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论辈分,李景隆在常家兄弟面前自称一声外甥,倒也没错。可此刻一口一个外甥的说出来,常森怎么听都觉得有些他娘的不大对味儿。坐着想了许久,常森继续开口道,
“这也罢了,你是皇亲,皇爷再恼也不能宰了你。可宫里已经落锁了,没这个规矩呀!”
“三舅!”李景隆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不瞒您说,这当口正是生死关头,实在是没办法才厚着脸皮来求您,才来给您找麻烦。”
说着,悲恸的大哭道,“若今晚上见不到皇爷,明日您就见不着外甥了!”
看他哭得伤心,常森心里也不得劲,浑身更都是鸡皮疙瘩。
“殿下的口谕已经传过来了!”常森低声道,“寻常别的事,我帮下没啥。可是如今..........不让你进宫呀!我总不能为了你,跟我殿下对着来是不是?”
“你们亲舅甥,万事都好说。殿下对您,那是什么都不会计较的!”李景隆继续道,“您只当是可怜我,给条路成吗?”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袱来,“外甥我的为人,您是知道的,这些年对您几位,恭恭敬敬!”
“就算您不看在外甥的面上,也看在我死去的父亲面上,不看僧面看佛面!”
“你爹要是知道你现在这德行,当初绝对把你弄墙上喂苍蝇!”
常森心里腹诽一句,目光落在李景隆手心的小包裹上,等对方一打开,顿时目光再也挪不开了。
李景隆掌心之中,五颜六色一大堆,端的是璀璨一片。满都是猫眼大的,各色蓝绿黄宝石。
“这是.........”常森惊讶问道。
“这可是好东西!”李景隆低声道,“当年,已故宁河王.......”
“你老丈人!”常森打断他。
“对对对!”李景隆继续道,“我老丈人在大都的皇宫里强的,据说这匣子宝石不是中原的东西,乃是万里之外海外来的贡品。几代鞑子皇帝爱不释手,睡觉都放在枕头边上的!”
“寻常的东西,不足以表达外甥的诚意.......”
“你弄这些干嘛,这不是坏我吗?哦,敢情在你眼里,我常某人就是那样的人?首位皇城事关重大,我怎么会因为这些身外之物,给你行方便,忤逆皇太孙?收起来,不然我让人撵你出去!”
“舅舅,舅舅!”李景隆上前几步,“看您说的,还真是铁面无私。咱们都是自己家人,外甥给舅舅送礼,那不是天经地义吗?”
“您就算这事不帮我,我以后还有别的事也要您照应。知道您是热心肠,定然要帮我奔走。可这世道,哪有空手求人的。到时候,不能让您既欠了别人的人情,又要自己贴补是不是!”
“这些玩意放在您呢,早晚也还用在我身上不是?”
“再说了,其实这也算完璧归赵!”
常森微微感兴趣,“怎么说?”
“据说,当年我老丈人还有您家老爷子,同时攻入皇宫,两人同时看上了这匣子宝石。可俩人好成了亲兄弟,您家的老爷子愣是高风亮节,压根没看这些财货,全给了我老丈人。”
“俗话说,一报还一报........不是
,是山不转水转,好心自有好报!”
“如今外甥把这宝石还回来,不但是完璧归赵,还是再续父辈的前缘,是不是?”
“这厮这张嘴,他娘的死的都能说成活的。他去见了皇爷,估计八成是逃了这一劫!”
常森心里想想,再看看那些宝石,眼神转动,但下不了决心。
“哎哟我的好三舅哟!”李景隆直接把宝石塞在对方的手里,低声道,“常言道,亲帮亲理帮理,咱们亲戚之间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外甥这人虽然不着调,可这辈子也没害过谁呀?”
“你看你看,我要你这些作甚?”常森不动声色的把东西划拉进袖子里,正色道,“实在是职责所在,难以援手呀!”说着,顿了顿,“哎,谁让咱们都是亲戚呢,我也不能做得太绝了!”
“谁让你叫我一声三舅呢,总不能让你白叫,我也要有些三舅的样子。”
“这么着吧,你在宫门外候着,我让人去通禀老朴总管,老爷子见不见你,那就看天意吧!”
李景隆大喜,拜谢道,“舅舅对外甥,实在是再造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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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隆被人带着,去宫门那里候着。
常森两根手指捏着宝石,在灯火下端详,看了几眼,眼睛都晃花了。
这时,开国公常升从后面进来,也凑过来。
“好东西!”常升道。
“那是!宁河王家里的家底儿,能不好吗?”常森笑道。
常升有些调侃的说道,“老邓叔摊上这么一个姑爷也是倒了血霉,攒下那点家底,儿子们都没挥霍,倒让他李景隆给惦记了。满京城都知道,李景隆的婆娘,只要一回娘家,就没好事!”
常森把宝石收起来,“哎,谁让他邓家败落了呢,老邓叔死的早,他家老大先是和胡惟庸勾搭连环,后来有和李善长有瓜葛。能留个爵位府邸,都是皇恩浩荡了。”
“如今他家里,就李景隆这么一个出息的姑爷照应着,不掏家底支持,诺达的家业早晚也要败了!”
常升坐下,翘着腿,“一会一颗不少的给殿下送去,咱们不能收这东西!”
“弟弟自然知道!”常森笑着收起来,“帮他李景隆事小,收他东西事大。再说
了,有殿下在,咱家什么好东西寻不到?”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常升似乎有些感叹,“我倒是希望,有生之年,能外出带兵,重振父辈的功绩!”
话音落下,哥俩顿时都有些惆怅。
其实他们也知道,他俩出去带兵有些不可能。
别看他们管着皇城的禁卫,管着京师的大部分驻军。
可他俩的身份决定了,他俩这辈子想如当年常遇春那般,已是不可能。
因为,他们是外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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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圣(2)“谁呀?”
人上了岁数,觉少。
虽然早早就脱衣服躺下了,可老爷子根本没睡着。
始终是半睡半醒之间,在床上打盹。脑子中昏昏沉沉的,一会是一些心里的秘事,一会尽是些已经过去的陈年旧事。
听朴不成禀告,低声开口。
“大半夜的,谁要见咱?”
龙床的帷幔之外,朴不成身子微躬,低声道,“是曹国公!”
神经半夜求见入宫的事,这多年他见了多了。历朝历代虽说没有这个规矩,可大明朝从开国到现在,这样的事却屡见不鲜。
当年常常半夜突然有军国大事要找皇爷商议,宫里不但要开门,而且还要准备烙饼炖肉,让皇爷和那些勋贵老臣们,一边吃一边商量怎么打仗。
不过是这几年才消停了些,但曹国公求见,万一真有什么事,他朴不成可不但耽搁。
而且伺候了老爷子一辈子,朴不成深知老爷子的性子。他可以不见,但你若不说,第二天就要麻烦。
“他?”帷幔里的床榻动动,老爷子掀开帘子,面露诧异,“那小兔崽子来干什么?”说着,缓缓的起身。
边上的太监赶紧过来,跪下帮老爷子穿鞋。
“让他进来吧!”老爷子低声道,“那小兔崽子最是守规矩,这回兴许是真有什么事儿了!”说着,顿顿,“大孙那边睡了?”
“殿下也是刚回宫不久,安歇了!”朴不成低声道。
“自己一人睡的,还是去谁房里了?”老爷子问。
朴不成低眉顺眼,“是自己一人往乐志斋去了!”
“完蛋玩意!”老爷子咬牙骂道,“那么多媳妇的热乎被窝不钻,去劳什子公事房。看奏折能生儿子?”说着,又怒道,“他爹当年也是这样,到他这还这样。就不能学学咱,国事家事两不耽误?”
朴不成低头,没敢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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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爷,皇上传您呢!”
李景隆跪在老爷子寝宫外,一个小太监出来传话。
只一句话,让李景隆几乎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的心,变得平稳一些。
黑夜之中,也不知从袖子里掏出什么东西,直接塞到小太监手里。
“公公拿着喝茶!”
“奴婢可不敢!”小太监觉得烫手无比,不敢接。
可不等他推辞,李景隆已经大步登上了台阶。小太监默默被李景隆塞来的东西,差不多五两多重,看看左右忐忑的塞进袖子里。
“臣,李景隆,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正朝前厅里走,一只脚刚踏出去,差点让李景隆的喊声吓了一跳。
“你咋呼个球!”老爷子怒道,“又不是大朝会,你深更半夜喊啥万岁?”
骂着,老爷子进入前厅,刚在宝座上坐好,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对。
“你抬起头来?”老爷子问道。
“臣不敢!”李景隆连连叩首。
“你狗日的抬头!”老爷子怒骂道。
唰,李景隆抬头,露出面目全非的脸。
“呀!这咋搞的?”老爷子惊道,“谁打的?”
李景隆低下头,“是,臣做错了事,以至皇太孙殿下震怒,出手教训了臣几下!”
“哈!”老爷子大笑,“咱大孙那好脾气的,对你动手,把你打成这样,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说着,笑容又收敛,眯着眼睛
,“哦,你大半夜的来见咱,就是让咱看你被打的惨样是不是?”
“臣来请罪!”李景隆重重叩首大声道。
“臣心中有罪,不能当陛下面前请罪,五内俱焚,生不如死!”李景隆大哭。
老爷子微微侧身,诧异的看着他。
“臣乃皇亲,家父于陛下,名为舅甥,实则情同父子。当年我祖父在世时常说,是陛下给李家的再造之恩。是陛下,让李家有了满门荣华,是陛下让李家名垂青史...........”
老爷子不耐烦,“说真格的!”
“是!”一肚子的排比句被老爷子几个字给憋回去,李景隆继续小心的组织措辞,“臣本愚蠢之人,蒙陛下和殿下不期,期期栽培,委以重任。”
“但臣,蠢笨不改得意忘形,终究是辜负了圣恩典!”
老爷子眼角跳跳,“你他娘再不说正格儿的,咱让人把撵出去!”
对付别人的办法,对付老爷子可不管用。
当下,李景隆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没有什么添油加醋的部分,但却着重说明他自己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老子,还有那些开国勋贵们,当年都是这么做。
军营里找女子,搭戏台那不是都是小事吗?
想当年军营里还直接搭台子,大帅坐庄推牌九呢!
顷刻之后,殿中响起老爷子颇为畅快的笑声,还有李景隆的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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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亮,朱允熥起身梳洗。
一边看着手里的奏折,一边让宫人给他穿着朝靴。
外边天色还很昏沉,似乎是个阴天。
南方的冬天总是这样,阴的时候多,晴的时候少。
这时候王八耻悄悄的进来,贴在朱允熥耳边说了几句。
“什么,他还学会找老爷子诉苦了?”朱允熥顿时大怒,“人呢!”
“在皇上寝宫外头,跪着呢!”王八耻低声道。
“老爷子那边怎么说?”朱允熥又道。
“朴公公说,皇上听了就一直笑,没别的!”王八耻低声道。
“这杀才!”朱允熥脸上肌肉抖抖,咬牙道。
此刻,又有宫人进来禀告,“殿下,皇上那边传您呢!”
“知道了!”朱允熥站起身,朝老爷子寝宫走去。
天不但是阴,还有些冷,细细的寒风从衣服的缝隙中钻进来,贴着皮肤游走,似乎要钻进身体里。
朱允熥刚跨过老爷子寝宫的月亮门,就见李景隆直挺挺的跪在地上,眉毛上头发上,全带着昨晚的寒霜。
“罪臣李景隆,磕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砰砰的叩声骤然而起,似乎要将石板磕碎一样。
朱允熥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又见边上,朴不成冷着脸,指挥人抬着一个长条的布袋往外走。
“这又是?”朱允熥问道。
“奴婢没管好下人,胡乱要了别人的东西!”朴不成低声道,“按规矩,打死扔出宫去!”说着,还看了眼跪着的李景隆。
后者的身体,顿时又是一个寒颤。
“走到哪,你都惹祸!”朱允熥忍不住,骂了一声。
“大孙来了?进来陪咱吃饭!”殿中传来老爷子的声音。
朱允熥整理下衣冠,迈步进去。
老爷子捏着一个银丝卷,似乎不甚合口味。
见朱允熥进来,笑道,“这卷子蒸的,没有你媳妇蒸的包子好!”
“那孙儿回头让宁儿亲手给您做!”朱允熥笑道。
“坐!”老爷子微微摆头,把卷子放一边,“外边那兔崽子,咋回事?”
“他......”提起这个,朱允熥就心中有气,“好好的军队,让他带的乌烟瘴气乱七八糟!
“咱都知道,不过是乐呵乐呵而已!”老爷子笑道,“咱问你,那些女子,可是他强迫来的?”
朱允熥摇摇头。
“没给钱?”
朱允熥又摇摇头。
“那有啥的?当兵的不就是顾着两头吗,大头和小头,小兔崽子也没做错啥,你生那么大气!”
“军营里唱戏也算不得啥!”老爷子又道,“你看你把他揍得!”
“不是这么回事!”朱允熥开口道。
老爷子摆手,“这等事呀,无伤大雅!”说着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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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业军人“当兵的打仗时候,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前脚喘气儿没准后脚就他娘的没气了!”
老爷子喝着热粥,淡淡的笑道,“打完了仗,脑子里那根弦还是紧绷着,多少日子都缓不过来。给他们找点乐子,让他们松快松快,也是为了让他们不那么紧绷着!”
“尤其是他李景隆,当日在辽东还许了承诺的,要是不认账,以后军心还要不要!”
“他这是好的,当年你那杀才姥爷,打胜仗之后让兄弟们松快的法子是啥?”
老爷子絮絮叨叨的说着,忽然压低了声音,“屠城!杀俘!”
“咱当年因为这事骂了他多少回,可是都没用。有时候不是他让当兵的这么干,是当兵的杀红了眼,收不住刀!”