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2章
终于又见到了这位百户,不过,现在的锦衣卫都这么牛的吗?当值期间竟如此懈怠……张璁有心上前打个招呼,却碍于传旨钦差催促,便只好佯装没瞧见他。皇宫大内,又是大白天的,能有什么危险?
李青能不缺勤已然难能可贵,还指望他兢兢业业?也就是风波还未彻底平息,不然,他又要回归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节奏了。
杨慎之罪判罚,削弱外戚举措,还有随之而来的改革……李青暗暗盘算了下,觉着一切尘埃落定,今年估计都够呛。
前两项还好说,主要是改制革新,任何时候改革都不是轻松事,制度的改动不可避免的会侵害到旧有拥护者的利益,
改革的难度,往往与改革的力度成正比,具体得看小皇帝用力猛不猛!
当然了,李青也想借此机会,推出自己先前制定的策略……
“唉,之前答应过小云去找他玩儿,这都好些年过去了啊……”李青叹息,“待忙完眼下这些事儿真得去一趟了。”
小云被封爵继而束之高阁的事,李青早早就知晓了,不过他觉得这也是好事儿,至少对小云来说是这样。
连着十余年的代天巡狩着实太过辛苦,歇一歇,研究研究《心学》,未尝不好……
李青自己下了场,确没必要再拉王守仁下水。
再说,王守仁也不年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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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百户,本官有礼了。”
李青抬眼瞧向张璁,道了句:“张侍郎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呵呵……哪里哪里。”张璁嘴上谦虚,脸上却写满了意气风发,矜持道,“皇上圣明,朝局平稳,岂不可喜可贺?”
顿了下,“先前多谢李百户仗义援手,不知你何时有空,本官想好好感谢一番。”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李青平淡笑笑,忽的瞥见远处张皇太后盛气凌人的走来,看样子是冲乾清宫去的,李青道,“张侍郎请便,本官要忙了。”
言罢,将张璁晾在一边,径直朝一边走去。
当初张氏还是新媳妇儿时,见过李青的年轻模样,那会儿他是以李长青李神医的身份进的京师,还给两口子调养过身体来着……
李青不想节外生枝,自然要避一避。
所幸,皇太后几乎不来前殿,倒也无需时时提防。
张璁哪知李青所想,见其这般托大,心中难免有些不痛快,可人家到底救过他的命,还能发火不成?
自讨个没趣儿,张璁也不再坚持,整了整衣冠,驻足恭迎皇太后。
少顷,张氏走至近前,
张璁忙躬身行礼,“微臣张璁参见皇太后娘娘。”
本还没将他瞧在眼里的张氏一顿,旋即勃然大怒,叱道:“就你叫张璁啊?”
“呃……”张璁一呆,随即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真该把名字略去来着……
“是微臣。”张璁连连找补,“大礼之事娘娘英明,皇上亦是心中感动……”
张璁头大如斗,就差没说“你我都姓张,五百年前是一家”这种话了。
“皇上感动?”张氏冷笑,“感动得对张家动手?”
张璁:“……”
“闪开,哀家没功夫跟你废话!”张氏愤愤一甩袍袖,狠狠道:“不过,你给哀家等着。”
“……娘娘请。”张璁连忙闪开,待张氏走向乾清宫,这才一脸苦闷地往外走,一边咕哝道,“真的是……好好的心情,全给败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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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走了一段距离,见张氏进去了,又折返回来,立足檐下,调度真气,开始吃瓜。
“呦,皇伯母怎么来了?这……您也不打个招呼,朕完全没准备啊!”朱厚熜惊诧道,“来人,去准备茶水点心……”
“不必!”张氏冷冷道,“你少来这套,哀家是皇太后,见皇帝可用通禀?”
朱厚熜脸上一热,讪讪道:“这自然是不用的,侄儿也没那个意思,是伯母您多想了。”
“让厂卫严查张家也是哀家多想了?”
“这……伯母怎知?”朱厚熜讶然道,“原来伯母竟是这么关心朝政。”
“少给我话里藏针,我只问你是与不是?”张氏厉声质问。
“不错!”朱厚熜无奈道,“皇伯母,两位前国舅属实过分了,已然引起了众怒,朕也是迫于无奈啊,咱就比如说那几座酒楼、豪华大宅院、百余顷耕地……”
朱厚熜反问:“若仅靠朝廷俸禄,张家哪里来的这么多财产?这还只是京师这边……”
“你来这套?”张氏惊怒,“我问你,先前你咋说的?”
“伯母放心,此为平息众怒,朕是绝不会对两位前国舅动刀的!”朱厚熜语气认真。
张氏气得直哆嗦,咬着牙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大侄儿,呵呵!我儿也是瞎了眼,竟选了你这么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人承继大统……我一妇人都知道外戚的重要性,你一个皇帝……你……”
朱厚熜轻笑笑,道:“伯母是只知娘家兄弟的重要性吧?”
“你就作吧,你就作吧……”张氏都要气得失心疯了,“古有司马懿洛水之誓,今有你嘉靖帝言而无信,今你如此,未来之子孙必遭反噬!!”
“你……”朱厚熜被骂急眼了。
这近乎诅咒的破口大骂,饶是朱厚熜素来能忍,也不禁破防。
朱厚熜面部肌肉抽动,强忍着回骂的冲动,冷声道:“请伯母……注意言辞!”
“许你做,不许我说?”张氏讥讽。
“你……”朱厚熜怒火中烧,恨声道:“伯母是在诅咒我大明的江山社稷吗?”
“少给哀家扣帽子,你现在人模狗样,当初算个什么东西?”张氏是真的失去理智了,如此说话,简直将皇家体面踩在脚下摩擦……
第82章
讨价还价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咒骂啊……
李青啧啧,咕哝道:“这可比君臣互喷刺激多了。”
这种瓜可遇不可求,吃起来怎一个过瘾?
平心而论,情理上,朱厚熜相当不地道;法理上,张氏之言亦站不住脚。
莫说外戚,连宗禄永额都搞出来了,一个外戚又哪来的优越感?
当初朱棣、朱允炆叔侄俩更是一个要权,一个要命,相比之下,两个国舅算得了什么?
何况,寿宁侯、建昌伯本就罪大恶极!
不过该说不说,朱厚熜这种做法,的确会影响到人心,张氏的言论站不住脚,可却也有几分道理。
‘噔噔噔……’
两个小黄门满头是汗的走出来,下了台阶,更是撒丫子狂奔,心中直呼要了命了。
李青却不以为意,真气流转,侧耳聆听。
殿内,
伯侄继续……
“我朝太祖时,驸马犯法都可杀得,今朕只是查抄寿宁侯、建昌伯不法所得,已是仁至义尽!”
“仁至义尽这个词儿,你是怎么有脸说的?”张氏嘲讽道,“刚来时,对哀家一口一个娘,对哀家兄弟一口一个国舅,又是赏钱,又是赐宅院……那时你咋不说他们不法?”
“……朕,朕只是初来乍到,还没看清他们的嘴脸罢了。”
“是哀家没看清你的嘴脸才对?”张氏气郁至极,“人面兽心的小人,当初为了皇位让你认爹你认爹,要你叫娘你叫娘,现在位子坐稳当了,立马就翻脸不认人,搞什么大礼重议……呵呵,脸呢?”
张氏泣声道:“哀家一退再退,甚至都放弃了名分,你是怎么回报我的?”
“见势不对立马转换口风,还说什么改称皇伯母是为了孝顺哀家,你可真是孝顺啊……!”
朱厚熜又急又怒,又骂不过……
真的被骂急眼了。
“你真以为朕是被杨慎那群混账吓到了?呵呵,笑话!朕只是……”朱厚熜愤愤然道,“朕只是担心贻误国事罢了,朕儿时就听说孝宗皇帝惧内,现在可算是见识了,孝宗皇帝得妻如此,真是悲哀,倒了八辈子血霉……!”
这时代,无论长辈再如何过分,作为晚辈都不可不敬,这是孝道,亦是规矩!
哪怕朱厚熜是皇帝!
今如此回骂,可谓是大逆不道。
可见他有多破防。
此刻的皇家体面,就是个笑话,二人这一番对喷,可是连裤衩子都不剩下了。
这要是让外臣知晓,那可真就是天塌了。
饶是李青生冷不忌,也有些看不过眼了,再这样下去,接下来,可就要上升到祖宗八辈儿了。
“啪!”
正全神贯注的李青忽然被人拍了下,不由身子一僵,转过身,黄锦的胖脸挤满了视线。
“你这是做甚?”黄锦一脸狐疑,继而听到里面动静,惊诧道,“发生了什么?”
说着,竟要冲进去。
李青一把薅住他衣领,拽着就往一边走,“不想死,就别进去。”
黄锦本能挣扎,怎奈,仗着体重优势一身蛮力的他,此刻却显得微不足道。
他心头震撼。
这李百户好大的力气!
一口气被拽着走出好远,黄锦这才回过神,挣扎道:“放开咱家,菜肴都要撒了,快放开……”
李青没有撒手,保持薅衣领的动作,哼道:“皇帝和皇太后对骂,你也要去凑热闹?”
“谁?谁对骂?”黄锦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李青又重复了一遍,道:“这会儿进去,皇帝再如何宠信也留不得你了!”
“这……”黄锦惊愕半晌,又瞅了眼远处殿宇,讷讷道,“皇上吃亏了没?”
李青:“……”
这个小胖子的脑回路还真是……李青险些没崩住,轻咳两声,评价道:“半斤八两吧!”
“怎就这样了呢?”黄锦忧心道,“唉,就不能心平气和的好好谈嘛,皇上这段时间都瘦了,再这样下去……”
“好了,别碎碎念了。”李青没好气打断他,逗他道:“人都说心宽则体胖,你这么胖,心咋一点也不宽啊?”
“我这……”黄锦气郁,“这种时候,你是怎么笑得出来的?”
李青耸耸肩:“多大点事儿,皇帝又不是没挨过骂?”
“可……是哦。”黄锦想起那些言官的行径,心中忧愁顿消大半,“唉,皇上真是可怜……”
“你觉得皇帝可怜?”
“难道不是?”黄锦闷闷道,“你不知道内情,咱家可清楚着呢,皇上自打进京之后,都没睡过几天好觉……唉,真怀念当初的日子啊。”
李青好笑摇头:“你觉得他可怜,其实他内心深处甘之如饴呢。”
“不许诽谤皇上。”黄锦瞪眼,继而又好奇道,“说真的,你跟武当山供奉的神像,真的好像唉。”
“武当山?”李青惊诧,“你说真武大帝?”
“……美得你,是张仙人旁边的一尊不知名的神像。”黄锦翻了个白眼,又低低道,“咱家实话跟你说吧,皇上把你当仙人了,你最好找机会解释清楚,不然,你可能会受到责罚。”
李青轻笑颔首:“多谢公公指点。”
“哎呀,你能不能认真点,咱家可没跟你说笑。”黄锦认真道,“你若将错就错,那也是欺君之罪。”
李青认真点头:“多谢公公指点。”
黄锦:“……”
忽的瞧见张皇太后满脸寒煞地走出大殿,黄锦匆匆道:“行了,记得咱家的忠告,你当值也认真点,咱家要伺候皇上用膳了。”
李青建议:“你可以再等等,现在就过去,他肯定以为你听到了什么。”
“这……好吧。”黄锦觉得有道理,等了一会儿,才缓步走向乾清宫……
李青又回味了一会儿刚才的精彩大戏,便也准备去解决一下生理需要,不料,没走几步,就被小跑过来的黄锦叫住了。
“李百户,皇上让你过去。”黄锦面色讪讪,欲言又止。
“……你把我卖了是吧?”李青扶额。
黄锦歉意更浓,悻悻道:“皇上英明,咱家……对不住了,待会儿龙颜大怒,咱家给你求情,真的。”
“算了,走吧。”
大殿。
菜肴摆上,朱厚熜脸还是黑的,没有一点食欲的样子,见李青过来,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些。
“无需行礼了,”朱厚熜强挤出一个笑,“黄锦,去搬张椅子来。”
见皇上没对李青发火,本来满心紧张的黄锦一下轻松起来,也顾不上计较皇帝不顾君臣礼节了,忙搬了张椅子放在桌案对面。
朱厚熜微微颔首,“爱卿请坐。”
“嗯,谢皇上。”李青道了句场面话,在他对面坐了。
朱厚熜吸了口气,想说些什么,却又看向黄锦,“嗯?”
黄锦没太懂:“咋了皇上?”
“斟酒!!”
“是。”黄锦一缩脖子,连忙哈腰为他倒酒,迟疑了下,也给李青倒了一杯。
朱厚熜一口闷了,缓缓道:“爱卿以为,朕对外戚严厉可有错?”
“无错。”李青端起酒杯啜了一口,道,“莫说两个不法外戚,便是藩王为祸一方,那也是要治罪的。”
朱厚熜的神色又缓和了几分,欣然道:“爱卿懂朕。”
呃,这行为倒是不错,可做派我也挺看不惯的……思及张家行径,李青便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
“大礼重议之事基本平息,善后事宜,皇上意欲如何?”
“首恶杨慎必须严惩。”朱厚熜脸上重又浮现恼恨神色,“不然,龙颜何在?”
李青将剩下酒水饮了,道:“杨慎可以惩治,却不宜严惩,一来,他确极具才学,就此遗弃是大明的损失;二来,君臣矛盾日深,若对其太过严苛,势必会寒了人心。毕竟……他之行为,在主流观念中并不为错,这点,从翰林院、国子监学子的态度就可见一斑。”
朱厚熜眉头皱起,反驳道:“如此,天子尊严何在?”
李青面无表情道:“先抑后扬,既维护了皇帝颜面,又彰显了皇帝大度。”
朱厚熜深吸一口气,道:“那就戍边吧!”
“要不还是流放吧。”李青道,“他终是文弱书生,戍边可能会要了命。”
“流放云南,外加一顿廷杖。”朱厚熜淡淡道,“这是朕的底线。”
一旁,黄锦满脸的怪异。
这话听着,怎么看都像是皇上在跟李百户讨价还价,皇上用得着如此吗?黄锦小眼睛满是疑惑。
李青没说话,提壶斟酒,自酌自饮。
过了会儿,朱厚熜退一步,道:“廷杖不过做做样子,朕本也没想着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