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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张善眼角抽动两下,开口说道,“当日在堤上,殿下身体力行干了重活,自然是吃什么都香甜!”

    “呀,你还来劲了!”

    朱允熥让张善不咸不淡的一句话,也顶出火来了。自己已经说了软话,对方不但不领情。听口气,好像还挺埋怨。

    “今日风景甚好!”朱允熥重新坐下,开口说道,“不如叫蓉儿上来,再给孤做一回那道羹。”说着,朱允熥又是一笑,“许久未见,也不知道她变了没有?”

    张善七窍生烟,怒道,“臣不敢领旨!”

    “为何?”朱允熥问。

    “男女授受不亲!”

    第204章

    殿下赏的“爹,您怎么了?为何闷闷不乐?”

    已是傍晚十分,御舟下层船舱之中,张蓉儿给父亲摆上饭菜。

    江南水土养人,不到一年的光景,当初在抚州时还有些小家碧玉的张蓉儿,已经出落的格外水润。鹅蛋脸白皙光泽,似乎吹弹可破。一双眸子,更是百转千回仿佛会说话一样。

    张善看着俏丽的女儿,欲言又止,拿起筷子说道,“吃饭吧!”

    “爹,您喝汤!”张蓉给父亲盛了碗汤说道,“您看这鱼汤多白!多稠!御厨做出来的,确实不一样呢!”

    皇太孙出行,除了随行的护军之外,光是伺候饮食起居的宫人连同御医厨子等,就有上百人。

    鱼汤鲜香,张善却有些食不知味,看看女儿,心中更是歉意。

    “闺女,蔡家的事,让爹给推了!”张善开口说道,“蔡家的公子,不是良配!”

    张善在京中时,确是在私底下打听过蔡家公子的名声。那人读书做人都是平平,可是偏爱摆官宦子弟的架子,风评不甚好。自己的女儿嫁过去,还真是有些委屈了。

    张蓉儿脸上一红,低头小口的吃着米饭,心里七上八下没着没落的。她那些手帕交的姐妹,早就成婚为人母了,只有她还待字闺中,眼看就成了老闺女。

    只是这事,她一个姑娘家急也急不来,只能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原本来京城之前,听说父亲欲和一书香门第结亲,心中羞涩的同时也有些偷偷的欢喜。可是现在,听父亲说不是良配,就知道那人没入父亲的眼。

    见女儿难受,张善心里也不好受,给女儿夹了一箸菜,开口道,“哎,委屈你了,是爹不好,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

    “守孝是人伦大礼,怎能怪到爹的身上!”张蓉儿强颜欢笑。花季少女正是成婚论嫁的年纪,可是家中有长辈故去,作为晚辈必须要守孝,等孝期过了,她也大了。

    “婚姻乃是终身大事,爹只有你一个女儿,自要给你找一位可以举案齐眉的夫君。不然,随便找了一个人家,你若是过得不好,爹将来死都不瞑目!”

    “爹!好好的,怎么说到这个上头!”张蓉儿急道。

    女儿的关切,张善心中发暖,同时也生出几分自责。早些年自己仕途不顺,不想自己当珍宝一样的女儿,随便嫁了小门小户。可等自己官路开始顺畅的时候,女儿也大了。

    女大成愁,就这么一个女儿,姑爷自然是要千挑万选的。人品,相貌,才学,德行,家世,为人样样都必须要好。但选来选去,似乎越是选越是没有满意的。

    其实朱允熥说的那话,正说到了张善的心里。把女儿随便找个人嫁了,岂不是误了孩子的终身!

    脑中,忽然浮现起皇太孙说教自己的样子,张善脸上浮出笑容。

    挑,还要继续挑下去。我女儿这样的好姑娘,连皇太孙看了都过目不忘,可不能随便便宜了谁家的混小子。

    “闺女,爹还没问过你!”张善笑着说道,“你自己心里,想没想过,想找一位什么样的夫君?说来听听,爹顺着你的想法给你相看!”

    大明开国之初,礼仪效仿盛唐,所以此时的风气还不保守。又是没有外人,所以张善才有此一问。

    饶是如此,张蓉儿也羞得脸色通红,似乎要滴出血来,低头蚊子一样的发声,“爹,哪有您这么问的?婚姻大事,女儿自然都是听您的!”

    “这有什么好羞的?你我父女连心,你说就是。”张善又笑道,“闺女,我记得你早年可不是如此。胆子大着呢,怎么在杭州待了些日子,学会了浙地女子的忸怩?”

    张蓉儿又是一笑,看看父亲,咬下嘴唇说道,“其实女儿想,什么家世,相貌都不重要!家世好,可能为人骄纵。相貌好,可能为人轻浮。才学好,也不见得人品就好。看着人品好的,也未见得就表里如一。

    男儿郎,最要紧的是心怀坦荡,为人沉稳厚道,有仁义之心,有担当,知道上进。女儿小时候和祖母在乡下长大,从小就知道........过日子的道理。只要人好,日子就好.........”

    说着,她低下头去,声音已是细不可闻。

    张善赞许的点头,“此,谓德也!我女儿,是有德,明理的女子!”

    这时,外边忽然传来脚步。

    一个有些阴柔的嗓子响起,“张大人在吗,杂家是王八耻!”

    他怎么来了?

    张善心中一惊,赶紧站起来,亲自打开房门,“王公公,您怎么来了?”

    王八耻虽然没有品级,只是一青衣宦官。但却是皇太孙身边的人,假以时日绝对是宫内的大总管,如当今万岁身边的朴公公一般。

    张善虽然是读书人,也有些刚直迂腐,可根本不敢轻视于他。话说回来,即便是大明朝太监不是人,可又有几人如凌汉,刘三吾等人那样,敢对这些太监没好脸的。

    “殿下说,让杂家来看看你!”

    王八耻笑了笑,随意的往船舱里看了几眼,正看到了张蓉儿。

    当下继续笑道,“这位就是贵府的千金?”

    张善忙回头道,“女儿,快见过王公公!”

    张蓉儿落落大方的对王八耻福礼,岂料后者在她行礼之时微微侧身,把礼避过,没有全受。

    这可是极高的尊重,不受礼即表示恭敬谦让。

    王八耻笑道,“姑娘不必多礼,杂家算什么牌位上的,当不得大礼!”随后,笑道,“张大人,正吃饭呢?”

    “是,正准备吃!”张善心中不解,脸上笑道,“您这是..........”

    “殿下有赏赐!”王八耻一拍手,几个宫人端着几品瓷碗悄悄过来,随后他继续开口,“殿下说了,不要你行礼谢恩,这是赏给你家姑娘的!”

    “啊?”

    “我?”

    张家父女顿时一愣,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殿下口谕!”王八耻笑道,“当日在抚河河堤上,吃了姑娘一餐饭,还没回报。今日,回报姑娘些许饮食,请勿推辞!”

    在他说话之时,几个宫人捧着瓷碗连番进舱,放在桌上。

    “殿下送的这几道菜,一是燕窝,二是银耳羹,最为滋补养颜!”王八耻继续笑道,“还有两斤琉球进贡的霜糖,这可是好东西,宫里贵妃娘娘也不过是一日三两的份例。仅此一项,足见殿下对姑娘的看重!”

    说着,又是一笑,拱手走开,回到了御舟的上层。

    舱中,张家父女两人又是一阵面面相觑,相互看了半晌,都是一头雾水。

    “殿下,为何赏女儿这么多东西?”张蓉儿纳闷的问道。

    张善脑中想到一个可能,却又有几分不敢置信,脸上慢慢的挂上几分愁苦。

    这种情形放在旁人身上,肯定是欢天喜地,恨不得马上去谢恩,再探探殿下的口风。甚至有那不要脸的,兴许把自己的女儿打扮好,然后送去。

    可他是正牌的科举读书人出身,以士大夫自居。而士大夫最不愿意的就是和皇家结亲,无论是尚驸马,还是嫁女,在他们看来都不是正途。

    所以大明开国以来,从故太子到各藩王,妻子都是勋贵之女,少有出身文官之家。

    但若真有恩旨,臣子也不敢抗拒。可是此时皇太孙态度不明,偏偏这么来,还真让人头疼。

    “这...........”张善心中长叹,“殿下,你可是给臣出了一道难题呀!”

    第205章

    曲与词“老匹夫,不让我见你闺女,我就给你添堵!”

    船舱中,朱允熥斜靠在软榻上,拿着本书装模作样的看着,心里却在坏笑。

    说起来,他这人其实有些小肚鸡肠。张善跟防贼似的态度,他嘴上不说,心里却不爽。

    随意的往嘴里扔了一个葡萄,然后伸手翻开书页。

    忽然,一张绢帕从书页中掉落出来。朱允熥有些纳闷的拿起一看,顿时面红耳赤。

    这正是他大婚时李景隆送新奇玩意,为了怕放在书桌中被人看到,便分成若干张藏在书中,闲时解闷,没成想这次出京竟然带了出来。

    一时间朱允熥的视线,居然被绢帕上奇怪的画面所吸引了,目光久久没有挪开。

    画中一舟,船头立着鱼竿,船上两人纠缠,船下水花荡漾,格外逼真传神。

    看着看着,朱允熥心中又生出几分苦闷。

    “早先,自己最羡慕那些,开游艇带嫩模出海的老板们。茫茫大海之上,放眼望去,全是比基尼小姐姐,各个笑颜如花百媚千娇。”

    “当时想,若是过上那样的日子,给皇帝都不换!”

    “现在,他娘的自己和皇帝也差不多了。土豪不过是开游艇,自己这边是带着一个加强营,当世最大,最为珍贵的御舟,可却要靠看这玩意,浮想联翩!”

    想到此处,朱允熥悲愤交加,把画卷捏在掌心。

    老爷子总是说自己子嗣不多,让自己多生儿子,可是你不给人咋生?出京身边带了一堆人,可连个好看点的宫女都没给派。

    “造化弄人!”

    心里乱七八糟想着,外面传来王八耻的声音,“殿下,东西送去了!”

    朱允熥把绢帕塞在袖子里,继续装着看书。身边人看似可信,谁知道是不是有人回去打小报告。万一老爷子知道,自己挑灯夜看东瀛画,岂不是.........

    “那边怎么说?张善什么脸色?”朱允熥开口问道。

    王八耻轻回,“奴婢看张大人脸色有些难看,跟吃了黄连似的,有苦说不出!”

    “呵呵,好!”朱允熥继续说道,“船上有丝绸吾的吗?”

    “有些蜀锦,是给您预备好,以备您赏人的!”

    “明日挑一些给张善送去,就说是孤给他闺女做衣服的!”朱允熥又道。

    “奴婢遵旨!”

    “下去吧!”朱允熥换了个姿势歪着,“孤,看会书!”

    “天都黑了,殿下小心眼睛!”王八耻又命人送上几分烛火,随后隐于门后。

    啪,朱允熥把书往软榻上一扔,身体伸展成一个大字,躺在塌上,看着船舱的顶。

    “无聊!”

    要是在宫里,自己还能去宁儿那,或者叫妙云来自己寝宫,可是这船上.........

    随后他一骨碌起身,随意的踩上鞋,朝外走去。

    “都别跟着,孤自己出去溜达!”

    一声令下,宫人都远远的小心跟随,不敢上前。

    出了船舱,顿时心胸开阔起来。江风阵阵送爽,繁星之下,江面波光微微泛起,数不清的涟漪荡漾。

    朱允熥背着手,踩着布鞋走上甲板,甲板上灯火通明,无数的小虫儿围着灯笼,欲飞蛾扑火。

    渐渐的,朱允熥在上层走了一圈,然后慢慢的溜达到了下层。不知不觉之中,走到了张善的船舱口。

    “人呢?”见舱中毫无灯火,朱允熥对门外的侍卫开口问道。

    侍卫跪地垂首,“回千岁,张知府去如厕了!”

    “哦!”朱允熥随意的点头,背着手,继续前行。

    忽然,他脚步更加的迟缓起来,并且侧耳倾听起来。离张善船舱不远的房间中,隐隐传出了琴声。那琴声似乎是琵琶,如珠落玉盘,辗转缓缓轻轻慢慢,如泣如诉又嗔又怨。

    渐渐的琵琶声有些大了,曲调于婉转之中,带了些自爱自怜。像是少女在默默的倾诉心事,带着委屈带着期盼种种情绪。

    朱允熥慢慢走过去,站在窗外,静静的听了起来。

    “这............”

    朱允熥身后,那侍卫刚想说话,就被一只手抓住。回头,只见王八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顿时心有所悟的点头,然后一摆手,甲板上肃立的侍卫们,都无声的退下。

    那琵琶声,引得朱允熥全神投入。那琵琶声,似乎活了一样,婉转诉说。

    曲调时而欢快,像是少女对镜梳妆打扮。时而低沉,似少女顾影自怜。时而高亢,像少女的骄傲。时而有几分落寞,像少女在无人时,心中的萧索。

    渐渐的一曲终了,房中人发出一声让人跟着心酸的怅然。

    “你的琴声,为何带着些许愁绪?你有什么不开心吗?”朱允熥贴着窗户,轻声问道。

    “啊?”房里人吓了一跳,发出一声惊呼之后,不敢开口,只有瑟瑟人影靠着窗棂。

    朱允熥笑了下,柔声道,“你是蓉儿吧?别怕,是孤!咱们见过,孤吃过你的饭,今日孤还差人给你送了燕窝。对了,琉球国进贡的糖,你吃了没有,可甜了!”

    房里人再次低呼,似乎不可置信一般捂住了嘴巴。房里,张蓉儿已经愣住了,她万万想不到窗外倾听的,居然是皇太孙殿下。此时只觉得胸口有小鹿乱撞,一颗心跳的十分厉害。

    随后,听张蓉儿隔着窗户,幽幽的说道,“民女技艺不精,有辱殿下视听!”

    “你若是技艺不精,就没人会弹琵琶了!”朱允熥笑道,“在孤看来,你弹的是曲子,说的却是故事,娓娓道来让人痴迷沉醉!”

    舱内,张蓉儿低下头,手抓着手帕,心中说不出的羞涩,又说不出的有些欣喜。

    “不过,在孤看来,你的曲子中,有些自艾自怜的意思!”朱允熥站在窗外,继续说道,“你我年纪相当,十七八岁正是大好年华,如花岁月,本应朝气蓬勃之时,何必顾影自怜?”

    “孤第一次见你,你是个落落大方的女子,好像风中小花,迎风开放。怎么现在,心中却充满愁绪?”

    窗子内,张蓉儿已是听得呆了。她自是心中有愁绪,才会弹出这样的曲子。大好年华,如花岁月又如何?自己已算是老姑娘了,这大好年华,都白白浪费眼睁睁溜走。

    “是谁欺负你了?说给孤听,孤帮你出气!”朱允熥见对方不说话,继续笑道,“不过,在孤看来,你好歹也是知府的女儿,谁敢欺负你。你曲中之意,不过是少女情怀,患得患失罢了。”

    “你们女孩子就是想得多,有些事自怨自怜又如何?日子还是要过,你不高兴也是一天,高高兴兴也是一天。人生苦短,何必让自己不快活!”

    说着,见窗里人还是没有说话,朱允熥按耐不住,直接推窗。

    吱呀一声,伴随着张蓉儿的惊呼,窗户推开,露出朱允熥那张温和的笑脸。

    “民女参见殿下,殿下千岁!”张蓉儿隔窗行礼。

    朱允熥靠在窗户框子上,笑着说道,“真让孤猜着了,你有心事!你看你眼眶,红红的,好似要哭一样!”

    张蓉儿大窘,别过头去,擦拭脸庞。

    “孤虽然不知道你到底为何有愁苦,可是孤告诉你,你现在可没有当日那般好看了?”朱允熥轻笑道,“当日的你落落大方,现在的你有些...........有些矫情了!”

    “女人要自信优雅才美,你才多大,就暗地里如此哀怨!”

    张蓉儿涨红了脸,低下头。

    这一低头,满是娇羞。

    朱允熥看着对方,目光不肯挪开,开口道,“你再弹一曲,孤听听!”

    “既然民女曲中有愁苦,殿下何必再听?莫非殿下,喜欢听如此的曲调?”张蓉儿忽然胆大起来,“早先见殿下,满是锐气。今日的殿下,却有些老气横秋!”

    她虽在笑,但是眼底的那丝心事,还是被朱允熥收入眼底。

    张蓉抬头,目光和朱允熥相对,顿时心中一颤,又忙低下头。随后,不敢再看朱允熥的目光,又慢慢的拿起边上琵琶弹奏起来。

    缓缓的,如少女情怀一般的曲调,再次在窗边萦绕。

    朱允熥闭上眼睛,手指跟着节拍慢慢的击打窗棂。

    忽然,他睁开眼睛,笑道,“你弹琴,孤有一词相送,或许可为你解忧!”说完,从窗口探进去小半个身子,到处寻找纸笔。

    只有笔墨,纸张太远够不着,朱允熥刚一伸手,一方绢帕从袖中掉落。

    就用这个吧,朱允熥把绢帕铺好。

    提笔写道,“夜风凛凛,独回望旧事前尘。是以往的我,充满怒愤.............”

    虽然不应景,但是这首词,正可以开解人心,排除忧苦。而且虽看着通俗易懂,却包含了许多人生的大道理。

    “受了教训,得了书经的指引,现已看得透,不再自困............”

    张蓉儿眼中满是惊奇,舱内外只有微弱灯光,灯光下朱允熥笔走龙蛇,一蹴而就。

    “莫非,殿下还是个才子?”

    心有所想,手指一歪,曲子弹错了。

    正要道歉,就听外边,传来一声怒愤,“殿下!”

    “谁?老子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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