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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朱允熥在点将台上大声喊道,“此处,正是当年皇爷爷带着你们的父辈,你们在军中的前辈,埋伏陈友谅六十万大军的地方!”

    “当时淮军刚破应天,于江南立足未稳,左有陈友谅,右有张士诚,实力最弱。”

    “陈友谅率军六十万沿江而下,欲灭了应天,灭了皇爷爷。”

    “就在此处,在山下的龙湾,大明的百战强军,把陈友谅杀得落花流水。那水湾的水底,现在还有陈友谅战舰的残骸!”

    “把武学建立在此,正是为了激励尔等忠义之心。效仿尔等先辈,为国杀敌!”

    “大明虽国泰民安,但北有蒙元尚在,南有倭寇时不时骚扰海疆。”

    “今后,还有许多仗要打!许多敌人要杀!”

    “但尔等父辈老去,身体渐乏。尔等可愿秉承父辈之志,投身军旅!”

    军人的子弟,从小被灌输的,就是功名之应马上取。

    此时朱允熥连番问话之下,早就心潮澎湃,恨不得现在就纵马持刀,为国征战。

    “愿意!愿意!”

    台下,山呼海啸一般,人声鼎沸。人人都是拼命叫喊着,表情狰狞而又狂热。

    朱允熥朗声一笑,“诸位儿郎,大明之外,尚有无数富庶国土待尔等取之,国家对待有功之士,从来不吝名爵。”

    “若干年后,你们可能就是大明的伯爵,侯爵,公爵!配享太庙,名垂青史!”

    “天佑大明,吾国万盛!”

    台下,生员中,不知是谁带头,歌声昂扬而起。

    “吾种源远流长,吾国泽被四方,吾军战无不胜,吾皇万寿无疆!”

    朱允熥看着这些意气风发的男儿,朗声大笑。

    这些武学的生员,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大明的钢刀,征战四方。

    不远处武人勋贵之中,有一老军侯说道,“听殿下说话,咋就这么上头呢?俺都一把岁数了,也想着跟着大喊大叫的,你说怪不?”

    宋国公回头一笑,“这就是天威,当年,皇爷不也是如此嘛!喊两嗓子,咱们这些兄弟们,就嗷嗷叫!”

    第114章

    镩子燕京,北平。

    春日暖阳,打在尚未消融的冰雪之上,反射出刺眼灼热的光。

    燕王府中,一处登高赏雪台中,热气袅袅。燕王朱棣与一人围坐亭中,二人中间摆着一口宽口铜锅,锅中汤汁沸腾,香味扑鼻。

    那人一身黑衣,看似是个儒士的打扮,吃相却不甚儒雅。

    滚烫的冻豆腐从铜锅中捞出来,微微挤压下蜂窝中的汁水,然后扔进嘴里,烫得他呲牙咧嘴挤眉弄眼。可依旧是筷子不停,几口下肚之后,额头已经满是汗水。

    忽然一伸手,把头上的假发摘了下来,露出一颗光溜溜的脑袋。

    一边吃,一边笑骂道,“燕王,小僧这日子可没法过了。整日提心吊胆的从,吃顿饭都放不开!”

    这人,正是如今需要藏头藏尾的道衍和尚,姚广孝。

    朱棣看看他,微微笑道,“可本王也没见你少吃了?”

    姚广孝叹息一声,给自己的碗里加了勺芝麻酱,一边解着一边说道,“就这么点爱好了,不敢出去见人,不能让人知道小僧还活着,每日就指望着吃顿可口的!”

    除却他们二人,还有朱棣的心腹家人之外,这世上的人都以为姚广孝已经畏罪而亡。

    但从来都是好人不长命,祸害却能毫发无伤的活着。

    朱棣再看看对方,沉吟下,“锦州有座辽代古寺,你若是在这边呆的烦了,可以去...........”

    “那我走?”姚广孝停住筷子,歪头道,“撵我?”

    朱棣一笑,“你故意拿话恶心我?”说着,站起身,看着亭外假山雪景,“本王只是看你藏在府中,难受而已!”

    姚广孝飞快的在锅中涮了一片羊肉,肉片还是红色的就放入口中,然后放下筷子擦擦嘴,定睛看着朱棣,“千岁最近怎么了?小僧看您,有些不大对!”

    朱棣吐出一口胸中浊气,开口道,“烦!”

    姚广孝沉默片刻,“可是为京师中的那位!”

    “京师传来密报,我那位侄儿,又捣鼓出个武学出来,让京中勋贵子弟还有军中有功校尉入学。”朱棣背着手,说道,“还说什么天下武人亦是天子门生,武学乃国家兴盛之道,武人亦是国之栋梁,大明干才!”

    说到此处,朱棣转身,再次坐下,端着酒杯却没喝,而是看着手中玉杯,“我这个侄子,每每都有惊人之举。这等收敛人心的功夫,他爹,本王,谁都想不到!”

    武学给天下武人晋身之阶,朝廷承认的功名,使得这些武人们即便是略低于科举之士,但也不能像以前一样,被人嘲笑是只知道杀人的丘八。

    朱允熥忽然来这么一手,短期内或许只能看到,他把京师中的勋贵更紧密的团结在他周围。可是放远看,却是收尽天下武人之心。

    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堂堂正正的施恩,堂堂正正的帝王权术。

    朱棣拥有的不过是燕地一隅,而朱允熥则是坐拥整个天下。

    这种不可逆转的代差,不是靠着雄心壮志就能战胜的。长此以往,朱允熥那边的力量会越强。燕王这边不动还好,一动就是泰山压顶粉身碎骨。

    心中的宏图大业,本来颇有眉目,但是现在居然到了丝毫胜算没有的地步。而且朱允熥每走一步,都让朱棣感受到莫大的压力。

    “千岁心灰意冷?”姚广孝也倒了一杯酒,品了一口说道,“其实,若千岁将来想做个安乐的富贵王爷,就此罢手就是了。”随手,再次满上一杯,“您收敛锋芒,做个安分的顺王。小僧等人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就当曾经心中所想之宏图,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

    朱棣的表情变得有些凶狠起来,眼角狠狠的跳动几下。

    再次瞭望亭台雪景,千里江山如画,似乎是那么近,那么触手可及。但却又是那么远,那么虚妄。

    不甘心!真是不甘心!

    握着的拳头中,指甲已经嵌入在肉里,朱棣的脸色慢慢变得狰狞。

    “我到底差在哪里?为什么,总是要被人压着!大哥在时,父皇不选我,情有可原。大哥不在了,父皇宁可立一个小孩子也不立我。而现在,这个小孩子,蜕变成了吃人的猛虎。如同以前的大哥一样,像一座山压在自己的头上!”

    心中百感交集,种种表情汇聚面庞。

    万里江山如画,大丈夫谁愿甘居人下?

    我朱棣,心中满是为大明开疆拓土,重振中华汉唐雄风的宏图。也自问,必然能超越前贤。创造赫赫武功,开创国朝盛世。使得大明,再无外敌之忧,再无胡人之乱。

    可是.........

    “千岁,您想好了吗?”姚广孝继续说道,“小僧知道您心中现在难以取舍,那就不如不选,顺其自然。您是皇帝亲子,大明塞王,将来无论怎么变,只要您对朝廷恭顺,您依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本王最恨就是一人之下!”朱棣忽然怒道,“为什么,总要有人在本王头上!”

    “徒劳的怒火,最为无济于事!”姚广孝微微一笑,“您再怒,也改变不了事实。您乃一代豪杰,到底如何取舍,您比谁都清楚!”说着,又笑笑,“是做安乐王还是做李世民?”

    燕王朱棣,举起玉杯一饮而尽。

    “不过,还是那话,在小僧看来,您连安乐王都做不成。皇太孙对您成见极深,一旦陛下驾崩,新皇必定削藩。秦晋二王是人家的亲叔叔,那不管如何,虚藩首当其冲的就是你。”

    “若曾经您心中所图真被他抓到证据。届时,无兵无权的您,就是案板上鱼肉。假设小僧是皇太孙,定会杀了您,用您的人头震慑其他藩王!”

    “本王早就知道,自从有了那份心思的那天,就没有退路!”朱棣表情变得释然,“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只是,咱们都算错了,那孩子终究不是个纸老虎。而是一只随时随地,都在等着吃人的百兽之王!”

    “本王空有一身力气,可是却毫无施展之地。他现在还不到二十岁,若是再大些,本王..............”

    “不过是一个武学,千岁就恼成这样?”姚广孝说道,“须知,这世上除了阳谋,还有阴谋。他有阳光道,咱们有独木桥!”

    “呵!”朱棣一笑,“你这和尚,卖甚官司?”

    “不是故弄玄虚,而是有些事,怕说出来污了千岁的耳朵!”姚广孝忽然变得郑重,“只要千岁有万岁之志,我等臣僚自当粉碎碎骨。所谓人定胜天,燕藩上下一心,有百战强兵在明,臣等在暗,未必不能成事!”

    说着,咧嘴一笑,“即便是败了,真的败了。不过一死,也好过给人家磕头称臣,任凭人家戏耍!”

    朱棣的眼神豁然凌厉,盯着对方,许久缓缓说道,“你要做什么?”

    姚广孝温和一笑,拿起筷子,“说不得!”说完,再次埋头吃了起来。

    “有些事,本王不屑为之..............”

    “本就不可能是千岁您做的,怎么会赖到您的头上!”

    “你到底要作甚?和尚!本王可不是宵小之辈?”

    “千岁怎么了?”姚广孝抬头笑道,“小僧知道您爱惜羽毛,想做雄主帝王,不屑于阴私之事,但............”

    说着,他优雅的擦擦嘴,“您不恨皇太孙,只是视他为敌。可这世上,有人既恨他,也视他为敌!”

    “他只不过挡了您的路,可有人认为,他却抢了别人的东西!”

    朱棣恼怒起来,一把夺过对方的筷子,“你这和尚说清楚了?”

    “哎,天机不可泄露!”姚广孝依旧是笑,拍拍光溜溜的额头,“千岁可知一个词,移花接木!”

    说到此处,姚广孝站起身,走到亭边,拿起地上一颗石子。

    “千岁,您看这湖面的冰,可还算冻得结实?”

    说着,手里的石头骤然扔出,只听砰的一声,看似稳固的冰面出现一个小小的洞口,冰碴飞溅。

    “若是冬天,这湖面的冰刀斧不能破之。可看似不起眼,完全没有锋刃的铁镩子,却能三两下就镩出个洞来!”

    “一旦有了洞,整个冰面的冰,就都破了!”

    “现在千岁需要的,就是一把镩子!”

    第115章

    阳谋之外朱棣看着冰面,看了许久。

    然后,目光有些凌厉的看着姚广孝,“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本王?你背着本王做了什么?”

    后者拍拍手上零星的冰雪,“我一个和尚,能做什么?”

    “说实话,不然别怪本王顾不得你我的交情!”

    “好人难做呀!”姚广孝挠挠光头,笑道,“千岁,成大事光靠雄心壮志,靠真刀真枪,是绝对不行的。靠您自己,也是远远不够的。哪怕您天下无敌,又能杀得了几人?”

    “一个篱笆三个桩,您这样的好汉要三个帮。小僧不过是,暗中帮您交了一些朋友而已!”

    朱棣沉声道,“谁?”

    “小僧已经说过了,皇太孙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您的朋友!”

    “您想做的轰轰烈烈,但宏图霸业不单是打仗。您太过骄傲自负,有时候也是坏事!”

    “你.......”

    “您别问了!”姚广孝笑道,“从小僧认识您开始,便被您的英雄气度折服。汉家江山颓废数百年,往后需要的正是您这样,超越汉唐的英主。”

    “历史会记住您的丰功伟绩,其他的事,就交给我们这些见不得光的人,用见不得的光的手段去做!”

    说着,他又拿起一个石子,轻轻的丢在湖面上。

    “这样的湖面,冻得最结实的时候,比城墙还牢!若是用蛮力,刀斧猛砍,纵然能破冰。但破冰之人,也必将被冰水吞噬,死于水中。”

    “小僧无用之人,辅佐王爷千岁,能做的,就是给您找来一根镩子,让他破冰!”

    朱棣坐在那里,默然无声。

    姚广孝再次坐好,捅了下铜锅中有些暗淡的炭火,再下去一盘羊肉,用筷子搅和几下。

    “明日,小僧去远游!”

    “为千岁,寻找那根镩子!”

    朱棣慢慢把一个玉杯,推到姚广孝的面前。

    “辛苦!”

    后者一笑,顽童一般,“咱俩的交情,说这个?”

    人间,如同大海。

    所有的平静,都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前兆。

    ~~~~

    “杀!杀!杀!”

    北方依旧寒冷,江南春江水暖。

    这一日,朱允熥请老爷子,御驾亲临庐龙山的武学之中。

    武学校场上杀声震天,两队生员列成长枪阵,正在捉对厮杀。双方虽然都穿着厚厚的防护棉甲,枪头也都包裹了棉花,可是动静之间满是肃杀之气。尘土飞扬之中,满是男儿热血。

    “好!”老爷子一身布衣,远远的看着,嘴里笑道,“都是好后生,把式练得不错。”

    “您看,那边最小那个,就是那个指挥同伴结成圆阵,保护弓箭手那个!”朱允熥手指指演武场中,笑着说道。

    场中两方人马,在军官的号令下进退有据。一方准备强突,一方结成原阵,保护对内的弓弩手。

    “那是谁?”老爷子使劲的看着,因为不想闹出太大动静来,爷俩没有大张旗鼓,而是穿着布衣,带着宋国公等人随便的看着。

    “您老没看出来?”朱允熥笑道,“那是七姑的儿子,李让!是您的外孙呀!”

    七姑,大明公主,下嫁驸马都尉李坚。李坚功臣之后,骁勇善战为老爷子器重,掌前军都督事。

    “啊?那小猴子?”老爷子咧嘴笑道,“往日看跟病秧子似的,今天怎么这么精神!”

    大名公主乃郭宁妃所出,郭宁妃已故,生前深受老爷子宠爱。郭宁妃两个兄弟,陕国公郭兴,武定侯郭英都是老爷子手下大将。而且是当年跟着老爷子从郭子兴军中,另立门户的铁杆淮西二十将。

    “就是往日太娇惯了!”朱允熥笑道,“前几日驸马找到孙儿,说要把孩子送来武学磨练一番。听说七姑在家都哭了,舍不得宝贝疙瘩!”

    老爷子点头,“男娃要摔打着养活,送来挺好,挺好,李坚有正事!”

    就这时,演武场内本来微微处在下风的李让一队,忽然在对方的冲击下一分二,露出中间弓弩手来。

    弓弩手对着敌人一番急射,而后抽刀猛上,与敌人开始纠缠。而李让则是指挥着其他同伴,用长枪从两侧杀入。

    不过是两队演武比试,竟然打出了玉石俱焚拼命的架势。

    “到底是身上有咱朱家的血,看看,这劲头跟小老虎似的!”

    老爷子护短的表情显露无遗,在他眼中,只要是他的晚辈,那就都是好样的。

    朱允熥笑道,“本来是想京中勋贵的子弟入学,现在看来外戚之中,也有不少人要把孩子都送来。”说着,顿了顿,继续道,“武学是锻炼人的好地方,您也说了,男娃就不能养在深宅大院里,不摔得不成气候!”

    “所以孙儿想,等以后办大了。各地王叔家的孩子,也可以送来。就算不指望他们出兵放马的,强身健体,知晓兵事也是好的!甚至,宫里几个小王叔也可以送来。”

    “啊!”老爷子微微错愕,然后眯着眼,咧嘴道,“这............再说吧!理是这个理儿,可是咱那些孙子们,安安稳稳的王爷,踏踏实实读书写字,不挺好吗!”说着,又道,“他们也都还小呢,这事以后再说!”

    “您看看,你老刚才还说男娃还要摔打着养呢!还说李坚有正事,李让不错呢!”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老脸一红,“那不一样,他们.........不是外孙么!”

    “您说什么都有理!”朱允熥揶揄一句。

    这老爷子,外孙子进武学他叫好。轮到他亲孙子了,小儿子了,他就舍不得了。

    “哼!”老爷子鼻子哼了声,往另一边走,“谁家孩子,谁不心疼!”

    爷俩带着人,出了演武场,走到学堂边。

    眼前是一排整齐的屋舍,里面坐满的生员。刚过去,就听到一个破落嗓门扯着脖子叫唤。

    朱允熥定睛一看,站在屋舍中一个沙盘面前,长牙五爪跟要杀人似的,正是景川侯曹震那杀才。那厮手里握着一根竹棍,却好似抡着大刀片子似的,正唾沫横飞的叫嚷着。

    “打仗,都他娘的是学问!”

    “洪武三年,老子在潼关外,对上了王保保。”

    “那狗日有兵三万,老子这边两万七。他来攻,老子守!”

    “他骑兵多,老子只能且战且退,退到了这处峡谷之中!”

    说着,曹震手中的竹棍落在沙盘上,“人少打人多,还他娘的没有多少骑兵,怎么打?就是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杀才!”

    窗户外头,老爷子看着曹震笑骂道,“让他来给生员们讲课,他倒是吹上了!”

    屋舍内,所有生员都是眼睛发亮,兴致勃勃的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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