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你不是不能干那事吗?”“你又不会对外头说去!”李景隆猴急的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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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兵权翌日朝会,久未露面的老爷子,罕见的出现在百官面前。
两道升职,直接引起了轩然大波,就连朱允熥都是有些措手不及。
这两道圣旨都极其简单,就是老爷子常用的大白话。
“淮王朱允炆,私藏龙袍,暗藏甲兵,招揽江湖术士,意图谋反。赐死,撤藩,除籍。”
“淮王妃母族大理寺卿马,罢官免职,充军海南!”
两道圣旨,不但在朝堂上当中说出来,而且还要明发天下。洪武二十九年本来和风细雨的官场,还有平安无事的天下,骤然变得波澜诡异起来。
淮王是大明藩王,又是皇帝亲孙,故太子亲子。当年在宫中时,颇有贤名。封地淮安之后,未见陋习,怎么就忽然因为谋反被赐死了呢?
再说了,以老皇爷那等护短的性子,就算是他孙子想谋反。他也不会用这等手段处理,一杯毒酒,便说是病死了,又有何不可?
而且,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撤藩,除籍两点。从此之后淮王一系,将不再是大明的藩王。除籍,也就是说朱家的宗族家谱上,将再也没有朱允炆的名字。
可朱允熥却明白,老爷子的心思。
老爷子是在告诉所有的儿子们,咱老了,也看清你们了。不希望你们假孝顺,只希望你们能真的恪守本分。不然,朱允炆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从小看到大的亲孙子都死,你们这些人,未必比他在咱心中重要多少。
至于发作大理寺卿马家,纯属是老爷子顺手为之。
“咱这人护短,爱面子!”奉天殿中,老爷子的声音阵阵回荡,“本不想闹得这么沸沸扬扬,奈何子孙不争气。今日,咱才知道那句老话,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
“咳,咳!”老爷子咳嗽两声,看着群臣继续说道,“淮王一案,不得私下妄议,更不准暗自揣测。”说着,喘了两口气,目光严厉的在群臣头上巡视,“不然,以同党论处。”
说到此处,老爷子看看边上坐着的朱允熥。
“大孙,今日朝会,除却这两件事之外,还有一件事!”说着,老爷子对武臣之中一指,“五军都督府何在?”
“臣等在!”
顷刻之间,五军都督府各都督佥事等人,全部跪下叩首。
“从今往后,凡军国大事,都必须交由皇太孙亲自梳理。各地兵马调动,武官升迁,俱要皇太孙首肯。乃至各地军粮储备运送,军饷器械物资,都要皇太孙用印!”
群臣中,许多隶属东宫的官员们,眼中顿时狂喜。
皇太孙监国,本来只有政务权。如今皇爷在朝会上如此说,那就是给了皇太孙,大明的兵权。
“臣等遵旨!”五军都督府的勋贵武官们,忙叩首回道。
大明京师的兵权,其实早就在朱允熥的手中,如今执掌京师大营十九万兵马的总兵官,就是他的娘舅。各都督佥事也都大多对他俯首听命,京城的勋贵们,更是唯他马首是瞻。
但老爷子这道旨意中,还有另一层含义。
那就是以后,朱允熥可以用中央之名,合法的管理和调动诸藩王的军队。甚至,在军饷和粮食上,死死的卡住他们的脖子。
古往今来,从未有储君有如此之权柄。不是禅让,已胜似禅让。
“大孙!”龙椅上,老爷子叫过朱允熥。
后者跪在他的身前,只听他继续小声说道,“今后,你当家了!”说着,一笑,大手在朱允熥的肩膀上按了一下,“咱,不管那些闲事了!”
朱允熥没说话,只是轻柔的拍拍老爷子的手背,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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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会散去,马上有快马携带圣旨出京,八百里加急明发天下各处,尤其是各处藩王,都要最快的速度送到。
北平,宝塔寺,那通天的昊天塔阁楼之中,朱棣靠座在窗边,看着手中的圣谕,面色阴冷,一言不发。
风吹过,白色的窗帘闪动,塔楼中悬挂的风铃,发出悦耳的声响。
阵阵脚步传来,姚广孝黑色僧衣,一瘸一拐的出现,呲牙咧嘴的坐在蒲团上。
“小僧差点阴沟里翻船,折损在淮安!”
朱棣望着窗外,没理会对方的话,缓缓开口,“老头子真下狠手了,到底是自己的亲孙子,就这么杀了?杀了也就罢了,撤藩除籍。而且,连块墓地都没给!”
姚广孝想说什么,但忍住了。
只是在心里撇嘴道,“你们朱家人都挺狠的,就连朱允炆那看似蠢笨的,都吃人不吐骨头!差点把佛爷弄死!”
“你说,咱们的事,老爷子知道多少?”朱棣忽然扭头问道,“朱允炆临死之前,有没有.............?”
“若您家老爷子知道了,今日来的怕就不是这么一封圣旨了!”姚广孝想想,“不过,心中怀疑是有的!”
朱棣点点头,“我爹的性子我知道,多疑!”
说着,又问道,“估摸着,我那些弟弟们,都让这封圣旨给吓得够呛。老头子,这是杀鸡给我们这些人看呢!”
“您家老爷子活着时候他们自然怕,若不在了,他们自然不怕!”姚广孝笑道,“所谓八王联盟,也根本没指望着您家老爷子在的时候闹出什么来,为的是他日后......”
说着,姚广孝顿顿,“其实这样也好,将来东宫那位上台,咱们把八王联盟的风放出去,他自然要对其他藩王动手。到时候,那些藩王们想不反都不行!”
朱棣没说话,又看向手中的圣旨,“这里面有事呀,老爷子怎么就查到朱允炆那儿了,怎么就认定他谋反了,怎么就下了这么狠的手呢?”
闻言,姚广孝眼中闪过一丝胆怯,没敢去看朱棣的眼睛,更没敢回话。
若是眼前这位燕王知道他撺掇朱允炆做了什么,只怕下一秒,他就要血溅当场。在燕王朱棣心中,算计谁都可以,但唯独不能算计他朱家的老头子。
在他的内心之中,他可以做一个叛臣,但不愿意做个孽子!
“这事不好办啦!”只听,朱棣再开口道,“老头子,还把兵权给了东宫,从今往后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命令我们,并且把手伸进我们的地盘里!”
“这事倒要从长计议!”姚广孝也顿感头疼。
随即,姚广孝看看朱棣,“千岁莫不是心里犹豫,怕了?”
“我会怕?哈,笑话!”朱棣大笑起来,“大丈夫不五鼎食,当五鼎烹!”说着,笑声停住,“再说,我现在怕,也来不及了!只怕老头子容我,日后东宫那位,都不容我!”
“天下,本该就是千岁您这样的男儿执掌。东宫那位,不过是老头子宠着,无德无功,德不配位........”
“哎,我说!”朱棣少见的打断姚广孝,看着他,问道,“你说,老爷子是不是知道你没死?”
姚广孝面色一愣。
“你说!”朱棣又继续道,“东宫那位,是不是知道有你这么个人?”
第55章
拼了说到此处,朱棣站起身,慢慢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山川景色。
姚广孝伸手摸了下腿上的绷带,开口道,“殿下是要杀了小僧吗?”
朱棣没有回身,“
你想多了,我不过是有感而发而已!”
“我这几天来总觉得,无形之中,咱们的脖子上,好似都有一个绳子套着!”朱棣继续说道,语气平缓,“似乎,暗中有许多眼睛盯着我!”
说到此处,朱棣回身,“你可知道,锦衣卫派人去了三哥那边,也派人去了五弟那边。我的府中,这几日有几个干杂活的仆妇,无缘无故的消失了!”
“什么样的夫妇?”姚广孝问道。
“当初,吕氏刚当了太子妃,和我套近乎,赏过来的奴婢。”朱棣说道,“不但是我,其他的藩王那边,她也赏赐了!”
姚广孝又没说话,因为此事他知道,赵嬷嬷如今就在他的手中。
“打仗上的事,我从不含糊。可这些蝇营狗苟,我却看不透!”朱棣揉揉眼眶,“你说,除了锦衣卫之外,老头子是不是还有些别的手段?”
说着,放下手,若有所思,“若真是如此,只怕说不定已经真的知道了什么。现在没动手,不代表以后不动手。活着不动手,不代表死了不动手!”
闻言,姚广孝的心中无比郑重起来。
“王爷不必多虑!”心中虽然郑重,但脸上依旧是笑着,“若真有此事,您在京师的内应,自会告知您!”
“哈!”朱棣又是一笑,“蛇鼠两端之人,最是不可信!”
说着,朱棣忽然皱眉,看向身后,“滚出来!不滚出来,老子劈了你们!”
咚咚,几声凌乱的脚步声过后,朱高煦和朱高燧推着朱高炽胖胖的身子出来。想必朱高炽是极其不情愿被人推着的,他两只脚都是在地板上滑出来,而不是走出来的。若那哥俩再用劲儿些,他真是滚出来的。
“爹!”三人站好,战战兢兢的行礼。
朱棣看看三个儿子,“敢偷听了?”
“不是儿子要来的,是二哥拉着儿子来的!”朱高燧急道,“本来我让大哥劝,大哥走到外边听着声音,也不说话。儿子只能跟在两位兄长的身后,爹,儿子什么都没听到!”朱高燧忙道。
朱高煦顿时脸色大变,看着老三,“你........”
朱高炽则是微微叹气,“爹,儿子们确实什么都没听到,刚爬上来,就让您老发现了!”
他说话时气喘吁吁,额头上还有汗水,显然真的是爬上佛塔不久。
“老大,难为你了!这么胖的身子,还爬这么高!”朱棣对身后挥挥手,姚广孝无声退下,“咱们父子之间,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们哥仨,到底想知道什么?”
很显然,这哥仨本来是要来问些什么的,结果爬上佛塔之后,临时改了主意变成偷听。
“爹!儿子,好奇而已!”朱高炽开口,满头大汗的说道。
朱高燧跟着,忙不迭的点头。
唯有朱高煦,硬着头皮大声说道,“爹,儿子看了张贴在城门口的圣旨,淮王意图谋反被赐死了,所以想来问问!”
“问你爹什么时候死吗?”朱棣大怒,一脚踹去。朱高煦顿时栽倒,在地上翻滚几番。
“儿子是好心啊!”朱高煦揉着肚子站起来,倔强的说道,“儿子是想问,老爷子那边动淮王了,下一个会不会动您。若是动您,咱们就早做打算?”
“什么打算?你说来听听!”朱棣叉腰道。
“当然是反了!”朱高煦大声道,“反正儿子,不能让爹跟淮王一样,死得不明不白的!”
朱棣看看儿子,目光充满柔情,“傻孩子,若真要动咱们,拿什么反?”
“总不能坐以待毙!”朱高煦倔强的说道,“谁要动爹爹,儿子就和他们拼了!”
“拼不过呢?”朱棣又问。
朱高煦抿着嘴,“那就和爹死在一块!”
“好孩子!”朱棣慢慢走过去,扶着朱高煦起来,双手捧着他的脸,仔细的端详着他,“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脾气和你一模一样!”
朱高煦咧嘴一笑,目光看向大哥三弟。
但下一秒,啪一声。他捂住脸,呆住了。
朱棣一个正抽,回手又啪地一下,反抽。
朱高煦双手捂脸,目光呆滞。朱高燧嗖的一下,躲在了老大朱高炽的身后。
“爹?”朱高煦呆呆的问道,“您为什么打儿子?”
啪,正抽!
啪,反抽!
“老子生你下来,是让你活的,不是让你死的!”朱棣怒斥道,“动不动就要拼了,你几条命?”说着,冷眼看着三兄弟,“老子谋划的为了谁?你们都死了,老子给谁争?”
“老大,我问你,若真有那么一天。淮王的事,落在咱们头上,咱们一点活路都没有,该当如何?”朱棣大声问道。
朱高炽脸上的肥肉抖抖,正色道,“若真有那天,儿子的意思和二弟是一样的。反正,不能束手就擒,不能任人宰割坐以待毙!”
“吼,你能耐呀!”朱棣好似不认识一样,仔细的看着大儿子,“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你老子可真是意外。你不是一向很识时务,很知道取舍吗?”
“天大地大,家为大!没了家,儿子什么都不是!”朱高炽说道,“不过,儿臣也不赞同二弟的说法,事无可转机的时候,才能拼。若拼,就要发动全力,绝不留手!”
“老三!”朱棣不置可否,“你说!”
“我?”朱高燧眼睛转转。
“真到了那天,你也要拼吗?”朱棣问道。
“不拼也不成啊!”朱高燧小眼睛不停转动,开口道,“左右都是死,总要拉几个垫背的!”
“哈哈,哈哈哈哈!”朱棣忽然大笑起来,扶着窗框,笑得浑身打颤。
三兄弟大眼瞪小眼,以为自己说错了。
“滚出去!”朱棣又突然大骂。
哥仨瞬间抱头鼠窜,跑出门外。
“哈哈哈哈!”朱棣又大笑起来,看着窗外,目光坚定,“老爷子,小四可不朱允炆。他没有帮手,但是我有。我的儿子们,各个不亚于我!大明江山,只有在我这一支的手中,才能江山永安!”
此时,外边突然出来痛呼。
“二哥,你怎么打我?”
“揍的就是你,每次都把事往我身上推!”
砰砰,挥拳之声大起。
“老二,别打别打!”听声音,朱高炽似乎在劝架。
“老大,你让他别打我,你干啥拉着我,我不成了活靶子了吗?”朱高燧痛呼尖叫。
“我不是怕你还手吗?你还不知道你二哥的脾气,打两下就没事了,别和他硬顶!”朱高炽开口道。
“你拉偏架!我告诉娘去!”朱高燧怒道。
“我让你告状!”朱高煦拳打脚踢。
“大哥,你快拉着点呀!”朱高燧求饶。
“哈哈哈哈!”阁楼中,朱棣听到外面的声音,又大笑起来。
第56章
内政日历上盛夏已经过去,但秋老虎依旧酷暑难耐。
紫禁城的乐志斋中,摆放了数个冰盆,才让人稍微感觉到些凉爽。
即便如此,坐久了也感觉身上黏糊糊的。
若不是召见臣子,朱允熥哪管什么规矩,直接穿了无袖的单衣。可此刻群臣觐见,君王仪表断不能有半点失礼。
不但是他,面前的群臣们也都是穿着厚厚的官袍,朝靴还带着官帽,许多人的鬓角已经惹出了水渍。
今日朱允熥召见群臣,正是为了江浙之地赋税赋税一事。中枢阁臣之中,吏部尚书凌汉,户部尚书傅友文,侍郎魏安仁。还有特意召入京师的苏州知府马京,浙江布政使张善等人。
“王八耻,给各位爱卿上冰镇酸梅汤,凉茶来!”朱允熥坐在宝座上,笑着开口,“今日叫你们来,是说说江南赋税的事!”说着,从御案上抽出一本奏折,“年初的时候,翰林院有位叫郑庸,籍贯是苏州的编修上了折子,痛陈国朝弊政,说苏州的赋税太重!”
说着,展开奏折念叨,“苏州府之赋税,仅粮便两百八十万石,比浙江布政司一个行省还多出一百万石,百姓士绅苦不堪言。”
其实不单是苏州的赋税重,苏松嘉湖四府的赋税都很重。这几个地方,纺织业发达,经济繁荣,富商遍地。
从洪武元年开始,屡次对这些地方进行加税。不但是加税,而且还动辄籍没实士绅田产,充入官田。
有一种说法是老爷子暗恨苏州等地的百姓怀念张士诚,所以才加以重税。毕竟,当年天下大乱的时候,张士诚每年在苏州等地的粮税,也不过一百万石。而大明一来,就多了这么多。
一开始朱允熥对这个说法,也是有几分认同的。但随着处理政务的能力越发提高,视野不断提升,发现这个说法也有些过于谬论。
若大明未建国,课以重税还说得过去。但都是大明的百姓子民,老爷子又希望天下休养生息,如何能对这几个地方百姓的负担,视而不见呢?
苏州知府马京起身,躬身说道,“回殿下,其实苏州粮税之所以重,乃是因为官官田太多。如今苏州府田地之中,官田占了六成,共计六万一千多顷田地。”
六万多顷,一年两熟的鱼米之乡,每年的产出的粮食是个天文数字。所谓官田,就是官家的田。前朝大宋大元的官田,战乱时的无主之地,从敌人手中抢过来的田地,建国之后抄没那些罪人的土地,等等。
“富豪众多的昆山,官田有八成,常州嘉定太仓都超过七成!官田每亩七斗定额税!”苏州知府马京是陕西人,洪武十五年的进士,为官堪称清廉勤勉。
也正因为他不是江浙士人,所以才能在苏州这样的天下大府担任主官,虽无太守之名,但有太守之权。也正是因为他不是江南出身,所以会略微公允,不会偏袒徇私当地的势力。
“官田的税高了,民田的自然也就高了!”马京继续说道,“看似有些重了,臣却不以为然。苏州府作坊林立,每年产出的棉布丝绸供不应求,百姓半工半农日子也远比其他地方要强!”
听了这番话,朱允熥笑笑,“你这话前半段孤还颇为赞许,但最后一句,孤还是有些不大满意!”说着,笑道,“不能因为人家钱多,就多收税呀!也不能因为百姓日子好,就对重税视而不见呀!”
“不跟钱多的收税,难道还和那些穷地方多收税?”马京这人清廉耿直,直接就怼了朱允熥一句,“殿下,那苏州的编修为家乡抱不平是人之常情。但臣管着苏州,百姓的日子好不过,臣自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