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6章
朱厚熜气笑道:“古往今来那么多真龙天子,若真能如此,史书中又怎会有那么多天灾?”“啊哈哈……皇上您不一样嘛。”
朱厚熜嗤笑摇头,继续雪中漫步,步子稍稍加快几分。
黄锦忙也随之加快,始终落后他半个身位,不时帮着拍去大氅上的落雪……
正漫步间,一个小黄门迈着小碎步匆匆跑来,递上明黄色的油纸伞,黄锦忙接过展开,为主子撑上。
刚走没两步,又有一个太监快步走来,黄锦见是司礼监的秉笔,步子不由慢了一拍。
秉笔太监匆匆上前,想向皇帝行礼,却又怕扰了皇帝赏雪的兴致,一时有些为难。
黄锦问:“什么事?”
秉笔太监忙道:“公公,金陵李家上疏了。”
他声音不算大,不过,朱厚熜离得也不远,闻言,忙止住步子,回头道:“李家上疏了?”
“啊,是。”秉笔太监忙跪下行礼,“奴婢……”
“免了!”朱厚熜挥一挥衣袖,“奏疏呢?”
“回皇上,还在司礼监。”秉笔太监爬起来,谄笑着试探问:“要不,奴婢这就去取?”
“还不快去!!?”
“啊,是是,奴婢遵旨。”秉笔太监忙哈了下腰,匆匆去了。
朱厚熜一时也没了赏雪的兴致,调头就往回走。
“伞,伞,皇上……”黄锦在后面追。
“你自己打着吧……”
朱厚熜步子飞快,黄锦只好更快,为其遮雪……
走进乾清宫,松木炭特有的清香与温暖袭来,朱厚熜不自禁打了个哆嗦,他忙跺掉靴子上的雪,将大氅褪下丢给黄锦,跑去了火炉旁……
“嘶~是有点冷哈。”
朱厚熜坐在黄锦常坐的软凳上,一边烤火暖着身子,一边吸气哈气,全然没了方才的傲气。
黄锦有些想笑,却又忍住了,他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一块细长条的红薯,“皇上,要不要吃烤薯?”
“吃吃吃,就知道吃……”朱厚熜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你说,这会不会是李青来的信啊?”
黄锦还是烤了,一边说:“走之前他说过,金陵比京师暖和,想来就是去了金陵,至于这金陵李家的奏疏是不是出自他之手……奴婢可不敢妄下断论。”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呃……”黄锦一挺胸脯,“那必然是出自他之手啊。”
“真的?”
“……”黄锦委屈道,“皇上,奴婢笨您是知道的,您这不是……难为人嘛。”
朱厚熜气不打一处来,“你也就能烤个宣德薯了。”
黄锦挠挠头,不知该如何说话,只怪自己蠢笨。
耷拉着脑袋,默默烤薯……
朱厚熜突然有些后悔,可又拉不下来脸说软话,只好道:“烤好一些,朕要吃。”
“哎,是。”黄锦低落消去许多,似乎还有些小开心。
朱厚熜翻了个白眼儿。
专注烤火……
不多时,秉笔太监双手捧着信封走进来,恭敬道:“皇上,金陵李家的……”
下一刻,只觉手上一轻,余光瞥见皇上一把撕开信封开始审阅,便顺势住了嘴。
“退下吧。”朱厚熜头也不抬的说。
秉笔太监有些失望,可也不敢表现出来,“是。”
正欲告退,却听皇上又补了句:“以后遇上紧要事,又逢黄锦不在司礼监的情况下,你来呈送给朕。”
“哎,是是,奴婢遵旨。”这秉笔太监一下子心花怒放,“奴婢告退。”
从始至终,朱厚熜都没抬头,连眼皮都没抬过……
朱厚熜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轻轻舒了口气,喜道:“竟然真的成了……”
黄锦好奇问:“什么成了啊?”
“蒸汽船!”朱厚熜精神振奋道,“可以载货的蒸汽船,逆风可以快速航行,顺风航行速度更快的蒸汽船!”
黄锦瞧了眼烤薯上的热气腾腾,讷讷道:“就这轻飘飘的小玩意儿……真能成?”
“哈哈……是挺不可思议,不过,假是假不了的。”朱厚熜叹了口气,惊叹道,“没想到李家真能做出来,且还如此……豪气。”
黄锦又给烤薯翻了个身,拍拍手,上前捡起撕开的信封,以及撕碎的纸屑,正欲说上两句好听话,忽然捏到信封底部有一硬物。
他好奇的撑开信封,往手心一倒,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翠绿珠子落在掌心。
朱厚熜瞧见他动作,问:“干嘛呢?”
“皇上你看……”黄锦转过身,抬起胖乎乎的大手,走向朱厚熜。
“这是……”朱厚熜捏起那颗玉珠,放在眼前瞧了又瞧,都快瞧出斗鸡眼了,也没瞧出猫腻。
“这是信封里面的?”
“是啊!”黄锦挠挠头,道:“皇上,这当是李家的孝敬!”
朱厚熜都气笑了:“这算哪门子礼物?相比蒸汽船的技术,这颗小小的玉珠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如此纯属画蛇添足……咦?”
朱厚熜突然止住了话头,又盯了瞧了片刻,道:“黄锦,你看这像不像……一颗青色的李子啊?”
黄锦瞧都没瞧,脱口道:“皇上,哪有这么小的李子啊?”
“不不……,去,你把朕那两颗青李拿来。”朱厚熜越看越像。
黄锦无奈,转身去了内殿龙榻床头,取来那两颗晶莹剔透,栩栩如生的翠色青李,道:“皇上你看,差太大了。”
朱厚熜瞪眼道:“就不能是小时候的李子?”
说着,抬手拿过一颗,与信封里那颗两相对比……
“是了,是了……”朱厚熜激动道,“是李青,是李青……”
黄锦茫然:“不是青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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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好难猜
朱厚熜现在是身也暖暖,心也暖暖。
顾不上为黄锦解惑,他忙又再次翻看‘李家奏疏’,逐字逐句斟酌研读……
黄锦不明就里,不过,难得见主子有了好心情,自不会再多嘴,只安静的烤红薯。
“是客套,还是真心如此,亦或,这是一道考验……还是说……都有呢?”朱厚熜陷入纠结,犯了选择困难症。
一时间,连泼天的重利也顾不上欣喜了。
朱厚熜皱着眉头,开始抽丝剥茧的分析其中深意……
只是心思过重的他,越想可能性越多,最后,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黄锦。”
黄锦还道是皇上不吃烤薯了,正准备吃独食,闻言,忙上前奉上烤薯,“皇上,您吃。”
“谁要吃……”朱厚熜没好气道,“放下,你来看看这上面的内容……”
“哎。”黄锦放下烤薯,两手在身上抹了抹,这才拿起看了起来。
半晌,
朱厚熜问:“看出什么名堂了没?”
“李家真大方啊!”黄锦惊叹,“奴婢虽不明白这其中利润究竟几何,可若真如描述的那般,这蒸汽机技术的捐献,起码能给朝廷带来千万两的财富……吧?”
朱厚熜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钱财非我所欲也!”
黄锦:(¬_¬)
“你这是什么表情!”朱厚熜一下子破防,叱道,“朕像是很贪财的人吗?”
黄锦慌忙摇手,“不不不,不像。”
“嗯?”
“不,不是!”黄锦忙又改口,讪笑道,“皇上心系天下,爱民如子……”
“行啦!”朱厚熜打断他,问道,“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黄锦一脸懵。
朱厚熜:“你与李青相处日久,对其真实性格比朕还要了解,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黄锦挠挠头:“想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吧?”
“再想想。”朱厚熜皱了皱眉,道,“多动动脑子。”
黄锦顿时紧张起来,脑子本就不够用的他,这一紧张,更是成了浆糊,吭哧半晌,憋出一句:
“要不皇上您说说想法,奴婢帮着做参考,可好?”
朱厚熜沉吟了下,道:“要不这样,以此为卷,朕问,你答。”
“好好。”黄锦忙不迭点头,选择题可比思考题容易太多了。
“你觉得……这是不是李家在客套?”
“不是!”黄锦想都没想便给出答案,见皇上狐疑,解释道,“皇上,李国师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人,这封奏疏若真是出自他之手,亦或他过目过,那就是他的真实意愿。”
“当真?”
“当然,”黄锦语气笃定,“他这人表面上爱财,实则却是小钱抠抠搜搜,大钱一掷千金!”
朱厚熜突然有些受伤。
连黄锦这种蠢笨之人,潜意识里都认为自己爱财、李青无私,难道……自己真就那么不堪?
“这样吗……”朱厚熜吁了口气,找补道,“其实朕也不是贪财之人。”
“啊是是是。”黄锦附和。
朱厚熜有些愠怒:“你这话一点都不走心!”
“奴婢,奴婢……”黄锦一时傻眼,大脑风暴一阵儿过后,道,“皇上当然不是贪财之人,皇上是爱财,爱财则是为社稷黎民,非是为自己享乐。”
朱厚熜缓了口气,心中好受许多。
黄锦也暗暗舒了口气,放松下来。
“你以为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朱厚熜又问。
黄锦这一放松,脑子也够用了,笑笑道:“有的人,家有敝帚,享之千金;有的人,金山银山,金龟换酒。前者抠搜小气,后者性情豁达……”
“说重点!”朱厚熜又不开心了,总觉着这奴婢在指桑骂槐。
黄锦只好道:“李家不以蒸汽船技术获利,是因为不想蒸汽船的发展受到限制,希望蒸汽船能更快,更好,更广泛的投入使用。而非作为敛财的工具。嗯…,这很李青!”
朱厚熜这次没再反驳,思量少顷,缓缓点头:“看来,你对他是真的很了解。嗯……,他心系天下,朕更甚之,这蒸汽专利……李家无偿贡献朝廷,朕亦会免费授权。”
解开了谜题,朱厚熜眉头舒展开来,同时也有些肉疼。
这蒸汽船技术若是拿来获利……二十年时间,何止千万!
黄锦奉承道:“皇上圣明!”
“呼~还有吗?”
还有?黄锦有些头大,讪讪道:“奴婢只能想到这么多了,别的……真想不出来了。”
顿了顿,“皇上,是不是您多心了?”
朱厚熜苦笑道:“若真只是这样,信封里就不会有青李了。”
会不会是李青怕皇上您奇货可居,大肆敛财,破坏了他的期许,才如此的啊?黄锦没敢说出来。
朱厚熜自顾自道:“这其中肯定还有别的深意。”
黄锦是真想不到了,只好沉默。
朱厚熜没再为难他,斜倚着身子,一手搭在御案上,食指轻轻敲动,喃喃自语:“蒸汽专利,无偿捐献,意在普及……嗯?蒸汽专利?”
朱厚熜一下豁然开朗,大笑道:“原来如此,朕明白了,原来症结在此……不过,这确实是个难题,朕得好好琢磨琢磨。”
黄锦欲言又止。
朱厚熜挑眉道:“怎么,你有高见?”
“不是,奴婢想说,烤薯再不吃可就凉了。”
“……吃你的吧!”朱厚熜好气又好笑,心中却极是舒爽,憧憬的想着,如若自己办好了这件事,李青会不会回来……
念及于此,朱厚熜精神振奋,再不复先前的多愁善感。
“去,着人传旨内阁来见!”
黄锦刚吃一口,闻言忙道,“奴婢这就去。”
“这么大的雪,让别人去便是。”朱厚熜言传身教,“你可是司礼监掌印,该端的架子端起来,该摆的谱摆起来,对下面人不能太惯着,当习惯成为自然,你的好就不是好了,知道吗?”
黄锦心里暖暖的,开心道:“嗯,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让下面人去传旨。”
“嗯,这才对嘛。”朱厚熜笑意更浓,眼中有宠溺。
……
盏茶时间之后,张璁等一众大学士冒雪从文华殿赶至乾清宫,个个心情忐忑。
自李青走后,他们如去了紧箍咒的猴哥,虽不至于无法无天,却着实轻松了太多,唯恐皇帝再来一出‘李青第二’。
“臣等参见吾皇万岁……!”
“平身。”朱厚熜的目光从奏疏上移开,指了指下方的几个锦墩,“诸位爱卿坐。”
见状,几人更加忐忑。
不怕皇帝发火,就怕皇帝突然示好,这副模样的皇帝让他们强烈不安。
一行人谢坐,如坐针毡。
朱厚熜很享受他们这种姿态,轻笑道:“朕又不吃人,你们何至于如此?”
几人干笑称是。
内阁势大,然,无论是首辅张璁,次辅桂萼,亦或新晋大学士,都极度缺乏安全感。
无他,内阁成员的去留完全掌握在皇帝手中!
随时可以让他们任何一人卷铺盖走人。
朱厚熜嘴角勾起,“黄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