推断正统朝之前的作者是永青侯,可看到正统朝之后朕反倒觉得……除了正统朝之外,这就是出自一人之手!”

    “这怎么可能?”黄锦满脸惊诧。

    “是啊,这根本不可能,所以……朕不得不推翻之前的推断!”朱厚熜皱眉,表情略显痛苦,道,“可正统朝之后的著作手法,跟正统朝以前的如出一辙,明显又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黄锦:“……”

    这一刻,他突然有种聪明也未必是好事的感觉。

    主子这般聪明,却是这般痛苦……还不如笨一点呢。

    搞得他都不知该怎么劝了。

    “皇上,若真出自一人之手,那不就是说俩永青侯是一个人?这要是还活着……”黄锦惊奇道,“难不成还有人能历经……”

    掰着手指头数了数,道:“历经十一朝了?”

    “十朝!”朱厚熜瞪眼,十分不满。

    黄锦一凛,忙不迭点头,“奴婢蠢笨,数错了。”

    朱厚熜倒没上纲上线,他知道这个奴婢就是心眼直了点,没丁点坏心思。

    “你觉得他们是同一个人吗?”

    “呃…,奴婢能觉得什么啊……”

    “朕要你觉得!”

    黄锦本就不小的头更大了,他抓耳挠腮好一会儿,道:

    “若是同一个人,未免太匪夷所思了,啊,奴婢不是质疑皇上您的推断,只是……”

    顿了下,黄锦情急生智,道:“皇上,是否为同一人,可从字迹判断啊!”

    朱厚熜没好气道:“连你都能想到的事,写这书的人会想不到?”

    黄锦僵了下,讪讪着不再说话。

    “唉,说是同一个人确匪夷所思,可若不是同一个人,又实在不符合常理……”朱厚熜捏了捏眉间,道,“最近让朕费解的事可真多啊!”

    黄锦觉得主子太异想天开了,哪有人可以活这么久?

    却听朱厚熜自语道:“与其猜来猜去,倒不如验证一番,朕记得永青侯李总兵之孙,好似是江南水师的镇抚使……,还有第一任永青侯的信息……亦可从太祖、太宗实录上一探究竟……”

    朱厚熜吁了口气,道:“去,着人把所有的实录送来,不要这精华版的,要全版的实录!”

    “皇上,这……有必要吗?”黄锦不理解,觉得皇帝真的要魔怔了,“完整版的实录……看到啥时候是个头啊?”

    “快去!”

    “……是,奴婢这就去。”

    黄锦满心无奈,行了个礼,去忙活了。

    ……

    随着永乐大典的抄录、正德实录的编撰相继出台,一向轻松悠闲的翰林院忙得都冒烟儿了,仅半个月功夫,就有人被累趴下了,实在是工作量太过庞大。

    《永乐大典》可是足足三万万又七千万字,他们这点人……根本不够看,必须得请帮手来……

    朱厚熜也想尽快完本嘉靖副本,便又拨经费在民间请书法大家来帮忙,不过,他对经费的花销用度计算的极为缜密,且钱不走户部,而是让张永负责报销。

    写废掉的宣纸都要以旧换新,休想以此薅羊毛!

    对钱,朱厚熜无比在意,何况这还是内帑出钱……

    当然,答允众大佬的补贴朱厚熜还是落实到位了,每人一百两,两匹丝绸,另赠墨宝一副。

    这期间,朱厚熜除了上朝理政,批阅奏疏,其余时间要么去监督一下嘉靖副本事宜,要么审阅一下武宗实录的编撰,但更多的时间都在《大明轶闻录》的原作者身上……

    从书本纸张来看,这部经典成书时间并不算很长,可从内容来看,这部经典绝不是成化朝的临时起意。

    随着深入了解,朱厚熜愈发觉得自己那荒谬的推断……更可能是事实。

    “小棒受大棒走,不能陷君父不义……”朱厚熜啧啧道,“我太祖皇帝脾气还是蛮好的嘛……”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嗯,还是个风流才子……不过这解读未免太过了。”

    “与太宗一起招降乃儿不花……”

    “与蓝玉、李景隆一起扫荡北元王廷……嗯,虽寥寥数笔,可这背后功劳却是不小,就是……怎么老是监军啊?”

    完整版实录更加枯燥乏味且冗长,可关乎永青侯的记载,却能给嘉靖带来惊叹的同时,还有种极强的趣味性。

    渐渐的,朱厚熜也不觉得枯燥了……

    监军,

    监军,

    还是监军……

    千年老二永青侯?

    眨眼夏去秋来,朱厚熜终于读到了第一任永青侯下野!

    “下野做道士去了?”

    朱厚熜傻眼,再往下翻,便没有关于第一任永青侯的任何记载了。

    下野去了哪儿,没记;什么时候死的,没记;死在了哪儿,没记。

    好歹也是有大功绩之人,好歹也是世袭侯爵,咋就这么潦草呢?是了,这厮得罪的人着实太多了……朱厚熜既释然,又惋惜。

    见再也找不到第一任永青侯的记载了,他便又倒回到原点,做深度思考。洪武十五年入朝……时间完全吻合。

    张仙人徒弟……

    朱厚熜拧眉自语道:“问题是……张仙人的传说是真的吗?”

    真要是真的,那么荒诞不经的推断就会变得合理起来,可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是真的……

    “永青侯家的水师镇抚使不日就到京了,还是从他身上试探一下吧……”朱厚熜幽幽叹息。

    第49章

    一切都合理了

    ……

    清早,下了早朝的朱厚熜正在用膳,殿外小太监迈着小碎步进来,禀报道:

    “皇上,南直隶水师镇抚使李信,于宫门外请求面圣。”

    “李信?”朱厚熜愣了下,旋即惊喜道,“快宣他入宫。”

    一时间,他也顾不上吃了,挥手道,“撤了,都撤了。”

    “呼~!”朱厚熜坐立难安,来回踱步,弄得黄锦憋笑憋得辛苦。

    不是,奴婢就随口一说,您还真当回事儿了啊?怎么可能是一个人……黄锦无奈,却不好在这关口打击主子。

    朱厚熜注意到他的表情,哼道:“沏壶茶来。”

    “哎,奴婢遵旨。”黄锦当即背过身去,面部线条不再紧绷,小眼弯弯,无声‘哈哈哈……’。

    约莫一刻钟后,而立之年的李家长子随太监走进大殿,撩袍行礼:

    “臣李信参见吾皇万岁!”

    “免礼。”朱厚熜笑容亲和,“黄锦。”

    黄锦哈了下腰,从一旁搬来椅子,送至李信身旁,“李将军,请。”

    “皇上,这如何使得?”李信受宠若惊。

    “哎?”朱厚熜温和笑笑,“李老将军为国立功无数,李家亦是满门忠孝,李卿如今守土一方……呃,水域亦是大明疆土嘛,当得,当得。”

    闻言,李信暗暗一叹,心道:看来又要李家出血了,真的是,逮着一家使劲儿薅羊毛啊。

    他都能想象到老爹得知后那满脸肉疼的表情了。

    可李家又能如何?

    念及于此,李信也不再推辞,拱手谢坐。

    “敢问皇上,此番召臣来是为……?”

    “是这样,朕前些时日拜读列祖列宗的实录,对两任永青侯的功绩心向往之,此番召李爱卿来,也是想顺带了解一下李家永青侯李青……”

    朱厚熜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李家长子神态。

    可惜的是,李家长子除了诧异之外,并没有多余的神情。

    见状,朱厚熜又改口道:“当然了,那只是顺带,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南直隶水师,如今海上贸易如火如荼,尤其西方世界开展贸易之后……”

    朱厚熜笑笑道:“江南是海上贸易的重点,朕哪能不上心?”

    “皇上圣明。”李信拱了拱手,道,“南直隶一切安稳,无宵小之辈侵扰,臣闲暇之余亦会携水师进行演练,以震慑走私商队。”

    顿了下,“不过,臣身在江南,又是水师将领,对这方面难免习惯性的多加注意……”

    “爱卿有话不妨直说。”朱厚熜态度随和。

    李信迟疑了下,道:“臣听闻海宁那边……偶有倭寇侵扰。”

    “这个朕也得到了呈报上来的奏疏。”朱厚熜微微颔首,沉吟道,“日本国现在的局势复杂,在没有天皇,室町幕府又是建了推倒,推倒又建的情况下,根本没办法进行正常沟通……”

    朱厚熜苦笑道:“朕倒是想下旨震慑日本国,可问题是……旨意都不知该给谁!他们现在一团乱,根本就没有所谓政权,据锦衣卫打探的消息,他们现在村与村、县与县不停的干仗,几乎全乱了……”

    这点,李信自也知道,试探道:“臣斗胆以为……可以予以痛击!”

    朱厚熜略一沉吟,颔首道:“这个朕会考虑的,届时,爱卿可要出一把力。”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这是臣的本分!”李信恭声说道,心下振奋。

    朱厚熜笑笑,转而又将话题绕了回来,道:“爱卿对你曾祖永青侯李青,可有了解?”

    李信轻轻点头:“敢问,皇上是指……”

    “永青侯李青葬在了何处?”

    “这个……”李信犯了难,悻悻道,“皇上恕罪,这个臣还真不知道。”

    “不知道?”

    李信讪讪道:“臣小时候爷爷说过,太爷爷他……晚年去游历山河去了,然后就……没了音讯,李家曾着人寻找许久,最终,唉…,最终也没找到他老人家,只能……不了了之。”

    又一个不了了之……朱厚熜有些失望,却又有些惊喜。

    虽没得到确切信息,没办法两相对比;可同样的诡异式落幕,让他那荒诞的推断再次合理。

    朱厚熜喜忧参半,又问:“他晚年游历山河,可是去做了道士?”

    “貌似是吧?”李信不确定的道了句。

    “真的?”朱厚熜惊喜地站了起来。

    李信忙也站起身,讪讪补充:“臣出生前,他老人家就不见了踪影,臣年幼时问过爷爷,可爷爷从没有深谈过,时间太久远了……好像说过,又好像没说过,臣也记不清了。”

    他不明白皇帝为何突然问及太爷爷的事,且还这般在意……甚至,他觉得皇帝问询水师才是顺带。

    朱厚熜也察觉自己表现的过于迫切了,忙一副惋惜表情,道:“你曾祖永青侯之贡献,不弱于洪武朝永青侯,到头来却是同样……没有结尾的收场,这是朝廷的失职啊!”

    李信叹息道:“他老人家豁达……唉,没给臣等儿孙尽孝机会。”

    “呃…,你看朕,不该说这些的。”

    “皇上哪里话,”李信忙正色道,“劳皇上您如此挂念,太爷爷亦会感动莫名。”

    朱厚熜叹了口气,随之一笑,道:“爱卿一路奔波,不急着走,且在京住段时间,我大明的未来在海上,朕还要向爱卿多了解一下水师,登基这两年净忙着文治了,倒是忽略了武备,这次得好好向爱卿讨教一番。”

    “皇上折煞微臣了,”李信恭声道,“皇上圣明,臣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嗯,好。”

    ~

    待李信退下,朱厚熜轻声自语道:“大抵是吧?应该是吧……”

    让他糟心的是,还是没能彻底确定,不过……离确定更近了一步。

    他方才那神态表情确不像演的,估计他是真不知道内情,可不知内情却也在传达一种信号……

    仙人张邋遢的传说若是真的,那一切就顺理成章了,可问题是,张仙人早在永乐朝就死了……

    不对,这是那第一任永青侯说的,并没有证据证明……

    嘶!该不是永乐大典正本也是他偷的吧?

    那般诡异的事,正常人可做不到……

    朱厚熜抽丝剥茧地分析,分析到最后,他自己都感觉自己有些魔怔了。

    “我是不是过于臆想了?不过……若真如臆想的这样,那一切反而都合理起来了,只不过……”朱厚熜拧眉道,“前面的皇帝想不到还好说,毕竟那是第一次入朝,第二次入朝却是携王者归来之势……嘶!我知道了!”

    朱厚熜眼眸大亮,振奋道:“我知道了,难怪如此,只能如此……”

    黄锦没听清前面主子细不可闻的自语,可最后这一句却是听得分明,见他一副狂喜到近乎癫狂的模样,不禁满心忧虑。

    “皇上,您这是怎么了啊?您知道什么了啊?”

    “我知道……”朱厚熜狂喜的神情突然一收,淡淡道:“黄锦,你最近话有些密了啊!”

    黄锦:“……”

    “退下吧,朕想一个人静静。”朱厚熜强抑兴奋,朗声道,“退下,外面的奴婢也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伺候。”

    “是,皇上。”

    听到稀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朱厚熜的嘴角不可遏制地上扬,得意道:

    “难怪中宗要再封永青侯,难怪要赐予同一座府邸,这下就全说的通了,不是中宗不知道避爵位名称,而是……人本就是永青侯,只是给予了能见光的名分罢了。”

    “合理了,这下一切都合理了……”朱厚熜惊喜连连,“按照这个逻辑推演,没有丁点说不通的地方了,至于正统朝……却是没什么好说的,大抵就是他懒得写,让人代了笔。”

    狂喜的心情在胸中汹涌澎湃,许久许久都无法平息……

    “原来如此,呵呵……只能如此。”

    朱厚熜惊叹道:“原来真有长生之人!嗯…,是了,如若不然,又怎会有那么多帝王想着长生不老,如秦皇、汉武、唐宗,这并非空穴来风……”

    顿了下,自嘲道:“我才十六岁,不急着想这事儿……当务之急,是先稳住朝局,收拢权力,先成为世人口中的千古一帝,再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千古皇帝!”

    朱厚熜干劲儿更足了!

    皇权他要!

    圣主明君他要!

    长生他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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