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再说,如今我大明朝政清明,四海安乐,国力强盛,就算是国家有难,也用不着他们!”“可是........”说到此处,朱允熥话锋一转,故意面露难色,“僧人,庙产等事古已有之。况且,历朝历代多有皇帝信奉佛教,名山大川渊源已久,贸然动之,恐怕..........”
“殿下!”
朱允熥话音未落,几人顿时出列。
方孝孺,黄子澄等人神情激动,开口说道,“我等读圣贤书,上为君王,下为百姓。殿下仁德之君,臣不忍殿下落骂名!”
“为难?臣等来干!为大明,为天下除一陋习,臣所愿也!”
看看,这就是头铁的好处。
头铁之人,看到墙就要撞。看到事,就要死磕。上面一挥手,他们就上!
“诸学士!”朱允熥看似动容的说道,“大明肱骨也!”
现在让你们这些头铁的,把天下僧人免税的特权取消,做官的官职剥夺,清查他们的田产,核定他们的人数。让僧人的钱,变成国家的钱。
以后再用你们这些头铁的,死磕你们自己人,取消你们读书人免税的特权.......
一句肱骨,众翰林学士昂首挺胸,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概。
“孤,也不是要全盘否定,特事特办特人特管。僧官还是要有的,但不能那么多,也不能是个主持就能当。”
“选几个僧人中的得道高僧,为天下僧人表率,挂在礼部之下,管理天下僧人。”
“寺庙的庙产,也不能一并都收了,要留些给他们种,让他们自给自足,有口饭吃。僧人的一切特权,全部取消。出家人嘛,佛说众生平等,他们出家人总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
“僧人的数目,要严格控制。若有人要出家为僧,需要和官府购买度牒。”
说着,朱允熥站了起来,走到臣子们中间,继续说道,“方才傅爱卿说天下官学拨款一事,孤有个建议。”
众臣面上一紧,凝神倾听。
“各地清查出来的寺庙田产,可以拿出一部分充作官产。每年的产出,专款专用,专门用于官学中学子和老师身上。每年僧人和朝廷买度碟的钱,也划在里面,用在官学上!”
“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如此以来各地官学有了一个长期的保障,国家再加大教育的扶持,天下的读书人种子不就多起来了吗?”
这时,朱允熥看看左右,笑道,“你们看,如何呀?”
“殿下!”
翰林学士中,白发苍苍的大学士詹同,国子监祭酒胡季安等人,已是热泪盈眶。
“殿下此举,乃千古罕见之德政。势必,铭记于史书,万年传唱!”几个老学士,附身大礼。
殿中群臣,无不赞叹。
大明开国以来,重武轻文。国朝二十五年来,凡事都是武人优先,何尝对天下读书人,有过如此的优待!
刘三吾等大学士,看着朱允熥,眼光之中满是欣慰和赞叹。
这是才是他们希望的好皇帝,这正是他们希望的好君主!
“孤这也是借花献佛!”朱允熥把几个老臣扶起来,笑道,“你们,才真是为国办事之人。”
说着,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事,不能大张旗鼓的办!毕竟,天下僧人众多。彼等僧人,免税久矣,孤不想有什么波折!”
“可借户部清查司,用清查田亩之名!”户部尚书傅友文说道。
“可命各地按察司,检举不法僧人事,臣等弹劾后,明发天下,以治之!”督察院御史冯坚开口。
“也可让地方官府上奏,有寺庙隐藏人口,对抗朝政!”方孝孺也冷脸道,“有了由头,想怎么查,就怎么查!天下事不怕不知道,就怕不想查,看他们到底谁是干净的?”
“查了之后,想怎么处置他们就怎么处置,免税?做官?哼!做梦去吧!”
说着,方孝孺古板的脸上,露出几分狠辣,“说佛法,他们说了算。说国法,咱们说了算!”
头铁的人铁起来,损招也是一个接一个。要么说,得罪谁都别得罪知识分子呢。
“如此甚好!”
朱允熥抚掌笑道,“方学士,委屈一番。你是翰林学士,加户部侍郎衔,领黄子澄等人,办理此事!”
“且慢!”边上,凌汉朗声道,“殿下,臣为吏部尚书,亦有管理之责。臣托大,臣主官,方学士为副..........若不能把那些贼秃.......僧人查的明明白白!”
说到此处,凌汉撸起袖子,满眼凶光,“臣甘愿,告老还乡!”
第174章
景隆献策“这小子,真他妈坏!”
东宫的后殿里,一直没露头悄悄看热闹的老爷子,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堆了起来。
用读书人去治僧人,自家大孙这招是真高,但也是真坏。自古以来,只要被这些读书人盯上了,哪个有好下场?
听殿里群臣愤慨,大声说着如何如何,老爷子忽然心中生出几分异样来。这些文官们,在他面前可从来没这么积极过,都是打一鞭子才挪一下。
打天下靠刀把子,治天下靠文章。以前,自己是不是对他们有些过于苛刻了!
心中正想着这些,殿内凌汉大叫一句,贼秃!
“咦,你娘的!”老爷子顿时大怒,他生平最讨厌这两个字,听都听不得。当年他刚刚坐拥江南之时,有个读书人写诗带有秃字,都被他杀了全家。
现在,凌汉竟然当众喊贼秃?
这厮,难道除了头铁之外,脖子也铁?
心中大怒,忽然又听里面凌汉说道,“从洪武十三年开始,清查天下田亩。大明有田八千六百余万顷,比前元多了四倍。看着不少,可只是冰山一角!”
“天下田亩,除了这些,还有许多记在世家大族名下没查出来的,还有诸多寺庙的庙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那些和尚,有什么资格占据土地而不报!隐藏人口而自肥!”
“不但都是庙产,臣所知有些僧人,私下仗着僧官的身份,在庙外也囤积了不少田地,穿上袈裟是和尚,脱了袈裟是地主!”
后殿中,默默听着的老爷子,硬生生咽下心中的怒气。
“念这老匹夫是个能臣干吏,老子饶你这一回!”老爷子心里咬牙暗骂。
随即,脑中一想到天下有许多田亩,隐藏在寺院僧人手里,心里又气不打一处来。
“这些贼秃!”老爷子心里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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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群臣退去,只留下凌汉,傅友文,方孝孺黄子澄等人。
见他们说累了,朱允熥命人给他们上茶。
“这事,孤交给你们办!”朱允熥在宝座上说道,“不过,孤认为一开始不宜大张旗鼓,像你们说的让地方官员检举,然后朝堂上弹劾,动静太大了!”
“大明有僧尼十余万人,寺庙上千,若是大动干戈恐怕地方不平。咱们是清查田亩,取消他们的特权,和史书上的
灭佛是两回事。万不能好事办成了坏事,小事办成了大事!”
朱允熥认真的告诫,这些人虽然头铁是好帮手,但是方孝孺等人,毕竟没有真正的在政务方面有太多经验。而且一旦闹得沸沸扬扬,影响不好。传到民间,不知道的还以为,朝廷看上了人家僧人的庙产,要抄家呢。
历朝历代为什么对这些僧人宽容,一是因为信众太多,而他们有稳定国家的作用,二来历史上许多皇帝信奉神佛,就连现在紫禁城中都有几处佛堂。所以,才对这些僧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日只是说个方向,具体该如何行事,你们私下里要好好商量!”朱允熥又开口道,“不说是万全之策,最起码也要不出岔子!明白吗?”
“臣等谨记!”几位臣子起身回道。
“不过也别畏首畏尾,有孤在你们身后,放手去做就是了。这事的细节,你们商议好报于孤听,需要什么孤一概答应!”朱允熥又笑道,“总之,要天下少一特权,给百姓多些田土!”
“殿下所言甚是!”凌汉笑道,“那些和尚别的本事没有,蛊惑人心的能耐却是不小。若真是直接动手,难免有几处佛法昌盛的地方要出乱子!若是激起了民乱,臣等就万死不辞了!”
“是这个道理!”朱允熥笑道,“事是好事,于国于民有利。诸位爱卿办好了,自然可以青史留名。可若是办不好,自然会留下骂名!”
一听可以青史留名,这些头铁的文臣们,各个呼吸急促眼冒精光。
这时,朱允熥的余光瞥见,殿门口肃立的王八耻进来,“殿下,人来了!”
“传吧!”朱允熥点点头,又对几位文臣说道,“这事光你们这些文臣办,孤怕你们力有不逮。一个好汉三个帮,孤给你们叫来两个帮手!”
文臣们诧异的回头,眼神更加诧异起来。
殿外,曹国公李景隆和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一前一后的进来。
“臣,参见太孙殿下!”
“起来吧!”朱允熥微微颔首,对文臣们笑道,“曹国公主管着应天府的城防兵马,若需要官兵配合,你们和曹国公商议,然后找孤用印。”
“孤再让何指挥,调一队锦衣卫协同辅助。”
朱允熥本是好心,可是看起来这些文官们并不怎么买账。其他人还好,凌汉方孝孺等人,对何广义这种皇帝的耳目,可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殿下,臣有些浅见!”
曹国公李景隆开口说道,这事朱允熥已经事先告知了他一二。又在殿外旁听了一会,见那些文臣们只知道喊口号,却没说什么具体的方法,心中存了几分显摆的心思。
再说,这是皇太孙要办的事,他李景隆出谋划策,当仁不让!
朱允熥端着茶杯喝了一口,笑道,“本就是集思广益,说来无妨!”
若不是李景隆是个武人,这事他还真想交给李景隆去办。这厮是除了打仗,样样精通。除了带兵,无所不能。
“各位大人,这事到底要怎么弄,有个章程没有?”
李景隆是超品的国公,他一说话,文臣们都要正色倾听。
“适才,我在外面听了几耳朵。真要像你们说的,又是检举又是弹劾的,这事可就大了!到时候朝堂扯皮,民间沸议,和尚们惶惶不可终日,好差事也办砸了!殿下担心的,也正是这点!”
“曹国公有何高见?”翰林学士黄子澄开口问道。
“高见不敢当!”李景隆笑笑,“这世上有些事,你和他讲道理,他和你耍无赖,你和他耍无赖,他和你讲道理。对付那些僧人,没必要堂堂正气,有时候一些小手段,反而能事半功倍!”
说着,李景隆对朱允熥行礼,又道,“殿下,臣若是说的过了,请殿下恕臣妄言!”
“你且说!”朱允熥给了个鼓励的眼神。
文臣们头铁,李景隆蔫坏,朱允熥要的,就是这样一个组合。
“臣打个比方,好比京城外的栖霞寺,臣和那寺的方丈道然有过数面之缘!”李景隆笑道,“栖霞寺有僧人数百,记名的俗家信众上万人,若是贸然查处,用什么罪名?”
“怕是这边诸位大人刚一动手,那边他就发动信众击鼓鸣冤,闹得沸沸扬扬了!”
“你别卖关子了,说正题!”朱允熥笑道。
“是!”李景隆躬身,随即又道,“方才说到道然和尚,他不但是方丈,还是城外有名的地主,臣听说好几个大庄子,虽然挂在别人的名下,却是他的私产!”
“白天他是高僧,晚上他却是个花和尚!脱了袈裟穿上绸缎,俨然就是个富家老爷!”
说着,李景隆微微一笑,“那道然最爱风月场所,越是风月越好!秦淮河上有一画舫,每到晚上精彩绝伦。道然和那画舫的头牌打的火热,流连忘返!”
第175章
为何不叫孤?李景隆越说越高兴,继续开口笑道。
“臣有一计,等那和尚在画舫上玩的五迷三道,刚刚入港之时,应天府派一队差役以检查之名登船!”
“届时,抓他一个现行。而为了自己高僧的名声,那道然肯定是任凭诸位大人揉捏!”
“啧啧,诸位大人不知道,那道然可真是一掷千金!他去的那艘画舫,头牌名叫玉玲,光茶围银子一次,一次就要价二十两..........”
“曹国公对烟花柳巷之地,挺熟啊!”朱允熥喝口茶,用茶碗挡着脸说道,“大明律,皇亲国戚国家大臣,不得出入风月之地,看样子,你这是背地里...........”
“殿下!”正说到兴处的李景隆顿时一身冷汗,赶紧跪下,正色道,“臣,都是耳闻,都是听别人说的!那种地方,臣从未去过!”
“臣是超品国公,又是殿前军指挥,又负责京城防务,怎会做出那种有辱国体官身的事!这些,都是臣听别人说的。”
朱允熥看他窘迫的样子,心里发笑。
也不知老爷子怎么想的,打了开国公常升一顿板子之后,把常升主管的城防交给了李景隆。
“嗯,孤且信你,接着说吧!”朱允熥大度的说道。
“接着说,我他妈说哪了?”
李景隆心里叫苦,在大腿上掐自己一把,赶紧继续说道,“京师周边,以栖霞寺为首,那些僧人也以道然马首是瞻。”
“臣想,与其诸位大人大张旗鼓的去查,不如抓了道然,用他为内应。如此一来,既省事又省心!”
人才!
朱允熥真想给李景隆拍巴掌鼓掌,真是人才。
那么多两榜进士,说的都是利用朝廷的力量。而李景隆几句话,派几个差役就能抓一个丑态百出的,和尚中的带路党!
这么好的人才,怎么偏偏不学好,要走邪门歪道去打仗呢?
众文臣脸上的表情精彩,这办法他们还真没想到。他们习惯了堂堂正正,即便是攻击政敌。也是引经据典,从国家大事方面开喷。反而对这些阴险,但又实际的手段,有些不适应。
“让道然把和尚们丑事抖搂出来,最好涉及些什么隐藏人口,侵占田亩等朝廷忌讳的大事,这么着诸位大人才有口实去清查别处!”李景隆又道,“同样的,没地只要抓了那僧人中的领军人物,其他人还不手到擒来?”
“曹国公所言,有几分道理!”凌汉想想,“可是抓来之后,怎么让他说呢?”
“这,您就要问何指挥了?”李景隆一笑。
同时,何广义也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何广义!”朱允熥心里也有几分恶作剧的心思,开口说道。
“臣在!”
“去查查,那道然何时去秦淮河上的画舫风流!”朱允熥笑道。
不等何广义说话,李景隆又道,“殿下不用查,臣知道,道然爱去的地方有三处,一三五一处,二四六一处,八九十又是一处。如此算算,今晚上正是他去画舫风流的时候..........”
“这话也你也是听别人说的?”朱允熥戏谑道。
李景隆语塞,尴尬的闭口不言。
他和道然可不是只有数面之缘那么简单,两人其实也算得上是点头之交。当然,实在风月场所的点头之交。偶尔碰上了,两人还会喝上那么几杯。
道然不知李景隆的真实身份,而李景隆见道然花钱阔绰,就多了一个心思,在暗中派人打探。
他是大明的国公,家中有的是退下来的老兵,稍微跟梢之下,就推断出道然的真实身份。
“孤看,曹国公这主意甚好!”朱允熥笑道,“对付宵小,不拘手段!”说着,眼神一凌,“哼,好一个道貌岸然的出家之人,好一个诵经念佛的和尚!去,抓了那花和尚,看看他的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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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秦淮河上光彩琉璃。河上往来的船只画舫中,歌舞欢声女子娇笑不绝于耳。
岸边游人如织,有三五相伴的书生,大腹便便的富翁,还有乔装打扮的贵人。为的,都是去那秦淮河上,那些富丽堂皇的画舫之中,一亲芳泽。
古语云,男人不风流,对不起李莫愁。天下男人爱的,无非就是酒色财气,而在这烟花柳巷之地,最是能彰显酒色财气。
如织的行人中,一顶青色的小轿缓缓停在岸边。
一似员外一般穿着富贵,面相不凡的中年男子,从轿中出来。
“那船子,过来!”轿夫中一人对着引渡去画舫的舟子喊道,“送我们老爷去玉玲姑娘的画舫!”
话音落下,周围一阵低呼。
玉玲姑娘虽然不是秦淮河上最有名,最贵的,最有风情的姐儿,可绝对是活最好的!相传秦淮河上画舫中的女子,能歌善舞诗书画棋无不精通。但这玉玲姑娘却是个另类。
她不喜和读书人饮酒作诗,奏乐起舞,而是故意卖弄风流,让人神魂颠倒。而且她价钱不低呀,不是富甲一方的人物,根本无缘入幕。
舟子到了脚下,那富家员外带着随从稳稳的上去,在河面上渐行渐远。
人群中,李景隆露出笑容,笑了几下,对身边人道,“三爷,正主儿来了!”
朱允熥一身便装,像是个寻常书生一般,笑道,“那和尚,倒也好皮囊!”
“三爷,动手?”随行的傅让在一边说道。
“不急,等他入港,抓他在床!”朱允熥坏笑道。
随即,他看看左右,随行人中,解缙看着河上一处愣愣出神,手中的折扇不住拍打掌心,显然是有心事。
“你看什么呢?”朱允熥问道。
“那便是玉兰姑娘的船!”解缙依旧看着那边,似乎没听出是朱允熥相问,开口说道,“玉兰姑娘出身官宦人家,受空印案的连累,误入风尘!她精通音律,一曲高山流水,让人念念不忘。贝唇轻起,佳人细语,长相思为哪般,世事虚幻,道与君说,难难难!.........”
说着,忽然警觉,赶紧请罪,“殿下,臣一时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