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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章

    不过,他心中极其好奇。淮王这次怕是逃不过去了,国朝开国以来,这还是头一个犯事的藩王,到底怎么处理呢?

    ~~~~

    数日之后,淮安到了。

    车队在淮安城外被守军拦住,一个按着腰刀的校尉,带人过来,狐疑的看着有些豪华的车队。

    虽说是奉旨出京,但李景隆的车队在路上却收敛了旗号。但他坐乘的马车,都是李家的马车,完全是公爵规制。

    “诸位是?”守军校尉不敢托大,开口询问。

    “让你们淮安卫的指挥使周大年过来!”李景隆挑开车帘,板着脸问道,“就说故人相见!”

    “您是?”校尉继续追问。

    李景隆眼神一冷,“还用我再说第二次吗?”

    那校尉被眼神一激,顿时心中打鼓。再看看奢华的车队,还有那些穿着便装,但眼神中却带着杀气的护卫,心中一寒。

    “您稍等,这就给你通报去!”

    淮安卫深处内陆,虽然靠着运河,但多少年不打仗的地方,守军也都是没见过血的普通兵丁,与李景隆的家兵,还有那些便装的锦衣卫,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没多久,一个武官骑马过来,嘴里骂骂咧咧,“你们这帮熊兵,管他什么车队,没有路引就要拦,就要查验!人家说是老子的故人,就是老子故人。他要说是老子的爹,你们也信?”

    “大人,那些马车一看就是非富则贵,咱一大头兵惹不起呀!”校尉委屈道。

    “揍性!”武官骂道,“你是守城的,怕个毛?非富即贵咋了,除了皇上和皇太孙,谁敢不守王法!”

    嘴里骂着,纵马来到车队面前,顿时也是面色一凝。

    淮安卫指挥使的官职不大,但也是有战功才能获得这么好的差事。那武官也是在边关厮杀过的,一眼就看出这车队的护卫,都是百战老兵。

    “没听说哪位贵人来淮安啊!”

    他脑子中正疑惑的时候,李景隆又在车窗中露出头来,笑道,“周大年,你不认得本公了?”

    “哟!”周大年赶紧翻身下马,笑着过去行礼道,“大少爷,您怎么来了?”

    这周大年当年是跟着李景隆的老子,李文忠征过漠北的。当时也是李文忠的宿卫队官之一,几场仗下来有了功勋,暗步升迁到现在这个官职。

    他当年是李文忠的宿卫,所以叫李景隆一声大少爷,不为过。

    “你现在可富态了!”李景隆看了眼周大眼腰上的赘肉,笑道。

    后者笑笑,低声道,“这地方太养人,不胖都难!”

    李景隆勾勾手,后者上前,就听李景隆小声道,“本公奉旨来淮安检阅军务!”说着,继续道,“带本公去营里,别张扬!”

    周大年一愣,眼珠转转,“是单独检查下官的卫军,还是........”

    李景隆没说话,给了对方一个眼神。

    后者心领神会,挥舞大手,“赶紧,开城门!老六,吹号传令。营中所有告假的士卒将校,三通鼓之后回营待命,违令者,斩!”

    ~~~~

    淮安府,荷花池。

    岸边大树阴凉下,朱允炆正和带着斗笠的姚广孝默默垂钓,两人似乎是坐了许久,可身边装鱼的竹篓中,却空空如也。

    “我就不信了!”姚广孝有些暴躁的抽回鱼竿,“这么半天,一条都钓不到?”

    朱允炆没说话,也忽然抽回鱼竿。只见他的鱼竿钩子上,一条鲜活的,怕是两斤重的鱼儿,拼命的挣扎摇晃尾巴。

    “这条可不能再放生了!”姚广孝笑道。

    朱允炆没有理会,把鱼儿从鱼钩上摘下来,然后顺手扔回水中。

    “你.........”姚广孝不解。

    “钓鱼之乐,不在钓多少,而在一个钓字!”朱允炆不屑道,“亏你还是出家人,性子这么浮躁!”

    “扯淡!”姚广孝也不是不屑,“钓了半天,你钓着的都给放生了,那你钓的什么鱼?”

    “粗俗!”朱允炆冷笑。

    “钓鱼乃是谋生之道,王爷您若一味的小仁,反而失了本真!”姚广孝撇嘴,“再说,那些鱼儿嘴都钩坏了,你放回去他们也活不了。还不如,进了你我的肚儿,变成粪,还能做肥料!”

    “此乃天生万物,天理循环!天生万物供人,是给人食用使用的,所谓大仁是不赶尽杀绝,索取无度,给天下万物以休养生息,方能取之不尽!”

    “而王爷的小仁,则是两败俱伤。您看,那鱼儿活不了,你我的肚儿也是空空,还耽误大半天功夫,何必呢!”

    朱允炆叹息一声,“你这和尚,有时是魔,有时是人,有时又有让人忍俊不禁的一面,到底哪面才是真的你!”

    姚广孝笑笑,“哪面都是小僧,小僧是真我之人,不同之事说不同话而已!”

    就这时,远处淮王府的内府管家快步走来,停在十步之外。

    朱允炆眉头一皱,放下鱼竿走过去,和那人窃窃私语。

    随即,朱允炆的脸色变得格外难堪。

    “何事?”等朱允炆回转坐下,姚广孝急问。

    朱允炆沉思道,“方才,李景隆进城了,说是奉旨检阅淮安军务!”

    “淮安这地方连个强盗都没有,检阅什么军务?”姚广孝脸色郑重,“再说,检阅军务需五军都督府数位都督一同前来,怎么就他自己来了?”

    “是呀,本王也奇怪!”朱允炆长叹一声。

    “消息哪里来的?”姚广孝又问。

    朱允炆一笑,“李景隆差人来说的,他悄悄的进城,也不来拜见,而是直接让人传话,真是奇怪!”

    姚广孝想了许久,“王爷,他要检阅您的护军?”

    “没说!”朱允炆道,“本王的护军不过八百人,有什么可检阅的!”

    “您的护军之中,可曾和卫军有牵扯?”姚广孝又问道,“比如,私下收买驻军的强弓劲弩,重甲兵器,火药火铳?”

    “没有!”朱允炆摇头道。

    姚广孝眼角跳动两下,“既然什么都没有,那他来干什么?总是来者不善,王爷您要小心应对!”

    ~~~~

    李景隆进了淮安卫的军营,召见指挥使以下所有将校军官。

    而何广义则是一身便装,在城中转悠几趟,转头进了一家赌坊的后门。

    “见过都堂!”赌坊的老板大腹便便,满脸横肉,恭敬的行礼。

    “让你在淮安当差,不是让你享福你的,你看你身上的肥肉?”何广义不悦道。

    赌坊老板不敢多言,只能俯首说是,口中请罪。

    “本官的信,收到了?”何广义问道。

    “收到,东西也都准备好了!”赌坊老板说道。

    “能送进去?”何广义又道。

    “能,淮王府本就有咱们的人,他王府几个护军头目,还是这赌坊的常客,都欠着这儿的银子,定能就范!”赌坊老板回道。

    何广义满意的点点头,“去办事吧!上心些!”

    “喏!”

    第44章

    败露外面灯火盏盏,满是荷花荡漾的湖面上星光荟萃。

    棋室内光线却有些阴暗,朱允炆只身一人,看着眼前的棋盘有出神。

    从下午开始,他左手黑棋,右手白子,自己和自己下棋。但下着下着,他忽然发现,无论是白子还是黑棋都陷入了死地,毫无生机。

    这些年来,每当遇大事而不决,或是难以取舍,或是前程未卜的时候,他都喜欢自己和自己下棋,一来是静心,二来是解压。

    但今天,胸腹之中越下越是烦躁,毫无章法可言。

    哗啦一声,美玉做成的棋子被他挥洒一地。然后慢慢的起身,白色的布袜踩在精美的地毯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坐到书桌边,拿起一张便签,皱眉凑近灯火,细细的观看。

    “臣景隆奉旨巡视淮安军务,公务在身未及入宫拜见,王且见谅。待皇命事,臣自当入宫,聆听淮王教诲。乞谅,景隆叩拜,望安!”

    这是李景隆的亲笔,对朱允炆表达到淮安之后,没能第一时间觐见的歉意。按理说,这就是一封臣子和藩王,虚情假意客套的话。可不知道为何,朱允炆的心中,却格外的不甚安稳。

    “李九江纨绔子弟,何等何等巡视军务?即奉皇命巡查,为何又偏偏淮安一处?”

    姚广孝的话犹在耳边,朱允炆沉思半晌,眼神渐渐狰狞。

    李景隆忽然来淮安,本就让人生疑。而派人送信送拜帖,更是让人疑上加疑,书他传话也好,写信也好,都是为了在安抚。

    而且李景隆一来,就直接扎在了军营里,太过反常了。

    “若真是那事被察觉了,李景隆绝对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来人!”想到此处,朱允炆对外开口道,“叫李思远,张尽忠,杨达来见本王!”

    他口中这三人,都是他淮王护军之中的领兵人物,更是他的心腹。其中杨达,更是他少年时的侍卫,是开国功臣营阳侯杨璟之子。当年杨璟为胡惟庸案坐死,是他母亲在朱标面前美言,救了杨达一命。

    当年他就藩淮安之时,所部隶属护军只有八百人。但这些年刻意经营之下,绿林豪杰充斥其中,可顷刻之间召集两千人,都是敢战之士。

    传令之后,朱允炆直接推开棋室的屏风,露出一间暗室。室内的布置,和他在东宫居住时一模一样。他慢慢走到书案边,重重的握住书案上列着的那把宝剑。

    “不可能无缘无故来淮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朱允炆心中冷笑,“若只是巧合,还就罢了。若真是为那事而来,我,绝不束手就擒!”

    他自己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做之前就想过万一事情败露的后果。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做了,断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再说若不做,将来朱允熥上位,也未必容得下他。可若是做了,还有一线生机。人生一世,须快意恩仇不可拖泥带水。他已经够窝囊了,不想窝囊一辈子。

    灯光下,朱允炆拿着宝剑,快步走出棋室。

    灯光照耀着他清冷的脸庞,他已不是在稚嫩的少年,眼神中没有丝毫胆怯。

    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住脚步。

    镇定的外表下是颤抖的心,他猛的想起,当年母亲死的那个夜晚。朱允熥扯着他的头发,被他按倒在花圃中,拳脚相加。

    他有些羞耻,耻于自己当年的求饶还有胆怯。

    他又有些后悔,自己为何不一直伪装下去,为何要主动跳出来。即便是自己成功了,最大的受益者也不会是他自己。

    这时,他想起了朱允熥当年打他时说过的一句话。

    “你这人,眼高手低,优柔寡断,遇乱则变,居安则骄!”

    “你从没有自己的想法,你总是在不断的犹豫着,反复的改变着,你是个被情绪所支配的懦夫!”

    “放屁!”朱允炆猛的骂了一声,吓得他身后跟着的太监,连连后退。

    接着,他又怒气冲冲的往前走,但当即将走向王府前堂的时候,脚步再次停住。

    他望向妻子和儿子居住的地方,望着那边祥和安静的灯光,握着宝剑的手,瞬间无力了。

    儿子已经开始满地跑,会咧嘴叫父亲了。再过几年,他就要学着读书写字了。平日那些,抱着孩子悠然自得的日子,其实也不是那么无趣。那些时候,也没想起过曾经的屈辱。

    想到此处,他颓然的坐在连廊的长凳上。灯光照着他孤独的身影,形单影只。

    忽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

    “王爷怕了?”听声音不用问,就知道是在王府中,扮作清客的姚广孝。

    朱允炆没说话,也没有回头看他。

    “事已至此,怕也没用。小僧想了一下午,也没想出哪里有纰漏。进上去的那些沉香,都是经过重重炮制,断然查不出来的。”

    “人吓人吓死人,虽说凡事做最坏的打算没错。但若总是自己吓自己,没事也吓出事来!”姚广孝继续说道,“且安心,静观其变!说不定虚惊一场而已。”

    “若真是败露了,该当如何?”朱允炆问道,“如今本王现在,连鱼死网破都做不到!”

    “那就三十六计走为上!”姚广孝笑道,“一身袈裟化作僧人,随小僧前去北地蛰伏,以图东山再起!”

    “谈何容易!”朱允炆黯然道,“方才,本王一下就想明白了。一直以来,本王装也好,处心积虑的谋划也好,其实都是大错特错。因为本王,根本没有拿得出手的实力和筹码!”

    “就好像两个人下棋,本王空有双手,连棋子都没有,如何跟人家下?一直一来,只不过是自言自语自说自话自欺欺人罢了!”

    “没用的东西!”姚广孝心中暗骂道,“怪不得当日你在宫中,和你娘一块都斗不过那位,简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找他合作,实在是下了一步臭不可闻的棋!”

    “这人竟然草包到这种地步,平日看着心思缜密,而一旦遇到大事,则自己先乱了分寸,金玉其外败絮其内!”

    想着,姚广孝神色一变。

    “若那事败露了,以京城那位皇太孙的手段,定然不会一刀杀了了事。只怕还要细细查问一番,这草包到时候守不住,定然要把事全盘脱出。届时燕王,自己,还有其他藩王,以及自己这一辈子的谋划,都将荡然无存!”

    渐渐的,姚广孝眼神变得冰冷。

    看看左右,朱允炆身边的宫人都在十步之外,而且只有两人一抹歹毒浮现在他的嘴角。

    他的手,又慢慢的搭在朱允炆的肩膀。灯光下,那绝对不应该是和尚该有的手,虽然手指修长,但骨节粗大,掌心布满老茧,一看就是常年累月练习武艺所致。

    “王爷莫慌,每逢大事要有静气,他巡视军务也好,有其他内情也罢,由他去。您想想,若真是那事败露了,锦衣卫早就带着毒酒上门了,那还能这么麻烦?”

    听了他的话,朱允炆深锁的眉头也渐渐展开。

    是的,没错!若真是那事败了,哪还用这么麻烦。直接几千军士来到淮安,城门紧锁接管城防,而后锦衣卫上门就是了。

    姚广孝的手,轻柔的揉着朱允炆的肩膀。

    见朱允炆脸色有所缓和,目光又看看左右。

    “只有两个太监跟着,都在十步之外。我一下拧断这个草包的脖子,然后低呼王爷怎么了。那两个太监,必然仓惶上前。届时迅速出手,解决他们,逃出王府!”

    “嗯?不能走!”姚广孝心中又想道,“拧断脖子之后,要把他带回棋室,放把火装作他自焚,畏罪而死的模样才是天衣无缝!”

    想着想着,姚广孝开始冷笑,手指的关节开始蓄力。

    第45章

    到你了。姚广孝的手指,马上就要触碰到朱允炆的动脉。

    只需要轻轻一扭,他的头颅就会如同果实在瓜秧上扭曲。

    姚广孝的眼神中闪烁着丝丝狂热。

    “王爷!”突然,前方传来一声呐喊。

    姚广孝的手指骤然收回,而朱允炆也在此时站起来。

    来的是朱允炆的贴身太监,是他这些年从低级太监中,刻意提拔起来的心腹之人。

    “王爷!”太监跑到朱允炆面前,满头汗水,“您让奴婢去传三位将军,可他们都不在府中。都去了军营,他们家里人说,是曹国公设宴!”

    “什么?”朱允炆一惊。

    而姚广孝则是瞬间醒悟,定是那事败露了!

    李景隆之所以一来淮安就扎进军营,定是要收拢兵权!

    ~~~

    “喝,喝!”

    军营之中灯火通明,几张酒桌上,淮安本地的卫所军官们,已是酒劲上头面红耳赤。到处是他们肆无忌惮的笑骂,放浪形骸。

    李景隆也酒至半酣,走路脚步发软,端着酒杯满嘴污言秽语,但眼神却格外明亮。

    “殿下命我收拢淮安的兵权,就是不信任本地的驻军!”他心中暗道,“淮王案既要办得漂亮,又不能满城风雨,控制好这些本地驻军是关键!”

    “兄弟们!”李景隆端着酒杯,走到酒宴当中,对着已经嘴了的军官们大喊,“本公奉皇上之命,巡查淮安军务。来之前有人和本公说,淮安是运河重镇,温柔富贵乡。那的当兵的,也就看个大门抓个小偷,未必能打仗了!”

    “可本公子这一看,都是好样的!”李景隆继续大声道,“都是胳膊上跑马的好汉子,即便是手下的儿郎们差点,可也差不到哪儿去。边关上呆几年,见点血也都是好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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