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比强子小时候,偷看过的二奶奶的腰还要白。而且,还带着香味。他不知道有个成语叫自惭形秽,只是觉得自己身处这些人之中,有些抬不起头。他没啥见识,但却知道。城里人是看不起乡下人的,有钱人是看不起穷人的,好看的人是看不上长得丑的人的。
张百胜大笑道,“你不是要看她吗?她就在这,好好看,怕啥?害羞了?”
此刻他心中实在有几分聊发少年狂的味道,想想当初科举不中,是个不名的落魄学子,衣食寒酸。而现在,从军博取功名,身为朝廷命官一步登天。
这种用命换来的成就,激发了他心中一直隐藏着的傲气。再加上他晚饭时也喝了些酒,酒气也在脑海中激发起来,交织在一块儿。
更何况,其实他以前的身份,这等戏班的头牌,也不是他想见就能见的。一没银子,二没功名,三没才学身份。即便是戏班子的女子,也瞧不起他。
“来!”张百胜对小美玉笑道,“坐下,跟我兄弟好好说说话!”说着,笑道,“这小子一见你就眼睛直了,挪不动,哈哈!”
“军爷,军爷.........”姨娘笑呵呵的凑上前,一身的香粉味让人鼻孔痒痒,“这么着,我呀,给二位上好茶,然后找别的
姑娘来陪两位说说话行不行?”说着,媚笑道,“我们姑娘呀,一会还要上台接着唱呢。万一耽误了你们大帅的兴致,总是不美不是?”
张百胜斜眼瞅瞅她,“今儿这乐子,是大帅特意找给我们看的!”说着,冷哼一声,“找别人陪我们兄弟说话?谁?”
随即,又是冷笑,“莫非,你这姨娘也要下场?”
他心中真是快意,以前未有功名一文不名的时候,这等戏班子的管事姨娘,何尝正眼看过他这样的书生学子,说不得见了都要在心里说一声,穷酸措大。
“哟,军爷!”姨娘妩媚道,“看您说的,奴都多大岁数了!”说着,忽然掩嘴一笑,“呵,不过呀,岁数大有岁数大的好,知道疼人不是!呵呵,您要是不嫌弃呀,奴.......”
“滚!”张百胜冷冷的看她,“一边去!”
骤然的喝骂,加上他身上散发出来那种在战场上下来的杀气,让姨娘心中一寒,两腿不听使唤的后退几步,露出怯怯的,小美玉的身形来。
“又不是要把你怎么着,就是过来和我这兄弟说说话!”张百胜缓缓伸手,从怀来掏出几块响当当的银元,用手指码放在桌上,“我刚得的军饷,够不够,若是不够你说话,我现在出去张罗。不过有一点.........”
哗啦,手指一弹,银元倒下,在桌子上旋转,张百胜接着说道,“不能慢待我这兄弟,他在战场上救过我,是个老实孩子。从不求什么,今日见了你心中喜欢,我当哥哥的,成全他!”
男人可以张狂,可以不讲理,但有一样不能没有。那就是不能差事,若小美玉是良家姑娘,他张百胜绝不会如此。但对方是风尘中人,他可以仗着身份如何,却不能差人家的银钱。
“人这辈子,总有些什么东西是一见了,就心中欢喜的。”张百胜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惆怅起来,就像失去了心爱姑娘的男子一般,缓缓道,“人这辈子,总有什么事是放不下的,忘不掉的,找不回来的!”
“人这辈子,太他妈短了!”
小美玉愣愣的看着眼前人不敢说话,好半天才颤抖道,“奴........你们要见奴家也见到了,还要怎样,奴.......想让奴说什么?”
她这么梨花带雨惊骇颤抖,让强子更感觉无地自容,坐立难安。
“平日你怎么陪别人,今日就怎么陪我这兄弟呀!”张百胜道,“你吃的就是陪男人说话的饭,还用我教吗?”
“可是........可是...........”小美玉落泪,“奴平日陪的,都是.......”
“呵,都是达官显贵,才子名士。轮到我等这些人,便不知道说啥了?”张百胜道。
“不是,不是........”小美玉连连摆手。
其实她若是直接大大方方坐强子身边,说些家长里短,这事也就过去了。
但她心中到底还是存了些恐惧和偏见,又真是从没接触过这样的男子,有些慌了不敢应承。
再者说,其实最根本的原因,是那个青涩的少年,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个乡下的野小子,粗鲁难看,身上还带着难闻的味道,实在是上不得台面。这样的人,她平日见了早就让人远远打发,在眼前真是碍眼。
若要陪眼前这千户说话,也不是不能受这委屈。但陪这个野小子........小美玉又看看强子。
脸上坑坑洼洼还带着干裂,低着头一副没底气的样子。手指甲的缝隙中还有泥巴!咦,手背上那恶心人的黄水呀,看着就恶心。
“谁的不是,你的不是
,我的不是!”张百胜一眼就看出小美玉心中纠结所在,火一下就上来了。
“你是不想陪我兄弟说话,还是看不起他!”
“不是,不是!”小美玉惊恐道,“奴没有!”
“你就坐下,和他说说话,拉拉家常就那么难?”张百胜站起身,“不是我要强人所难,更不是我要故意欺负你。我们武人,今天活过今天,不知还有没有明天!”
“我这兄弟几次三番差点死了,从没求过什么,更没奢望过什么。今日见了你心中欢喜,就是想跟你说说话,又不是要你出局,你推三阻四做甚?莫非在你心中,我等就这么不堪!”
他每说一句,小美玉就退后几分。
哐一声,身子靠在梳妆台上,吃痛之下眼泪成河,捂着腰痛苦躬身。
“官人何必强逼奴家,奴........”
“千户大人走哩,俺看着她了,心里欢喜了,这事就中了!”强子上前说道,“咱走吧!”说着,又看看那小美玉笑道,“这样的女子,俺看看就中了,俺娘说过,不是一路人,凑不到一块儿。咱也别吓她了,不好!”
说着,见对方一脸痛楚,自惭形秽和愧疚之情越发强烈。
伸手过去虚扶,“那个...........这位姑娘,你没事吧,我家千户人很好,就是........俺也不看你哩,俺这就走,你别哭了!”
嘴里一边说,一边小心的想把小美玉拉起来。
可他那双因为冻伤,满是口子,满是黄浓水,红血水的手出现在小美玉面前之时。
“啊!”下一秒一声尖叫,小美玉的见鬼一般,骤然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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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你自求多福吧“别........别碰我!”
眼前这双手,实在骇人,吓人,让小美玉脸色煞白,瞬间惊呼出声。
“姨娘!姨娘!”
她拼命摆手,不让强子靠近。
强子见他如此,心中更加不安,也更加不知所措。
“姑娘别喊,俺不干啥哩!”强子情急之下,手忽然碰到了小美玉的袖子角。
“啊呀!”看着自己的一角,沾上对方手上的黄脓水。
小美玉再也控制不住,“呕........脏死了!”
她虽是戏子贱籍,可这些年养尊处优,接触的人非富即贵,何尝见过这种。
屋中,一下安静了下来,安静得可怕。
强子好似做错事一样不敢抬头,把手缩回了袖子中,同时脊背也刻意的佝偻下来,委屈的低头,慢慢转身。
“哥,走吧!”他低声恳求。
张百胜的眼中满是怒火,瞪着小美玉,“你说什么?”
“哟,军爷军爷!我们姑娘不会说话!”姨娘赶紧上前,“美玉,还不赔礼道歉!”
“滚!”张百胜直接把姨娘推搡开,盯着小美玉的眼睛,“你说啥?”
小美玉也反应过来,不敢再说。
“脏?”
张百胜怒着,却缓慢的说道,“你说他脏?”
“他手上的血水脓水脏?”
“强子!”张百胜大吼一声,直接拉起强子那双满是口子的手。
“他这手是在辽东冻的,上面的伤都是为了大明征战而来的。他在前方杀敌,你们在后方歌舞升平,你他妈的还觉得他脏?”
“十万鞑子,十万!”
“没有爷爷们拼死挡着,你们他妈的能安享太平?”
“你看看他,你看看他!”
“他跟鞑子拼命,保着大明家国。今日不过是想看看你,你却觉得他脏?”
“他哪里脏?”
“你告诉我,他哪里脏?”
“他的手,在战场上一直抓着火枪!一抓就是一夜,你知不知道辽东能冻死人?”
“第二天早上,他的手和火枪的枪管子黏在一起,松开之后,枪管子上全是他手心的皮!”
“你觉得他手脏,可就是这双脏手,用刀子捅死了三个鞑子。”
“他用这双手,保家卫国,你他妈的说他脏?”
和普通武人不同,读书人出身的张百胜,从军之后对于为何从军,有着不同的定位。
他不是寻常的武夫,当兵吃钱粮卖命。
而是,大丈夫,当为国守疆,不惜战死沙场,才算死得其所。
张百胜的吼声,让小美玉蜷缩成一团。
“呜呜!”小美玉低声道,“奴..........你们........欺负人.......”
“若真要欺负你,我们哥俩直接就把你衣裳撕了,在这给你正法!”张百胜怒道,“出来卖的戏子,你装什么良家姑娘?就凭我们哥俩的军功,轮了你,也不过继续当兵。”
说着,张百胜冷笑道,“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今日我算是见识了!”
说到此处,又捏起桌上一枚银元,铛的一声扔在地上,“感情,就算是花钱买笑,爷们也要看你们的心情!”
“而你们,即便是受了我们的钱,从心里也看不起我们这些大头兵,嫌我们脏!”
“哥哥啊!”强子忽然开口,“莫说了,走吧!”说着,憨厚羞涩的脸上,流露出苦笑来,“她觉得脏就脏吧,俺们乡下人干活的手就是这样,手脏可俺的心不脏!”
“走吧,哥!”强子又道,“别说了!”
说完,强拉着张百胜,朝门外走。
张百胜愤愤不平的被拉起出来,仍旧心中不平。
两人无声往回走,他忽然停步,“强子,你想不想睡她?”
“啊?谁?”
“就刚才那娘们!”张百胜怒道。
强子愣住了半晌,低头道,“俺不敢!”
“草,跟鞑子拼命都敢,睡她就不敢?”张百胜怒道。
“她说俺脏咧!”强子低头,咬牙。
“哼!脏?”张百胜不屑道,“世上最脏的就是那话儿,天天撒尿!”说着,又是冷笑,“可为了钱,她们还不是愿意吃?”
“瞧不起你?说你脏?她还挑三拣四?什么东西!”
说着,一笑,“走,先回营,我给你张罗!”
“不.........俺怕咧!”强子依旧不敢。
“别怕!”
“花钱多呀,营里的老哥们说过,要睡那样的姑娘,俺一年的军饷都不够呢!”
“我去给你借!”张百胜笑道,“今日,总要圆你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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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营重地,闲杂人闪开!”
朱允熥的车架刚到龙湾军营门口,就被外边的哨兵驱赶。
一群士卒架着兵器过来,神色不善的看着几辆马车组成的车队。
“咋呼什么?”东宫的侍卫廖铭毫不客气,怒道,“舌头给你们剁了!”说着,摸出腰牌扔过去。
外边带队的军官认得字,拿过腰牌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
乖乖,正管着他们的五军都督。
“让淮阴侯吴高出来!”廖铭继续道,“说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找他!快!”
对面人不敢托大,赶紧去传话。
半炷香之后,吴高大步匆匆一脑门子汗的出来。
今日他是真受累了,带着亲兵家将眼珠子钉在那些大头兵身上,生怕弄出什么事来。
他是功臣之后,从小就在军营里长大的。
知道这些糙汉们,一旦被点燃了心中的火焰,会变成什么样子。那可真是六亲不认,啥事都敢干。
所以领兵的将领,不管威望多高,都不敢让当兵的见两样东西。
一是银子,而是女人。
“谁他妈要见我?”吴高骂骂咧咧的,五军都督府虽说是他顶头上司,但他是功臣之后,一点不怵。再说了,他和都督府那些侯爷们都是熟人,经常没大没小。
走到营门口,见到廖铭不免有些诧异。
大家都是勋贵二代,自然认得。
“你他娘的,什么时候去了都督府,你不是在殿下身边..........”
“小声点!”廖铭拉过地方,低声道,“殿下在车里!”
“什么车..........嘶..........啥?”
吴高先是疑惑,紧接着顿感魂不守舍。
这时,马车车厢的帘子被掀开,露出朱允熥半张脸,“别言声,带孤进去!”
“这..........”吴高顿时手脚冰凉。
他怎么敢这时候带皇太孙进去,军营里除了戏班子,还有那个什么.............
如今才刚开始,有战功的兄弟们,都拎着裤子,在那边等着呢........
万一皇太孙撞见......
可看皇太孙的脸色,他更不敢不带。
“老李,你自求多福吧!”吴高心中暗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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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未有过的暴怒从进了军营开始,朱允熥的脸色,就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一支军队能不能打最重要的就是精气神,所谓精气神,无非就是铁血和纪律两项。
如今的明军充斥着铁血,京师驻军的军纪尚可,但边关等地的军队就要差上许多。其中最根本的一个原因,激励士卒们在战争中拼命的,并非完全是保家卫国,其中还包含了银钱女人财货等等。
李景隆此举,最恶劣的就是在军纪上开了先例。
他在弄险,稍有不慎这龙湾军营就会闹得不可收拾。
昔日戒备森严的营地之中,如今乱糟糟轰然一片,耳中全是纷杂,眼中到处都是凌乱。
“那边在干什么?”
朱允熥朝中军那边,戏台的唱戏和喝彩声最响亮的地方走着,忽然停住脚步,指着侧方,一条排着的长队低声质问。
“这个.........”吴高顿时哑口无言,脸色发烫。
“李景隆,这次兄弟们都让你害死了!”
吴高心里暗骂道,本来他的意思,既然让兄弟们玩乐,那就干脆分批放假出去,乐呵就是了。可李景隆的意思却是,把人弄到营里来。
“他李景隆真不是个东西!”
吴高心里又在暗骂,嘴上却不知如何开口。
“说话!”朱允熥板着脸怒斥道。
忽然,侧方排着的队伍中发出叫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