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这龙袍,是新的!”朱允熥缓缓笑道,“一次都没穿过,你知道是谁的吗?”“不是爷爷的,更不是我的,是父亲的!本来父亲下葬的时候,皇爷爷的意思是把这件给他带上!”朱允熥苦涩的笑道,“可是老爷子想了想,还是没有放进随葬品的单子中!”
“皇爷爷说,人都死了,给龙袍也没用了。就算给他上个皇帝的尊号,也没用了!”
“皇爷爷还说,父亲活着的时候没有当皇帝的福气,死了之后给他龙袍,他也受用不了!”
“一切都是天注定,谁也不能和天相抗!”
撞击棺材的声音停住,朱允熥拍拍棺材,继续开口,“今天,我把这件袍子送给你,让你带着他上路。等到了那边,你去问问父亲,问他你有没有资格穿?”
“另外,若你去那边见到了你母亲,也问问她。你为何会落到如此下场?再问问她,当年她做了什么,报应在你身上!”
“你应该是能见到你母亲的,因为你们都在地狱!”
咚咚,棺材又开始被猛烈的撞击起来。
“我曾答应过皇爷爷,手上不沾朱家人的血!”朱允熥苦笑道,“所以,才想出这么一个办法!”说着,又有些残忍的一笑,贴着棺材,小声说道,“但这种法子,比见血还残忍!”
活着入棺,活着埋!
朱允熥站起身,忽然觉得夜风有些冷。
李景隆及时的把斗篷,给朱允熥披上。
“孤,先回京!”朱允熥开口道,“剩下的事,交给你们!”说着,带人远走。
众人跪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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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隆等朱允熥走远之后,才直起身。
“老何,接下来还有什么事儿?”李景隆对何广义问道。
“也没什么大事!”何广义淡淡的开口,“劳烦曹国公的人,继续把守着王府,别让人跑出去!”
李景隆不解,“既然没什么事了,还守着干啥?”
何广义一笑,没有多说,却对那些锦衣卫们用了个眼神。
肃立的锦衣卫们开始嗜血的四下涌动,不多时周围便响起了人临死的惨叫声。
李景隆愣住了,听到何广义冷冷的下令,“王府六百三十八人,除却王妃和淮王的子嗣都杀了!”
“都杀了?”李景隆大惊失色。
“明日,会有新的奴婢来!”何广义笑道。
看着他的笑容,李景隆没来由的浑身发冷,“我以后,再也不招惹你这活阎王!”
何广义看看他,低声道,“皇爷的令!”
第50章
闲暇“拉远点杀,别吓着小王爷!”
何广义背着手,身上没有沾半点血,但说的话中却满是血腥。
淮王妃马氏抱着懵懂入睡的孩子,双手捂着他的耳朵,在屋中泪流满面。几个忠心的老仆,惊恐的站在她身旁,面色惨白毫无血色。
锦衣卫的人,从外面开始杀,一直杀进了王府的内宅。
铛铛,何广义在外面轻轻敲门。屋里的人顿时一个激灵,马氏抱着孩子,蜷缩在床榻的一角。
“皇太孙说了,不动我们娘俩的!”马氏低声哭道。
外面的何广义似乎听见了马氏的声音,开口道,“王妃勿怕,您和小王爷是金枝玉叶,没人敢冒犯!不过,您身边的人,下官要带走!”
说着,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马氏抱着孩子又蜷缩得更厉害些,怀中的孩子朦胧的睁开眼。
“娘娘!”
“小姐!”
屋内,那些淮王府的老仆明白了什么,无助的向马氏求救。
可马氏却捂住了孩子的耳朵和眼睛,背对着他们。
何广义进屋看看,“带走!”
数个如狼似虎的番子冲进来,不等那些仆人尖叫,手中的刀柄熟练且精准的击打在他们后脑上,顿时让这些老仆,一个个都昏死过去。然后被人拖着,拖出门外。
“王妃早点歇息!”何广义躬身行礼,“天亮时,会有别的奴婢前来伺候您和小王爷。”
说完,他缓缓退出去,并且关上房门。
“母亲!”朱允炆之子,在马氏的怀抱中问道,“他们为什么打孩儿的奶娘?”
“他们是在玩闹呢!”马氏颤抖着哭道,“儿,睡吧!快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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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微微泛出光亮,今日的清晨,有着毛毛细雨。
一辆辆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大车,从王府的后门出来,驶向远处的山丘荒野。
吱嘎吱嘎的车轮转动之中,依稀有红色的血液,在车厢的缝隙中,洒落地面。
与此同时,在王府的另一处门前。几个风尘仆仆的太监,带着同样疲惫的,数十个宫人,低着头谦卑的进入王府,开始清扫庭院。
庭院清扫了,就干净了。
亭台楼阁依旧如故,假山池塘静谧如初。
一切,没有任何改变。
等到真正的天光大亮,阳光普照,整个城池鲜活起来的时候,昨夜所有的异样都显得那么渺小。
没人注意到,淮王府边上的军营换了新的士卒。更没人注意到,原来那些淮王的护军,已经上船开往别处。
更没人注意到,一艘只拉着一口棺材的船,在运河上悄然离去。
世界,从不会因为缺少某个人而停止运转。而有些人,总是想拥有整个世界。
船,静静的运河上匀速前进。
靠窗的位置,朱允熥惬意的靠在一张躺椅上,手边放着热茶,手中捧着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他似乎看得很投入,表情时而欢愉,时而皱眉。
他看的不是什么四书五经,也不是什么史书鉴赏。而是市井之中颇为流行的话本,《水浒传》。
李景隆从下层船舱中上来,先是用眼神,闻询下侍立一旁的王八耻,在得到后者轻轻的点头回应之后,轻声道,“臣,参见殿下!”
“嗯!”朱允熥点点头,“来了!坐吧!”
李景隆没坐,恭敬的微微躬身站着,“后边传来消息,已经都办妥了!”
“你办事孤放心!”朱允熥依旧看着书,嘴角笑笑。但下一秒,合上书本,“那人还活着?”
他所说的那人,就是嘴被堵着,手脚被捆着,钉死在棺材里的人。那口棺材,如今正在船舱的最下面。
“臣刚才去看过,还有口气儿!”李景隆低声道。
“嗯,人是没那么快饿死的!”朱允熥笑笑,“可能拉回京城埋的时候,他都还吊着一口气!”
听了这话,李景隆后脊梁骨嗖嗖冒凉风。
都说老皇爷手段残暴,眼前这位,可一点不比老皇爷含糊!起码皇爷杀人,给个痛快。而这位..........
“你他娘想啥呢?”想到此处,李景隆赶紧在心中大骂自己,“殿下多仁厚的人,你怎么在心中这么诋毁殿下!”
随即,李景隆也咧嘴笑笑,看向继续翻开书本的朱允熥,“殿下真是好兴致,江风阵阵景色宜人,殿下手不离卷,倒也相得益彰!”
“什么手不离卷,不过是打发时间!”朱允熥笑着,点点书本的封面,“水浒传,看过没有?”
“臣看过,写的是大宋末年梁山好汉的故事!”李景隆笑道。
“英雄好汉?”朱允熥冷哼一声,“一群杀人魔王罢了,你看那李逵,动辄杀人全家,还吃人肉。还有什么船伙儿张横,专门暗杀过路的客商,还有卖人肉包子的孙二娘,矮脚虎王英,这些人的行径,也算得上好汉?”
“孤看这书中,武松,鲁智深等人还算是好汉。其他人,哼哼!”说着,朱允熥又道,“最坏的就是军师吴用,人家别人日子过得好好的,他非要用计谋害人家,弄得人家家破人亡,只能上山入伙!”
“宋江那厮也是可恶,杀了人家扈三娘全家,还让扈三娘嫁给了王英!”
“一群自私自利的小人,大言不惭说什么替天行道?滥杀无辜,还有什么脸说是江湖好汉?”
李景隆笑道,“民间话本看的就是个乐呵,殿下不必当真!”说着,向前几步笑道,“说起这书,其中还有个典故!”
“什么典故?你说来听听!”朱允熥放下书,抓起一把瓜子说道。
“殿下发现没有,这水浒传中,几个荡妇还有恶人,都姓潘?”李景隆笑道。
朱允熥想想,还真没错。潘金莲,潘巧云。王庆手下的潘忠,方腊手下的潘文海。水浒一百单八将,就没一个姓潘的。
“这是为何?”朱允熥问道。
“此书的作者施耐庵,原本是张士诚手下的幕僚!”李景隆笑道,“在张士诚手下效命之时,他有个死对头,就姓潘。这人听说是张士诚的亲戚,是个坏事的奸佞之人,屡进谗言,使张士诚昏招跌出,最后败亡!所以,施耐庵心中愤恨,便把书中的坏人都冠以潘姓!”
“还有这事!”朱允熥笑道,“都说文人小心眼,果然不假!”说着,他拍拍手中的书本,“元末群雄之中,张士诚这人最有意思!”
“你看,他是私盐贩子出身,身上一直都带着真正江湖人的作风,讲义气,不祸害乡邻百姓!”
“对读书人也甚好,很是礼贤下士。苏州被围的时候,城中无粮,他宁可带着手下人出去送死,也不愿搜刮百姓!”
“所以到现在,苏杭等地的百姓,还念着他的好!”
其实,当年老爷子起兵时最恨的人不是陈友谅,就是这个张士诚。
当初刚刚在打下应天府,老爷子派人给张士诚送信。你是盐贩子,咱是种地的,咱们都是穷苦人,自己人不打自己人,联合起来揍蒙元。
可张士诚却不屑一顾,你一个臭要饭的,跟老子比?并且主动发兵攻打。
他是真的看不起老爷子,多次派人招降,许下荣华富贵就是不降,顽抗到底。
老爷子厌恶他到骨子里,同时对怀念他的苏杭百姓,也有些怨言。
所以开国到现在,苏杭等原先张士诚旧地的赋税,一直是其他地方的两倍之多。
朱允熥的手指在书本上敲敲,心中暗道,“旧账该过去了,得想个办法,不能再让那边的百姓多交赋税了!”
第51章
埋了船在应天码头靠岸,朱允熥一身便装,上了一辆马车,朝紫禁城而去。
十几个同样便装的锦衣卫,则是从船舱中把棺材抬出来,装入另一辆大车,朝另一方向赶去。
行至郊外旷野,无人之地。
其中一个锦衣卫校尉对棺材小声开口,“千岁还在?”
棺材中依稀有微弱的挣扎声传来,细不可闻。
校尉摇摇头,对身边人苦笑道,“还有口气呢,死都死不利索,受罪!”
另一个锦衣卫也开口道,“落到这般下场,是挺惨的!”
“闭嘴!”前方的领队锦衣卫千户开口呵斥,“这等话也是能乱说的?你们活腻了,还是失心疯了?”说着,狰狞的看着手下,“什么不该说不知道吗?”
众人忙闭嘴不敢再说,淮王朱允炆被活着钉进棺材里,是他们这些人的手笔。除了他们这些人之外,也没人看到,没人知道。
现在,活埋了朱允炆的差事,也落在了他们头上。
队伍默默无声的前行,锦衣卫校尉凑到千户跟前,“大人!”
千户不悦,“就你话多,又要说甚?”
“这事,只有咱们这一队兄弟们知道!”那校尉小声道,“这等私密之事,若是上面为了保密........”
千户瞪眼,“胡沁个球?何都堂是何等人你还不清楚,对咱们兄弟最是袒护,他能做出卸磨杀驴的事?”说着,又小声道,“别琢磨那些没用的东西,你若是存了这等心思,没事也要闹出事来!”
“是是!”校尉回道,“是下官失言了!”
嘴上如此说,心中却是越发忐忑。
队伍继续前行,行至故太子朱标的东陵边上。
锦衣卫千户下马,带着众人遥遥对着朱标宝顶的方向三叩首。此时,陵墓那边,守灵的老太监也在一个小太监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出来。
“公公!”千户行礼道,“您知道咱们的来意吧!”
“接着信儿了!”老太监神色有些复杂,看看这些锦衣卫,犹豫片刻,“二爷呢?”
“千岁在里头!”千户指着棺材说道。
“二.........”话都没出口,老太监已经泣不成声了,走到大车边,摸着棺材,“二爷,您还在吗?”
棺材中寂静无声,而后咚咚两下,传来撞击的声响。
“公公!”千户板着脸开口劝道,“您别让他走得不安生!”
老太监落泪,“杂家是不落忍啊,怎么就闹到这个份上了!”说着,再次摸摸棺材,“这也太不像样了,二爷还有口气,能不能开开,让杂家给二爷擦擦脸,送口水!”
“公公,您是老糊涂了吗?”锦衣卫千户正色道,“还是活够了,还是想让咱们这些人死?”
老太监擦着眼泪,“是杂家糊涂了!”说着,不舍的看了那棺材一眼,“诸位随杂家来吧!”
大车再次缓缓开动,没有进陵,而是朝着侧面草木旺盛的山丘丛林而去。
人都是深一脚浅一脚的,别说大车了。后来,锦衣卫干脆把棺材扛着,跟着老太监的指引,继续前行。
走了许久,老太监筋疲力尽,气息不稳的时,脚步停住,指着一个不起眼的土包,开口道,“到了,就是这儿!”
“您老没记错?”锦衣卫千户道,“这可马虎不得!”
“就是这!”老太监坐在石头上,开口道,“看着没,那土包前头有颗槐树,满山就那么一颗,种在土包前头,一是当作标记,二来是说让土包里的那人,变成孤魂野鬼!”
说着,没来由的眼泪又下来,“哎,这娘俩是怎么了,怎么都落..........”
咚咚,放在地上的棺材,再次传出猛烈的撞击声,似乎困兽做着最后的挣扎。
“诸位,能不能行行好,给
二爷个痛快吧!”老太监恳求道,“不过是一刀的事,劳驾!”
没人回应他,就当没听见。
“千岁,到地方了,您省省力气吧!”锦衣卫千户说了一句,转头对手下们说道,“别愣着了,挖吧!早挖完,咱们早点回去歇着。”
众人脱了衣衫,拿了家伙,开始在那土包旁边挖了起来。人多力量大,没一会一个深深的土坑就出来了。
咚咚,棺材中还是时不时发出的声音。那生意虽不响,但听着是那么的绝望。
“二爷!”老太监再次落泪,“您到底是犯了什么罪呀,让皇爷生那么大气。按说,不至于呀!”说着,哽咽几分,“您别折腾了,皇爷说的话就是天,谁也没法子。您忍忍,等您安顿好了,三七五七奴婢都过来给您烧!”
那边的坑,已经挖好。
老太监站起身,艰难的走过去,看着那坑,“诸位辛苦了!”说着,顿了顿,“这坑,怎么挖的这么大呀!”
不过一口薄棺,却挖了一个很大的坑。
锦衣卫千户笑道,“因为埋的可不只是二爷千岁一人呀!”
老太监愣住了,懵懂不解。
突然,啊的一声惨叫。
老太监回头,只见搀扶他而来的小太监,被一个锦衣卫一刀扎进了脖颈之中,鲜血如箭一样喷射出来。
“下去!”杀人的锦衣卫狰狞的低喝一声,一脚把捂着脖子抽搐的小太监踹进坑里。
“你们..........”老太监明白了,惊恐颤抖。
“公公,烧纸的事就不劳烦您了,您跟着陪葬吧!”锦衣卫千户低声笑笑,同样一刀,扎进了老太监的心腹。
“呃...........”老太监抓着对方的手臂,无力的软倒,眼睛瞪得老大。
呼呼,密林之中,山风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