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2章
“具体细化……终也不够!”朱厚熜不为所动。“到了那时,当官便不是唯一的出路了,百姓自会自发的投身其他行业。”李青道,“人才济济,国家才会兴旺,人人愚昧,国家只会死气沉沉。”
“你太想当然了!”朱厚熜摇头。
李青无奈叹息:“不是我想当然,而是你太在意自身利益了,你怕皇权受到冲击,你怕百姓造你的反,仅此而已!”
“你……”朱厚熜羞恼道:“就算朕这样想,又错了吗?列祖列宗传下来的江山社稷,朕岂能懈怠?”
“……”
这次换李青无言以对了,客观来说,他还真没办法说朱厚熜的不是,毕竟,这是个家天下的封建王朝时代。
李青只好从其他方面入手,问:“你可知,历代王朝被颠覆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是百姓活不下去之际,奋起反抗的结果!”李青说,“若元廷皇帝爱民如子,太祖又怎会起事?于百姓而言,只要有饭吃,有衣穿,谁会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造反?”
李青苦口婆心:“然,再稳固的政权,再良好的制度,最终都会随着时间推移,走向无序的道路,这么做是为了重整秩序……”
无奈,这次任凭李青如何分析利弊,朱厚熜却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无他,这次李青触犯的是最核心的利益!
——皇权!
“朕愿意相信先生是好心,可也……太天真了!”朱厚熜幽幽说,“朕可以答应先生一万件事,唯独这件……没的商量!”
这么看,我是挺天真的……李青心中自嘲,叹道:“那就先着力推行一条鞭法吧!按原计划来,先让利,再威慑,实在不行动用廷杖……”
言罢,起身就走。
朱厚熜连忙跟着起身,一把拽住李青衣袖,真诚道:“朕没有责怪先生的意思,朕只是不敢让大明江山社稷担丁点风险,先生勿要因此恼了朕。”
“嗯。”李青淡淡应了声,拨开他手,转头离开……
其实,李青倒也没有因此就痛恨朱厚熜,换之朱见深,亦或其他皇帝,怕也很难同意他的主张,这确实是在动摇皇权根本。
可问题是不如此,大明就没办法无疾而终了,更无法延续到后现代。
按照李青的设计,皇权的确会没落,可却不会很快消亡,相反,大明国祚只会更长,如此做的目的只是逐步解开封建……
可站在皇帝的立场上,是无法接受这一点的,因为在其认知中,解开封建就意味着王朝覆灭。
这非是皇帝愚蠢,而是受限于时代的局限性。
数千年来的愚民政策,早已深入统治阶层的内心,被当权者奉为‘大道真理’,可却将开民智视作洪水猛兽。
殊不知,这根本就是在不断重复错误,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奈何,这个道理很难让皇帝明白,就好比……你没办法让一个没吃过饱饭的人,去理解饱腹是什么感觉。
“唉,到底该从哪方面入手才好呢?”
李青头疼。
难道再把朱厚照换回来?
这个念头只存在一瞬,便被李青放弃了。
真要这么做,不说能不能按自己的预想发展,朱厚照绝对要疯,且大概率会起大乱子。
因为在大多官员心中,正德皇帝更不讲究!
至少,朱厚熜还遵守规则,不乱掀桌子……
思来想去,可行的办法也就只有一个了。
——修仙!
事到如今,李青反而有些担忧,修仙的诱惑难以让朱厚熜找不着北……
……
一条鞭法的推行计划已然敲定,李青便也不再上班,整日躺在家里琢磨开民智的事,这是他这次入朝的最大目标。
办成了这件事,便可以从根本上解决封建王朝的顽疾,再也不用担心出现系统性风险了,且教育的普及还能反哺工业化快速发展……
可普及教育的难度之大,却也让李青头疼。
这可不是揍一顿小皇帝就能解决的事,怕是老朱活过来见他如此,都会提剑砍人。
没办法,谁让他刨人老朱家的根儿呢?
“真的是……我都给你们老朱家想好出路了,干嘛非要赖着走老路呢……”李青无奈叹息,“眼下看,我貌似只能走奸臣的路子了……”
……
开民智的事被冷藏搁置,一条鞭法却有了不错的进展,在朱厚熜让出与西方的贸易市场后,南方官员立时就改了口风,北方官员虽有颇词,但在罪证+廷杖的双重威慑下,又罢免了几个有分量的官员之后,便也没了嚣张气焰。
不过,一条鞭法仍是没能得到贯彻。
一番拉锯之后,最终议定先在金陵试点推行,如若一切顺利,再逐渐推广……
对此,李青倒没有排斥,再好的国策也得讲究火候,谨慎些总没坏处,相信在与西方诸国的贸易市场彻底打开后,这些个人尝到甜头,便也不会再极力阻止了。
真若是欲求不满,贪得无厌,那李青不介意逮一部分典型,来个‘法外执法’!
……
冬月初,刘健、谢迁两位数朝元老还乡,腊月,杨一清还乡,同时,张璁正式担任内阁首辅,桂萼担任内阁次辅。
两人干劲儿满满,还没过年就又有了利国利民的国策。
只是这次,朱厚熜没同意二人的激进,心说——
刚顶着压力弄你俩上来,先安分一些行吗?
马上就要过年了,你们不想过好年,我还想过个好年呢……
不过,李青却是没心情过年了……
第97章
拉锯
……
朔风呜咽,李青枕着双臂,听窗纸沙沙作响,听院门偶尔哐当……
一个人过年什么的好没意思。
李青蓦然发现,自己并不喜欢冷清,喜欢热闹。
“又是一年大年初一,真是无趣……”李青翻了个身,抬手拿起床头话本,刚打开却又放下,“真还不如不过年呢,净是些糟心事……还是再睡会儿吧……”
无奈,辗转反侧,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提上棉靴,套上棉袍,李青缓步走到院里,望天地苍茫。
一夜大雪,地面已有半尺厚,树枝、院墙……雪白刺得眼睛微疼。
雪已停,风继续,朔风卷起雪粒打在脸上格外冷冽,李青口鼻呼出的温热之气,顷刻间化作白霜消失在天地间。
“是因为在交趾过年的缘故么……”李青自语,真气悄然运转,迈步出了小院儿……
街巷平静且平整,风雪将街道、屋顶、墙头……修饰的异常平滑,街上空无一人,若非不时能瞧见炊烟,跟荒村无甚区别。
光滑绵软的街巷,被李青深一脚、浅一脚破坏了美感,走了大半个村庄,也没见着打雪仗的顽童,李青倍感失望。
无奈小院更冷,李青只得继续游逛。
往常热闹的大街,如今连个人影都没有,集市场白茫茫一片,看不到一个摊贩,阔路两边的铺子紧闭大门,唯有喜庆的春联,为‘空城’增加了一丝温度。
“过年怎能这么无聊呢?”李青一脚踢飞雪团,心中苦闷。
记得之前过年也不这样啊……
所幸,再次回小院儿时,温度回升了少许。
“咱家给先生拜年了!”
隔着大老远,张永笑眯眯的拱手作揖,眼睛都睁不开了,搭配臃肿的穿着,跟个招财大猫似的。
李青脚步加快了少许,取出钥匙开锁,一边道:“什么时候来的?”
“才到一小会儿,宫里也是刚忙完。”张永笑着说道,“先生今日没去拜年,可是损失不小呢。”
“不稀罕那三瓜俩枣……
”李青嘟囔了句,推开门,率先往里走。
张永跟进,关上院门。
“东厨有火炉木炭,冷的话,弄去客堂燃上。”李青说着,一边走进客堂。
张永答应一声,转而去了东厨搬碳炉,不多时,客堂红红火火起来……
“先生,这次一条鞭法的推行,咱家调查群臣罪证……也成了众矢之的,是否……”张永一边烤火哈气,一边紧张地看着李青,“是否该提上日程了啊?”
“杨一清的那份儿你也扛下了吧?”
“嗯。”张永点点头,扮可怜道,“皇上也是这个意思,咱家就给扛下了,呵呵……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可咱家若是走不了,他们定然不让我好过,而且皇上也想我离开司礼监……先生,我也不年轻了啊。”
“可以!”李青没有再吊着张永,“过了这个年,你就正式向皇上提出养老,先去中官村小住一段时间。”
“哎,好!”张永心花怒放,笑得更开心了,“先生放心,黄锦自上次被皇上训斥之后,也变得刻苦了,至少,照本宣科是没问题的。”
“嗯。”李青暂时不去想糟心事,笑笑道:“去了那边有什么打算?”
“打算……”张永挠挠头,憧憬道,“咱家能有什么打算啊,听安排呗,咱家没想别的,只想热热闹闹的安享晚年,帮着他处理一下家务,带带孩子……”
“嗯,挺好。”李青叹了口气,道,“只是这一来,你就无法像其他退休的大太监那般风光了。”
“这有啥,我这样的人,真正称得上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这些虚的就更不在乎了。”张永嘿嘿笑道,“金陵开着酒楼呢,还能饿着我呀?”
李青怔了下,哑然失笑:“你倒看得挺开,却是这么个理儿。”
顿了顿,说道:“你是个好太监!”
“呃……”张永不好意思道,“咱家也干过缺德事儿,只是……全靠同行衬托罢了。”
李青乐道:“行了,这个年太过无趣了,来搭把手整俩菜,喝两盅。”
“这是咱家的荣幸!”
……
一荤一素一坛酒,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吃吃喝喝,大半日也就过去了。
二人议定,过了十五元宵节,张永以生病为由离开司礼监,待到春末夏初之际,李青帮他假死脱身,带他去金陵和朱厚照团聚。
一整个酒局,张永的嘴都一直咧着,宛若当初朱厚照一般无二。临走时,又是鞠躬,又是作揖,还磕了几个……
搞得李青哭笑不得。
同时,也万分羡慕。
自己的退休之路,可谓是遥遥无期……
短暂的年假很快过去,大明权力中枢再次恢复运转,街上也渐渐有了行人,各大店铺陆续开张,不再那么冷清。
李青依旧不上班,青楼听曲儿,梨园听戏,与小皇帝比耐心。
比一比看谁先沉不住气。
小皇帝似知道他的心思,便也一直僵着,没有主动求和。
元宵节后,张永离开司礼监,回到了中官村长住,让欲打击报复的群臣有种空大的无趣感,不过,也没行那赶尽杀绝之举。
大明的权力斗争,还没恶劣到退出政治舞台还要清算的地步。
况且,张永并非罪大恶极。
二月春。
朱厚熜终于率先沉不住气了,派了黄锦来试探。
常言说,人靠衣装马靠鞍,黄锦这一身司礼监掌印太监服,再加上他刻意端着,倒真有那么点意思……
“咱家现在是司礼监掌印,管着东厂,东厂又辖制锦衣卫,所以……”黄锦一挺胸脯,道,“咱家也有权管你!”
李青对黄锦没什么恶感,好笑道:“敢问黄公公,意欲怎么管我?”
“麻溜当值!”黄锦闷闷道,“你都白拿三个月俸禄了。”
李青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道:“这个你转交给皇帝,多余的部分就当是我赏他了。”
“你……你好大的胆子!”黄锦气郁难当,“皇上忧心事够多了,你就不能让他轻松一些吗?”
“呵呵,搞得跟我很轻松一样!”
“你这还不轻松?”黄锦拍了拍自己大脑门,来回踱步许久,终是软了下来,央求道:“自从上次烤薯之后,皇上就没给过咱家好脸色,这次若再办砸了……你行行好行不?”
李青微微摇头:“非是我要为难你,而是我与他理念不合,进宫当值亦无意义。”
“国师殿建造好了。”黄锦说。
“又有什么用?”李青叹道,“我认为的治国良策,皇帝却只当是坏大明根基,便是我去内阁做首辅,一样徒劳无功!”
黄锦克制住头槌的冲动,道:“无论如何,你先跟咱家去一趟皇宫,有话跟皇上当面说清楚,这样总行了吧?”
李青思忖片刻,点头应下。
~
乾清宫。
朱厚熜再见李青,有愠怒,有欣喜,又有几分埋怨——你就不能让让朕吗!?
他没有说“免礼”,然,李青也没有行礼。
僵持许久,朱厚熜无奈妥协,“黄锦,赐座!”
经上次吃烤薯之后,黄锦不敢再轻易发表态度,当即搬了张椅子送上,然后,知趣地退到角落处。
李青就着椅子坐了,问道:“皇上这是想通了?”
“想通什么?”
“建造学院!”
“……这事儿影响深远,岂能轻易决策?”朱厚熜深吸一口气,道,“除此之外,无有不允。”
李青:“?”
“哎,你这是做什么,你这是做什么……黄锦,黄锦……”朱厚熜望着步步逼近的李青,心下慌得厉害,豁然起身后退。
黄锦早注意到了李青的异常举动,朱厚熜叫他时,他已然开足马力,小短腿迈出残影般飞跑上前,
“你大胆!”
李青止步,绕过黄锦看向朱厚熜,语气淡淡:“既然皇上以为我之计策于大明无用,那我只能退了!
这一退,就是一辈子!”
言罢,李青转身就走,像极了砍价的买客。
朱厚熜也知道李青意图,可又怕弄假成真,得不偿失。
纵观李青这百余年的所作所为,有两点可以肯定,一,李青一直致力于让大明更好;二,李青并不在意权力,更无心染指皇权!
不然,哪怕盛极一时的杨廷和,在其面前都不值一提,也不至于如此这般了。
“罢了,再议吧!”朱厚熜闷闷说。
李青止步,却没有回头。
“各省、府、州、县,依照现有规模先额外扩建一座学院,文武学院一式两座。”朱厚熜语气愤懑,“如此,先生可还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