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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3章

    朱厚熜当然不敢。

    太宗是他这一脉的根儿,若非太宗靖难,哪有白帽子可戴?

    不过,酝酿了这么长时间,准备了这么久,又岂会预料不到这一幕?

    严嵩深吸一口气,再奏,“皇上,臣……”

    “皇上,臣有本奏,是为紧急要事……”

    夏言等诸多大员深知不能再顺着对方的节奏了,直接玩起无赖,不给严嵩说话机会,用大嗓门压他,转移话题……

    先拖过这个早朝,才能从长计议,找到突破之法。

    前面就吃了没准备的亏,岂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收归草原遇到的难题,持续推行一条鞭法遇到的阻碍……一众大员大谈特谈,极力转移话题。

    严嵩一人哪里是对手?

    与他同一阵营,站队皇帝的官员们也觉皇帝如此,委实太过了,纷纷选择冷眼旁观。

    至于黄大胖子的大嗓门……

    没人在意!

    前面只是感到惊诧,并非是怕了黄锦。

    在群臣眼中,黄锦没有丁点杀伤力。

    朱厚熜数次想挽回话题未果,便也不再强求,庙礼已然展开,想借题发挥,还不是信手拈来?

    ……

    朝会结束,朱厚熜前脚回乾清宫,严嵩后脚跟进。

    此时的君臣二人,较于刚上朝那会儿,都轻松了太多太多。

    “皇上,庙礼之事已然成功大半,然,最后这临门一脚,也并不容易。”严嵩说道,“怕是……少不得还需皇上下中旨。”

    朱厚熜微微皱眉,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先把反对的劲头压一压,待风浪小一些了,再下中旨不迟。”

    中旨是以皇帝意志,不容丁点质疑的旨意。

    表面看起来,中旨可以无往不利。

    然,历朝历代的皇帝,都很少用中旨。

    无他,频繁使用中旨意味着掀桌子,意味着不再遵守规则,这会让臣子也逐渐生出打破规则的念头。

    且一旦中旨遭到质疑,皇权一下子就失去了神圣性。

    皇帝使用中旨,本身也要担一定风险。

    父亲进太庙一事,朱厚熜已然上头,可并未因此失去理智。

    “严爱卿你多辛苦一下,此事之后,改任次辅。”朱厚熜缓缓说道,“多拉一些人站我们这边,待那群自诩清流的大员声浪减缓,朕再下中旨。”

    “臣……遵旨。”严嵩不掩饰沮丧。

    朱厚熜沉吟了下,微笑道:“年少多轻狂,是为性情人,算不得大恶不赦,浪子回头金不换嘛。”

    严嵩一滞,继而一喜。

    “为君分忧,乃臣之本分,今虽艰难,臣却不敢知难而退。”

    朱厚熜轻轻笑了:“严爱卿深明大义,朕心甚慰。”

    “皇上谬赞了。”严嵩一拱手,“臣定尽心竭力,将反对声浪往下压,只是……终究还是要靠皇上中旨。”

    朱厚熜颔首:“爱卿只管努力便是。”

    “是,臣告退。”

    …

    黄锦皱起粗短眉毛,问:“皇上,你不觉得严嵩他……贪得无厌吗?”

    “有所求,才好掌控,这没什么不好。”朱厚熜淡淡道,“能为朕所用才是关键。”

    “可……之前你还答应过李青,不用严嵩之子呢。”黄锦提醒。

    朱厚熜嗤笑道:“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为了不祧仁宗、中宗,朕费了多大心血?”

    他拍着自己的脸,“为了他,朕都不要这老脸了,如此荒唐之事,朕牺牲还不够?”

    “可……”黄锦悻悻道,“天子金口玉言。”

    朱厚熜气郁道:“你认为,他是恼恨朕祧仁宗多些,还是恼恨任用严嵩之子多些?”

    “祧仁宗。”

    黄锦想也不想,“你祧仁宗,他可是会跟你玩命!”

    “这不就是了?”

    “……为啥就不能两全其美呢?”

    “两全其美?”朱厚熜气笑道,“这是他的两全其美!朕的话是圣旨,李青的话是圣旨?”

    “当然是皇上。”

    “那你还这样说!”朱厚熜瞪眼,“你个白眼狼!!”

    黄锦苦闷:“皇上,您可以从其他方面补偿严嵩,为何非要……奴婢不明白!”

    “好!我就告诉你,”朱厚熜哼道,“我就是故意如此,以此试探他的底线,朕是皇帝,朕岂能处处被他掣肘?再者,他也说过,不再干预朝政。”

    黄锦提醒:“前提是皇上你不能胡来啊?”

    “朕胡来了?是,朕是胡来了,如此改庙礼可真够胡来的,可还不是为了他的仁宗皇帝?”朱厚熜越说越气,越说越委屈……

    噔噔噔……

    几个大跨步走到一旁,一脚将书架踹翻,大骂道:“朕如此对你,你却如此对朕,天下间,可有你这样的人?”

    黄锦心尖一酸,扑通跪下,眼泪哗哗流,“皇上,奴婢没有坏心思啊,奴婢跟您天下第一好……”

    黄锦伤心极了。

    朱厚熜也气得不行,对黄锦他可真没使过心眼儿,可结果……

    “我们相识多久?你们又相识多久?”朱厚熜痛心疾首,手指凌空点个不停,“见异思迁,不外如是!”

    “皇上……”

    “别叫我……”朱厚熜拂袖而去,走了数步,背着身道,“他日李青再来,你可与他告状!”

    “奴婢不告状。”

    “呵,随你心情吧。”朱厚熜言罢,再不停留。

    黄锦眼泪汪汪,从没有这般伤心过……

    连家屯。

    如今的严府,再不复当初的寒酸,三进院,轿夫、仆人、丫鬟,一应俱全。

    严嵩心情愉悦地来到后院,见夫人正在侍弄盆栽,饶有兴致地走上前,接过水壶,开始卖弄学问……

    花卉怎么培养,绿植如何裁剪……说的头头是道。

    欧阳氏频频点头,严嵩成就感满满。

    “夫君,如今咱们家也大了,你事业也稳定了,是否考虑纳个妾啊?”

    “纳妾?”

    欧阳氏点点头,叹道:“官做大了,该有的排场也得有才是。”

    “哎?为夫正值奋斗的年纪,怎可沉迷美色?”严嵩好笑摇头,“再者,为夫也不好女色,男人嘛,当以事业为重!”

    欧阳氏白了他一眼,道:“不是试探,认真的。”

    “夫人以为为夫是在说笑?”严嵩呵呵笑道,“我有夫人一人足矣。”

    见媳妇还要再劝,严嵩岔开话题,“严世蕃呢?”

    “在……”欧阳氏指了指远处厢房,面色怪异,“跟儿媳在一块呢。”

    严嵩愣了愣,继而勃然大怒,“白日宣淫,成何体统?去,将他叫出来!”

    “这……不妥吧?”

    “你不叫我叫。”严嵩丢下水壶,气呼呼地往远处厢房走……

    “严嵩!”

    严嵩一滞,从愤怒中清醒过来,驻足大吼:“严世蕃!给老子滚出来,立刻!!”

    …

    “爹。”

    “啪——!”

    严世蕃转了一个圈儿,一屁股蹲在地上,茫然少顷,气急败坏。

    “干什么!?”

    “荒唐颓废,真废物也!”

    “我废物?是,我是废物,可我能怎么办?”严世蕃红着眼,失心疯的吼道,“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我不做废物做什么?我不想做官?可我不能啊!”

    严嵩望着这样的儿子,愤怒之余也颇感心疼,默了下,说:“要是能呢?”

    第298章

    宜称祖号

    “要是……能?”严世蕃愕然,不敢相信的问,“爹,你这是什么意思?”

    严嵩只是冷笑:“这样的你,如何做官?”

    严世蕃听出弦外之音,瞬间惊喜交加,“爹,你是说皇上……?”

    严嵩沉默片刻,微微点头。

    “可我不觉得这是好事。”

    “太好……啊?”严世蕃惊诧问,“这怎么就不是好事了呢?”

    “你这性子并不适合做官!”严嵩叹道,“非是为父故意打压你,而是你根本没有能力驾驭权力。”

    严世蕃急了,“爹,你不让我做……你咋就知道呢?”

    “知子莫若父,你什么秉性,老子能不知道?”

    “我……”严世蕃气郁难当。

    可很快,他就压下愤懑,讨好道:“爹,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官场如战场,庙堂之争最为凶险,爹,谁都有可能背叛你,唯独你的儿子不会啊。”

    严嵩一笑置之,“你扪心自问,时下的你,能做什么官?”

    严世蕃张口结舌。

    “欲成大事,先修己身。”严嵩淡然道,“皇上没封你做官,只是给了你做官的可能,可若你就是这么个德性,即便皇上封你做官,为父也会推掉。”

    “爹,我改,我可以改……”严世蕃态度端正,深情道,“为了严家,为了父亲……”

    “光说有什么用?”严嵩轻哼道,“皇上给了你机会,为父也给你一个机会,如若你能洗心革面,为父自不会限制你。”

    “父亲放心,今后儿子不会这样了。”严世蕃信誓旦旦的保证。

    严嵩“嗯”了声,转身向书房走去。

    严世蕃目送他离开视野,先是傻乐一阵儿,后又一蹦三尺高,不灵便的腿在这一刻也灵便了。

    …

    庙礼改动的余波,并未因暂时性搁置而平息,反而愈发汹涌。

    让一个没做过皇帝的人进太庙,实令人难以接受。

    还让其享受堂祭……

    简直胡闹!

    清流难以接受,以严嵩为首的帝党,也没了战斗欲望。

    这一样有悖他们的观念。

    也就严嵩不辞劳苦,各种拉拢、周旋,为皇帝的主张找依据,整日忙个不停……

    献皇帝进太庙一事还未定性,四位先祖单独列庙,太庙帝王百世不祧,却是落实了。

    祧庙改为祖庙,既彰显了德祖、懿祖、熙祖、仁祖的神圣性、特殊性,也在无形中废除了祧庙,为太庙帝王百世不祧提供了礼制基础。

    今大明太庙中的神位,无一例外都是做过皇帝的,不祧……群臣也勉强能接受。

    可让一个没做过皇帝的人进去,群臣就无法接受了。

    严嵩从孝道出发,又以太祖立国称帝之后追封先祖,并供奉先祖进太庙为例,坚定支持皇帝的主张。

    清流却不买账,且说话超级难听。

    太祖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了一个新的王朝;你,嘉靖,一世子出身,也敢舔着脸自比太祖?

    太祖追封先祖是为孝,你,嘉靖,追封父亲是为私,少冠冕堂皇,你咋想的俺们能不知道?

    越说越难听,接着直接开骂……

    就差没明说“你算什么东西”,并再啐上一口唾沫了。

    起初,朱厚熜还能厚着脸皮装聋作哑,可随着清流们的声讨日益加剧……终是承受不住了。

    朱厚熜做事不要脸,可做人还是要脸的,被人这般骂,哪里遭得住?

    直接言明要肃清吏治,对不法官员予以严惩,并交由严嵩督办!

    严嵩倒也够狠,接了旨意就大办特办,矛头直指清流的中坚力量……

    当然,这个狠并非廷杖,大明的官员是不惧廷杖的,尤其是跳的最欢,骂人最狠的言官,对廷杖非但不怕,反而渴望。

    挨上一顿廷杖,随之而来的便是美名和清誉……

    然,严嵩毁的就是这些人的清誉和美名。

    什么酷爱嫖妓啦,频繁纳妾啦,抛弃糟糠之妻啦……净搞些有的没的,搞不死人,却能膈应死人。

    说好的肃清吏治,结果却搞成了‘泼水节’,只不过泼的是脏水,且还是滚烫的脏水。

    这种行为,实在上不了台面。

    可却能毁人名声!

    加之皇帝也并非孤家寡人,还是掌握了一部分喉舌的,这种毫无底线的扣屎盆子,虽无赖下作,却相当有效。

    自证的成本,远比上下嘴唇一碰来的高,高出天际。

    不过,严嵩也不是纯造谣,相反,大多都是事实,只是夸张化罢了。

    清流不是没想过反击,奈何,时下令人恶心的严嵩,早前名声竟还挺好,而且人家还不好女色,至今就一个糟糠之妻。

    这就让人难受了。

    至于攻讦其贪污受贿……还是算了吧。

    没人想将名义上的肃清吏治,演变成真正的肃清吏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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