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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盒子中,三个贴着名讳的草人栩栩如生,稻草人的身上插满了泛着寒光的银针。

    朱允熥伸手拿出一个,那小人身上朱砂写的名字是那么刺眼,那么熟悉。

    朱允炆!

    “呵呵!”朱允熥笑了,“皇爷爷,前几日方先生教孙儿读书,还专门讲到了汉代宫廷中的巫蛊之乱,特意跟孙儿讲,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最是阴险毒辣,但对于心怀坦荡的君子,却没有半点用处!”

    “咱,不是汉武帝!”朱元璋的眼神如刀,忽然一巴掌把盒子中的小人扫落。一个小人落在地上,上面刻着皇帝的名讳。

    “孙儿也不是那个没用的

    太子!”朱允熥拿起小人,摘下上面写着名字的纸条,冷笑,“算计我就算了,还把皇爷爷也刻在上面,真是其心可诛!”

    “大孙!”朱元璋扭头冷笑,“你说咋办?”

    朱允熥拿着小人,带着相似的冷笑,“欺负到咱爷们头上了,咱们自然是要抽刀子杀人!”

    “朴不成!”朱元璋低吼。

    “奴婢在!”

    “给你一个时辰!”

    “奴婢只需要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稍纵即逝。

    朱允熥搀扶着朱元璋,慢慢走到宫中一处荒凉的地方。

    这里宫墙斑驳,完全没有宫中绚丽的色彩,夏日的夜晚让人感觉有些阴冷。

    灯火在屋中跳跃,屋里传出让人毛骨悚然,不似人声的惨叫。

    这声音让朱允熥自认为坚毅的内心,开始有了阵阵波动,开始揪心。他毕竟是一个现代人,即便是当过两年兵,又何曾见过真正血腥的场面。

    而他身边的朱元璋,苍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吱嘎,朱允熥推开门,屋里那些拿着刑具折磨人的太监们,马上无声的跪下。

    屋里是一张刑椅,一个人光着身体被绑在椅子上,浑身上下因为痛苦而不住的痉挛。十根手指里,插满了竹签,殷弘的鲜血滴答滴答落下,在石板上凝固成黑褐色。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已经被折磨昏厥的人,倒在一边,像是死了一样。

    这是朱允熥在东宫中的贴身太监,王八耻。

    此刻,他一点人的样子都看不出来,比鬼还吓人,浑身散发着血腥的恶臭。

    似乎听到了声音,王八耻痛苦的睁开眼。在看到朱允熥的那一刻,死灰浑浊的眼中闪现出浓浓的希望。

    干裂的嘴唇动动,嗓子里竭尽全力发出微弱痛苦的声音,“三爷......不是........奴婢.......奴婢....怎会害您?”

    朱允熥坚硬的心有些松动了,这个太监从他有记忆开始,就在身边陪伴着他,照顾着他。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超过了母亲,超过了去世的太子父亲。

    这个太监,就像一条忠臣的狗儿,总是伴随他左右,任劳任怨。无论自己以前如何打骂,他露出的都是笑脸。

    就在此时,朱元璋的大手在朱允熥的后背拍了拍。

    “大孙,你要心狠。这世界上,没有人真正靠得住!”

    “三爷.......”王八耻的声音渐渐虚弱,“奴婢不怕死.......奴婢不害您....."

    此刻,朴不成在身后进来,小声说道,“两位主子,问出来了!”

    第69章

    真善吗?斑驳的宫墙下,朱允熥爷俩站着,朴不成跪着。

    不远处,两个宫人挑着白纱灯,低头看着他们自己的脚尖。

    世上没有秘密,尤其是在严刑拷打面前。

    朴不成如老妇一样的声音响起,“奴婢查清楚了,那两个背后议论主人的贱婢,是浣衣局的奴婢。他们背后说的那些编排的主子的话,流传甚广,奴婢按照他们说的名顺藤摸瓜,抓了一百多人。”

    “最后的源头,指向了外廷!”

    “外廷?”朱元璋一怔,朱允熥也是心里一惊,难道外廷的官员掺和进来了?如果真是那样,以老爷子的性子,说不准又是屠刀拿起,人头滚滚。

    “谁?”朱元璋冷声道。

    朴不成微微抬头,“根据那些贱婢招认,浣衣局的女官和外廷侍卫领班周骥稍有来往,是从周侍卫的口中说出,然后在宫内开始流传?”

    周骥,江夏侯周德兴的儿子?

    瞬间,朱允熥心中原本对于这些阴谋,清晰的脉络变得朦胧起来。周骥这个人他听说过,只是从没见过,更是没有任何来往。

    他的父亲,是皇帝从小的玩伴,一个村光屁股长大的大明武将,周德兴。(根据真实事件改编)

    按理说武将勋贵之家出身的人,不应该这么愚蠢,大内的侍卫自然要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他周骥无端端的说出这些,是真愚蠢,还是嫌命长,还是觉得有人能保住他?

    朱允熥还在思索,朱元璋忽然一脚踢出。

    砰地一下,朴不成口鼻窜血。可是他只是身体晃了两下,马上再次跪倒,“奴婢该死!”

    “你是该死!”朱元璋咬牙骂着,表情骇人,“宫中出了这样的丑事,你居然不知道?你这敬事房总管怎么当的?咱看你是活腻了!”

    老爷子是真怒了,半白的须发一起颤抖,表情似乎吃人的猛虎。

    朱允熥连忙扶住,“皇爷爷,消消气!”

    丑事,的确是丑事。

    外廷的侍卫和内廷浣衣局女官有来往,本身就是天大的丑事。

    说好听点是里外私通,说不好听的就秽乱宫闱。自古一来,这深宫之中从不缺少这种丢人的事,寂寞的宫女,强壮年轻的侍卫。

    再往远一点说,所谓臭汉,脏唐,乱宋。

    宫中从来不是什么圣洁的地方,相反这里有着天下最寂寞的人,也有着天下最难以启齿的勾当。

    人要是能管的住,就不是人,而是圣人。

    扶着朱元璋,朱允熥开口道,“那又是谁在孤的书房里,放了那些小人儿?”

    朴不成擦了下脸上的血迹,“回吴王主子,您宫里的人奴婢拷打一遍,最后一个教习嬷嬷受不住......”

    “太子妃?”朱允熥语气森严,“果然是她?”说着,冷笑起来,“亏我一直高看了她,想不到她如此的愚蠢。”

    “利欲熏心的人,再聪明也会变得愚蠢。满脑子想的都是咱屁股下面的位子,满脑子都是害人,她还怎么聪明得起来?”朱元璋推开朱允熥的手,冷笑道,“再说,她本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女人。再聪明,能聪明到哪里去?”

    “二十年的伪装被咱看穿了,被咱厌恶了,她无计可施之下,只有用这些阴险愚蠢的手段。”朱元璋还在冷笑,“只是她没想到,这个位子要给谁,咱心里早就定了。”

    老爷子说的对,这么多年为了他的儿子,吕氏一直在伪装。但在她的伪装被自己拆穿破解之后,在老爷子心里已经给他们娘俩判了缓刑之后,她就是一个输红眼的赌徒,无所不用其极。

    这世界的坏人,不单单是聪明人。更多的都是损人不利己,阴险毒辣的蠢人。

    “二十年了,咱一直以为她是个好儿媳妇!哈,想不到,咱身边是养了一条吐信子的蛇!”朱元璋继续冷笑,“她这也是盼着咱,早点死。”说着,朱元璋咬牙道,“咱一辈子都是和男人斗,没想到居然被这么个女人,给算计了!”

    “皇爷爷别急!”朱允熥的手抚摸着朱元璋的后背,“坏人要害谁,哪管这些。”说着,犹豫下,“自古以来,咱们天家骨肉相残还少吗?她害您只是捎带脚,主要还是要害死孙儿。不但要害死孙儿,还要用这种巫蛊的法子,让孙儿永远不得翻身。”

    “骨肉相残?”朱元璋若有所思,愤怒的眼神有些寂寥,有些伤心。

    他如何不明白这话的含义,正是为了避免骨肉相残,为了避免自己的儿子杀得血流成河,他不惜在群臣的反对下,分封诸王。

    手心手背都是肉,把他们打发的远远的,享受荣华富贵,就不用在红眼盯着太子的位子,就不用在他死了之后自相残杀,更避免了父子相疑。

    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朱家人杀朱家人。现在朱家人没有相残,反倒是一个外人,在其中兴风作浪。

    “天下最毒,妇人心!”朱元璋苦涩的冷笑。

    “其实!”朱允熥犹豫下,“其实孙儿早就知道她不怀好意,上次孙儿回东宫,她给孙儿指派了一个太监领班,恰好让孙儿碰到,那人在孙儿的书房里!”

    “你为啥不早说?”朱元璋怒道。

    朱允熥抚着老爷子有些消瘦的脊背,“老爷子,国事都够让您头疼了。孙儿怎么忍心,用这些事让您分心!让您担忧呢!”

    看着朱允熥真诚的脸,朱元璋心中涌出一股暖流。多孝顺的孩子,为了怕咱多心,这些事都藏在了心里。

    “你傻呀?”朱元璋骂道,“别人要算计你,你还........”

    “有皇爷爷在,孙儿怕什么?”朱允熥笑道,“再说孙儿行得端,走得正,他们有什么好算计的?”

    说着,他亲手扶着朱元璋在一处坐下,蹲在老爷子面前,“孙儿知道他们要算计,本来心里想好了,若是有一天孙儿接过您的担子,就把他们娘俩,远远的打发了。让他们做个富贵闲人,这样也对得起父亲,对得起您。”

    “可是孙儿还是低估了人性,大位只有一个,他们视孙儿为眼中钉,肉中刺,除之而后快!但是他们也想错了,大明江山,爷爷怎会交到心术不正的人手里。”

    “巫蛊这事,换个稍微昏庸点的君主也许就信了。可是您英明神武,这些小伎俩,他们只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皇爷爷您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英雄,最是明白,这世上就是有些人,人心不足蛇吞象。”

    “皇爷爷千万不能因为他们的诡计,气坏了身子。他们那样的人,处置就是了,不值得皇爷爷生气。”

    看着孙子真诚的面容,朱元璋心里阵阵叹息,“他们要害你,可咱听你的语气,不恨他们?”

    “恨有什么用?”朱允熥苦笑道,“他们都已经做了,其实孙儿恨的,不是他们要害我。而是他们伤了您的心,而是他们忘恩负义。和恨他们相比,孙儿宁愿他们换个别的法子害孙儿,也不想让他们的这种歹毒诡计,伤了皇爷爷的心!”

    “你这孩子!”朱元璋揉着朱允熥的头发,感慨道,“你就是心太善!”

    朱允熥没说话,把头放在老皇帝的膝盖上。

    真的善吗?朱允熥心中有些惭愧。

    如果自己真的心善,就不会在这个时候以退为进。就不会在这个时候说这么小话,就不会把朱允炆也捎带上。

    朱允熥说的是他们要害孙儿,不是吕氏要害孙儿。一字之差,天地之别。

    朱元璋抚摸孙子的脸颊片刻,叹息一声。

    “大孙,你回吧!”

    “去哪儿?”朱允熥抬头。

    “回奉天殿去睡觉!”朱元璋温和的说道。

    “您呢?”

    “爷爷帮你办点事!”朱元璋抬头,目光看着宫中阴暗的角落,冷笑道,“你还小,有些事,爷爷不想让你见到。”

    “咱的大孙心善,有些恶事,你爷爷来做!”

    “骨肉相残?你知道骨肉坏了该怎么做吗?以前打仗,身上的伤口烂了,肉臭了,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用刀割掉!”

    朱允熥心中清楚,却看似迷糊的抬头。

    “傻小子,你知道周骥和吕氏是什么关系吗?”朱元璋笑问。

    朱允熥摇摇头。

    “周家的儿媳妇,是吕氏的亲堂妹,他们是姻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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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你们,摸摸大。

    第70章

    佛堂深夜的紫禁城,居然有些忙碌起来。

    一队队甲士,一行行宫人,拎着纱灯在深宫的夹道中,走来走去。

    朱元璋独自一人,站在一处影壁之下,抬头仰望漆黑的夜空。

    “咱太久没杀人,别人都不怕了!”

    话音落下,跪在地上的朴不成等人,更加谦卑的低头。

    “去吧!”朱元璋的声音响起,冷冷清清,没有任何的感情波动,“不管是谁,不管是传了这些话的,还是听了这些话的,都杀了。”说着,回头一笑,看着朴不成,“你知道怎么做!”

    “奴婢遵旨!”朴不成回道。

    不久之后,深宫之中,敬事房的太监和侍卫们,把无数的宫人从床上拉起来带走。

    无论是太监宫女,还是宫中平日有些脸面的教习嬷嬷,只要是和那两个多嘴贱婢,说的背后议论主子的话有关,全部带走。

    穿着白色小衣的宫人们,连哭都不敢大声哭,被绳子拴成一行,拉着去了深宫深处,那些荒凉至极的地方。

    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他们不知道,但是或许想得到。

    他们只是听了些流言蜚语,或许也是随口说了些闲话。换来的,就是这样的下场。

    等人抓的差不多了,深宫之中归于宁静。

    朴不成那张没有感情的脸,在阴暗的角落中慢慢出现,走到白纱灯的灯火下。

    那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再次响起,“背后编排主子?有杀错,没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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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当,当。

    木鱼的敲打声,从东宫一角的佛堂中传出。

    敲打木鱼的人,似乎有些心不静。心不静则手不稳,木鱼的声音忽慢忽快,根本没有节奏。

    木鱼没有节奏,口中念诵的经文也是凌乱不堪。本来是让人心神安宁的佛经,听起来却带着慌张,暴戾。

    咔嚓一声,木鱼的木把子应声而断。

    吕氏苍白的手上血管乍现,颤抖的拿起断裂的木鱼,于燃烧的檀香中霎那间抬头,佛堂中供着的菩萨,那张宝相庄严的脸,似乎在笑。

    没来由的,吕氏的心一抖。

    宫中没有秘密,老皇爷遇到了两个背后编排主子的贱婢,老皇爷去了东宫瑞祥阁,找到了那些带着名字的小人儿,带着吴王不知去了哪里,这些种种已经在有人私下报给了她。

    可是已经过去两柱香的时间,报信的人却没有了下文,没有更进一步的消息。

    这让吕氏的心很乱,很慌,甚至很恐惧。

    她忽然有些后悔,学着听来的书本上的办法设计陷害朱允熥。

    那小子猴精一样,最会在老爷子面前撒娇耍赖,最会知道如何哄老爷子开心。而老皇爷虽然老了,却又绝对不是昏聩的君主。

    万一事不成?

    不,一定能成。

    吕氏双手合十,对着佛像连连叩头。

    亲孙子怎么了?老爷子为人信奉的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巫蛊之术就算不能要了朱允熥的命,也会断了他的前程。

    “佛祖保佑!若我儿得以登上大宝,信女必定重塑天下佛像金身,传播佛法.........南无阿弥陀佛!”

    此时,外面忽然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

    “谁?”吕氏心中一颤,问道。

    “母亲,您还没歇着,儿子叫人煮了参汤给您!”朱允炆亲手捧着一个青花盖碗,小心的走进来,笑道,“母亲,您最近瘦了,补补身子!”

    吕氏忐忑的脸上,瞬间都是笑意,“辛苦我儿了!”

    朱允炆对母亲笑了笑,然后把盖碗中的参汤盛在青花小瓷碗里,连并带着缠枝花纹的勺子,一块放在母亲跟前。

    “娘,这是高丽进贡的高丽参,最是滋补,您趁热。”

    “还是儿子知道疼我!”吕氏笑道。

    “儿子疼娘,天经地义!”朱允炆坐在对面笑道。

    吕氏喝了一口参汤,有些食不知味,听了儿子的话,心中妥帖,顿时笑容又多些。

    当下开口说道,“你也学会说好听的话哄人了?这话,别跟娘说,去跟你皇祖父说,去哄他高兴比什么都强。”

    顿时,朱允炆脸色一僵。他是想哄,可是现在他连皇祖父的面都见不到。

    读书的大学堂就在奉天殿对面,过一个夹道路程。可是皇祖父,已经很久没去看过他的功课了。

    以前他是这些皇孙之中读书最好的,经常引得皇祖父的夸奖。但是现在,他似乎被刻意冷落,似乎被遗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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