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你是说,背后有人授意!”王弼瞪着他,开口道,“谁呀?”说完,似乎也明白了什么,脸上满是不解。“这事呀,其实是皇太孙先和文官们通气了!”李景隆小声道。
嗡,屋里顿时跟菜市场似的。
“不可能!”朱寿大声道,“殿下最厚待我们这些老臣,最容忍我们,怎么可能惦记我们的东西。再说了,若是殿下的意思,直接开口就是,老哥几个,谁敢不个不子!”
“就是,就是!”曹震也附和开口,“殿下对我们这些人,再好不过。高丽战场上,殿下可是让老兄弟们,放开了抢..........拿的!他怎么会惦记我们在凤阳那点地!”
李景隆环视一周,故作叹息,开口道,“各位,你们糊涂呀!”
第144章
你猜!“有啥话痛痛快快说,少在这磨叽关子,当爷们都是好脾气?”
说话要讲究节奏,要徐徐递进,更要引导听众。
李景隆本想着吊吊大伙胃口,拿捏一下。但腔调还没起来,突然边上一声暴喝,顿时吓了他一跳。
转头,只见武定侯郭英老爷子,须发皆张的蹬着他,跟吃人猛虎一般。
这位爷,他李景隆惹不起。
别看对方只是侯爷,可人家当年在淮西,是地方大族,带着几百号人跟随老爷子的。从军以来,一直都是老爷子的侍卫统领,乃是绝对的心腹。即便是当年他爷爷李贞,老爷子的姐夫都要跟这老头称兄道弟。
徐达常遇春等人见了这老头,也要亲热的叫一声郭四弟。
家世上来说,这位爷的亲妹子乃是老爷子第二个媳妇,郭宁妃。先皇后故去后,宁妃娘娘曾统领东宫。人家这老侯爷,也是正儿八经的国舅爷。
“说呀!”郭英又是嗷唠一嗓子。
李景隆干笑两声,“您老别急呀!”
“再不说揍你!”王弼直接亮起了拳头。
眼前一拳虎视眈眈的老杀才,李景隆心中确定,只要自己说不明白,这些人马上就要对他一顿老拳。别看他是国公,可爵位这玩意,对上这些杀才没用。
“说诸位糊涂,你们还不信!”
但李景隆更知道,这时候说话一定要有气势,不能怂,冷笑道,“你们的勋田就是天大的事了?你们可知,为啥凌汉那老头敢跟皇爷叫板中都皇庄,嚷嚷着收归朝廷,发给百姓!”
此话一说,众位军侯稍稍沉默下来。
稍微一深琢磨,就感觉有些不对味。文臣们对他们勋贵开炮就罢了,怎么胆子包了天,敢跟皇爷掰扯皇庄,活得不耐烦了?谁不知道,凤阳中都因为有朱家祖坟在,是皇爷的心尖尖。
“哎!”郭英老侯爷又急道,“你这娃说话大喘气,急死谁?”
“老侯爷稍安勿躁!”李景隆环视一周,在众人的包围下,小声道,“其实这事,背后也是皇太孙殿下的授意。而且呀,殿下早就跟陛下通过气了!”
众人愈发不解,曹震嚷嚷道,“既然皇爷殿下他们爷俩商量好了,为啥还让文臣在殿上说?再说了,这事和咱们勋田庄子有啥关系?”
“景川侯,您老这急性子!您往深里琢磨琢磨!”
李景隆故意摇头,缓缓开口,“这次去中都凤阳,是在下护驾跟着去的吧?”
众人连连点头。
“殿下到了凤阳之后,发现凤阳一地,乃至半个淮西,田地基本都在皇庄和咱们这些勋贵手里。而百姓手里好地一点没有,有的都是长不出庄稼的坡地。”
“半个淮西的百姓,都在咱们这些勋贵们的庄子上当佃户。诸位,在下说句不好听的,您们也是穷人家出来的。佃户人家过得啥日子,不会不知道吧?”
“尤其是殿下微服私访的时候,听百姓们说,一年到头不管年景,诸位的庄子上租子是一粒米都不能少。人家辛苦种一年,到头来还倒欠。日子过得都没诸位家的牲口好,您们绝对,殿下那仁厚的性子,心里能好受?”
众人脸色微微变化,不复刚才那般汹涌的劲儿。
崇山侯李新想想,“那也和咱们没多大干系呀,种地交租天经地义。再说了,那些土地本就是咱们的功劳呀!”
“对呀,百姓穷,跟咱们也不相干。不能因为百姓穷,就赖咱们呀!”边上也有其他军侯爷嘟囔道。
“嘿嘿,诸位,你们说这话,自己心里信吗?咱们这些勋贵,自然不屑去欺负佃户。可谁敢说,庄子上的管事的都干干净净!”
顿时,周围没人说话了。自古以来,豪门家奴仗势欺人乃是常态。
“这话,在下听听也就算了。真传到皇爷和殿下耳朵里,怎么想?”李景隆又看看大伙,“这是不知进退,这是信口雌黄!”说着,他拍拍桌子,“诸位别忘了,平凉侯费聚,延安侯唐胜宗,永嘉侯朱亮祖等人的前车之鉴!”
“嘶!”
众人倒吸一口气,这几位说是党附胡惟庸而死,其实到底什么事大家心里都清楚。开国以来,因为残民之事被杀的勋贵,可不在少数。
“诸位再想想,殿下为何在凤阳只是待了几天,马上就回京了?”李景隆又道,“按理说,殿下是不是该在凤阳多待几天,多走走多看看!”说到此处,李景隆信手捏过一枚毛豆,直接扔嘴里,再次小声道,“殿下心中害怕呀!”
“说清楚!”定远侯王弼追问道。
“殿下怕,真查出你们什么丢人的事来!”李景隆道,“殿下怕,万一真有你们的佃户,跑到行在去告御状!诸位想想,真要闹出这等事,殿下是查还是不查?”
“不查负了百姓,查吧,闹大了让老皇爷不高兴,谁保得住你们!殿下给咱们这些勋贵,擦屁股的事还少吗?”
众人鸦雀无声,额头见汗。
“殿下仁义呀!”宋国公冯胜开口道。
“何止仁义,简直是天恩浩荡!”李景隆对着皇城方向拱手,继续说道,“殿下回京的路上就在想,纸包不住火。诸位的庄子淮西的地都占了,那些文臣早晚要拿这事做文章。各位前辈,咱们都是自家人,晚辈说句不好听的。虽说咱们不尿他那些腐乳,可人家督察院大理寺,按察使巡查司,翰林院给事中六道科的书生们,要是拼死上折子,弹劾这事,怕不怕?”
“真要是文臣们豁出去了,皇爷那办是不办?还别说不能够,那些书生为了名,什么事干不出来?”
众人又是一滞,说不出话来。
宋国公冯胜心思通透些,开口道,“说的对,还真是这么回事!虽说大伙没太亏心,可是人言可畏,真抓住不放,咱们也是没辙!”
“您老英明!”李景隆捧了对方一句,继续道,“所以呀,殿下干脆先让这些书生上书说田地的事,为的就是给咱们这些人,一条有里子有面子的退路!”
“像你似的,把庄子交出来?”曹震问道。
“对呀,交出来了皆大欢喜,文臣们以后谁也别想拿这事说事!”李景隆开口道,“交了之后,哪怕以后翻出什么事来,也既往不咎!”
“这是殿下对咱们的爱护之心呀!”李景隆拉长声音,“诸位,说句公道话。殿下这么做,算对得起咱们了吧?若是殿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任凭那些文官弹劾,到最后咱们是不是灰头土脸?”
“说的是!”众人纷纷点头。
李景隆见火候差不多了,再次压低声音,“可殿下心里还是觉得对不住各位功臣,回来的路上就和在下念叨。那些田地,都是你们拼死换来的。虽说百姓吃亏了,可朝廷也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田地是什么呀?是传家的!诸位军侯家大业大,子孙众多。可爵位只能传一人,要是没有军功,三两代之后,这诺大的家也就散了。就剩下这点田地,留给子孙,做个富贵闲人!”
曹震动容道,“殿下对咱们这些老不死的,还真是情深恩重!”
“回京时,殿下一路都在想这事,在下和殿下说,为了凤阳百姓,这也是没法子。总不能让中都的百姓,无地可种。可是你们知道,殿下说什么?”
呼啦,周围一圈脑袋都凑过来,热气喷李景隆一脸。
“殿下说了,庄子田地收回来,朝廷不白要,要给诸位功臣,补偿!殿下的意思是,朝廷赎买!”
嗡,周围顿时炸锅。
“什么补偿?”
“朝廷赎买?给银子?”
“殿下还说什么了,你倒是快说呀!”
李景隆神秘一笑,“就以我李家的田地为例,诸位可知,殿下给了多少补偿?”
“快说呀!”众人恨不得把他拎起来,把他肚子里的话都到出来。
李景隆微微笑笑,“你们猜!”
第145章
高,实在是高。“我猜你大爷!”
李景隆正在装腔作势,突然脖颈上一紧。
一只铁手钳子似的捏上来,郭老侯爷怒发冲冠,大骂道,“你爷爷你爹爹,都是憨厚耿直的好汉子。怎么到你这辈儿,说话跟娘们似的,玄玄乎乎不尽不实。快给老子说,不然老子掐死你!”
“四大爷,您!”
老侯爷不但掐住李景隆脖颈,铁手还上下摇晃李景隆的脑袋。
“我.........”李景隆被掐的几乎上不来气,大声道,“殿下说,田地是没得补,但给了李家一条财路。许了我李家,乐浪郡独家卖盐的权力,三年!”
瞬间,屋内鸦雀无声。
郭老侯爷的手松开了,人愣愣的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
“老不死的,手劲这么大!”
李景隆心里骂了一句,揉着脖子道,“殿下说了,田庄子才能有多少出息?还要落下骂名!干脆,给李家一条财路,几年下来不多说。几代人的荣华富贵,是绝对没问题!”
勋贵们彼此对望,眼中都是狂热。
这些人除了土地,最是见不得金子银子黄白之物。
盐是什么,他们比谁都清楚,能换来什么他们更清楚。
“殿下说,诸位的田地交上来,朝廷不能亏待你们!”众人的模样落在李景隆眼里,他得意的笑笑,继续掰着手指头说道,“诸位想想,高丽那边,盐铁糖茶布,木材矿山皮毛..........而且那地方虽然穷点,可是原先高丽李家留下的盐场,马场,田地...........”
他正说到兴头处,忽然感觉脖子上又是一紧。
又是一双铁手,而且抓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武定侯郭英双手抓着李景隆的脖子,来回摇晃着,唾沫喷了李景隆一脸,“你说,殿下许了你家卖盐?许了几年?”
“三.........三年!”李景隆艰难的说道。
郭英继续晃着李景隆的脑袋,“一个郡,几万户人家,只能吃你李家的盐?”
“咳!咳!对,正是如此!”
“就你们家那两千顷的庄子,居然给了三年盐专卖?”郭老侯爷继续摇晃着。
李景隆脑袋,跟风中的树叶似的,来回飘荡。
“老四!”宋国公冯胜喝叱一声,拉开郭英,皱眉道,“这么大岁数了没点分寸,真给掐坏了咋办?”
郭老侯爷坐在那,一脸不可思议,“几万户?三年的盐呀!那可是盐呀!冯大哥,您不是不知道。当年咱们在滁州,饿的就快吃人了。是皇爷找人卖了五百斤盐,才给咱们几万大军换来了救命的粮食!”
“四弟,你稳当点!”冯胜有皱眉说了一句,转头笑脸对着李景隆,“你别这老不死的一般见识,他浑人一个!”又继续亲热的说道,“殿下,真许给你家了!”
“这事晚辈哪敢撒谎!”李景隆揉着脖子说完,咳嗽起来。
“来,跟冯大爷好好说说,殿下还说什么了?”冯胜笑着说道,一转头对旁边呵斥,“啧,都愣着干啥,看给这娃吓的!你们这些老不死的,跟娃逞啥能?快,给倒点茶来,说这半天,口都干了!”
众人回神,可桌子上只有烈酒,哪有热茶。
这时,雅间外传来小二的声音,“各位爷,给您上菜,甲鱼汤来了!”
“就这吧!”王弼搓着大手,来开门端着一碗冒热气的汤,放在李景隆面前,“喝吧,王八汤,大补!”
李景隆看看王八汤,又看看面前伸长脖子,等他说话的老杀才们。
把汤往边上一推,“该说的,晚辈都说了。殿下说了,不亏待诸位。高丽盐,糖,布,棉,铁,这些玩意都可以给诸位专卖。还有森林,矿山,皮货,无主的田地等,都可以当各位田土的补偿!”
“真的?”有人惊呼。
“殿下何时说过假话?”李景隆反问。
“这可是天大的恩惠呀!”郭老侯爷嗷唠一嗓子,“别说几代人,就是几十辈子人,也吃用不尽呀!这可是独家买卖,就好比.............”
“就好比天底下只有咱一个老爷们,想让谁做媳妇,谁就给咱当媳妇!”景川侯曹震一拍大腿,面色狰狞,“想咋日,咱就咋日!美!”
“对,曹大哥说的对!”
“李家两千多顷,都这般泼天的富贵,我家可是五千顷呢!”
“不就是地吗?殿下心怀百姓,咱们做臣子的自当分优呀!”
“那点地才有多少出息?一年到头不过都是粮食,哪有金银实在!”
“可不是嘛,粮食放几年就他妈坏了。金子银子放一千年,也是钱!”
屋里头,老杀才们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各个都是眼冒金星。
“怪不得你小子主动交还田产呢!感情根子在这!”
李景隆刚缓过神来,一只大手又搭在他脖子上,“这事,你咋不早说?”
后者苦笑一声,“您诸位一见在下,就喊打喊杀的,怎么说呀?其实殿下早就跟我说了,这些事让我朝会后,私下里和各位说说。可是诸位........”
不等他话说完,景川侯曹震大手拍着他的肩膀,“喊打喊杀?哪有的事?你是咱们这些老不死的,从小看到大的娃。你这娃,从小就仁义,谁见了都稀罕,哪能打你!”
大家正兴高采烈的说着,人群中宋国公站起来就往外走。
“冯大哥,哪去?”郭英道,“一会我家里还有局呢?耍几手?”
“啥时候了,还有那个闲心,殿下心里惦记着咱们,咱们不能不知好歹!”冯胜大声道,“赶紧,都散了。回家找家里的师爷商量商量,看看怎么给殿下上折子!”
“对!这才是正事!”大伙瞬间醒悟过来,七嘴八舌的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说的也都是以后怎么做买卖的事!
什么辽东那边我有老部下,告诉我辽东的皮货运到京城,反手就是三倍的利。
南边这都没好木材了,辽东深山老林里的木材,做家具也好,做棺材也罢,绝对能卖上价格。
还有人说卖糖比盐利润还高,两广那边都种甘蔗,给那边的老部下去信,叫几个糖商过来。
一提到糖,大伙更是眼睛发亮。
“听说有个叫琉球的地方,产得糖最好!”
“啥球?管他啥球,回头跟殿下说说,直接发兵占了!”
“不成吧,琉球是咱大明的藩国!”
“姥姥!当初高丽还是藩国呢,一样揍!”
老杀才的声音渐行渐远,都在楼下纷纷上车,快速的打马走远。
“哎,怎么都走了?”
屋里,眨眼的功夫就剩下李景隆一个人。
“他娘的!”他揉揉脖子,心里怒道,“老爷子好歹也是个国公,你们这些杀才,说捏就捏,说拍就拍!”
想了片刻,心中怒气不减,“老子惹不起你们,等将来你们儿孙在我手下当差的,都他妈发配边关去!”
然后,站起身,晃晃脑袋,拎着马鞭下楼。
鸿宾楼掌柜的正在嘀咕,怎么这些侯爷气势汹汹的来了,又马上风风火火的走了呢!
正想着,眼见李景隆从楼上下来,赶紧迎上去。
“曹国公,您老也走?吃好没有,小店要是有不周到地方,您老抬抬手,别跟我们买卖人一般见识!”
李景隆眼皮都没夹他一下,“嗯!”忽然,想起今日被一群老杀才,在二楼对着他扔盘子的事来,回头告诫道,“今儿的事,但凡传出去半分,你买卖不用开了!”
“什么事?小的们今儿是瞎子,啥都看不到。是聋子,什么也听不到呀!”掌柜的笑道。
“嗯!”李景隆又点头,转身出门。
“哎,公爷!”掌柜的忙跟出来。
“又怎么?”李景隆怒道。
掌柜的心中一突突,小心的陪笑道,“那个,账,您还.........”
“什么账?”李景隆想想,回头看看二楼,怒道,“爷是后来的,凭什么付账?”
“您老说的,今儿都算您头上!”掌柜的声音越说越小。
“我说了?”李景隆仔细想想。
真他娘的晦气,平白无故让人一顿掐脖子晃脑袋,临了还要给那些老杀才会账!
“少不了你的!”李景隆怒道,“回头拿着账单,去我府上找管家!”说完,翻身上马。
“您慢走!”掌柜的在门口躬身相送。
等李景隆走远,鸿宾楼的二柜马上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