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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老爷子的意思很简单,我孙子可以不吃,但是你必须得给上,必须得让我孙子看见!

    车架渐渐前行,长街之上早有衙役率先净道,往日热闹的大街上,除了两侧站着的应天府兵马之外,空无一人。

    “腐败呀!”朱允熥又塞嘴里一枚干龙眼,齁甜!(hou)

    不过,嘴里那种甜蜜的感觉,随即变得苦涩起来。

    龙眼的核被吐在掌心,他静静的看着。

    这龙眼让他想起已故的外婆,他是北方人,十八岁到南方当兵才看到了这种好东西。兜里有闲钱的时候买上几斤,寄回家去给老人尝鲜。

    可是外婆,一直把这些他外孙子孝敬的干果,珍藏在炕琴里,没怎么吃过。她说,等过年了,孩子们回来一起吃。

    可怜天下长辈心,他们吃什么喝什么都无所谓,惦记的始终是自己的儿孙。

    朱允熥撩开车帘,在前行的车厢里,回望模糊的宫城。里面那个老人,也是一样的心思,他虽然是皇帝,但也是个儿女奴罢了。

    ~~~

    且说,皇太孙的仪仗出宫。

    偌大的奉天殿里又剩下老爷子一人,他轻轻的从抽屉的暗格里拿出两份奏折,仔细的看着。

    这不是普通的奏折,而是锦衣卫的密报,不通过任何人的手,直接传达到皇帝手中。

    “大将军蓝玉桀骜跋扈,未请圣命,私分战利品,瓜分奴仆,擅杀俘虏。”

    “又于军中广收义子上千人,此等义子为蓝玉在军中心腹,皆剽悍之士,唯听他一人之命。”

    “此上千人不在军籍,无战之时养在庄园,有战则充当蓝玉护卫亲军。只知有蓝玉,而不知有圣上,更不知有大明!”

    “哼!”看到这里,老爷子冷笑起来,“蓝小二,你小子挺能作呀!”

    心里念叨一句,再次翻开一本奏折。

    “臣锦衣卫小旗奏报,蓝玉回京之后,颇为招摇不知避讳。每每与淮西旧人,景川侯,东莞伯,安陆侯,沈阳侯,淮安侯等人夜夜笙歌。”

    “席间高谈阔论,暗中点评朝臣,蓝玉其人对太师一直念念不忘,常言自己于大明诸将之中,功勋最重。又言,乃是太子太孙的姻亲,是国朝第一外戚,如何不得太师,不登三公。”

    “混账东西!”老爷子的脸上闪出一丝怒意,“真是给你脸了!”

    “先,皇太孙未立之时,蓝玉等人常言必保故太子之子三爷为皇储也,其中数位宿将,如曹震,何荣等人言道,若太子嫡子不为太孙,死亦不服也!”

    看到这里,老爷子眼神复杂,最终笑了笑,“尔等还算有些忠义之心!只是其心可诛!”

    “皇太孙立后,蓝玉淮西旧人勋贵四十余人,连开宴席举酒相庆。言,我等淮西武人,又有百年富贵。席间,蓝玉言,皇太孙初立,我等武人当侍奉太孙犹如当初太子,不敢有二心。有二心者,不用皇爷处置,他蓝玉定斩于马下!”

    “众将复合,随后蓝玉又道,燕王朱棣桀骜,常怀不轨之心,将来恐为太孙大敌。皇太孙仁德贤明,但似乎有妇人之仁之嫌,不够杀伐果断。我等武人,奉太孙为主,当行人臣之事,为太孙分忧!”

    “该死!”

    啪的一下,奏折直接被老爷子拍在桌子上。

    此刻,平日老态龙钟的天子眼中,满是凌厉的杀气。

    奏折上最后的内容,真的惹怒了朱元璋,别的事他能容,这事他容不下去。

    其一,燕王如何乃是朱家的家事,也是你一个臣子能私下编排的?还说要帮皇太孙分忧?如何分忧?等老子死了,你们这些人马上就要领兵灭了老四?

    其二,说皇太孙不够杀伐果断?要代主行事!这一条,更是触犯了老爷子的逆鳞。

    他一直担心的就是朱允熥年纪太小,对这些功臣宿将们控制不住。这些武人,给他们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给他们个台阶他们就敢上天。

    朱允熥年轻,可能一开始念着他们的功劳迁就呵护,但是反过来,也是养虎为患。这些人不识好歹,说不定就仗着朱允熥念旧情,成为日后的麻烦。

    老爷子不是怕朱允熥收拾不了,而是怕朱允熥处理起来麻烦,棘手。

    “咱大孙妇人之仁?”朱元璋心里冷笑,“你们这些人,真瞎了狗眼!敢扎刺,他有一百个招儿整死你们!”

    “不过,咱说要给大孙一个顺顺当当的江山,任何麻烦都不能给他留!”

    “来人!”老爷子喊了一声。

    朴不成从角落的阴影里出来,无声跪下。

    “叫锦衣卫指挥使来见咱!”朱元璋头也不抬,“快点!”

    ~~

    晚点还有,谢谢,在工作中。

    第47章

    安心上路“来了!来了!”

    应天府外,驻扎着出征凯旋的京营将士大营辕门之前。

    当看到远处,皇太孙车驾依仗之时,那些矗立的武将们发出阵阵骚动。

    “都精神点!”最前面的蓝玉威严的呵斥一声,“今日,是皇太孙第一次来军中看我等,又是代天子来犒赏三军,都打起精神来。”

    “喏!”军中众悍将,森然说道。

    渐渐的皇太孙的车驾近了,当先一名锦衣校尉策马疾驰,口中高呼,“皇太孙殿下到,众臣叩拜,无关人等回避!”

    军中,凉国公蓝玉之下,定远侯王弼,怀远侯曹兴,会宁侯张温,普定侯陈恒等等,一大批功勋宿将全部跪倒。

    “臣等恭迎太孙殿下!皇太孙千岁千岁千千岁!”

    马车车厢之中,朱允熥听到外面的呼声,微微整理下身上的袍服,随后在张辅撩开帘子的那一刻,昂首出去。

    朱允熥站在车厢外,俯视眼前的武将臣子,以及大营之中无声叩拜的军士,脸上满是少年皇储的英气和自信。

    “快快请起,诸位都是有功之臣!”朱允熥下车,亲手把蓝玉扶起来,笑道,“今日,孤是来犒赏三军的,不是来受你们叩头的,咱们之间,这些虚礼少弄一些!”

    蓝玉咧嘴一笑,“太孙殿下体恤我等武人,臣等幸甚!”

    随后,众将簇拥着朱允熥进入大营,闻听太孙亲自来大营犒赏三军,军营之中,欢声雷动,千岁万岁之声直冲云霄。

    “闲话少叙!”朱允熥在士卒的欢呼声中,大声说道,“点将,让将士们先沐浴天恩!”

    “遵命!”蓝玉抱拳。

    然后,急促如雷的战鼓骤然而起。那惊天的欢呼在战鼓响起的片刻,轰然停止。接着取而代之的,是天地间无数大明健儿轰然的脚步。

    京营出征塞外的数万兵马,再次于点将台前列阵。人数过万,无边无际。台上的众将,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士卒铁甲的光泽。

    “太孙殿下呢?”等了一会,朱允熥的人却没到,众人有些嘀咕。

    忽然,众武将眼神一凝。

    在蓝玉和王弼的簇拥下,从点将台侧面登台,一身金甲的青年,不是皇太孙还能是谁?

    皇太孙居然脱去了团龙的袍服,换上了军中的铠甲。

    说是金甲,其实不过是鎏金的头盔。身上的甲片呈鱼鳞状层层叠叠,带着精心铸造的云纹。肩上是兽头护肩,胸口两片锃亮的护心镜。

    这是一套标准的,能上战场的,高级盔甲。

    朱允熥的脚步有些沉重,铁靴踩在点将台的木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臣等,参见太孙殿下!”

    众将反应过来,再次见礼,不过这一次,他们是微微躬身抱拳,行的是军中之礼。

    “上次,你们出征之前,是孤来送行!那时,孤还是吴王!”

    朱允熥在点将台上,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虎贲,朗声开口,“那一次,孤穿着龙袍而来,为大军壮行。这一次,孤穿着盔甲而来,为大明将士贺凯旋大功!”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台下,数万人齐声呐喊,天地变色。

    “边关塞外一战,尔等打出了我大明的血性和风采。当日捷报传至京城,孤于御门听政之时,在大殿之外念给群臣。”

    “捷报字里行间,满是刀光剑影,满是我大明男儿的热血。念到战况惨烈,将士死伤惨重之时,孤心头泣血,恨不得亲提三尺刀锋,和诸位将士,一同浴血奋战。”

    “然天佑大明,塞外北元跳梁小丑不足惧也!三军用命,上下一心,你们于塞外大破北元余孽,歼敌三万有余,乃是赫赫的大胜!”

    大营中一片沉寂,只有朱允熥的声音在回荡,而且随着铁皮喇叭的传播,他的声音传得很远。

    “今日,孤奉皇帝之命,犒赏三军,赏赐尔等大明虎贲!”

    “万胜!万胜!万胜!”

    将士们的眼里,散发着炙热的光辉。大明以武开国,历来大战,皇帝最不吝惜赏赐。

    “不过,孤先赏的不是活人!”朱允熥忽然嘶吼起来,“而是死人!”

    台上台下,顿时一片错愕。先赏死人,众人始料未及。

    “凉国公蓝玉!”

    “臣在!”

    “此次出征战死者多少?又有多少大明男儿,落下了残疾!”朱允熥沉声道。

    蓝玉不假思索,“回殿下,此次出征大明将士战死一万三千,有六千人........落下残疾!”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每一场胜利背后,都是大明健儿鲜活的生命。

    “活着的是英雄,死了的也是英雄!”

    朱允熥看着士卒们,大声说道,“大明不会忘记活人,更不会忘记为大明战死的英烈!”说完,大吼一声,“传孤的旨意!”

    皇太孙亲军统领傅让,展开绸缎卷轴,从胸膛中发出最大的吼声。

    “皇太孙口谕,大明将士北征塞外得煌煌大胜,然兵家凶险,有无数大明健儿,埋骨他乡。”

    “大明兵锋无往不胜,皆有赖军中健儿,孤知军中艰苦,更知将士们的刚烈。战死之人,虽为大明虎贲军卒,但亦是人之子,妻之夫,孩之父。”

    “尔等为大明付身,大明亦绝不愧疚尔等。”

    傅让念着,忽然加大了声音,脸庞涨得通红,“此次北征,战死者,伤残者,除朝廷抚恤之外。每人每家棉布两匹,银十两,月供米十斗,盐一斤,使战死者家中老少皆有所有养。伤残者,亦无衣食之忧。”

    朝廷的抚恤,老爷子在捷报传至的当天就已经定好。现在,朱允熥赏赐的,不是朝廷的钱,而是他自己的钱。

    作为皇储,朱允熥有自己的私库,东宫之中朱标留下的财产,足够赏赐大军。

    钱,对于朱允熥来说,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但是,对于战死者和伤残者来说,却是最实际的东西。

    台下有些骚动,士卒们炙热的眼神中,情感在即将爆发的边缘。自古都是看活人享福,谁见到死人遭罪。

    他们这些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厮杀汉,脑袋掉了都不怕,怕的就是自己死了之后,生活无着落的一家老小。

    军中团结,往往将士们得了赏赐,并不是独用。而是聚集起来,分配给平日亲厚,在战场上帮着挡刀子的袍泽。

    太孙殿下,居然想着他们那些战死的兄弟,想着那些伤残的兄弟!

    如此贤君,怎能不动容?

    “为大明战死的人

    ,残疾的人,大明不会忘记!”

    朱允熥大声喊道,“除此之外,孤还奏请了陛下,于五军都督府门外,建立大明英烈祠。”

    “于大明战死的将士们,设立衣冠冢,用于家人祭奠。战死将士的名字,籍贯,战功刻于石碑之上,供后人敬仰。大明江山永在,华夏英魂不散!”

    “尔等,军人,必享用万年香火!”

    “太孙殿下!”

    忽然,在朱允熥话音落下之际,台下军卒之中,一头发半白的老军,跪在地上,落泪大喊。

    “太孙仁德,我等誓不敢忘!”

    此时,数万无声肃立的士卒之中,不乏大哭之人。

    好男不当兵,啥时候当兵的被真当人了。一将功成万骨枯,王侯将相都是踩着当兵的尸骨往上爬。

    可是现在,大明的皇储,居然想着他们这些丘八,给他们建立英烈祠,让他们享受香火,供后世敬仰。

    虽然在哭着,可是士卒们的血,却是热的。

    忽然,又有一个粗痞军汉敲打着自己的铁甲大喊,“殿下,俺家三兄弟,两个战死在塞外,就剩下俺自己了,本想着哪天死球一了百了,谁知殿下居然还惦记着俺们,让俺们这些光棍子,不至于死了以后做孤魂野鬼!”

    喊着,那汉子大吼道,“老子这条命,以后就是太孙殿下的!”

    “他娘的!”蓝玉大骂,“你是谁老子?拉下去,砍了!”

    “且慢!”朱允熥呵斥一声,问那汉子,“你叫什么?”

    而此时,傅让冷冷看了蓝玉一眼,“大将军,太孙殿下面前,竟然口出脏言?”

    蓝玉心中一惊,本想跪下告罪,可是见朱允熥没搭理他,就默默退到一边。

    那汉子知道自己一时说秃噜嘴,跪地请罪道,“俺叫张三虎!大哥叫大虎,二哥叫二虎!”说着,抬头,“军帐有人头军功八颗,因功任虎威军总旗百户!”

    “你两个哥哥都战死了?”朱允熥又问。

    “俺大哥死在漠北,二哥死在了会宁府,都是胸前中刀,战死!”三虎朗声道。

    “满门忠烈!”朱允熥赞叹一声,“你今天多大?”

    “俺四十一!”三虎说道。

    “孤亲军之中缺个护军,你可愿为孤的护卫?”朱允熥问道。

    “啥?”三虎一愣。

    “你个憨货,愣啥呢?”虎威军指挥使西凉侯璞玙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这可是登天啊!”

    “俺愿意!”挨了几拳的三虎明白过来,大声说道。

    “好!”朱允熥点头大笑,“孤不白使唤你?你不是光棍子吗?回头孤给你琢磨一个媳妇!”

    “谢殿下!”三虎咣咣磕头。

    朱允熥大笑,随后又肃然看着台下数万将士。

    “为大明战死者,英灵常在!”说着,一伸手,“酒来!”

    边上,太孙侍卫廖铭,端着一碗酒上来。

    朱允熥拿在手里,慢慢倾斜,酒水哗哗地落在地上。

    “孤为大明英灵敬酒!”朱允熥口中大喊,“儿郎们,安心上路!”

    数万士卒齐声呐喊,“兄弟们,安心上路!”

    ~~~久等了,摸摸大,撒浪嘿呦。

    第48章

    动怒军营里热闹非凡,就跟过年似的,喧闹冲天。

    营里的伙夫厨子做不出什么像样的饭菜,可是就胜在一个浓油赤酱,用料实在。

    鱼肉都是用洗脚盆装上来,摆在桌上跟小山似的。粗制的酒水,也是一坛接着一坛,汉子们好似喝水一样。

    一开始,这些汉子们还想着,皇太孙殿下和几位大帅在旁边的大帐里,咱们这些人要收敛点。

    可是三碗酒下肚,丘八的习气露了出来,爱谁谁吧。寒冬腊月喝上头脱光膀子拼酒的大有人在,还有偏僻的桌子上,一圈人吃饱喝足干脆拿出了骰子,大咧咧的开赌。

    有军官去说,直接让老兵油子给怼回来了。

    “无赌不成席!”

    大帐里,朱允熥看的直笑。

    刚才还是大明虎贲军威森严呢,现在就成土匪了。

    蓝玉看着闹哄哄的大营,陪着笑脸说道,“殿下,当兵的就这个样,不能闹腾的不是好兵!杀人的汉子,就没有蔫巴人。弟兄们平日管得狠了,也是趁着今天放松放松,您别见怪!”

    “无妨!”朱允熥笑道,“闹就闹点吧,也是真性情。若都是循规蹈矩的,还当什么兵,都去考秀才了?虎狼之师么,就有有点敢折腾的样!”

    “殿下英明!”蓝玉赞叹一声,“当年皇爷未登基的时候,每每打了胜仗,也都到营里和士卒同乐。”说着,咧嘴笑道,“喝多了,一样拍桌子骂娘,喝美了也要开两桌,还是他老人家坐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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