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朱允熥刚要开口,忽然瞥见王八耻站在殿外,似乎有话说。“有事就去忙!”老爷子也看到了,开口道,“这边不用你惦记!”
朱允熥笑着从坤宁宫退出,走到外面,“什么事?”
“殿下,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求见!”
蒋瓛倒了,现关在诏狱之中,等着明正典刑呢。锦衣卫指挥使,由何广义接任。上任之后,他毫不留情的对蒋瓛的心腹展开了清洗。
这人,也没辜负朱允熥的信任,无论大事小事每天必须当面汇报。
“臣,参见殿下!”
“起来吧!”
东宫之中,朱允熥坐在宝座上,“见孤什么事?”
何广义没有起身,依旧跪着,说道,“臣在蒋瓛家中搜到了些东西!”
朱允熥见他神色郑重,挥手让宫人下去,低声道,“什么东西?”
何广义膝行两步,从袖子中抽出几张信件,呈上道,“北平,燕藩的来信!”
狗东西!
锦衣卫指挥使乃皇帝私臣,作为皇帝的心腹,居然和外藩私下往来?而且,还是燕王!
朱允熥脸上冷笑,不知是该笑蒋瓛愚蠢,还是该笑四叔好手段。
他早就知道朱棣的实力,不可能只有表面上那些,在京中肯定有自己眼线和内应。只是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的神通广大,连蒋瓛都给拉拢了。
“他是如何拉拢的?”
“燕王在京中还有什么人?”
朱允熥接过信,“你看了没有?”
何广义低头道,“臣只看了第一封的落款,见是北平来信,赶紧奏于殿下!”
“落款是谁?”朱允熥抽出信纸问道。
“道衍和尚,姚广孝!”
朱允熥眼神一凌,冷笑下,把目光放在信上。
信有三封,第一封是说些闲话,送上多少土特产等。所谓土特产,应该指的就是金银等物。
第二封的措辞比第一封要强烈一些,颇有你拿了钱就要办事的味道。信中写道,让蒋瓛伺机在皇帝面前,给蓝玉上眼药。
第三封的措辞更加严厉,隐含威胁。让蒋瓛秉承圣意,把蓝玉案无限制的扩大,把原太子一系的武将都牵连进来。
信上的字迹笔锋有力,而文字却极为歹毒。
看了几眼,朱允熥就明白大概。想必那蒋瓛是收了不该收的钱,然后被人抓住把柄,一步步走进对方的掌控之中,不得不的帮人办事!
“四叔,好手段!”
朱允熥心中冷笑,不愧在是在边关历练了二十年的皇子亲王,这份手腕心机,胆量,还真是超乎常人。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你做再多也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是,朱允熥心里还有所疑问,“北平那边,是如何搭上蒋瓛的,他们中间的联络人是谁?”
“蒋瓛在狱中说了什么没有?”朱允熥把信放在御案的暗格中问道。
“天天喊冤,哭着要见您!”何广义道。
“见孤?那孤就见见他!”朱允熥站起身,“给孤更衣,去镇抚司!”
就这时,亲卫统领傅让来拜。
“殿下!”
“何事?”
“凉.......蓝玉携家人,出京了!”傅让低声道。
朱允熥沉默半晌,“去送送吧!”
第161章
送别长亭外,古道边。
灿烂阳光之下,前行的人群中伤感弥漫。
原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凉国公,太子少保,京营兵马总兵官蓝玉,再不复往日的尊崇。一身布衣,随着人群慢慢行走。
他现在已经贬成平民,偌大的蓝家遣散一空,跟着他的只有家人。这些人也都一身布衣,无论男女都背着简单的行囊,徒步行走。
人群周围,数百个铁甲护军骑在马上,奉旨押蓝玉回怀远老家,交付地方官看管。
队伍中,隐隐有哭声,让人心烦意乱。
“别哭了!”蓝玉长子蓝春呵斥一声,“留下一命,已是天恩浩荡。哭什么,烦死个人!”
“哭吧!”蓝玉长叹一声,“她们心里不舒服,哭两声也能痛快痛快!”
说着,蓝玉怅然回头,回望巍峨的应天城墙。
上一次出京,是赶赴西北边疆作战。那时自己领大军出征,皇帝和吴王在城头亲送。而这一次,他却是一个罪人,如囚徒一般被人监视押送。
人生,还真是无常。英雄和罪人,就在天意一念之间。
随后,蓝玉摸摸脖颈上的纱布,面露苦笑。
“至少,自己还有命!”
原本,他心中充满恨意。甚至想着,在被行刑的时候,要对天高喊,天道不公。但在获得生机之后,那些恨意也没了,剩下的只有心酸和无奈。
现在,他真的明白了那句话,好死不如赖活着!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还藏着那么几分不甘!他蓝玉,这辈子就这样了?心中,那些策马扬鞭,如霍骠骑般建立不世功勋的梦,戛然而止了吗?
“什么人?”
护送的骑士,发出一声大喝。
蓝玉抬头,只见前方官道上,一顶软轿缓缓而来。
轿子边上,一个骑马的汉子大喊,“开国公家的!”
常家人?骑马的正是自己的外甥,常森。
“奉圣命,押送囚犯,闲杂人散开!”护军千户板着脸喊道。
“给你能的!”轿子落下,常升一瘸一拐的出来,骂道,“老子刚交接了京营的差事,你这狗才就翻脸不认人?”
那千户赶紧下马,笑道,“常二爷,不是小的托大,实在是干系重大!”
“老子知道!”常升在下人的搀扶下,上前说道,“我现在什么官职都没有,给自己舅舅送行也不成吗?”说着,一个眼色,家人在边上递过一个鼓鼓的包袱。
“这?”那千户觉得烫手。
“些许散碎银两,弟兄们路上拿着吃酒!”常升笑道,“收下吧!看你那点胆子,谁还能因为这点银子,砍你的脑袋?”随即,又道,“路上还要劳烦兄弟们照看一二,常二这里谢过了!”
见他躬身行礼,那千户不敢受,避开身子说道,“二爷说哪里话?”说着,犹豫几分,“二爷,您要和他说话,俺也不拦着,毕竟天理人情。可人多眼杂,您别让小的难做!”
“老子晓得!”常升笑笑,“等你回京,来我府上吃酒!”
说完,在家人搀扶下,走到蓝玉身边。
“老舅!”常家兄弟拜倒,“外甥来送您了!”
“有心就行,人不该来!”蓝玉沉声道,“被人知道,又是一番口舌!”说着,看看常升,“你这是怎么了?”
“昨日朝堂上,皇爷问了京师的防务,外甥回答的不妥帖,被打了三十板子,剥了官职,现在在家赋闲呢!”常升不在乎的笑笑。
“哈哈!你这是吃了开城门的瓜落了!”蓝玉笑道,“打的轻!”
“要不是有太孙殿下从中斡旋,当场就去了半条命!”常升笑道。
朱允熥回城是他开的城门,无论如何这个事在老爷子那都说不过去。老爷子轻飘飘的打几下放了,就算是让他长个记性。暗地里,已经烧高香了。
私开城门是大罪,他是皇太孙的舅舅,换了别人,直接活活打死都是轻的。
“三爷仁德,你俩好好的辅佐!”蓝玉叹息一声,再次回望城头,伤感道,“本想着,伺候了故太子一辈子,深受大恩,又是姻亲,往后这把子力气,就卖给三爷,谁知.........哎!”
“舅舅,留得青山在............”常森说了半句,见身边有人就闭口不说了。
“这是一点银钱,舅舅收着!”常升再次摆手,下人送上几个口袋。
“嗯,正愁以后没钱花呢!?”蓝玉笑道,“种地?姥姥的,老子打了一辈子仗,拿锄头都想刨人脑袋,哪会种地呀!”
“这里面的金子,是定远侯,景川侯他们送的!他们想来,我给拦住了,也没让他们送太过,够你们过日子就成!”常升小声道。
蓝玉拍着重重的包袱,点头道,“代我谢谢这些老兄弟!”
就在这时,前面烟尘乍起,数十骑兵蜂拥而来。
押送的护军千户一看旗帜,赶紧大喊,“下马,跪!”
“三爷..............!”蓝玉动容,“他来了?”
来的正是东宫的亲军,当先一人正是傅友德之子,傅让。
傅让勒住战马,跳下来,没看旁人,直接走到蓝玉身边,“凉......蓝大叔,殿下让我来看看你!”
说着,对护军千户说道,“皇太孙口谕,赏蓝玉马五匹,马车两辆,用做代步!你有何话说?”
那千户如何敢说话,不但没话说,反而郑重的拱手,“俺也是军中人,虽有上命,但太孙仁德高义,就算事后有人多嘴,俺一力承担了!”
“嗯!”傅让点头,“多谢!”
随后,傅让面对蓝玉,“蓝大叔,马车里有金银,是殿下赏的,够你们一家嚼谷的!”
“多谢殿下了!”蓝玉拱手,“蓝玉无以为报.........”
“殿下说了,来日方长!”傅让小声的说了一句。
就在蓝玉眼中闪动期盼的光芒之时,傅让郑重的下拜,“诏狱之中,蓝大叔说绝不出卖朋友兄弟。来之前,家父还有宋国公让侄儿给蓝大叔磕头。”说完,当当的磕了几个响头。
他是颍国公之子,若蓝玉案牵扯到他傅家.........
“蓝某人,只是不想愧对良心!”蓝玉道,“若换作你父等人,也是如此!”
傅让起身,又低声道,“蓝大叔,你往那边山上看!”
蓝玉转头,顿时呆住。
只见远处山坡上,一人骑在马上不住的对他摆手。
“三爷!”
蓝玉眼眶发红,跪倒在地,口中哽咽大哭,“三爷,老臣先去了!”
“三爷!”蓝家人,全哭着拜倒。
山坡上,朱允熥擦了把眼睛,调转马头,“走!”
眼看,朱允熥的身影走远,消失不见。
蓝玉起身,揉揉眼睛,对众人道,“走了!”随后,昂首挺胸,走在队伍之前。
蓝家的队伍再次启程,这一次队伍中多了豪迈苍凉的歌声。
“那一年,十万兵马出玉关..............”
~~~~
锦衣卫,镇抚司诏狱。
蒋瓛,死狗一样蜷缩在牢房的角落中。
忽然,铁链声响,蒋瓛抬头,触入眼帘的,是一双明黄色的靴子。
“殿下?”蒋瓛抬头,狗一样爬到围栏边,大哭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臣有机密大事相奏!”
侍卫给朱允熥搬来凳子,他坐下之后,冷冷看着蒋瓛,“你说的机密大事,是不是孤认为的那事!”
“是,是!”蒋瓛磕头如捣蒜,“臣也是身不由己,有人在臣背后指使!”
“出去!”朱允熥挥手,身边只留下傅让,他微微探身,对蒋瓛说道,“说,说真话,孤只杀你一人!不然..........”
第162章
好毒凡事,皆有因果。
早在蒋瓛还不是锦衣卫指挥使的时候,燕藩就撒下大笔的银钱,刻意结交。
不过说来也怪,人往往只有在地位还不稳固,权力还不算太大的时候,才能保持谨小慎微。
那时的蒋瓛信奉的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既不收也不得罪人家,微微表示出交好,但绝对划清界限。
可是在他当上锦衣卫指挥使,执掌锦衣卫大权,深受皇帝的器重之后,反而没了谨小慎微的态度。
公允的说,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没有几个不飘的。作为皇帝的耳目,一等一的心腹,又不经六部诏狱审案抓人之权,谁能不飘呢?
燕藩的重礼一次次的送进他手中,这让蒋瓛有一种就算皇子都要巴结他的快意。可是他不知道,他收的不是财富,而是索命符。
朱棣何等人也?巴结你?恭维你?怕是做梦!
一开始让蒋瓛办小事,再往后让蒋瓛办大事,你若不办那就把你私通藩王的事捅出来。
作为皇帝的心腹,蒋瓛也深知老爷子的性格。这事闹出来,皇爷对自己儿子顶多是骂几句,打几下。可是自己,包括自己一大家子,却肯定要掉脑袋。
所以,他只能在其中,越陷越深。
“殿下大婚之前,皇爷就让臣在暗中收拢蓝玉等人的罪状,那时燕王告知臣,让臣在皇爷面前给蓝玉等人上眼药。还告诉臣,一旦蓝玉获罪,就要臣一定要办铁案,不让蓝玉翻身..............那姚广孝说,皇爷最恨臣子勾连结党..........”
牢房之中,蒋瓛哭着讲述。
朱允熥始终面色如常,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心中却满是波澜。
好算计,好毒计!
若不是自己留了个心眼,觉察到不对,在京师留了耳目。否则自己回中都祭祖的时候,老爷子真的杀了那些人,正中朱棣的下怀。
杀了蓝玉为首的一干武将,短时间看没什么,可是从长远看,朝中可以领兵的功勋宿将为之一空,而新生代将领还没历练出来。即便是大明不缺名将种子,但和那些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悍将一比,还是差了许多。
这等于是,折断了朱允熥的一条臂膀。
而老爷子一旦杀人之后,要采取很多措施稳定朝堂和军中,在边关军事上更加依仗他边关塞王。
退几步讲,就算是朱允熥先察觉到老爷子要杀人,那为了维护蓝玉等人,势必也会和老爷子起了争端。
好一招一石三鸟之计?
只是不知这计到底是出自四叔燕王朱棣之手,还是出自那黑衣宰相姚广孝之手?
“孤有一事不明?”朱允熥缓缓开口,“你和燕王是如何搭上的?”
蒋瓛痛哭流涕,“黄公公!当初是他当燕王的说客,臣一看皇爷身边的大红人和燕王有瓜葛,这也才........殿下,臣糊涂,臣昏聩!”
黄狗儿?
朱允熥冷笑,敢情这厮不单是吕氏的人,还是燕王.......不,准确的说,这黄狗儿从头至尾都是燕王的人。
死得好!据说是被朴不成带人掐死了,真便宜了他!
顿时,朱允熥有些心惊,四叔朱棣既然能收买黄狗儿,那宫中是不是还有他的人?既然能收买蒋瓛,朝中是不是还有他的人?
“你可知,除了你,还有谁受了燕藩的好处?”朱允熥沉声问道。
“这臣不知!”蒋瓛嚎道,“不过依臣看来,该是有的,一定是有的!有些事臣明明没有告诉燕王那边,可是他也知道!”
朱允熥缓缓点头,对,一定有的。
而且这种事,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