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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老爷子无力的叹息,靠在床头。

    他想再活十几年,再看看自己的重孙,可是他知道,他坚强的外表之下,其实是千疮百孔的身躯。年轻时的伤,老了都是病。

    “皇爷醒了!”帐外,传来朴不成的声音。

    老爷子把手伸出去,任凭对方小心的给他擦手,沙哑着问道,“什么时辰了?”

    “刚五更天!”朴不成仔细的擦去老爷子的手上的液体,“皇爷,奴婢传御医..............”

    “治得了病,治得了命吗?人老了,命也老了!”老爷子抽回手,“再说,就那些庸医,没病他们也能看出病来!苦药汤子灌几碗,神仙也扛不住!”

    帐外沉默一下,“不如,奴婢把顺气的丸药给您拿一丸!昨晚上,您咳的厉害!”

    “嗯!”老爷子点头,“给咱来碗浓茶!”

    “皇爷,才五更天,您不再睡会?”朴不成担心的问道。

    “不睡了!”老爷子撩开帷幔,“让蒋瓛滚进宫来!”

    ~~~~~

    天,还没亮。

    残月朦胧,半现半藏。

    蒋瓛跪在老爷子寝宫门口外,五体投地,只有撅着的屁股,高过门槛,好像条狗。

    老爷子披着被子坐在龙床上,似乎在看着窗外的残月,“让你办的事,办好了没有?”

    天还不亮就被叫进宫,蒋瓛大概猜到了什么事。老皇爷现在的脾气,真真是喜怒无常。

    “回皇爷,臣已经办妥了!”蒋瓛叩首道,“叩阙案苏州知府招供,是走了蓝玉门路,詹徽首肯,他才在苏州当了苏州府。在任期间,每年都给凉国公,詹徽的府上.........”

    “你越来越不会办事了!”老爷子淡淡的打断。

    可是,蒋瓛心里却如遭雷击。

    皇爷对他办事不满意!他一直奉命,暗中搜寻蓝玉等人的罪状。可不法或者张狂是有的,但罪状还真是.......而且老皇爷是让他在暗地里干,没让他大张旗鼓的罗织罪名。

    “这点事你都办不好!”老爷子继续说道,“这算什么罪名?谁还没个门生故旧,谁还没走过人情?不就是每年送些丝绸吗?要这么说,大明朝的京官冰敬炭敬也都是贪赃?咱要办成铁案,这个罪名不能服众!”

    当当,蒋瓛重重叩首,“臣明白了,臣这就是去办!”

    “指望你,黄花菜都凉了!”说着,啪地一下,一本奏折扔到了蒋瓛身边,老爷子继续说道,“这是历年来,蓝玉私下里埋怨咱的话。这是历年来,和他来往密切,跟他抱成团的官员名单。”

    说着,老爷子的眼神,终于落在了蒋瓛身上,“先抓几个人,让他们告蓝玉谋反,随后你在朝会上直接参他!”

    我参?凉国公谋反?

    瞬间,一股凉意直接从头顶到尾巴尖!

    可是蒋瓛别无选择,“臣遵旨,臣就去办!一定办成铁案!”说着,蒋瓛犹豫一下,“只是............”

    “你现在,越活越回去了,要说什么痛快说!”老爷子不悦道。

    蒋瓛抬头,开口说道,“小主子那边...........?毕竟他和蓝玉是............”

    “你活腻了!”老爷子怒道,“这是你能操心的事吗?”

    “臣知罪!”

    老爷子看了一会儿,压下怒气,“不过你能想到这个关节,证明咱还没白养你一回。什么时候参蓝玉,你等咱的口谕。”

    “臣明白!”

    “还有!”老爷子抬起一只手,“咱问你,蓝玉侮辱元主妃子的事你知不知道?”

    顿时,蒋瓛差点吓死。

    “臣,真是不知道!”蒋瓛又连连叩首,“陛下,臣是您的私臣,若臣得知,怎会不报于陛下!”

    “呵,这事咱都知道了,你不知道?”老爷子笑起来,“刚还说没白养你!”

    蒋瓛如何能不知,他可是锦衣卫的指挥使。他是真没想到,明明红得发紫的大将军,怎么不到半年的时间,就成了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他不是不报,而是没来得及报!

    他不是不报,而是有人威胁他,不能现在报!

    “算了!咱不问了,惹一肚子气!”老爷子又笑笑,看着蒋瓛,“这事,写进他的罪状,明白吗?”

    “臣,遵旨!”

    “滚!”

    “臣告退!”

    蒋瓛背对着殿门,缓缓爬了出去。

    “朴不成!”等他出去之后,老爷子缓缓开口。

    “奴婢在!”朴不成悄然立在老爷子身边。

    “这狗东西,不能再留了!”老爷子闭目说道,“你寻摸寻摸,看看谁能接替他!”

    “奴婢瞧着何广义还算踏实,而且和小主子那边走得近些!”朴不成笑道。

    “嗯!”老爷子点头,“他是个知道分错了,而且他战死的老子是咱的干儿子,你去办吧!先别透风!”

    “是!”

    忽然,轰隆一声。

    一道闪电划破残月,金蛇乱舞之下,倾盆大雨瓢泼而下。

    这雨来的如此的快,如此的急,让人猝不及防。

    大雨如幕,遮盖天地。

    东宫之中,朱允熥起身走到窗口,看着窗外的大雨。

    “这么大的雨,百姓的秧苗,要遭殃!”

    朱允熥有些忧心的说道,正是春耕时节,小雨可润大地,大雨却会成灾。

    “王八耻!”

    “奴婢在!”

    “让户部,工部的人到东宫来见孤!”朱允熥看着大雨说道,“还有,传孤的口谕给各河道衙门,各地布政司,各地若春耕不顺,马上奏报!”

    “遵旨!”

    可是马上,王八耻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老朴!”朱允熥笑道,“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老奴参见殿下!”朴不成规矩的行礼叩拜,起身后笑道,“陛下让老奴来传旨。”

    传旨?

    爷俩之间,什么时候用的着传旨了!

    “殿下无需行礼,皇爷的口谕!”朴不成笑道,“清明快来了,皇爷说让您回中都,祭祖!”

    清明?

    朱允熥有些纳闷,还远着呢?这是祭的哪门子祖?

    是不是,老爷子要干啥事,必须把自己支开?

    第150章

    隐忧(微水,可洗澡!)

    疾风骤雨虽停,但天空依旧几分阴霾。

    御花园中,那些春日里争奇斗艳的花草,在经过风雨之后残破不堪。

    奉天殿里,只有爷孙二人说着闲话。

    “皇爷爷,怎么好端端的,忽然想起来让孙儿回乡祭祖了?”朱允熥笑着问道。

    “你是大明的储君,是咱朱家的长子嫡孙,从生下来你就没回过凤阳,现在成亲了,自然要回去拜祭!”老爷子斜靠在躺椅上,闭着眼似乎在打盹一样,笑着说道,“你去看祖宗,让祖宗也看看你。祖坟前念叨几句,看看咱朱家的故土。人呀,总得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是什么出身,才能不忘本!”

    “只是!”朱允熥试探地说道,“这也太急了些,您忽然下旨,孙儿这边还没准备好!”

    “有什么好准备的?李景隆带殿前军护卫,你东宫属官随行,你跟着走就是了,准备什么?”老爷子笑道,“你不是总惦记出宫吗?去吧,就当玩了!”说着,忽然睁开眼睛,“不过,拜山的时候,心一定要诚!”

    见老爷子身边的茶盏空了,朱允熥给老爷子满上,笑道,“爷爷,您是不是要办什么事儿,觉得孙儿碍眼,要把孙儿支开?”

    老爷子扭头,看了朱允熥片刻,笑起来,“鬼机灵的,瞒不住你!”说着,把身上的毯子往膝盖上拉拉,“不是嫌你碍眼,是不想让你为了无谓的事分心!”

    无谓的事?

    恐怕没这么简单。

    接着,老爷子又看看朱允熥,柔声道,“去吧,爷爷都是为了你好!听话!”

    尽管心里怀疑,可是老爷子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朱允熥也不能打破砂锅问到底。

    翌日,皇太孙车驾出京,曹国公李景隆带三千殿前军,傅让张辅带一千五东宫宿卫护卫。另有东宫属官十人,宫人三百,锦衣校尉五十。

    浩荡的队伍缓缓出城,沿途军民叩拜。

    朱允熥车架巨大的车厢里,他正在对何广义面授机宜。

    “孤此次出京,把廖家兄弟留在了京城。若京中有事,去告诉他们哥俩,他们自会快马禀告于孤!”

    何广义坐在马扎上,抱拳道,“殿下放心,京中无论大小事,臣皆如实报之!”

    “你上回说蒋瓛在背地里有动作,他最近又干什么了?”朱允熥继续问道。

    何广义想了想,“蒋镇抚最近忙的见不得人,而且行事越发谨慎了。臣无能,没能探听到什么!”说着,有些羞愧的说道,“殿下,锦衣卫也不是一条心,其中派别林立............”

    “蒋瓛都是蝇营狗苟的人,他能带出什么好兵来?”朱允熥冷笑下,“詹徽那边呢?”

    “詹部堂除了上朝就是回家,安分得很!前几日,詹家的公子因为参加了诗会,还让詹部堂动了家法!”

    朱允熥皱眉沉吟,詹徽的事肯定没这么简单。他越是老实,越证明他心里有鬼。

    “继续盯着!”朱允熥低声道,“你看看能不能在他府里.............?查一下他和外官的往来!”

    “臣这就去办!”何广义毫不迟疑。

    朱允熥满意的点头,他最喜欢的,就是何广义这种不多话,让干什么就马上去干的,而且还能干好的态度和能力。

    “听说你添了一个嫡子?”朱允熥笑问。

    何广义的脸上顿时露出笑容,他家中妻妾几个,可是不知是不是杀人杀多了作下孽,生的全是闺女。本想着再纳几个妾,谁想自己的妻子,悄无声息的怀了,还生下一个白胖的大儿子。

    “小名叫狗剩子!”何广义笑道,“俺娘给取的,说贱名好养活!”

    朱允熥随手从腰间解下玉佩,递过去,“给孩子的见面礼!”

    “这..........臣不敢受,这太贵重了!”何广义赶紧跪下,朱允熥身上的玉佩,都是龙纹佩,他怎么敢收!

    “收着,回去好生的放在家中,若是将来那孩子有过不去的坎,拿这个玉佩找孤,孤帮他办!”朱允熥笑道。

    “殿下!”瞬间,何广义哽咽了。

    皇太孙说出这话,就等于给他儿子,一面免死金牌。荣华富贵且不说,只要他儿子将来不是罪大恶极,就谁也动不了。

    “你父兄都为国捐躯,你父亲还是老爷子的义子。你虽姓何,但是和孤是一家人。你侍奉在孤的身边,将来你的儿子,可以侍奉在孤儿子的身边,咱们君臣,世世代代有始有终!”朱允熥笑道。

    咚咚,何广义叩首,再抬头满脸是泪,“臣,何其幸也!殿下之恩,天高地厚,臣无以为报!”

    “好好办事,就是给孤的报答!”朱允熥笑道。

    这时,车厢外王八耻轻声说道,“殿下,马上要渡河了!”

    “你去忙!”车厢中,朱允熥又对何广义说道,“好好办差!”

    “臣,谨记!”

    中都凤阳在淮西,过河之后先到滁州,沿路而上过定远等地。原蒙元时期,凤阳名濠州,濠州有钟离城孤家庄就是老朱家的故乡。

    濠州也是元末烽烟顿起之时,天下紧随刘福通徐寿辉之后,高举义旗的地方。定远人郭子兴,带数千人攻下濠州,成为一方军头。

    青年时候的朱元璋,应郭子兴军中的少年伙伴,马队千户的汤和邀请,从皇觉寺中下山,参加义军南征北战。

    濠州虽然算是朱家的故乡,但是这其中滁州对于朱家最为特别。因为这是朱元璋当初离开郭子兴自立的时候,打下的第一座州城。部队迅速扩充到数万人,各路好汉纷纷来投。

    滁州,是朱元璋扬名立万之始!

    大明开国以后,老爷子每每感叹创业不易的同时,也会感慨当年起兵时亏欠家乡父老太多。一开始造反的时候,都是土匪,淮西的百姓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所以立国之后,无论朝廷再怎么艰难。濠州,定远,滁州,和州等地几乎是年年减免赋税,只为了弥补当年的亏欠。

    不过,因为和老爷子起家的功臣们,也都是这附近出身的人,他们的公田封地都在附近。国朝初年,闹出很多残民的事来,后来是老爷子狠心杀了几批,才让这些人有所收敛。

    城墙就在眼前,滁州府知府携全城官员,名绅望族出城跪迎。

    “殿下!”王八耻在朱允熥的车架外说道,“凤翔侯带着儿孙亲迎您呢!”

    凤翔侯张龙,淮西濠州人,初从军入老爷子麾下,为花枪所千户。花枪可不是耍花枪的花枪,而是丈八长枪,军中第一线的悍将。

    其人跟随老爷子一生征战,深得器重。其子,为朱允熥八姑福清公主的驸马。

    张龙也是军中少有的聪明人,功成名就之后放下权力,主动告老还乡。而且在功臣们扎堆在凤阳老家挑选公田的时候,把家安在了距离家乡不远的滁州,深得老爷子的欢心。

    “停!”朱允熥在车厢里命令,“孤要去,见见老侯爷!”

    “臣等参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前进中的皇太孙车架忽然停住,然后数位宫人在车厢边装好楼梯,穿着金龙袍服的朱允熥,微笑着缓步下来。

    滁州城门前,上百官员士绅全部叩拜,口称千岁。

    “老侯爷,快快请起!”

    接驾的人群最前,是一头发花白,手拄拐杖,着莽服的老翁。看样子,当是张龙无疑。朱允熥笑着大步向前,搀扶起来。

    可是张龙却没有起,而是咧着嘴,露出掉得差不多的牙齿笑道,“殿下体恤老臣,可老臣不能为老不尊!”说着,依旧恭敬的叩首之后,才在儿孙的搀扶下起身。

    张龙比老爷子岁数还大几岁,已是老态龙钟。

    “老侯爷,身子骨还好!”朱允熥笑道。

    “好!”张龙的声音洪亮,笑道,“荣华富贵的过着,哪能不好!不怕殿下笑话,臣现在就怕死,就想再美美的多活几年!喝酒吃肉,看看歌舞美人,呵呵!”

    人老成精,这位老侯爷的精明让人生不出厌恶,反而多了几分亲近之心。

    “老侯爷,今晚孤要叨扰你了,孤就住在你府上如何?”朱允熥笑问,张龙之子驸马都尉张麟,是五军都督府的司库官,掌握京营的军需。

    “乖乖!”张龙咧嘴大笑,“臣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哩!”说着,突然抡起拐杖,对着旁边的儿孙就是猛烈的抽打几下,“聋子?还不滚回去收拾家里头,啊!那些狐媚子,狐狸精都藏屋里,不许污了殿下的眼!好酒好菜的准备!”

    张家儿孙被打得抱头鼠窜,老侯爷又转头笑道,“殿下,皇爷挺好?”

    “皇爷爷一切都好!”朱允熥笑道,“有时候,他老人家还挺惦记你们这些老哥们呢!”

    “臣也惦记皇爷,可是这腿哟,实在是不争气!”张龙苦着脸,“您看,去年臣的牙,也掉了好几颗!”

    这老头,还真是有趣!

    朱允熥心里笑道,随后他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入城。

    滁州是山城,城墙都是青石打造易守难攻。

    “孤听说,当年这座城,是皇爷爷亲自冲锋打下来的!”朱允熥看着城墙,缓缓的开口。

    “是哩!”老侯爷张龙跟在朱允熥的身后,嗓门颇大,“当初皇爷不跟他郭家搅和了,离开濠州时,就带了臣等二十个人...........!”

    淮西二十四将,皆是淮西人!

    “在定远收服了两万青衣军,又破了驴牌寨,人多了没粮吃,连睡觉的地方都不够。没办法之下,一拍大腿,打滁州!”

    说起往昔,张龙眉飞色舞,“滁州守军厉害,死了一千多人攻不下来,眼看队伍军心斗志没了。你爷爷..........皇爷直接抄刀子第一个上,臣等也不含糊,嗷嗷叫着就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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