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好!”朱允熥抚掌笑道,“前头开路!”话音落下,李景隆对身边一摆手,一暗中跟着的李家家丁,马上撒丫子朝边跑去。
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从后面上前,在朱允熥身边说道,“三爷,那鼎福楼是曹国公家的买卖!”
一句话,李景隆顿时苦脸,“老何,我可没得罪你,你怎么揭我老底儿!”
“行啊你!”朱允熥看看李景隆,似笑非笑,“你身上兼着三四分官职,数份俸禄,家里又金山银海的,还私下做买卖?你可要知道,爷爷又圣命,官员不得从商!你这是,顶风干?”
“臣哪敢呀?”李景隆陪着笑脸,“您别看臣家里看着富贵,可是家里人口那么多,每年迎来送往的花费,各种开支。光靠俸禄,还有田庄那些出息,怎么能够呢?”
说着,又是赔笑,“家里是有些压箱子底儿的钱,臣这辈子足够了。可怎么也要给子孙后代,留点不是。臣是武人,不比文官,早晚坐吃山空!”
大明律,说是官员不得经商,但对于这些武人勋贵,实在没什么约束力。不过,和文官经商不同,这些武人的产业都在京城,不存在什么与民争利,垄断行市的行为。再加上,这钱来的也算清白,老爷子对他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转过这条街,马上进了长安街,鼎福楼的牌子触入眼帘。
朱允熥顿时一笑,“老李,手笔不小,这买卖开起来,可花了不少钱吧!”
长安街是京师最繁华的街道,堪称寸土寸金。沿街都是大明最好最大的商号,在这些商铺之中,簇新的鼎福楼,格外打眼。
而且,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一个酒楼居然占了六间两层门面。这时代,真正的大商铺,没有租房子做买卖的,都是买铺子,一铺养三代嘛。
这就好比,在后世北京王府大街,李景隆一人占了半条街,全是他的私产。
朱允熥又对身边人说道,“来,你们谁算算,这么大的买卖,多少钱能开起来?”
李景隆赶紧笑道,“臣,这不是跟您打高丽,抢.........捞...........您赏了不少吗。臣想着,钱是死的,放家里就吃空了。所以买了门面,以后万一子孙不争气,也有个进钱的路子!”
高丽一战,高丽王的内库,国库朱允熥可是分文没取,全便宜了这些大明的军侯杀才们。
朱允熥看着鼎福楼的牌匾,“话是这么说,可你这也太扎眼了,小心有人参你!”说着,又叹息一声,“哎,前几日光是赏给吐蕃喇嘛修庙的,就赏出去三十万银元,还不算金箔玉器。这才是开头,为了稳定吐蕃,以后的赏赐只会更多,国库虽然充裕,可也架不住这个用法!”
这话,朱允熥是有感而发。大明太大,对于一些暂时不能全部控制的地方,赏赐钱财承认原有的统治阶层,是目前来看,最好的方法。
“要破财!”
李景隆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心中懊恼。
“回头找那些老军侯商量一下,大伙各个腰包溜满,抢得钱都没地方放了。可是皇爷和殿下那份,怎么也不能少呀!皇爷和殿下不要是他们的事,但做臣子的,怎么也要有点眼里,凑出份子孝敬孝敬!”
他心里正想着,朱允熥一摆手,“走,进去看看!”
此时正是饭口,鼎福楼中到处都是鲜衣怒马的豪门子弟。
掌柜的早就得了消息,带着机灵的伙计亲自迎到门外,躬身把一行人请进去,上了二楼雅间。
雅间极大,俨然就是个套房,而且正好临街推开窗,就能看到窗外京师繁华景象。
朱允熥刚在饭桌上坐定,就听隔壁房间,忽然传来起哄般的大笑。
一个年轻人,扯着脖子跟人争辩,“信不信,今儿我就能让红袖楼的头牌小云喜,跟着我出局!”
红袖楼一听就是青楼,可是出局这词,用在这,是什么意思呢?肯定不能和现代的出局,是一个意思。
朱允熥眉头一皱,“老李,出局是指什么?”
李景隆正一眼眼狠狠的剜着掌柜的,都说了有贵客,安排个清幽的地方,怎么刚坐下,就听到边的狂言了。
掌柜的也是有苦说不出,这边刚得了东家曹国公要来的消息,那边几位惹不起的公子爷就进来了。他本想说来着,可是曹国公始终跟在那贵气的年轻人之后,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其实掌柜的心里,也在暗中琢磨。
自家老爷,可是当朝曹国公,京城之中谁能让他跟班一样跟着?再看看,首位那些眼神如刀的汉子们,顿时心里倒吸一口冷气。
听朱允熥发问,李景隆忸怩一下,开口道,“三爷,出局就是..........就是姑娘,跟着恩客,回家里.............”
见他说的不爽利,朱允熥接口道,“睡觉?”
“你英明!”李景隆忙不迭的点头。
朱允熥一笑,还真是古今大不同
。后世出局这词,可不是这个意思。
这时,旁边雅间里,又传来另一个声音。
“你少说大话,那小云喜可是一位翰林老爷的心头好!”
“翰林有什么了不起!”那边,说话人似乎在呼唤家奴,“去,把小云喜给爷叫来,陪我喝酒!”
豪门子弟的争风吃醋,各种朝代屡见不鲜。
青楼女子虽然低贱,可男人一旦看对了眼,那就是说不完的想你的夜,还顾什么身份?
不过,朱允熥怎么感觉,那边说话的人,声音那么熟呢?
第80章
皇亲听声音熟悉,可是想了好一会,却想不起来是谁。
不过,听旁边雅间中传来的声音,那些说话人的年岁都不大。而且,语气中都满是肆无忌惮,趾高气昂。
见朱允熥微微皱眉,李景隆心中慌的不行。又是狠狠的剜了掌柜的一眼,躬身小声说道,“三爷,那边饶了您的清净,这就让人撵走?”
“不用!”朱允熥一笑,大度的说道,“人家也是花钱吃饭的,又没犯王法,撵了作甚?再说,咱们出来吃饭,图的不就是热闹吗?不用以势压人!”
“您圣明!”李景隆躬身笑道,随后冷脸对掌柜的,“还愣着干嘛?安排去!仔细点!”
掌柜的不敢抬头,垂着手慢慢退出去。
此时,旁边的雅间里又传来些许男人都懂的笑声,不过说话的调门却没那么高了。
少年人,张扬一些不算什么了不得的罪过,人不轻狂枉少年。再说,豪门大族的子弟,有几个不张扬的。尤其是一群年轻人凑在一块,张扬也是对身份地位的标榜。
这年月,家里有权有势的豪门子弟,只要不触犯王法,不作奸犯科,吃喝玩乐皇上都管不着。
片刻之后,酒席上来。琳琅满目,满满当当一桌。都是上好的景德镇瓷器装饰,里面雕花刻字,摆盘精美极了。
色香味首看色,盘中菜红白相间,青绿点缀,光是看着就赏心悦目。
“既出来了,就别拘束!”朱允熥对跟他出来的群臣说道,“都坐吧,这一桌孤一个人也吃不了!”
闻言,众臣都欠身落座。唯有王八耻,一言不发捧着酒壶,站在朱允熥的身后。
“三爷,您尝尝这道蟹粉狮子头,入口即化!”李景隆殷勤的掀开一个瓷碗,笑道,“用陈年的高汤调味,软糯之中,还带着鲜香!”说完,亲手给朱允熥盛了一碗。
白色的碗中,狮子头被清澈的汤汁包裹其中,异香扑鼻。
朱允熥轻轻的咬了一口,顿时唇齿之间满是香味,你说它软它还有些弹。你说它弹,可它入口就化了。
“好,不错!”朱允熥笑道,“比宫里的好!”
宫里确实没这种好手艺,其实皇家的菜,未必比得上民间富贵人家的享受。皇上和皇子嫔妃,每日吃的东西,都有定例和严格的规定。做饭的人丝毫不敢马虎,更是不敢弄什么花样,弄些新奇的东西出来。
见朱允熥吃的香甜,李景隆大喜道,“您用的高兴,臣脸上有光!”
朱允熥看着桌上的菜肴笑道,“味道比宫里的好,做工也比宫里精细。”说着,似开玩笑一般说道,“这么好的菜,皇爷爷可能一辈子都没吃过!”
老爷子虽然贵为帝王,但这些东西,还真未必见过。他老人家,吃了一辈子大锅饭,什么川鲁淮粤一概不知,就知道咸菜炒咸肉,大碗烧羊肉,红烧肘子这些东西。
“改日,皇爷得空,臣整治一席,送进宫去!”李景隆笑道。
朱允熥又道,“这一桌多少钱?”
李景隆沉思片刻,不敢撒谎,开口道,“回三爷,这一桌上等席面,要八块银元!”
“贵!”朱允熥笑道。
须知,虽京师应天府物价比别的地方要贵些,可一个四口小康之家,一个月的花费,也不过是两块银元。这一桌席面,够四口人活小半年的。
李景隆小心说道,“京师之中有钱人多,能在这花钱的人,要的就是场面........”
“孤懂!”朱允熥笑道,“吃,都吃,动筷子!”
这种地方,吃的就是排场,就是面子。
好比后世,随便街边小馆子,辣椒小炒肉也就二十块钱,但是在五星酒店里,摆盘好点,漂亮姑娘端上来,最少翻十倍。
朱允熥让其他人动筷,这几人才浅浅的吃了起来,不过也都是吃自己面前,贴着盘子边夹一点。
就这时,旁边雅间又传来有些醉醺醺的坏笑声,“哥几个,你们说包那小云喜的翰林,叫什么来着?他娘的这些读书人,面上人模狗样的,背地里也干这种事!哎,我就纳闷了,他一个当官的,真喜欢小云喜直接买回家,或者赎身给安顿个私宅多好。还把人放在风月场里,这个捅捅,那个抠抠,他也不嫌膈应?”
又一个声音也坏笑道,“二哥,兴许人家翰林老爷,就喜欢这种调调。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独..........独自乐呵,不如大伙一块乐呵!”
“完了,要坏!”话传到这边,李景隆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的看着朱允熥的侧脸。
果然,朱允熥的脸色,阴得能滴出水来。
“大明律,官员不得嫖妓,不得出入风月之地。”朱允熥看着如坐针毡的何广义说道,“尔乃天子耳目,锦衣卫有督察百官之责,此等事,为何不上报?孤问你,这种事,多吗?”
刚一问完,朱允熥就觉得自己,多余这么一问。
有一就有二,这种事肯定数不胜数。
想到此处心中一片悲凉,堂堂大明京师,老爷子眼皮子底下,偏偏就有人暗地里要干朝廷明令禁止之事。但他的悲凉不在于此,老爷子那么恨贪污,都屡禁不绝,根治不了。这种风月的事,更是管不住。
他悲凉的是,朝中那么多的督察,巡察御史,平日里因为政见不合,派系之争,拼了命的上折子弹劾。可是这种事,这种在豪门子弟中都流传开的事,居然没人说。
也对,风月之事在文人中属于雅事。而且别人不过是嫖妓,碍着御史什么事?除非是生死的政敌,不然谁也不会在这种事上面做文章,平白做了恶人。
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这种大家都私下里,偷偷做的事!
“臣有罪!”何广义急忙起身,随即跪地道,“臣,不是不奏于殿下,而是........”
明白了,这种事,锦衣卫应该已是奏给了老爷子。
只不过老爷子那边,暗中记着,却没发作罢了。
此时,朱允熥忽然想起,以前和老爷子出宫路过秦淮河时,老爷子说的那句话,“皇上管天管地,也管不了人家的裤裆呀!”
“起来吧!”朱允熥开口道,“回头,单独奏给孤听!”
何广义如蒙大赦,叩首道,“臣遵旨!”
好好的一顿饭,朱允熥再无半点心情,更不想在这里,继续听旁边雅间里,那些张扬少年们,颇为尖酸的言语。
他本要走,可是旁边雅间里的声音,顿时又尖锐起来。
“什么,不来?”朱允熥熟悉的那个声音,扯着脖子喊道,“爷给她脸了,她一个窑姐,还真拿自己当贞洁烈妇了?是吊老子胃口,还是玩卖艺不卖身,冰清玉洁那一套?学他妈什么不好,学他妈穷酸文人的沽名钓誉?”
随后,旁边雅间里的少年们纷纷叫骂起来。
“爷叫她是看得起她,她一个出来卖的,无非就是觉得钱少了。以为她在京城有些名声,跟爷这漫天要价,要爷给她多花钱,美死她?”
“兄弟们,抄家伙,跟老子砸了那青楼去,花了那小喜云的脸,看她还美不美!”
“走,跟二哥同去!”
“抄家伙,带上家将!”
“二哥说砸,兄弟帮您砸碎了他!”
旁边雅间里,满是桌子挪动的声音,人声鼎沸。
“少爷,不成啊!”似乎是仆人在劝阻说道,“奴婢去叫那小喜云的时候,听她身边的人说了,她不是不来,而是下半晌已经走出去了,要陪别人!”
“谁?”
“奴婢听说是一个翰林院的翰林老爷...............”
“什么鸟翰林,咱们家是皇亲,打的就是他翰林。到时候爷我把那鸟翰林裤子扒了,直接送到东宫去!”
朱允熥身边人闻言,顿时脸色大变。
而此此时,朱允熥终于想起这个张扬的少年,姓氏名谁?
这人,还真有在京师张扬的资格!
第81章
闹剧朱允熥终于想起,这熟悉的声音是谁。
说起来,这人还跟他是亲戚,而且还是关系很亲的亲戚。
他二舅,开国公常升的次子,也就是朱允熥名义上的表弟,常远。
因为是家中次子,常家军功的世袭爵位根本落不到他头上,也疏于管教,是京师中有名的纨绔子弟。
等朱允熥正位东宫,为大明储君之后,这小子更是成了京城一众功勋豪门中,顽劣子弟的头头。
这时,旁边雅间又传来少年们,大呼小叫的声音,“对,二哥是皇太孙殿下的表弟,还怕谁来?兄弟们,抄家伙,砸了那鸟青楼,把那鸟翰林和窑姐都拖出来!”
豪门子弟,无法无天,又是少年气盛,顷刻之间旁边雅间的人,已全义愤填膺的冲了出去。
“这混蛋!”朱允熥眼角猛的抽搐两下。
听常远在那屋的口气,他一个无爵无权的皇亲,居然连朝廷命官都不放在眼里了。而且听他的口气,平日定日没少仗着朱允熥皇太孙的名头,在外边耀武扬威。
李景隆趴着窗户看看外面大街,正好看到带着人怒气冲冲的常远。
“三爷!”李景隆小声的说道,“要不,臣去把他提溜回来?”说着,刻意压低声音说道,“这小子骄纵惯了,万一真惹出事来,臣怕殿下脸上不好看!”
“孤的表亲,即便闹出事来,谁敢追究?”朱允熥冷笑一声,“跟着他的,都什么人?”
傅让站在窗口,看着外面,闻言回头道,“都是京中勋贵家的子侄,都是些不学好,不知道上进没出息的!”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好心情荡然无存。先是听到朝廷官员和妓女纠缠不清,而后看到,自己表弟的跋扈和威风。
朱允熥心中,满是怒火。
这些大明的二代们,一旦惹出了事。老爷子的怒火,就会撒到他们老子的头上。他好不容易才让老爷子对这些勋贵们宽容一些,想不到老子们不犯事了,儿子们却顶了上来。
“跟上他们!”朱允熥冷着脸起身,咬牙道,“看他们要干什么!”
一行人,跟在朱允熥的身后,追着常远等一群二代的尾巴,朝红袖楼而去。
应天府本就是江南风月繁华所在,除却让人流连忘返的秦淮河,城中还有几处满是青楼的街道。天下妓院分成几等,一等为楼,二等为院,三等为班。红袖楼自然为一等的青楼,就在挨着长安街不远的王寡妇斜街上。
一群二代带着奴仆,手持棍棒等物,街上行人唯恐避之不及。一群巡街的兵马司士卒刚要上前查看,马上脚步就停住了。
“开国公府办事,差人行个方便!”
“沈阳侯小侯爷在此,有啥事以后找你们老爷去说!”
“驸马督卫府上三少爷在,不要上来冲撞!”
“武定侯..........”
“武兴侯............”
“太原侯..........”
“景川侯........”
豪奴们对着巡街的士卒们,纷纷爆出家门。
那些巡街的士卒带队的不过是个什长,哪敢惹这些豪门子弟。况且这些豪门子弟手面也大方,几个奴仆跑过去,一把银元直接塞了过去。
后面,朱允熥都气笑了,一连说了几个好字,“真威风呀!他们父兄在战场上拿脑袋换来的功名,竟成了他们打架斗殴出风头的护身符!”
这时,红袖楼已到。楼下这时,已经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看热闹的人。
眼看一堆小侯爷来势汹汹,老鸨子心中叫苦,却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哟,几位爷,今儿这么早就来了!快里面请,奴家叫人给你们上好茶!”老鸨子强颜欢笑,看清了这些二代们手里的棍棒,脸上的粉簌簌的往下掉。
“起开!”二代队伍最前面,常远一脚把老鸨子踹翻,骂道,“还知道我们是爷,啊!知道我们是爷,你们这一个窑姐,还敢给脸不要脸!爷让他出局作陪,她却要陪什么翰林老爷。这是拿我当爷吗,这是抽我的脸!”
“二爷!”老鸨子揉着肚子,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哭着喊道,“您消消气,不是不出局,奴家更不敢不给您老脸面。可,小喜云真是走不开呀!您可怜可怜我们,我们谁都得罪不起呀!”
“谁都得罪不起?可你偏偏得罪了你家二爷!”常远怒道,“爷在兄弟们面前夸下海口,你们直接给爷怼回来了!”说着,振臂一呼,“兄弟们,给我砸!”
“好嘞!”众二代,直接冲了进去。
女子的尖叫声中,抡起棍棒就砸,噼里啪啦瓷器碎裂,桌椅粉碎的声音,不绝于耳。青楼的姑娘们狼狈哭喊躲避,外面看热闹的闲人们,拍掌叫好。
“二爷,别砸,别砸!”老鸨子抱着常远的腿,哭喊道,“您多少给些颜面,您可知,奴家这院子,有谁的股份?奴家一介女流,能在京师立足,背后也有靠山。您先消消火,找个僻静地方奴家跟您说,若您还是不解气,再砸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