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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王八耻又奉上温茶。

    “你去问问傅让!”朱允熥吹了下茶盏上面漂浮的茶叶,开口道,“算算日子,黔国公沐春应该已经到了,这几日忙着秋收,孤还没来得及见他。你让傅让去传,说孤在东宫召见!”

    云南太过偏远,交通不便,沐春奉旨进京,奏对西南事宜,一来一去需两月之多。

    “西南,西南!”

    朱允熥在车厢中缓缓深思,“改土归流!”

    有些事,要趁着国力强盛时做。可云南边疆,土司错综盘结,又终年瘴气横行,实在是急不得。而且今年高丽还没稳定下来,北元也始终在关外游弋,朝廷一时间,不能对西南太大用兵。

    看似天下太平的大明,其实暗中颇多棘手的地方。

    正想着,王八耻重新进了车厢,跪奏道,“殿下,皇爷那边传旨,让您回宫之后,直接去他那边!”

    朱允熥心中还有些疑惑,可是回了宫,到老爷子那边之后,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老爷子那一亩三分地里,早已金黄一片,上个月他回宫之时,只收了一半,还剩下一亩地左右,就等待今日皇家祭天之后,再行收割。

    (不是说皇帝不祭祀,老百姓就不能收稻子。而是皇家选定的日子,是按照过去汉唐时期的节气,比南方百姓收割的日子较晚!)

    以前,马皇后在时,这是朱家人的必修课。

    田边,惠妃娘娘等人,包括还顶着肚子的赵宁儿,都一身粗布衣裳,带着宫人忙碌着。

    这是,要真干活了!

    祭天秋收的仪式是过场,但是老爷子的一亩三分地,是要实打实的干。

    “大孙!”老爷子站在田里,扶着半腰高的麦子笑道,“换衣裳,咱爷俩今儿把这地收了!”

    “哎!”朱允熥答应一声,脱下袍服,换上衣裳,从太监手里接过一把锃亮的镰刀,大步朝农田走去。

    “呸!呸!”

    老爷子往掌心唾口唾沫,笑道,“咱年轻的时候,这两亩来地,也就半天的事儿。现在上了岁数了,只能带着儿孙一起!”说完,却没动,斜眼看着朱允熥。

    后者顿时会意,笑道,“皇爷爷,您先歇歇,这点活交给孙儿!”

    “你行吗?”老爷子笑问。

    “没事!”朱允熥一笑,“男人,不能说不行!”

    “交给你了!”老爷子咧嘴一笑,一屁股坐在田边,拿起紫砂壶笑道,“瞅着要起风了,快点!”

    朱允熥运了口气,俯首金色的麦田之中,收割起来。心里默念着老爷子上次教的诀窍,腰用力,背挺直,双手相互配合。没几下,沿着原先收割过的田垄,麦子就倒下一片。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大呼小叫的喧哗。

    一群小王爷们,欢呼着赶来,“父皇,儿臣们来收麦子了!”

    老爷子放下茶壶,眉开眼笑的对着最小的幼子喊道,“慢点,别摔了!”说着,看看还在干活的朱允熥,“不用你们捣乱,让他自己干!”

    闻言,心里正想着,总算有人帮忙的朱允熥,差点割了自己的手。

    “您老,这么偏心吗?”

    心中愤愤,化为力量。

    这时,在几个太监的引路之下,两位大臣,一文一武,步入后花园。

    两人看到这副景象都是一愣,随后穿着公爵莽服的武官,直接脱去了袍服,跑到老爷子身边跪下。

    “臣,沐春叩见陛下!”

    “来啦!”

    来者正是黔国公沐春,沐英之子。

    老爷子笑笑,又看对方已脱去袍服,笑道,“还算你有眼力见,知道要干活,把衣裳都脱了。去吧,给咱大孙帮忙去!”

    “哎!”沐春答应一声,赶紧步入麦田。

    正收割麦子的朱允熥感觉手上一轻,手中的镰刀被沐春夺去,“殿下歇歇,臣代劳!”

    朱允熥直起腰来,笑道,“你几时来京的?”

    “臣,三天前到的!”

    “云南那边还算安稳?别你一来京城,那边就乱?”

    沐春面容和沐英相近,都是豪爽男儿,笑道,“殿下,臣来之前告诉了那些蛮子,谁敢在臣不在的时候闹事儿,等臣回去,挨个把他们从洞里薅出来,放血!”

    这时,坐着的老爷子对那边随沐春来已经愣住的文官招手。

    “你是谁呀?”

    “臣,云南参政张紞叩见武皇陛下.................”

    “哦,你是皇太孙新点的高丽布政司!”老爷子不耐烦的摆手,“还愣着干啥,你也下去干活呀!”

    ~~~

    第78章

    磨心黔国公沐春,是打小在军中长大的武人,身材健硕,手长脚长,虎背熊腰。

    他打仗杀人是把好手,可是干起农人的把式来,朱允熥这个二把刀,看了都直咧嘴。

    忒,不像样。这哪是干农活,整个一刨土呢!

    撅着大腚,腰弯成了虾米,手里的镰刀弄的跟流星锤似的,每次收割,带着呼啸的破空声,仿佛那些麦子,是敌人的头颅。看得人不免心惊肉跳,生怕他伤着自己。

    眼前整整齐齐的麦田,被他三两下弄得跟狗啃的似的,许多麦子根本不是被割下来的,而是沐春的铁手直接拔萝卜似的拔出来的。

    朱允熥回头看看田边的老爷子,偷偷的把沐春拔麦子带起来的土坑踩严实,嘴里说道,“啧啧,你这笨的磁实,七尺高的汉子,割麦子都割不好!”

    “臣愚钝,殿下恕罪!”沐春回头,给了朱允熥一个憨厚的笑脸。

    他看着憨厚,笑起来爽朗豪爽,又浓眉大眼的让人心中舒坦。可朱允熥却知道这位老爷子干儿子的儿子,在云南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铁腕国公。

    凡是不服大明管束,不给大明皇上上贡的外邦野人,抓着就杀,抓不着追着杀!

    沐家,是故太子朱标的死党,现在这份忠心,自然而然的落在了朱允熥身上。

    “这有什么罪?”朱允熥又踩实几个土坑,背着手笑道,“你是上阵杀敌的大将,干不好农活是应有之义。”说着,朱允熥开始指点起来,“背别弯那么厉害,挺直喽,用腰劲儿。两只手慢点,一只手划拉麦子,另一边镰刀贴着地皮割,哎,对喽!”

    沐春在朱允熥二把刀的指导下,渐渐的也变得有模有样了。

    “孤看你了你在云南的奏报,干的不错,对于那些不服大明管束的土司,是要给些厉害瞧瞧!皇爷爷许了你沐家,永镇云南,你就放手去干,别怕人弹劾你。”

    “其实在孤心中,你和孤的自家人没分别。你父亲在世的时候,孤还要叫声伯父,我父亲在的时候,也亲口说过,你沐家除了不姓朱,其实跟朱家人没差别。”

    听朱允熥提起因病去世的父亲,沐春赶紧停下手里的活,肃然的俯首倾听。

    “你别挺呀!继续割!”朱允熥笑道,“田间地头说话,不是朝堂奏对,别那么绷着!”

    “臣,家父去世之前,特意嘱咐臣和弟弟,不能忘了皇上的天恩,不能忘了故太子的厚爱!”沐春边割麦子边说道,“臣愚钝之人,身居高位,生怕有负皇恩,只能尽心任事。”

    朱允熥微微一笑,“方才孤说了,别这么小心翼翼的,都是自家人,你即便日后做错了什么,孤也只有包容,没有怪罪!”

    温言软语,便是君恩!

    在朱允熥心中,云南边疆,将来有很多事要沐春去做。

    这时,朱允熥身后传来些许脚步,回头只见一个肤色微黑,高瘦的文臣走到身后。

    “臣,云南左参政张紞叩见皇太孙殿下,臣奉旨割麦!”

    朱渝通一笑,老爷子还是心疼自己,又派来一个割麦子的劳力。

    “这不是多礼的地方,来了就干活!”朱允熥笑道,“你在云南做的不错,吏部年年的考评都是优等。云南汉胡杂居,山林众多。你掌管民政,能把那些土司番人治理的服服帖帖的,必是有些能耐!”

    “臣,只不过做好份内之事而已,当不得殿下夸奖!”

    张紞说着,顺手把沐春割的麦子摞成堆儿。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一看,他就是个干农活的好手,不是沐春那种样子货能比的。

    “你也不必过谦,大明朝有功必赏。皇爷爷和孤,喜欢的就是你这种有才干

    的臣子!”朱允熥依旧背着手,站在田埂上说道,“你在云南组织百姓开垦了十几万亩的良田,又兴教化,建城池,让那些山里番人在城池定居,夷汉风俗不同,本多争端,你却能让他们相安无事。”

    说着,朱允熥顿顿,又道,“如今大明刚刚得了高丽之地,要建行省设布政司,孤第一个就想到你。高丽人虽沐中华福泽,但毕竟是化外之人,你去了那儿,不但要安抚好他们,更要管理好他们。”

    朱允熥说了一大堆,张紞才开口道,“殿下放心,臣去了高丽,高丽就是大明之土。天下蛮子都是一样,治他们跟养儿子是一个道理,既要给饭吃,又要下手打。”

    “棍棒之下出孝子,打几次他们也就乖了!”

    闻言,朱允熥暗中点头。

    能把云南那边捋顺的官员,自然不是只知道之乎者也的腐儒。这张紞,看着老实,还真有些人狠话不多的意思。

    “殿下恕罪,臣替黔国公一会!”

    忽然,张紞走到沐春身边,一把抓着镰刀,“咦,公爷!这点活让你干的,下官都没脸看了,你没吃饭,手上咋一点劲儿都没有。下官那不成器的儿子,都比您割的快!”

    说着,手上动作,刷刷几下麦子应声而倒,动作娴熟干脆,极具美感。

    沐春脸上青筋乍现,却不能发作,只能嘴唇动了两下。

    朱允熥不懂唇语,可也看得出来,是你狗日地几个字。

    这两人在云南是老搭档了,相交十余年,明着是上下级,其实暗中早就如朋友兄弟一般。

    此处又不是朝堂之上,他俩的举动也算不得君前失仪。再说此时大明立国不过三十年,也没那多小题大做,上纲上线的规矩。

    不过,张紞这话说的,倒是有几分骂人的意思。

    朱允熥在边上,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儿。

    他这一笑,沐春脸上更挂不住。一屁股把张紞拱开,夺回镰刀,怒道,“一边去!”

    “下官这是在帮您,好好的田地,您这么一弄,跟进了野猪似的!”张紞嘟囔一句,对朱允熥说道,“殿下,您看黔国公就知道用蛮力。”

    说着,又肃然对朱允熥躬身,开口道,“殿下,云南边疆与别地不同,民风彪悍,山民悍不畏死,常不服管束。一味杀之也不可取,臣去高丽之后,请殿下再为云南,选一踏实淳朴之官。一来辅佐黔国公,二来安山民之心!”

    朱允熥赞许的点头,对张紞的观感又好了几分。

    这人能在升官的同时,还想着云南之地的民情,属实难得。

    “孤知道了!”朱允熥说道,“回头,你写一个条陈。把云南的民政难点,要务都据实奏来!”

    “臣遵旨!”

    “放松些,不用这么拘束!”朱允熥笑道,“你要割麦子?去田边拿镰刀就是!”

    “殿下稍等!”

    稍后片刻,张紞手拿两把镰刀过来。一把放在朱允熥脚下,另一把他自己拿着,走入麦田之中,干起活来。

    朱允熥脸上一僵,看看脚下的镰刀。

    “我让你干活,你给我拿把镰刀什么意思,让我也干?”

    “我只说让你自己拿一把镰刀,什么时候让你给我也拿了?”

    想到这些,心中不免有些恼怒。

    这张紞不单是人狠话不多,恐怕将来也是个又臭又硬的大臣。

    他拿镰刀给朱允熥的意思明摆着,天下就是田,臣子们辛勤劳作,身为君王,怎能不身体力行。

    这时,田边又传来老爷子的呼喊。

    “大孙,看啥呢,干活呀!你们三人,恁磨蹭!咱年轻的时候,一顿饭的功夫,能收三垄地!”

    朱允熥无奈,愤愤的掂量下镰刀,加入割麦子的行列。

    田边上,老爷子看着这一幕,也笑了起来。

    郭惠妃小心的帮老爷子倒上热茶,小声说道,“皇爷,这种粗活,何必让殿下亲自干!”

    “妇人少插嘴!”老爷子不悦的横眉。

    随后,看着田里,若有所思的说道,“咱当年,和大臣们说事,都是在田里边干边说。咱也知道干活累,也想躲清闲。可只要是心里刚有享乐的念头,一模着锄头镰刀,就什么都忘了。”

    “这是磨心,磨练的是浮躁,心气。啥时候大孙能真的踏踏实实的,不嫌这些小事累赘,才算真的长成了。到时候咱,也该...............”

    老爷子说这话时,并未避讳郭惠妃。

    他说得轻松,甚至隐隐带着些期许之意。

    可是听在惠妃娘娘的耳中,却如遭雷击惊骇欲绝,再看向田中朱允熥的眼神,已是和往日截然不同。

    天下,早晚都是皇太孙的,早晚而已!

    第79章

    风再起(黔国公其实是在永乐六年,才封在沐家头上,此处家言之,读者勿怪。)

    ~

    又过了一月,京师应天府已有些许的寒气。

    天虽寒,但京师依旧人声鼎沸,看不尽的繁花似锦,享不尽的人间富贵。

    游走在京师之中,借着深秋初冬的寒气,别有一番风味。

    京师外,无论是水路还是旱路,满是各地总往京城的秋税,京师内几个户部的大仓,已经被充实的满满,并且不得不进行扩建。

    这个传承数千年的古老国度,只要国家稳定天下太平,无论之前遭受了多大的磨难,都能马上重获新生,再造盛世。

    这一月来,朱允熥彻底淹没在浩瀚的文书奏折之中。各地的秋粮储备,钱粮核实,送至京师的赋税核查,还有天下军卫的产出。调拨边关的钱粮数目,各地粮仓的储备等等,让人头昏脑胀。

    而且还有边关诸事,沐春奏报的云南边陲土司暗藏野心。边关将士奏报,防备北元趁着中原秋收,放马南下。

    还要怀柔吐蕃,承认大喇嘛的地位,与之修好,赐予封号。沿着大明防线建立军卫的同时,更要给予吐蕃钱粮,在边境修建庙宇,以示中国皇帝的恩德。

    一个月来,他竟然没有半点时间。看不完的奏折,见不完的大臣,开不尽的朝会。

    这诺大的国家,做一个昏君挺难。古往今来的昏君,都要先辣手干掉那些忠直的臣子,还要顶着世间的非议咒骂,铁了心的作奸犯科危害天下。但做一个明君更难,做明君等于把人变成了机器,毫无乐趣可言。

    饶是朱允熥身强力壮,也累的够呛。

    倒是老爷子,六十多岁的高龄,每日起五更爬半夜,君临天下神采奕奕,丝毫不见疲惫。

    老爷子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享受的是指掌天下带来的权力之乐。

    这一日,若不是曹国公李景隆,见朱允熥忙得,累得有些没精神,提议出来走走,朱允熥必然还要在宫中,批阅奏折召臣子问对。

    说来也怪,在宫中每日案牍劳累,身心俱疲。刚一出宫,闻到鲜活的人间百态,朱允熥不但顿时心情畅快,精神也好了几分。

    (不是水,而是洪武二十六的秋天,这些事都发生了。考虑到,若是按照大纲事无巨细的写,读者说墨迹。一些比如叫吐蕃大喇嘛来京,云南平定维摩十一寨叛乱,琉球使臣进贡,归顺的蒙古部族来京的情节,神偷给删了。)

    “怪不得皇帝都在宫中呆不住,外面的世界,实在比宫里太好!”

    视线中,满是热闹,满是喧嚣。

    朱允熥秀才打扮,在街上闲逛,身旁若隐若现的跟着数十个卫士,暗中戒备。

    “三爷!”同样一身便装的李景隆,在朱允熥身边凑趣道,“臣斗胆多嘴,您要多出来走走。”说着,关切的道,“您这些日子,都清减了!”

    “你有心了!”

    明知对方拍马屁,可是这份关心,朱允熥还是十分受用。

    李景隆笑道,“您清减,臣急得跟什么似的。见您有了笑摸样,臣心里才松口气!”

    身处繁华闹市,朱允熥心情大好,回头看看身边,板着脸眼神戒备,目光如刀的何广义,傅让等人,笑道,“难得出来一次,都放松些。你看你们,跟瘟神似的,旁人都躲得远远的!”

    他们这一行人虽然乔装打扮,可是身上的气质却掩盖不住,再加上外围无数的锦衣卫刻意驱赶,人流如织的街上,他们极为醒目。

    “到饭点儿了!”

    朱允熥看看天色,正直晌午,笑道,“老李,京城里你熟,找个好馆子,今儿孤.......我做东,大伙好好吃一顿。”说着,笑笑,“吃些宫里没有的!”

    “怎么能让您花钱,您是臣请出来的,臣也要尽点孝心不是!”李景隆也是一笑,指着前头,开口说道,“三爷,前面转角就是长安街,新开的鼎福楼,做的是地道的扬州菜,大煮干丝最别有风味,您尝尝?”

    吃喝玩乐这些事,李景隆是行家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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