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鲜血和头颅飞上天空。“娘阿!”
这是被撞飞的士兵,胸骨碎裂后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杀鞑子!”
这是军官,在竭尽全力维持骑兵冲击之下的阵线。
明军的长枪之下,元军死伤惨重。个别的元军冲进了明军的方阵,但是失去速度之后,被怒吼的明军扯下战马。
年轻的士兵们疯狂的挥舞着手中的铁斧,像是儿时和父辈在田间劳作一样,拼命的在敌人身体上刨着。
“大明!”
怒吼声中,一队明军健壮的精锐手持长矛从队列中杀出,直刺马上的骑士。
四面八方冲锋而来的元军像是浪潮,但是明军的圆形方阵,却是浪潮之中岿然不动的礁石。
砰砰!
方阵中一些短小的火炮开始开火。
无数的铁砂碎片从炮膛中出来,无孔不入。
“阿!”浑身镶满弹片的元军落马惨叫。
下一秒,矫健的明军一锤砸碎了他的脑袋。
天地之间,是最原始的,血与肉的搏杀。
明军像是刺猬,应对草原野狼的爪牙。
圆形的方阵呈环状,像洋葱一层又一层。
元军的骑兵每拨开一层,都要刺痛的落泪。
而且,因为冲锋的骑兵太多,接地面太小战场显得格外拥挤,骑兵渐渐失去了速度。
双方变成了混战,谁先松气,谁就败了。
但是,大明不可能松气。
这里是死地,他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死战。
咚咚咚,蓝玉拼命的挥舞双臂,捶打大明的军鼓。
“大帅!”年轻的亲兵跑来,“侧面,数千元军翻身下马,朝咱们冲来!”
咚!
蓝玉敲出最后一个音符,把鼓锤交给别人。
“濮玙!”
“末将在!”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将领出现。
年轻的将领眉宇间都是英气,盔甲在他身上勾勒出完美的线条。
“带人,推下去!”蓝玉命令。
“喏!”
看着年轻的将领,带着精锐甲士离去,蓝玉对着他的背影大喊,“濮玙,莫堕了你爹的威名!”
濮玙的身形微顿,随后深吸一口气,举着手里的铁骨朵,“大明男儿,死战!”
随后,他带着上千精锐步卒,居高临下的冲击。
他喊的,是他父亲曾经的口号。
濮玙西凉侯,乐浪公濮英之子。
洪武二十年跟随大将军冯胜和蓝玉北伐,北元太尉哈纳出投降。
班师回朝之时,带领三千军兵殿后的濮英被埋伏的元军包围。
三千人全部战死,濮英力战被俘。但是趁着元军不备,抽出腰间匕首。
大呼,大明男儿,死战不降,自杀身亡。
元人感其刚烈,将尸首送归明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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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惨烈到了极点,随时都有人倒下。
蓝玉所在的沙丘侧面,黑压压的元军下马,踩着沙子举着圆盾,拎着弯刀,无声的冲锋。
“大明男儿!”一声怒吼,濮玙在高出冲下。
他身后,无数铁甲步卒发出父辈的嘶吼,“死战!”
“杀虏哇!”
砰,濮玙的铁骨朵砸碎一元军的头颅。
低头撞入元军的人群中,如狼似虎一般左冲右突。
马上,我们或许不是你们的对手。
但是在地上,全身包裹在铁甲中的大明士卒,天下无敌。
元军的钢刀在他们身上摩擦出火花,他们手里的钝器无情的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大漠的风,更急了。
一场厮杀,持续到了天黑。
黄沙上都是人类的尸体,还有伤员的惨叫。
蓝玉依旧坐在马扎上,纹丝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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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战,沈阳侯,徽先伯,怀远侯,宁州男之子皆战死!”
“西凉侯濮玙连换两幅铁甲,阵斩哈咎之侄,阔查帖木儿。”
“臣之大军与贼厮杀一天,死伤........”
念到此处,朱允熥声音有些哽咽,“死伤半数......”
两万多步兵,对三万多骑兵,不但没有崩溃,反而像钉子一样钉在那里,为了包抄的其他明军争取时间。
一天时间,一万多人战死。
这是多么惨烈的战斗!
“男儿到死心如铁。”朱允熥继续念道,“军中男人至死,头颅仍望向中原方向......是夜,元军撤退,将臣所剩半数步军团团围住,等待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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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完成。
第53章
赏罚太和殿外,朱允熥的战报念到了尾声。
“待到天明,贼酋哈咎,月鲁帖木儿三万发狠猛攻,誓要将臣一口吞下。殊不知定远侯王弼率龙翔神策二军已到。”
“我大明重甲铁骑为先锋,轻骑为后,直破贼酋中军!”
“贼酋月鲁帖木儿战死,哈咎率千人西逃窜。此战共斩杀伪元贼三万,俘虏两千,牛马骆驼无数。”
一口气念完,朱允熥心中震撼稍去。
这不只是一封战报,而是一幅大明漠北征战的金戈铁马图。
以身做饵吸引敌军的蓝玉真是个疯子,以步抗骑的大明将士们也是一群疯子。
一群怀着必胜信念的疯子!
此刻,若不是在太和殿外的朝会上,若不是有朱元璋等人在场,朱允熥真的想大喊一声,大明威武!
“皇爷爷,此等大胜,该赏!”朱允熥笑道。
朱元璋微笑着点头,随后在龙椅上坐下,开口道,“传旨!”
皇帝话音落下,自然有太监准备好笔墨,几位翰林学士提笔等候。
“这回不用你们写!”朱元璋对臣子们摆摆手,对朱允熥说道,“大孙,你来写!”
“好!”朱允熥也不忸怩,直接站在书桌前,提起笔等着朱元璋
开口。
“你打了胜仗,咱很欢喜。”
朱允熥微微一怔,随即明白朱元璋的风格一向如此,简约明白就像说家常一样。国朝开国初年之时,朱元璋在给边关大将的圣旨中,直接写道,准备好刀子,贼人来了就给咱往死里砍。
朱元璋说话越是随便,越是没拿这人当外人。相反,若朱元璋客客气气的,写啥奉天承运之类的
,有人就要小心掉脑袋了。
“就是人死的稍微多了点,你是大明的大将,国公。这种仗,以后不要再打了。”
“战死的将士们,尸首要收敛好,咱们汉人讲究落叶归根,派骑兵护送,把孩子们都送回来。有功的名单报上来,战死者的名单更是不能落下,还有伤了的,残的了,报给咱。都是咱大明的好男儿,不能辜负了人家....”
朱元璋慢慢说着,朱允熥慢慢写着。
忽然,朱元璋眼中有一丝犹豫被朱允熥捕捉到。
按理说说完了这些,皇帝就要在圣旨中论功行赏了,可是朱允熥迟迟不见下文。
“就这些。”朱元璋道,“八百里加急送至蓝玉帐前!”
边上的太监小心翼翼的拿走墨迹未干的圣旨,走到龙椅边上。那里有一张单独的小桌子,小桌子上有一个红色的方形古朴盒子。
朱元璋站起身,郑重的打开盒子,然后双手从里面捧出一方大印,玉玺!
在圣旨上盖完之后,朱元璋又道,“户部!”
户部尚书傅友问道,“臣在!”
“战死的将士,每人抚恤大银两个,月给其家中米五斗,酒三斗,肉五斤。加帛一匹,絮一斤。伤残不能自理者,每年多给米六石。”说着,朱元璋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记住咱的话,少一粒米,一文钱,都不行!”
“臣遵旨!”傅友德道。
将士们的抚恤可谓是大手笔了,古往今来的帝王有几个在乎大头兵的死活?一次性给点粮食就已经算是隆恩。
朱元璋的抚恤,真正做到了让这些为大明出生入死的男儿,再无后顾之忧,死了家中妻儿老小不会忍饥挨饿,伤了一辈子也有朝廷供养。
朱允熥有些感触,没有任何人的成功是侥幸的,大概正是这种发自内心对士卒的好,才成就了朱元璋的帝业。
随后,大朝会散去。
回奉天殿的爷俩没有再坐御辇,改为步行,宫人侍卫们离得远远的,生怕打扰爷俩说悄悄话。
“皇爷爷!”实在是没忍住,朱允熥开口说道,“大将军蓝玉等人打了胜仗.........”
“你是想说咱为啥没给他们加官进爵吧?”朱元璋笑道。
姜还是老的辣,马上被人看穿了心思,朱允熥小小送出一记马屁,“皇爷爷英明!”
“国家名爵不是儿戏,等他们班师回朝,朝会再议。”朱元璋看看朱允熥,“大孙,你要记住,恩出于上。臣子也是人,人有时候是贱皮子,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不会珍惜。咱既然要给人加官进爵,就得让他明白,爵位官位后面的意义,还有咱们的恩宠之心!”
“孙儿,明白了!”朱允熥恭敬地说道。
“你不明白!”朱元璋的大手在朱允熥肩膀上拍拍,“你小子,聪明有,心思也有,手腕也有,就是心术还差点!”说着,朱元璋笑起来,“反正你爷爷这老头子一时半会死不了,你在咱身边,好好学学!”
是的,一个现代的年轻人,一个现代的年轻打工人,在帝王心术这一块,确实会有欠缺。
朱允熥心中一暖,“皇爷爷,你一定长命百岁!”
“扯淡,古往今来皇帝都是万岁,可是长寿的有几人?”朱元璋边走边笑,“大孙呀,记住想当一个好皇帝,就要把自己当成人,别听那些大臣们的奉承,不靠谱!”
“孙儿记住了!”朱允熥扶住朱元璋的手说道。
皇帝这是从心里认定他了,只是出于一些顾虑没有开口说,这一点祖孙二人都是心知肚明。
两人慢慢的走着,有时候朱元璋会扭头看看孙子的侧面,脸上露出微笑。
其实他没有马上封赏蓝玉等人的原因很简单,恩出于上没错。但是这个上,他希望不是他,而是自己的孙子朱允熥。
蓝玉现在已经位及人臣,是武将之中的绝对领军人物。他还是常遇春的妻弟,和太子也是亲戚,更是朱允熥的舅爷。
在他身后一大堆太子的故旧之臣,淮西一系的武将勋贵交织成了一张巨大的权力网。权力是双刃剑,不是人人都能玩得转。
现在给予蓝玉太多的东西,万一自己哪天死了,朱允熥上位,岂不是赏无可赏?届时,蓝玉诸多的身份中又会多上一种尊容,大明第一外戚。
一个能征善战,身边聚拢着一群文臣武将的外戚,对于一个年轻的皇帝而言,可不是好事。
朱元璋是出身草莽的英雄帝王,更知道人心险恶这四个字。同时也知道,世上并没有绝对的忠臣。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况且蓝玉这人,是个典型的武夫,心直口快,极容易受人撺掇。历年来在军中大胜的功绩,也使得此人变得有些猖狂跋扈,有时候私下里连自己都敢顶撞。
这样的人,大明朝其实还有不少,那些一起打天下的功勋老将多多少少都有这个毛病。
朱允熥还年轻,这孩子心善,能不能镇住他们?
迟迟没有宣布立皇太孙,也是为了让那些暗中蠢蠢欲动的人露出水面,自己好敲打一番。
如果他们可以用,就留着。
如果他们对朱允熥将来是个威胁,那就全部除掉。
奉天殿就在眼前,想到此处朱元璋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嫡孙的手,在心里说道。
“大孙,咱将来给你的,肯定是一片大好的江山。在这之前,所有的荆棘爷爷都给你砍掉。你稳稳当当的做你的太平天子,坏人交给你爷爷来做!”
“皇爷爷,小心台阶!”上台阶之前,朱允熥小声提醒。
第54章
爷爷杀人,你去看朱允熥的住处虽然名义上是在东宫,但是现在已经搬到了奉天殿的偏殿里。和朱元璋的寝宫,一墙之隔。皇帝对于吴王的培养和宠爱,由此可见一斑。
御案上奏折堆积如山,朱元璋借着烛火仔细的,时而眉头紧皱,时而叹息,时而咬牙切齿,时而面带笑意。当皇帝,从来都不是一个轻松的工作。
皇帝身边五步的距离,朱允熥坐在书桌上仔细地温习着自己的课业。朝会散去之后,方孝孺第一时间把这些天他落下的经文讲义送了过来,并且再三叮嘱朱允熥好好学习。
此刻,朱允熥手中读的,都是方孝孺用工整的小楷一笔一划写出的课业,其中晦涩难懂的地方,有着详细的标注。
课业大多数是孔子的儒家理论,对于前世参加过国学班的朱允熥来说,并不算太难。只是这些课业中,只有孔子的思想,没有孟子的主张。
对于孟子,历朝历代的君王心情都很微妙,既要用心里也在痛恨。因为在统治者看来,孟子的思想里有着许多无君无父的东西。
朱元璋就从不掩饰对孟子的厌恶,直接把孟子从历代先师中划了出去。并且私下里说过,这老儿如果活到现在,老子肯定当头就是一刀。
除了儒家讲义,还有更加难懂,集历朝历代阴谋诡计朝堂权术为一体的资治通鉴还有各种史书课业。
以史为鉴,读史可知兴衰,可以看到未来。
别的还好说,但是这些史书,朱允熥读起来稍稍有些吃力。古人讲究惜字如金,在著作中一个字,往往有着很多不同的含义。
正咬着笔头对着自己的课业用劲儿,忽然发现眼前的灯光一暗,不知何时,朱元璋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前,笑吟吟的看着他。
“皇爷爷!”
“火旺一点看得清楚,别离书本那么近,小心看坏了眼睛。”朱元璋随手拿起桌上的铜条,把粗大的烛火中那些燃烧剩下的杂质去掉,烛火顿时大亮。
随后,若有所思的说道,“一个国家就好比这蜡烛,想要它明亮,就要把多余的废物去掉。”
说着,又摆摆手,“来搬个凳子到爷爷边上,帮爷爷看看奏折!”
朱元璋喜静不喜欢吵,因此有朱允熥在的时候,爷俩周围没有宫人伺候,朱允熥搬个了圆凳子,坐在了朱元璋龙椅边上。
不知为何,第一次如此近的靠近那张代表着大明皇权的椅子。朱允熥的心,砰砰地跳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