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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章

    强国富民之路任重道远,真做到了这个位置上,才知道什么是治大国如烹小鲜,丝毫不敢大意。

    此时,王八耻端着一碗热茶,缓缓进来,放在朱允熥手边,换掉已经冷的茶水,轻声道,“殿下,皇子所那边传了几遍太医!”

    “哦?”朱允熥放下笔,问道,“谁病了?”

    “说是燕王的世子!”王八耻低声道,“头晕目眩,上吐下泻!”

    朱允熥沉吟片刻,“老爷子那边知道了吗?”

    “应是知道!”王八耻又道,“朴总管早上亲自去看了!”

    朱允熥想想,“走,带孤过去看看!”

    出了乐志斋往西不远,过了就是未就藩的皇子们居住的皇子所。每个人都是单独的小院,各有一群奴婢伺候着。

    刚过牌楼坊门,就听见最前边的小院里传来少年的嬉笑,隐约见到几个风筝,在院里高高飘着。

    未就藩的皇子们整日都在一起,感情极好。想必于他们这边的热闹,朱高炽兄弟三人住的那边就格外冷清。

    他们辈分小,身份也低,见了谁都要行礼。在这宫里的日子,并不快活。

    朱允熥迈步进院,就见几个太医正拎着药箱出入,见了皇太孙都赶紧跪地行礼。

    “燕王世子如何了?”

    一太医回道,“世子殿下头疼,乃是忧虑所致。忧虑伤身,以至伤了肠胃,上吐下泻!”

    就这时,屋里忽然传出一个虚弱的声音,“是殿下来了吗?快扶我起来!”

    随后,又有人说道,“大哥,你还是老实躺着吧,太医说了,你别随意起来,要静养!”

    听声音,是朱高炽和朱高燧。

    朱允熥继续朝前走,刚挑开门帘,就闻到浓浓的药味。朱高炽躺在东屋床榻上,脸色蜡黄全是虚汗,整个人好似瘦了一圈。

    “殿下!”朱高炽在床上挣扎,艰难的拱手行礼,“恕臣不能起身.......”

    “病了就躺着,不必多礼!”朱允熥走过去,笑着看了对方几眼,“这才几天,怎么就瘦这么多?”

    “臣这几日吃什么吐什么,都已虚脱了!”朱高炽虚弱的说道。

    朱允熥坐在距离对方不远处,又看看对方,忽然一笑,“你怎么做到的?”

    朱高炽小眼睛转转,“病的呀!”

    “前些日子还好端端的,这病也来的太急了!”朱允熥笑道。

    不是他多疑,实在是朱高炽的模样太吓人。以前是皮球一样的身子,现在是泄气的皮球。

    “难道,是让自己那天的话,给吓着了?”朱允熥心道。

    朱高炽苦笑,“病来如山倒,臣也不想病成这个样子。臣有罪,让殿下跟着操心了!”

    朱高燧在旁开口,“殿下,大哥的身子一直不怎么好,我们兄弟自小都长在北平,到了南边难免水土不服。又思乡心切,前几日恰好赶上母亲寿辰,我们这些当儿子都不能在身边尽孝。”

    “想到母亲,大哥当天就哭了一场,随后就一病不起!”

    “老三!”朱高炽大口的喘气,“我这病,千万别声张,去告诉太医别告诉皇祖父。也千万,别往家里送信儿,让父亲母亲跟着操心!我们出门在外,他们已然是心里割舍不下,若再知道我病了,定然心急如焚!”

    说到此处,小胖子眼里泛着泪花,“儿行千里母担忧,母亲在家,说不定多想咱们!”

    “可是若不告诉母亲父亲,将来回家之后,二老定然会责罚弟弟,说弟弟没没有照顾好你!”朱高燧红着眼睛说道。

    戏过了!

    朱允熥心中偷笑,他们兄弟演过头了!

    别的不说,他们兄弟之间什么时候感情这么好了。再说,皇孙病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告诉老爷子。何况,早上朴不成都来过了。这些话,明摆着就是兄弟俩一唱一和,故意说给朱允熥听的。

    “难得,你有这份孝心!”

    外面忽然传来声音,朱允熥赶紧起身,老爷子来了。

    老爷子背着手,跟后世公园里遛弯的老大爷似的,慢慢进来。

    “孙儿见过皇爷爷!”朱允熥行礼。

    “皇祖父,您怎么来了?”朱高炽在床上翻身,哽咽道,“孙儿不孝,连您老都惊动了!”

    到底是自己的孙子,看着他病得满脸蜡黄,老爷子脸上也露出几分不忍。

    “咋忽然病成这个样子?”老爷子叹气道,“你也是,既然身子早不舒服,为何不早早的传太医!”

    “皇祖父,大哥有顾虑!”朱高燧在边上说道。

    老爷子眉毛一横,“啥顾虑?”

    “我们.........”

    “三弟,不许胡说!”

    朱允熥心中偷笑,看看,又演上了。

    第14章

    为回家朱高炽演戏,看风筝老爷子思亲。见朱高炽不让朱高燧说话,老爷子顿时横眉立眼。

    “咱是你们亲爷爷,有啥话不能说的,给咱说!”

    朱高燧故作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看朱高炽,然后低头委屈的说道,“大哥说了,孙儿等在宫中不要招摇,宫里人多闲话也多,别以为自己多金贵呢,有些小病小灾的扛扛就过去了。若是大张旗鼓的,让这个伺候,那个照顾,保不齐有人背地里说话!”

    “说我们不知规矩到没什么,若是说孙儿的爹娘教子无方,说什么孙儿等把在燕王府的派头也带到宫里来了,连累到父母遭闲话,那就是罪大恶极!”

    “再者说,皇祖父这两年身子骨也不好。不能让您老人家,再替孙儿等这些晚辈操心了!”

    这话,绝对是朱高炽教的。朱高燧那小聪明的脑袋,绝对想不出来。

    “还真不能小看这胖子!”朱允熥看着一脸泪痕的朱高炽心想,“若朱允炆有他三成的功力,当初自己都不能那么轻易取胜!”

    这话,简直就是冲着老爷子肺管子说的。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我们哥几个在宫里,都得夹着尾巴做人,不敢招摇。即便有了病,也要忍着,不能让人说我们摆谱。

    果然,老爷子面上露出几分心疼,“胡说甚呢?你们都是咱的孙子,这宫里不也是你们的家?在自己家里,还这么多顾及?你顾及啥?”说着,跺脚道,“若是你爹娘听着这话,嘴上不说,心里还不埋怨咱!”

    “大老远召你们来读书,好好的孩子,给弄得一肚子小心委屈!”

    朱高炽忙道,“皇祖父,不是您想的那样。孙儿就是觉得,不能让老人操心!”

    “哎,你是个憨厚孩子!”老爷子叹息一声。

    “他憨厚?”朱允熥心中腹诽,“他小眼睛一眨,全是坏点子,跟憨厚半点不沾边!”

    这时,老爷子又问,“太医给开了什么方子,用了什么药?”

    朱高炽先咳嗽两声,“就是些静养的方子...........”

    他话还没说完,朱高燧又在边上开口,“皇祖父,其实我大哥是心病,太医也说了,是忧虑成疾。”说着,低头继续道,“我大哥就是想家了,想母亲了!”

    “三弟,不得胡说!”朱高炽大怒,“你怎么这么没规矩,在皇祖父面前,口无遮拦!”

    老爷子幽幽道,“原来是想家,想娘了!”说着,苦笑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你们都是孩子,想娘是天经地义的事!”

    朱允熥明白,老爷子这又是动了恻隐之心。别看他老人家,平日嘴上说的厉害,可一旦儿孙说了这种话,心里就受不了。

    朱高燧在旁边,又加上一句,“皇祖父您不知道,昨晚上大哥病着,梦里都在喊母亲呢!”

    “哎!”老爷子又是一声长叹,目光看向朱允熥。

    朱允熥低头沉思片刻,开口道,“既然这样,孙儿倒是有个想法!”

    说着,顿了顿,看看朱高炽,“既然他思母成疾,那干脆皇爷爷下道圣旨,召四婶进京不就得了!”

    “你大爷!”

    朱高炽顿时脸色大变,心中大骂。

    “把我们哥几个困在京里还不够,还要把我娘召进来,你这在哪儿学的绝户计呀?”

    朱允熥继续说道,“四婶也好些年没来京里了,特旨进京,看看他们兄弟三个,也能回娘家瞅瞅!”

    “万万不可!”朱高炽急道,“臣母亲上了年岁,路途遥远,再听闻臣病了,定然一路疾驰,只怕到时候臣的病还没好,母亲也病了。”

    老爷子也白了朱允熥一眼,“净出馊主意!”说着,看看几人,柔声对朱高炽道,“你安心养病,别想不该想的!”

    然后,背着手出屋,还眼神示意朱允熥跟上。

    等这爷俩出门走远,直到看不到他们的身影,朱高炽才从床上坐起。

    “这小子,真他妈坏!”难得,朱高炽说了句粗口,“你看看,还想把咱娘也给诓来?”

    朱高燧擦下了头上的冷汗,“老大,以后这种说瞎话的事,比让让我干。挨着皇祖父,我小肚子都转筋,这一身的白毛汗呀!”

    朱高炽瞪他一眼,“咱三兄弟,就你能说句囫圄话。让老二说,三句半他就要露馅!”

    “你说,管用吗?”朱高燧继续道,“老爷子,真能让咱们回去?”

    “那不知道,反正我看,老爷子是心软了!”朱高炽小眼睛不停的转,“既然心软,就是有门!”

    朱高燧上前一步,小声道,“要不,给你的药,多下几分?”

    “你可拉倒吧,没拉死我!”朱高炽连连摆手。

    这时,朱高煦鬼头鬼脑的进来,问道,“走了?”

    “刚走!”朱高燧道,“二哥你跑哪去了?”

    “我这不是怕露馅,先躲了么!”朱高煦直腰进来,左手还拿着一块点心,边走边吃,“皇祖父说什么没有,咱那事有指望吗?”

    朱高炽没说话,看着老二手里的点心,喉结一个劲儿的吞咽。为了装病,他好几天都没吃东西了,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

    朱高燧抢先道,“老大说有门,但是呀,估摸着还得下猛药,以假乱真!”

    “这好办呀!”朱高煦笑着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刚从老舅那弄的巴豆,吃了找准一个劲儿窜稀,堵都堵不住。还有这黄莲,吃了之后小脸蜡黄,跟快死了似的!”

    “大哥,你再委屈几天!”朱高燧坏笑道。

    “别呀!”朱高炽差点跳起来,“还吃呀!我说哥俩,这种事不能可我一人儿来吧!我一个人病,显不出来,你俩再病倒一个,老爷子马上慌神!”

    朱高燧道,“我不能病,我病了谁说让老爷子心软的话呀?”

    朱高煦道,“我也不病,老爷子眼里根本没我,我病死了他都不管!”

    ~~~

    夹道之中,朱允熥搀扶着老爷子慢慢溜达着走。

    老爷子看着皇子所围墙院子里高高的风筝,听着儿子们的笑声停步,脸上露出几分笑摸样。

    这时,墙那头传来一个清脆的童音。

    “兄长们先别玩了,我母妃做了蒸甜果儿,酸甜酸甜的,可好吃了,都来尝尝!”

    听这话,不难想象,院子里一群小皇子们,围在一块,你争我抢的吃喝着。边上,他们的生母们,都一脸宠溺的看着,笑着。

    “大孙!”老爷子缓缓开口。

    “您说!”朱允熥笑道。

    “要不!”老爷子看看他,“让他们哥仨,回吧!”说着,叹口气,“离家千里,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骨肉团圆,才是人间正道呀!”

    “听您的!”朱允熥笑道,“他们仨,想什么时候回去都成!”

    老爷子有些诧异,转头看他,“你这么痛快就答应了?”

    “嗨!”朱允熥笑道,“大人的事是大人的事,牵扯他们干啥?再说了,孙儿从没想过用他们哥仨做文章!”

    其实让他们哥仨进京,不过是让朱棣知道怎么回事而已。若真有那天,他也不会因为儿子在这就罢手。再说了,也不能把人家关在皇城一辈子,早晚是要让人家回家的。

    老爷子点点头,依旧看着那风筝,没再说话。

    第15章

    送外甥情真意切,论亲情暗藏杀机。人们在秋天感伤,在冬日盼望。等到春夏,便开始沐浴晴朗。

    天空湛蓝犹如碧玉,数不清多少风筝,在和风暖阳中徜徉。风筝有大有小,造型却绝不相同,有栩栩如生的燕子,有挂着风铃的走兽,在天空中舒展开,如花一般争奇斗艳。

    地面上,牵着绳子的大人满面欢笑,孩童伸出手笑着追赶。

    两辆马车,缓缓驶出京城的城门。看样子是官家的马车,每辆都是双马,车边还有数百精锐的骑兵护卫。

    朱高炽在第一辆马车里,从车帘的缝隙中,再一次仔细的打量着宏伟的京师城墙。眼中的目光深邃,脸上的表情在雀跃之中带着些许的哀伤。

    他没想到,皇祖父居然放他们回去了,准确的说是皇太孙竟然放他们回去了。可事到临头,他却没有半点的喜悦。因为他知道,人家之所以放他们回去,是因为胜券在握,不想再让皇祖父心中难受而已。

    人家,压根没把燕藩放在眼里。

    “下一次再来,又会是怎样的情景?”

    朱高炽心中暗叹,脸上忽然露出几分苦笑。

    “若父亲继续执迷不悟,可能下一回来京,不是坐马车,而是坐,囚车!”

    马车缓慢的行驶着,第二辆马车之中,朱高煦和朱高燧,抱着膀子相对而坐。

    “老大怎么不和咱们坐一起?”朱高煦皱眉开口。

    朱高燧白他一眼,“他那大身板子,跟咱们坐一块,这车厢能装下吗?”

    说着,朱高燧笑笑,“啧啧,还是老大奸呀!你看,装一场病,就让皇祖父心软,下旨让咱们回北平了!”

    朱高煦想想,脸色多少有些落寞,“只可惜,这个季节,回去不能打猎。父亲说了,春夏之际,万物生长,只有冬天才适合狩猎!”

    “老二,你脑子里就没别的?”朱高燧不满道,“老大心眼这么多,咱俩以后可得小心点,别让他给算计了!”

    朱高煦微微一笑,“先回家再说,其他的都是后话!”说着,大笑起来,“等出了京师地面,我就到外边换上快马,好多日子没跑马了!”

    “你.......”朱高燧气急,咬牙道,“鸡同鸭讲!”

    “你是鸡?”朱高煦问。

    朱高燧没好气,“你是鸭!”

    “嘿嘿!”朱高煦忽然搂住对方的肩膀,坏笑道,“老三,我发现自从来了京城,你对二哥我,可是有失恭敬啊!是不是有些日子没揍你,你皮子痒?”

    朱高燧赶紧尴尬的笑笑,甩开对方的手臂,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此时,前方的车架忽然停住,似乎有人拦住了他们。

    朱高煦甩开车帘,喜出望外,大呼,“舅舅!”

    魏国公徐家兄弟,带着家人拦在他们的车架前,应是前来给他们兄弟三人送行。

    徐家二爷徐增寿见到朱高煦,大笑道,“二小子,舅舅来送了你们啦!”

    朱高煦欢呼一声,跳下马车。朱高燧紧随其后,也是一脸笑意。

    相比于他们,朱高炽则是沉稳许多。

    从马车上下来,恭敬的对徐家兄弟行礼,开口道,“劳烦两位舅舅前来,外甥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看着这彬彬有礼,却又刻意保持距离的外甥,徐辉祖心中多少有些难受。他本不想来,他是东宫的臣子,一直对燕王这个妹夫,有些刻意的疏远。但和几个外甥却又是骨肉至亲,血脉相连。

    “回家后,好好读书!”徐辉祖想了半天,也不知如何开口,便开口道,“好好孝顺你母亲,嗯.........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有些事.........”

    “大哥!”徐增寿在一旁不满道,“一家人说话,你就不能不伴着你的臭脸?眼前是你亲外甥,可不是旁人?”

    徐辉祖微显尴尬的笑笑,他实在是不善言辞的人,更不善于表达自己的内心。

    “外甥,切记啊,到家之后,马上给舅舅来信,报个平安!”徐增寿看着三个外甥,好似看不够似的,“路上别急,累了就歇息,别顶风冒雨的赶路。过了黄河天还凉,多准备厚衣服,吹着风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尤其是你,老大。别看你胖乎乎的,身子最是孱弱,发烧头疼的药都带了没有?出门在外的,千万别觉得自己年轻,有病了硬扛!”

    听他絮絮叨叨的说着,朱高炽眼神中满是亲近,亲近之中又带着几分酸楚。

    “舅舅吩咐的,外甥记下了。外甥已经成人,不敢再劳亲长挂怀!”

    “这是啥话?”徐增寿道,“你多大了也是我外甥,在我眼里你也是个孩子!”说着,诺大的汉子忽然眼圈一红,“你看你们哥仨在京城这么久,都没去家里热闹热闹,你舅母天天念叨你们。好几次跟我说,让我去宫里叫你们来家里吃饺子,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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