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106章

    “皇爷!”朴不成轻唤。

    “陛下!”臣子们轻唤。

    朱元璋单手杵刀,坐在龙椅上,眼帘低垂,“滚!”

    随后,再抬头,眼中精光爆射,“都滚出去!”

    瞬间,偌大的宫殿只剩下他一人。苍老的面容上,怒气压到心底,片刻之间他似乎老了许多,低沉许多,甚至坐在龙椅上的九五至尊,眼神中涌现出浓浓的委屈。

    “为什么,这么糊弄咱?”老爷子心里暗恨,“为什么,这么耍咱?咱拼死拼活打下这大明朝,战战兢兢的当这个皇帝,居然是被你们拿来骗,拿来糊弄的?这就是咱朱家的大明,这就是咱以为会千秋万代的大明!”

    “你们贪,你们奸,你们坏!”

    “天下百姓的公道,还有咱的皇权,都可以成为你们捞取银子的门路!”

    “你们心中没有大明,没有咱,没有百姓,只有你们的官位!你们手里的权!”

    “亏咱还沾沾自喜,以为天下百姓有了咱撑腰,能少受委屈!现在看来,咱让他们告状,反而是害了他们!”

    “史书会怎么写咱朱重八!史书会写咱是个大笑话!是个大傻子!是个沽名钓誉,是个眼高手低的混蛋!”

    “史书肯定会写咱是个嗜杀臣子的残暴之主,史书也会写,咱是拿天下百姓当奴仆的贼王八!”

    “咱只不过想让天下,变得好一点。为什么,你们都要和咱对着干?”

    “贪官,权臣,结党,勋贵!”

    “现在,连这些微末小吏都开始拿咱的话不当话,开始祸害百姓?”

    “咱当的这是什么皇帝!恁憋屈!”

    想着,老爷子看着手里的刀锋,再次说出,问了无数次的话,“怎么就杀不绝?这些愚蠢害民的蠢材,怎么就杀不绝!”

    即便是身为九五至尊,但有些事,他也会感到无力应对。

    出身贫寒的他,深知恶官之害。当年若是大元的官府,稍微有一丁点儿的人心,他的家人也不会病饿而死。若是当年的大元官,稍微有一点良心,天下也不会死那么多人。

    当了皇帝之后,他严格要求自己,也严格要求天下的官员。无非就是让他们有点良心,有点担当,知道老百姓的艰难,知道百姓的苦。

    可是二十五年来,换来的就是这?

    他是个完美主义者,是个有着道德优越感的皇帝。他唾弃历朝历代那些用民脂民膏,骄奢淫逸的帝王。哪怕是秦皇汉武,哪怕是唐太宗元世祖,在他心里都是民贼。

    他对宫人残忍,对官员苛刻,但不曾残害百姓,不曾滥用民力,不曾修建宫室,不曾享受荒淫。

    他把要求自己的一切都做到了,却唯独对这些天下奸恶之事,有心无力。

    他明白水清无鱼的道理,也知道千里做官只为钱。

    他只求,那些当官的,能稍微有些良心!

    同时,他比那些当官的更知道,官字的含义。

    当初,大儒宋濂给儿子讲学的时候,他在窗外听过,并且深记在心中。

    官,古已有之。古语曰,尧舜官天下。尧舜是天下万民的官长,不是天下万民之主人。官,非主也!

    这个官的意思不单是管理,还有看管,眷顾之意。官一字,一个宝字盖,加一个字。(dui,康熙字典有注释)

    ,猶眾也!猶眾,民也!

    官,乃是保护着猶眾之人也!

    官字的边加人字旁,为倌。寓意是只要官员只要还是个人,就不能忘了自己出身百姓。

    官字头上加一把草,为草菅人命之菅。

    这些满腹经纶的读书人,这些吃着大明俸禄,享受百姓供养的人。不但忘了自己出身百姓,还把他们的官字上,都加了草。

    都变成了草菅人命,不是人的官。

    “杀!”

    老爷子脑中,只有一个字。

    南征北战这些年,哪怕再凶狠的敌人他都有办法。可是唯独对这些不是人的官,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就不用办法,就用最简单的办法。

    杀!

    都杀了!

    好比种地,有了杂草就一定要连根拔掉。

    看是你长的快,还是老子拔的快。

    “咱朱重八!”老爷子抬头,看着大殿藻井之上,那似乎要冲破天际的五爪金龙,“咱朱重八是个独夫,但不是民贼!”

    “让蒋瓛滚进来!”老爷子大喊。

    稍后片刻,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连滚带爬的进来,跪伏于地。

    他心中惶恐惊惧欲死,京师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作为监察百官之锦衣卫首领,难辞其咎。

    锦衣卫是皇帝亲军,作为皇帝耳目,可是就在皇帝的眼皮底下,天下首善之地,他们这些耳目,竟成了摆设。

    “臣!”蒋瓛声音发颤,“恭听圣训!”

    “滚过来!”老爷子低声。

    蒋瓛像条狗一样,在地上爬行,到了老爷子脚前。

    咣!老爷子一脚!

    啊!蒋瓛吃痛,心中大喊。

    老爷子的大脚,直接踩在了蒋瓛一只手上,反复的碾着。用力之大,几乎让蒋瓛的指骨碎裂。

    “疼不疼?”老爷子冷笑问。

    “不.....不疼!恩..........”

    “不疼?”老爷子依旧冷笑,脚上再次用力,手里的刀放在蒋瓛的脖颈之上,“疼不疼?”

    “

    陛下,疼!疼!”蒋瓛惊恐的回道。

    “你再疼,能有朕的心疼?”说着,老爷子手中军刀落下,噗嗤一声,军刀直接穿透了蒋瓛的手掌。

    鲜血瞬间在金砖上蔓延,顺着地缝缓缓流动。

    蒋瓛抽动两下,不敢喊,不敢挣扎,不敢说话。

    “朕把锦衣卫交给你,让你当朕的耳目,你是瞎子还是聋子?”老爷子厉声喝问,“若不是你这条狗还有用处,朕今天先剐了你!”

    “主子,臣有罪!”军刀依旧插在手上,蒋瓛出声求饶。

    他虽是官,是臣,可是和皇帝的奴婢无异。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皇帝

    给的,生死更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先留着你的命!”老爷子用脚点点蒋瓛的头,“该做什么你知道,往后要做什么你也知道!”

    蒋瓛死里逃生,“臣明白,臣一定让主子满意!”

    “天下宵小无所遁形才能让朕满意,天下之事皆在朕耳,才能让朕满意!”老爷子又道。

    “臣明白!”

    “还有,管好各地的锦衣卫,你在京城是瞎子,他们在地方也是瞎子?”老爷子继续怒道,“该杀的杀,不会叫

    的狗,养着干什么?”

    “臣遵旨!臣这就去办!”

    老爷子微微低头,“抓捕进京告状百姓一案,最高涉及到谁?”

    蒋瓛满头汗水,“根据人犯的供述,这事已是常例,应天府凡是分管治安刑狱的官员都知道,他们每年分润地方孝敬的银钱,大头给了应天府中丞陈济!再后来,地方上直接把银钱交给陈府,陈济吩咐各司去办,事后论功行赏。”

    “最高只涉及到陈济?”老爷子皱眉。

    “怕是人犯没说实话,臣这就去亲审!”蒋瓛赶紧改口。

    “还没涉及到朝中阁臣!”老爷子喃喃道,“也是,杀了那么多人,现在活下来的,都是还有点良心的!”说着,又道,“陈济这个名字,这么耳熟?”

    “他是.........靖宁侯叶升的外甥,以国子生授官,为人没什么才学,靠着靖宁侯,才做到了应天府中丞的官职。!”

    “叶升啊!”老爷子叹息一声,“识人不明!昏聩!”说着,又冷笑道,“朕记得,他以前和胡惟庸私交不错!当初,念着他昔日有些功劳,饶了他一次,没想到他除了交友不慎之外,还有这么个不是人的外甥。”

    ~~~

    明太祖这人,其实很矛盾。

    一方面他有很强的道德优越感,嫉恶如仇。另一方面很残暴。

    一方面他爱惜百姓,但也纵容儿子们那啥。

    他是独夫,不是民贼,这句话我认为最贴切!

    这话,出自龙床,明六帝一书。

    第109章

    人情昨夜半场雪,今朝氛外晴。

    过年亦是盼春,冬日盼春暖,可春却有寒。湛蓝的天空中,白云片片。

    明媚的阳光从湛蓝的天空中洒落大地,清早的京城满是祥和。

    但是阳光之下,总会有阴影笼罩之地。

    这是一处恢弘的建筑,坐落于京师应天府西郊岳王庙侧,斗拱飞檐满是官府的威严气象。但这里也是大明朝人人谈之变色,最为阴暗之地。

    锦衣卫,镇抚司,诏狱。

    这儿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无论是公爵还是一品大员,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开国勋贵,只要进了这里,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快点死,不遭罪的死。

    庭院中,有些许没穿飞鱼服,仅仅穿着贴身贴里的锦衣卫在走动,他们手上,衣裳上尚未干涸的血迹格外刺眼。

    空气中满是皮肉的焦臭还有血腥味,延绵不断的惨叫,和刑具落在皮肉上的声音在各处刑房中回荡。

    锦衣卫蒋瓛端坐在一间窗明几净的明堂之中,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让屋内氛外敞亮。此地虽亮,却不祥和,因为屋子中充斥着外面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坐着的地方正对着大门,大门外的庭院中,梅花傲然开放。他直挺挺的看着,却似乎不像是在看花,而是在看着仇人。

    他的眼神是如此的阴狠,面色是那么的阴冷。

    左手上,白色的绷带中干涸的血迹变成黑色,漏在绷带外的手指,满是青紫。

    “啊!别打了,别打了!我说,你让我说什么我都认!”

    外面,传来人犯崩溃的求饶,蒋瓛阴冷的脸上,挤出几分冷笑,也露出几分快意。

    杭州赵氏一案,锦衣卫颜面丢尽,他自己也差点被皇帝宰了。对皇帝他不敢有怨言,但是对这些抓进镇抚司的人犯,他充满了恨意。

    他恨这些人,差点让他丢了脑袋,丢了官位,丢了一切。外人看着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风光,可是其中的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是皇帝的狗,锦衣卫是一群狗,没用的狗,皇帝不会留。前任锦衣卫指挥使毛骧比他更受重用,更为风光,可最后也是身死族灭。他小心翼翼这么多年,不但在皇爷心里站住,在皇太孙那里也留下了好印象,差点就让这些王八蛋贪官,全给毁了。

    脑中正在想着,外面进来一人,正是蒋瓛的心腹手下,锦衣卫佥事,刑司千户李保国。为人心狠手辣,但是有些脑子不够用,胜在忠心。

    “大人,都招了!”李保国随手在裤子上抹了两下手上的血,开始说道,“叩阙案,应天府涉及到的京官三十七人,吏员四十六,下属各县巡检,城门军,捕快共一百二十四人!”

    “外官牵扯的就多了,属下刚才算了一下,各地几乎都有牵扯的,光是五品官以上就不下二百人,其中还有山东布政司使,湖南布政司使两个大官!”

    说着,掏出几张纸,放在桌上,“这是名单!还有他们分钱的详细的账册。”

    “人都抓全了!”蒋瓛看都没看,皱眉道。

    “领头的都抓来了,应天府那些涉及的小吏,还有小官还没来得及抓呢!”

    不是没来得及,而是攀咬出来的人越来越多。

    “还愣着干什么,抓去!”蒋瓛不耐烦的说道,“宁杀错,莫放过,只要人犯提到的,都抓来!”

    “好嘞!”李保国答应一声,转身出去,大喊,“刑司的,出来两队人,跟老子抓人去!”

    外面,又是一阵嘈杂。

    蒋瓛坐在屋里,心里寻思,京官好抓,外官还要费点功夫。是通知当地锦衣卫,还是从京城派人去?

    想到此处,心里又是一阵恼火。各地的锦衣卫也是一群废物,这么大的案子,居然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到。

    忽然,他有些明白了。不是打探不到,而是各地的锦衣卫隐瞒不报。说不定他们,和当地的官员早有勾结。

    “是时候清洗一番了!”

    蒋瓛心中冷哼一声,拿起李保国放下的单子,开始翻看。

    抓捕告状百姓已经成了京城这些贪官敛财的手段,地方官府的孝敬他们层层分润,形成一张巨大的利益网。

    虽然地方上孝敬的银钱数目不多,分下来最大一头也不过一年几百两,下面的人几十两,跑腿的几两而已。可是人情却是巨大的,这等于是地方官有把柄在别人的手上。

    明面上这么多钱,私下里说不定多少!像那应天府中丞陈济,他要是想要钱,地方官敢不给吗?

    “都说锦衣卫黑心,当官的才是黑心!”

    蒋瓛嘴里骂了一句,可是下一秒却吓得差点咬掉了舌头。

    “南城巡阅司每年分银三百两,兵马指挥使得一百两,兵马指挥六十两,巡检四十两,其余分润兵丁........”

    唰地一下,蒋瓛冷汗都下来了。南城兵马指挥,正是赵思礼,皇太孙未来的老丈人!

    “这帮混账,这名字谁他娘的写的!”

    水清则无鱼,再清廉的人有些事也没有办法推。况且这银子还是用赏赐的方式发下去的,他赵思礼想在应天府混,就必须收这个钱。不然的话,他就会被同僚排挤,被属下阳奉阴违,被上官提防。

    这个道理蒋瓛太懂了,但是涉及到这个人,他太害怕了!

    当下,赶紧拿着单子冲出去,追上正要出门的李保国。

    “千万别抓来了!千万别抓来了!”

    蒋瓛心里求遍漫天神佛,自己已经在皇爷那儿没脸了,若是在惹恼了太孙殿下。那可不是手上挨刀的事,那是要掉脑袋的。

    “李保国!”

    正带人出去的李保国回头,回身过去说道,“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

    蒋瓛把他拉到僻静的角落,小声道,“南城的兵马指挥赵思礼你抓了没有?”

    “赵思礼?”李保国想想,“应该是没了!”说着,问道,“大人,小的这就是去抓!”

    “抓你姥姥!”

    蒋瓛抡圆了胳膊,就是一个大耳刮子。后者顿时眼冒金星,站立不稳。

    “你不知道他是谁?”蒋瓛继续骂道,“你他娘的不看朝廷的邸报,不看皇爷的圣旨?”

    李保国捂着脸,想了半天,“他谁呀?”

    蒋瓛气道无语,“你这浑人!他是皇太孙的老丈人,现在他们家还有皇爷钦点的锦衣卫护军把大门呢!”

    “怪不得小的觉得耳熟!”李保国一惊一乍,捂着脸,“幸亏没抓,不然就褶子了!”

    “现在已经褶子了!”蒋瓛怒道,“谁把赵思礼的名字咬出来的?这份单子都有谁看到过?”

    “南城巡检招的!”李保国道,“这单子就您一个人看了,没第二人!”

    “把卷宗和笔录都给我找来!还有,记录书记也找来!”蒋瓛怒道,“快!”

    赵思礼的名字要是报上去,他这锦衣卫指挥使就到头了,弄不好也活到头了。他蒋瓛是亲眼见着,亲耳听过,老皇爷对未来的皇太孙正妃,赞不绝口。

    随后,刚才窗明几净的明堂之中,窗户门都盖住堵死。参与审讯的锦衣卫,记录书记等都到场。

    蒋瓛郑重的吩咐,卷宗和供词重新写,让人犯重新画押,并且严厉的告诉众人,无论谁的供词中,都不许出现赵思礼三个字。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