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赵大人,坐呀!”朱允熥笑道。赵思礼咧嘴乐下,然后战战兢兢的,半边屁股挨着凳子坐下。
虽然六品官不小了,可是京城里六品官多如狗,他见到宫里人有些不自在,不敢得罪,也是应有之义。
朱允熥心里想着,嘴上温和的问道,“衙门里,事多不多?”
“不多!”赵思礼微微躬身,“圣天子在位,四海太平,京师又是首善之地,自然是太太平平的!”
“话是这么说,但是京城地面治安好,也是你们的功劳。亏你们日夜巡逻,震慑宵小。”朱允熥说道。
赵思礼只觉得瞬间,浑身燥热起来,皇太孙夸他了!
朱允熥又看看小院,开口道,“赵大人六品官,管的又是有油水的兵马司,日子却如此清贫,难得呀!”
“已经很好了!”赵思礼说道,“下官少时只是个要饭的,那年皇爷的大军路过和县,一个将军在马上看着快饿死的下官,喊了一嗓子,那小子,想不想跟俺们走!”
“下官就当了兵,跟着大军打应天府,后来又打陈友谅,打张士诚,打苏州的时候,下官伤了筋骨,拉不开弓了。皇爷恩典,让咱从军中转到了衙门,当了兵马指挥!”
“你这人生也够传奇!”朱允熥笑道。
朱元璋当年的军中,无数悍将都是路边的乞丐出身,这些人打起仗来最是不怕死,也最是忠心。
“当年,叫你当兵那个将军是谁呀?”朱允熥笑道。
赵思礼不知为何,眼眶有些发热,“是常大将军!”
“我外公啊!”朱允熥心道。
吱呀一声,门又被推开。
朱允熥以为是两个太监买东西回来了,随后道,“回来啦?”
却不想,门口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愣愣的看着他,随后冲外头喊,“娘,爹和一个男人在亭子里!”
“这孩子,不会说话!”赵思礼赶紧说道。
这时,一个四十多岁妇人从外面进来,见到生人也有些错愕。
赵思礼不知怎么介绍好,一咬牙,说道,“夫人,这是宫里的公公,路过咱家,过来做客!”
“公公?”
赵家的一看凉亭里,朱允熥那文质彬彬,长身玉立的身姿。还有温和的眼神,不凡的举止,还有阳光帅气的脸。
心中错愕的同时,也升起一丝惋惜。
“这么好的后生,居然是个公公,可惜了!”
说着,福安道,“见过公公!”
“赵夫人不必多礼,是我做了不速之客!”朱允熥赶紧笑道。
第52章
远去的平凡,远去的人间。“外边那个,真是个公公?”
赵氏挽起袖子,走进厨房帮忙,随口问道。
“是啊!是伺候皇太孙的呢,就是上回女儿进宫,额外给了两盒点心的!”赵宁儿一边盛菜,一边说道。
“哟,伺候皇太孙的呀?怪不得小小年纪,看着派头不小?”
赵氏撇嘴,“不过,就算是伺候殿下的,也是个太监,太可惜了!”
赵宁儿不解,“有什么可惜的?”
“你看他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看着跟读书人似的!”赵氏也帮忙说道,“长的也俊俏,多好的后生呀?怎么就进了宫了呢?若他不是个公公,指不定多少人媒人惦记!”
说着,又道,“你嫂子的小姑子也定亲了,今儿娘还见着男方那个后生呢?说是啥户部司库家的儿子,也是个读书人。可是跟外边那后生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说到这里,叹口气,再看看外边,“哎,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后生,他爹娘怎么忍心呢?”
赵宁儿也看看外面,朱允熥笑呵呵的坐在那儿,有模有样的,她的眼神里,也满是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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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好了,挺丰盛。
一海碗炖得喷香的五花肉,一碗小葱拌豆腐,一份酱肉,一碗白菜豆腐汤,主食是蒸好的米饭,还有一壶酒。
赵思礼坐的跟木头似的,目不斜视。
他家的小儿子,看着朱允熥面前的红烧肉,流口水。
“没啥好菜,委屈几位公公了!”赵氏笑道。
“已经很好了,有荤有素!”朱允熥说着,看赵氏要抱着孩子,和女儿去厨房吃,赶紧说道,“赵夫人,一起呀!”
“哪有女人上桌陪客的道理!”赵氏把看着红烧肉的儿子抱走,“老爷,你好好陪几位公公喝点!”
“我他娘的居然和皇太孙坐在一桌吃饭,真他娘的祖坟冒青烟!”
赵思礼此刻脑子中一片空白,思来想去也没想起来自己家祖坟在哪儿。
听了夫人的话,才回过神来,微微点头。
“那个..........”赵思礼做了个手势,“几位......吃好喝好啊!”说着,又道,“喝好吃好!”
朱允熥还真有些饿了,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说着,大口的吃了起来。可是见赵思礼还没动,依然很是拘束的样子。
朱允熥心里过意不去,自己这个宫里的人,可是给人家添麻烦了。
随意的拿起酒壶,给对方满上一杯酒。
“赵大人,您这做主人放不开,我们客人怎么放开呀!”
赵思礼慌的不行,瞬间站起来,哆嗦着说道,“这如何使得?”
同时,脑子里嗡嗡地,“他娘的,皇太孙给我倒酒?过年告假,怎么也得回老家把祖坟找着!”
朱允熥一边吃,一边看着厨房的方向。
忙活了大半天的赵宁儿,把一小碗炖肉放在弟弟和娘亲面前,自己抱着一个老碗,笑着吃饭。
她的筷子夹起的是豆腐白菜,等弟弟把一块肉放她碗里的时候,她眼睛笑得如同刚攀到天空的月牙儿一般。那么美丽,那么清澈,平静中带着光彩。
多好的女孩?朱允熥心道。
现代社会时,他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也认识一些女孩子,可个个都是骄傲的公主,她们也很善良,也很美丽,可是她们的眼神,远没有赵宁儿这么清澈。
每个时代,都有不同的道德标准。
但是有些东西,随着时代的背景远去之后,成了人可望不可及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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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殿里,老皇帝朱元璋放下奏折,揉揉眼角。
下午和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说了一下午的话,听了一下午锦衣卫的密报,身心俱疲。
“皇爷,用膳了!”朴不成在边上,小声说道。
“天都黑了!”朱元璋看看外面,“这一天真快呀!”说着,又问,“太孙呢?”
朴不成笑道,“还没回呢?”
“啊?”朱元璋惊讶道,“这都啥时辰了?他干啥去了?”说着,怒道,“出去玩了?这些奴婢,怎么伺候的,到了饭点儿不知道把主子带回来!”
朴不成赶紧解释道,“皇爷,传信的回来说,殿下在赵思礼家中做客!”
“赵思礼是谁?”朱元璋想想,随后明白,“哦,他呀?怎么去他家了?”
然后,朴不成原原本本的解释了一遍,包括赵宁儿脚踩窃贼脑袋,都没落下。
“他娘的!”朱元璋一声笑骂,“啥是缘分,这就是缘分!”说着,又笑了起来,“他赵思礼祖坟冒青烟了,给咱大孙当丈人,美出他鼻涕泡!”
说着站起身,走两步,却又有些不高兴,“臭小子,有了老丈人忘了爷爷!在人家吃饭,也不想想你爷爷吃没吃!欠揍!”
朴不成跟在身后只是微笑,“皇爷,给您传膳?”
“一人吃啥意思!”朱元璋背着手走两步,“摆驾,去惠妃娘娘那!”
“是!”朴不成应声,出去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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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餐饭吃完,天上挂了月亮。
赵思礼诚惶诚恐,把朱允熥送到门口,这顿饭他吃的食不知味,从院子到门口短短的距离,更是不知道怎么走的。
“赵大人,今日叨扰了!”朱允熥走到门外,笑道。
“不叨扰,不叨扰!”赵思礼忙摆手,“常来!”
朱允熥又笑了笑,“如此,告辞了!”
“您........慢走!”赵思礼看着朱允熥远走。
皇太孙走了,赵思礼心里长出一口气,但是又有些失落。
可是,刚回头却吓了一跳。
只见,跟在皇太孙身边的一位公公,依然站在那里,笑眯眯的看着他。
“公公?”
“赵大人!”王八耻笑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美玉,“殿下的赏赐!”
“不敢!”赵思礼又是摆手。
岂料,被王八耻一下抓住手,塞在手里。
“拿着,殿下的赏赐,怎能不要?这是殿下随身的物件,赏给你儿子的!”
一开始朱允熥以为赵思礼不认识他。
可是到后来,饭桌上的种种,朱允熥看在眼里,心头明了。
这世上,现在除了朱元璋之外,任何人跟在他一起都是诚惶诚恐。
回头看看赵家的宅院,那样普通的日子,这辈子注定无缘了。
出了赵家,那些隐藏在胡同里的侍卫们也赶紧围上来。
朱允熥看到,张辅的嘴边,还有烧饼的芝麻渣子。
“回宫!”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第53章
北方又是一晨,腊月至,远望春。
和往常一样,天还未完全亮,花园中依旧沉浸在夜色里的梅花,还没睡醒舒展枝桠的时候,朱允熥就要起床。
他若是不起,老爷子的贴身太监朴不成就会在门外大喊。
“太孙殿下,一日之计在于晨!”
皇子皇孙打不得,皇储更是连重话都不敢说。可也不知道谁发明这缺德的规矩,想懒床,等着太监阴柔尖锐的嗓子摧残你的耳朵吧。
(其实这是清宫的规矩,皇上不起床太监在外头念祖宗家法!不知道明朝有没有,信手写来)
朱允熥对这种宫中的规矩深恶痛绝,冬天最幸福的事,就是早上蜷缩在温暖的被窝中。
可是从皇帝到大臣,都认为这种规矩的存在极有道理。
起床,梳洗,带着宫人走进书房准备读书。朱允熥起的早,方孝孺等翰林学士起的更早,而且个个就跟昨晚上在外头冻了一宿似的,满脸寒霜不苟言笑。
若是朱允熥脚步有些慢,这些人便会冷冰冰的开口,“太孙殿下还没睡醒吗?天下百姓早已起床劳作,殿下身为储君,如何能贪图享乐!”
有时候,朱允熥真想在心里大吼一声,“我想做昏君!”
他是个自律的人,每日早起锻炼身体,练习武艺。但是当了皇太孙之后,他起的要比以前还要早一个时辰。
老爷子奉承的信念,打天下靠刀枪。坐天下靠学问,靠贤德。尽管对朱允熥的溺爱一如既往,但是在教育上,心疼归心疼,必须往死里学。
学习跟练武一样,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其实,南方的天,冷是冷,但是还能忍。
可是在此时的北地,却实鹅毛大雪白茫茫一片,十步之内人能看到的只有大雪,耳边听到的只有北风的呼啸。那雪被风一吹,刮在人的脸上,跟刀子一样。
同样的时间,南方的天已经快亮了,可是北地却依然漆黑。
“驾!”
骑士鞭打战马的声音,在风雪之中传来,数个浑身都是冰雪,身上羊皮袍子挂满冰霜的骑士,在大雪中露出身影,如冰山一样冷峻。
前方,雪地之中,那高矮不一被大雪覆盖的毡包,是一座座军营。
骑士的战马刚刚能看到军营的轮廓,雪地之中突然出现一队冰人,用手中的弓弩,对准了这些骑士。
“干啥地?”冰人大喊。
骑士们停住战马,于风雪之中通红的双手摸出一块虎头腰牌,“前锋营的探马,回来找王爷千岁报告军情。弟兄们找到鞑子大军的藏身地了,你速速通报,不能耽搁!”
不久之后,这些骑士们被安置在温暖的
毡房中。
毡房中有旺盛的火盆,滚热的面汤。铁架上的冰雪,遇到了滚热的火盆,化作冰水,顺着铁架的缝隙流淌。
没一会儿,他们的脚下就是一滩水迹。
除了水,还有黄色的脓,红色的血。骑士们红肿的手掌上满是冻裂的口子和冻疮,一遇到热火,顿时痛痒难耐。轻轻用手一抓,口子迸裂。
满脸横肉的汉子们,被这种滋味折磨得呲牙咧嘴。
突然,外面响起军靴踩着积雪上吱嘎吱嘎的声响。毡房里的汉子们,马上标枪一般站起,神色恭敬。
一个魁梧的汉子撩开帘子进来,带进来一阵寒气,他鹰一眼的目光打量着毡房中的汉子,开口道,“找到了?”
“回燕王千岁,弟兄们找了三天找着了!北元小王子伯颜纳哈的一万兵马,就在三十里外的黑风口驻扎!”一个汉子单膝跪地说道,“估计也是让风雪给挡住了,走不脱!”
燕王,就是燕王朱棣。
听了汉子的回话,朱棣有些消瘦的脸上,露出笑容。
他返回北平封地之后,派遣使者招降收拢辽东的女真部族,可是一个不知道好歹的北元小王子伯颜纳哈,居然派人截杀了燕王的使者。
伯颜纳哈乃是黄金家族阿里不哥之后裔,掌管四个部族,手下有骑兵一万。乃是辽东,一股最不安分的力量,更是北元派在燕云之地的先锋。
朱棣统兵三万,北上辽东要剿灭伯颜纳哈,可是却遇到了暴风雪,失去了对手的踪影。
“传令!”朱棣冷声道。
一员虎将在外进来,“千岁!”
“丘福,传令诸将军,整顿兵马,让儿郎们饱餐一顿,给热酒和腌肉,吃饱喝足,随本王去杀那北元鸟王子!”
叫丘福的将领领命,不过有些犹豫的说道,“千岁,这天?这么大的雪?怕是.......”
“怕看不清,怕找不到路?”朱棣笑两声,眼神里满是豪气,“敌人,也是这么想的,传令去!”
“喏!”丘福应了一声,领命而出。
随后,朱棣回头,看看那些胡子拉碴双眼通红回报信的探马们。
“还能战吗?
数位骑兵轰然单膝跪地,“千岁,就算死,咱们也要死在您的马前!死在杀敌的路上!”
“好汉子!”朱棣赞叹一声,亲手一一扶起,待看到汉子们满是冻疮的双手,眼神悲切,“伤在尔身,痛在我心。”说着,对毡房外吼道,“来人!”
“在!”一个少年昂然进来,不是别人,正是燕王的二子,朱高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