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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洪武十七年榜眼进士,翰林院修撰练子宁!

    又是一个大忠臣!

    不亚于铁铉方孝孺的忠臣!

    原本时空中,燕王朱棣进京,把他绑上金銮殿。练子宁痛斥朱棣,谋权篡位大逆不道。朱棣一怒之下,割了他的舌头。

    然后,当朱棣在大殿中对群臣说,“我非篡位,乃是欲效仿周公辅成王!”

    练子宁听了,直接用手指头蘸着嘴里的血,在大殿金砖上写道,“成王安在?”

    朱棣那活阎王的性子,直接杀了他家四百八十多口,就一个幼子被侍女偷偷藏起来,躲过一劫。

    朱允熥最喜欢这样的忠臣孝子,起码这些人的人品没有问题。为官无论才干如何,但没有德行,没有人品,一定不会是好官。

    于是,他提起朱笔在奏折上画了个圈,把练子宁包裹进去。

    “再和你说一遍,这两人孤看着还行。但侍郎乃是国朝三品,还需在朝会上禀明皇爷爷,明白吗?”朱允熥把奏折送还,放下笔说道。

    “臣遵旨!”詹徽笑道,“殿下,苏州知府,同知,通判等官位也已经出缺,还有浙江布政司使也获罪。臣愚钝,该选何人,还请殿下给臣一个章程!”

    “国家大臣,不可轻言提拔!尤其是地方父母官,要慎之又慎!”朱允熥想了想,“都拿到朝会上奏议,请皇爷爷圣裁简拔!”

    杭州的张善是朱允熥一系的官员,苏州他也必须抓在手里。关于人选其实他心里已经初步定下,只不过他不想当着詹徽的面说出来而已。

    不过,朱允熥忽然心有所悟,詹徽是不是话里有话?如何选人给他一个章程,莫非他吏部已经有了腹案?

    随即,朱允熥笑笑,“一省布政司非皇爷爷钦点不可,苏州府该用何人,你是吏部尚书,有举荐大臣之责,你可有什么人选?”

    “吏部会督察院历年考察,户部给事中李震,山东道监察御史王度,御史杨吉,河南河道胡斌,还有山东按察司使陈瑛,都符合外放苏州的条件。苏州乃是江南重地,虽五品知府但权限极大.........”

    “等等,你说谁?”朱允熥的眼睛眯起来,笑道“山东按察司陈瑛?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呀!”

    “是!”詹徽笑道,“陈瑛此人乃洪武二十年之进士,先为御史后为山东按察司,为官刚正不阿,颇有贤名...........”

    啪,朱允熥一拍宝座的扶手,大怒道,“你和他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替他说话?”

    第143章

    允执中阙朱允熥暴怒之下,詹徽马上跪伏于地。

    无怪他如此暴怒,那陈瑛何许人也,昭昭史书历历在目!

    古往今来,有忠臣就有奸臣。奸臣永比忠臣多,可是不是所有奸臣,都有资格位列史书。那陈瑛,是刻在史书上,专门单独写在奸臣传中的人物。

    初为山东按察司,永乐元年入京为督察御史。当时朱棣已经觉得自己杀人太过,特意提过,削藩乃黄子澄齐泰之怂恿,其余人等身死不问。

    但是陈瑛却网罗罪名,愈加迫害。对朱棣言道,陛下得江山,当用重典,加害正直之臣数十族。即便是降臣之中,每不合他意,便奏于朱棣,言心怀旧主,视帝为篡!他手中血债累累,冤声彻天。所办之案,即便是永乐臣子,亦掩面而泣。

    洪武建文两朝,忠臣无遗种!

    大明朝堂,敢于直言之士,杀戮一空!

    他最为奸恶残暴的地方,不但因为他害死了那么多人,而且连人家妻女都不放过。所有罪臣家眷,全部充入教坊司为妓。而且派人轮奸,即便是大肚子的孕妇也不放过。

    即便是后来赫赫有名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跟他比起来都是小巫见大巫。

    这等人,简直就是丧良心的疯狗野兽。朱允熥一时没想起来也就罢了,现在居然从詹徽嘴里听到此人的名字,而且还要提拔!

    “说!”朱允熥走下宝座御阶,厉声喝问,“你和那陈瑛什么关系?你为何要替他说话!”

    詹徽大惊失色,连连叩首,“殿下,臣不敢有私心,臣所说之人,都是按照吏部历年考查评优的人选!那陈瑛,臣不认其人,见都没见过!”

    “说实话!”朱允熥冷冷看他,“你不认识他,为什么他的名字在最后,还特意和孤说,他的官声不错!”随即,又怒道,“既然你吏部已经有了苏州的人选,为何不上折子,反而要在孤面前谈及!”

    说话是一门艺术,做官的说话更是艺术中的艺术。一连串名字谁能记得住。能记住的,只不过第一个或者最后一个而已。

    詹徽已经冷汗连连,不能自已。一直以来朱允熥都号称仁德储君,何时发过这么大的雷霆之怒。再者,他一直努力靠向东宫。皇太孙也对他颇为优渥,哪想到今天,就在眨眼之间,待他如仇寇。

    看样子,今天若是不说清楚,他詹徽这个尚书的帽子也到头了!说不准,将来人头也保不住了!

    “那陈瑛不过是一地按察司,到底哪里得罪了殿下?”

    “苦也,苦也,袁珙害死我了!”

    朱允熥想的没错,他确实受人所托。原洪武二年的吏部侍郎,袁珙。

    这袁珙原来算是詹徽的老上司,两人私交甚好。叩阙案传遍天下,苏杭出缺,袁珙便写信给詹徽,请他关照一下山东的陈瑛。

    詹徽这样的官油子,深知若是贸然举荐肯定会引上头不快。于是想着在朱允熥这里敲打边鼓,就算不成也算还了袁珙的人情。

    哪想到,朱允熥居然反应这么大!

    可是现在,只能咬死了没有私心,乃是为国选才!

    “殿下,臣冤枉!”詹徽面如死灰,叩首哭道,“臣真是一心为国选才,别无二心呀!陈瑛在吏部,督察院每年的考评都是优,所以臣才多说几句!臣对殿下忠心耿耿,怎会有私心?”

    说着,抓着朱允熥的裙摆,“殿下不喜陈瑛,臣这就让人好好查他,罢他的官............”

    “你说的是真是假,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朱允熥一甩裙摆,指着詹徽,“孤原以为,你算得上靠得住的臣子。现在看来,未必!”

    “殿下!殿下!”詹徽嚎啕大哭,“太子在时臣对太子忠心不二,至太孙,臣亦不敢有二心,不敢有私心。殿下,臣无心之过...........”

    “别嚎了!”朱允熥怒道,“你一点大臣的样子都没有!”

    他心中气是气,怀疑是怀疑,但还真是无法发作。有他在,燕王朱棣永远别想篡位,那陈瑛也永远别想当奸臣。

    可是,他从来就不相信巧合两字。陈瑛的名字无故的,突然出现在他的耳中。而且还和苏州府官职牵扯到一起,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

    那么多官员不提,偏偏提出了这个原本是空中朱棣的恶犬!

    大明朝那么多品学兼优之士不提,偏偏提起了这个大奸臣?

    再者,这奸臣是不是此时已经搭上燕王的线了!山东距离北平,可比应天府要近得多!

    詹徽这个和蓝玉走得很近的官油子,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他的死,史书上说是因为蓝玉的供述!可是史书记载的,未必是真相!

    巧合,不过是借口!

    巧合,就是在掩盖!

    当一个人开始怀疑一件事的时,这件事八成就已经发生了!

    “不管如何,这个吏部尚书,也要换人了!”

    看着詹徽,朱允熥心中暗道。

    “你身为吏部部堂,有考核推举评选天下官员之责。朝廷选拔官员,该吏部督察院等部,选定上书等待圣裁。你詹徽做了二十年的官,不会连这章程都不知道。今日你仗着在孤面前有几分薄面,跑到孤这里歪嘴,你当孤看不出来?”

    “到底有没有私心,只有你自己知道,孤也没办法剖开你的肚子,看看你的肠子!”朱允熥咬牙道,“但是孤告诉你,最好别有什么其他的心思。”

    “臣一颗心只有殿下!”詹徽叩首。

    “滚下去!”朱允熥一挥手,“自己上请罪折子!”

    “臣遵旨!”詹徽连滚带爬,退出东宫。

    殿中,朱允熥微微抬头,看着宝座之上的匾额大字,静静出神。

    “允执厥中!”

    出自尚书,舜帝告诫大禹,人心是危险难测的,道心是幽微难明的.......(这四个字,本出于故宫中和殿,乾隆亲笔。这里应景,信手拈来,勿怪。)

    “这朝堂,远比自己想的更为错综复杂!”

    “

    这人心,也比自己想的更为难测!”

    “这斗争,也比自己认为的隐藏的更加深邃!”

    人,永远没办法知道,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事,是如何发生,如何进行的。人,更没办法知道,你的身边人在私下里,到底在和谁交往!

    这也正是,朱允熥一直要保护蓝玉等人的原因。

    因为相比其他人,蓝玉等人,除了他朱允熥之外,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王八耻!”朱允熥轻声道。

    “主子!”王八耻缓缓进来。

    这也是个聪明人,朱允熥不发火的时候他叫殿下。朱允熥发火的时候,他叫主子。

    “去把何广义追回来!孤有话和他说!”

    第144章

    怒斥且说詹徽连滚带爬出了东宫,浑身已被冷汗湿透,风一吹跟打摆子似的。

    眼前宫城恢弘,大殿巍峨,道不尽的皇家气象,煌煌天威。

    他詹徽从微末小官做起,二十年战战兢兢才爬到这个位置。却不想,今日顷刻之间,竟然被皇储厌弃。再往后,还谈什么位列三公,还谈什么配享太庙?

    自己努力了一生,所有的成就在此刻土崩瓦解。

    皇太孙已然对他有了成见,往后该何去何从?

    想到此处捶胸顿足,“袁珙,你他娘的害死我了!”

    “皇太孙为何一听陈瑛的名字,就如此暴怒!以至于自己受了连累?”

    心中千头万绪却毫无头绪,而且越想越怕!

    被皇太孙怪罪还在其次,若是皇爷得知自己惹恼了太孙。若是太孙在皇爷面前嘀咕两句,那自己别说以后了,现在还能不能有都是两回事!

    “去见陛下!”

    詹徽心里说道,“向陛下请罪,说不定还能有缓和!”

    对,去见陛下。

    不然,自己惹怒了太孙而不报,陛下肯定大怒。

    心里想着,詹徽赶紧朝奉天殿走去。

    奉天殿位于外廷,正是老爷子为了方便群臣觐见

    ,特意把寝宫搬到了此处。否则深宫之中,他詹徽没有宫人引领,寸步难行。

    巧的是,老爷子刚从地里回来,刚在殿中换好衣衫,坐下休息。闻听詹徽来见,微微皱眉还是让宫人传进。

    “臣,詹徽参见陛下,吾皇万岁..........”

    “行了!”老爷子捧着一盏浓茶,“上午不是和你说了,有事找咱大孙去,又见咱干啥?”

    “陛下,臣!”詹徽哽咽抽泣,“臣罪该万死,臣惹皇太孙殿下生气了!”

    “哈!”老爷子一笑,“看你吓的,让咱大孙骂了?来,说说!”

    当下,詹徽把刚才东宫之事,原原本本的转述一遍,丝毫没有隐瞒。声泪俱下,闻者伤心。

    可是,老爷子刚开始还是笑呵呵的听着。到后来,眉头已是皱在了一起,表情发寒。

    “臣有罪,臣该死,臣惹了殿下不快!可臣真的没有私心,臣为官二十多年,丝毫不敢有任何差错.............”

    “你为官二十多年,二十多年里咱都认为你是个聪明人。怎么现在,如此愚蠢!”老爷子厉声打断詹徽,“吏部选用官员,本就该据实上奏。你直接跑到咱大孙那歪嘴儿,碰了一鼻子灰不知反思,还跑咱这来哭诉?你是当咱老糊涂了,还是觉得咱大孙可以欺之以方?”

    顿时,詹徽亡魂皆冒。

    人,一旦慌了,就会行差踏错。即便是再聪明的人,自乱阵脚之后也会病急乱投医!

    自己光想着如何挽回局面,却没想到这爷孙二人,最是能看清他们这些臣子的心思。

    他那些小心思,哪里能逃过老爷子的火眼金睛?他心急之下,竟然走了一着最臭的棋!

    “臣该死!”詹徽大哭道,“臣绝没有欺瞒之意,绝没有不敬上之心,臣只是一时昏聩!”

    “二十年的聪明人,突然昏聩?”老爷子冷笑,“咱看你是被咱大孙说中了什么,乱了马脚!”说着,脸一拉,问道,“那陈瑛是什么人?”

    “淮西滁州人,洪武十八年太学生授官,为御史。二十三年,为山东按察司使,正五品!”詹徽赶紧开口说道。

    “当初外放,谁保举的?”老爷子又问。

    “未有保举人,是选官!”詹徽回道。

    “这里头没鬼就怪了!”老爷子放下茶盏,“七品京官御史为地方按察司,这说得过去。可是按察司使再为地方知府?你觉得这妥当吗?好么秧的,那么多人选你不说,你说了这个名儿?你脑子让狗舔了?”

    詹徽差点瘫痪在地,大明官制京官为尊。一地按察司再下一步是四品的都御史,虽然太学生不是两榜进士,不能为六部阁臣。可是在京中磨练几年,放出去就是一省的布政。

    这点他不是不知道,可是却给忘了。

    不是忘了,而是被冲昏头脑。袁珙给他的信中写道,陈瑛有意江南富豪之地,若得部堂提携,将来必不敢忘!同时,还有随行带来的千两金票。

    “这两年顺风顺水,又想着和皇太孙亲近,只不过是自己顺水推舟的事而已。居然,酿成大祸!”

    詹徽心里悔恨,嘴上说道,“陛下,臣乃无心之言,当时殿下相问,臣就顺嘴一说而已。”

    “不见棺材不落泪!”老爷子冷哼一声,“亏你还是聪明人,在咱爷俩面前,玩了一手不打自招。你越是有理由,这里头越是有事!”

    完了!

    詹徽颤抖闭目,等着雷霆之怒。

    可是想象中的怒火没有到来,只见老爷子端坐着,面无表情的看他,“人都有私心,但是耍心眼不可取。而且,还是和咱爷们耍心眼。”说着,对外头努努嘴,“滚出去,回家等着!”

    “遵旨!”

    二十年伴在君侧,詹徽知道老爷子一般这么说,也就是抬抬手了。如蒙大赦之下,近乎爬着出了奉天殿。

    “哎,一刻也不让咱省心!本想着是个伶俐人,将来孙子能借上力。现在看来,就是一个蠢如狗的糊涂蛋!”老爷子骂道。

    朴不成无声的给老爷子续满浓茶,笑道,“皇爷慧眼如炬,能看穿他们的心肝肺!”

    “咱大孙才是慧眼如炬!”老爷子又端起茶笑道,“你看,才多大的孩子。臣子这点小心思,他就能识破。不但识破了,还把詹徽吓的快尿裤子了!”

    “龙生龙凤生凤!”朴不成笑道,“主子是天人之姿,教导出来的太孙,自然也是千古明嗯!若是别人说这话,有拍马屁的嫌疑!”老爷子笑道,“你这老狗嘴里说出来,倒也公允!”

    “皇爷这是在夸奴婢?”殿中只有主仆二人,朴不成笑道,“奴婢是主子的奴婢,心里只有主子,不像外臣那般,那么多花花肠子!”

    “不枉咱给你一个七品的官身!”老爷子笑道。

    “官不官的奴婢不敢奢望,奴婢心里只想着伺候主子!”朴不成跪下,缓缓给老爷子换上布鞋。

    老爷子看着这伺候了他快三十年的奴婢,问道,“要是有一天咱走了呢?”

    “奴婢自然是跟您去!”朴不成自然的说道,“只要您不嫌弃,奴婢世世代代,都伺候主子!”

    他说的轻松,好像谈论的不是生死之事。即便是老爷子心如磐石,也未免有些温暖松动。

    老爷子是看不上太监,但对于这个伺候了他快三十年,既能办事又忠心不二的太监,孰能无情?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选一个晚辈出来,过继在你名下!”老爷子缓缓说道,“你是太监,咱不能赏你,只能照顾下你的后人!”

    “奴婢无牵无挂,唯有主子!”朴不成垂首道,“您,就是奴婢的一切!”

    老爷子沉默半晌,展颜一笑,“你这老狗!”

    ~~~

    (赵宁儿为什么要给朴不成盛饭呢?老爷子为什么没怪罪?为什么他刚进宫就适应了角色?请按捺住喷射的手,细细看神偷给你解开!)

    第145章

    谋算江南已是春,北地依旧寒。

    零星的春雪从天而降,铺满整座城池。与冬日的白雪皑皑不同,此时的雪刚落地似乎要化了,但是风一吹在雪花将化未化之时,在地面上变成晶莹的一层冰。

    然后车马人畜走过,那些冰雪又转化为泥泞。

    这里是燕京,北平。

    前门箭楼之中,燕王朱棣及下属几人,围炉而坐。炉上是一品黄铜锅子,锅中炖熬着薄如翼,晶莹剔透的白肉,蜂窝一样的冻豆腐,还有在汤汁中翻腾的是酸菜。

    已是春风时节,但在北地还见不到丝毫的春意绿色。可是黄铜锅子之中,腌制了一冬的酸菜,那浅黄色的叶子在铜锅里一煮,就变成了赏心悦目的绿意。

    燕王朱棣居于上首,手握一盏金杯,看着箭楼下人来人往的北平,面含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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